竹马认识那个叫琴心的女孩是在一个星期以后。
那时,竹马已经把水泥管道当成自己另一个家,准备长期居住下来。没有软绵绵的床,他就把工地黄橙橙的稻草垫子拖进管道,铺开来,美美地躺在上面,虽然那支楞起的麦秸秆总爱扎到裸露的肌肤,总也比睡在冰凉生硬的水泥上好过十倍。没有遮挡的门窗,他就搬来一摞一摞红砖,堵在管道另一端,当然,他不会忘记在砖墙上留一道缝,留着夏天通风乘凉用。
其实,这些都不麻烦,最麻烦的是这里没有适合写作业的桌椅。
过去竹马跑到这块天地,他都是凑合着趴在圆滚滚的水泥管壁上,或者坐在水管上面,用膝盖当桌子那样写;但如今,既然要把这里当成长期根据地,就不可能再这么凑合。
竹马一旦下定决心,就开始动脑筋。他站在工地四下里张望,发现不远处挖开的沟槽边上,有一个废弃不用的树桩子,那应该是工人们在砍伐老榆树之后扔下的。竹马立刻就有了主意,瞧瞧四下没人,急惶惶跑过去,抱起它就要走。可那榆树桩子太沉了,他一个小孩那里抱得动,他就一点一点往水泥管子这边拖,等移到管壁口,竹马已着实出了一身臭汗。
好在,他独立完成了这项浩大艰巨的工程,为了奖励自己,他跑到很远很远的食品店,掏出身上全部的积蓄,一下子买了两根冰棍,一个奶油的,一个红小豆的,一个人坐在水泥管道上,美滋滋地大口大口尽情享用。
从此,每天一放学,即使没有同楼的孩子追赶自己,没有人在楼道口堵住自己不让进去,竹马也会习惯性的来到工地自己的新家,趴在榆木桩子上写会儿作业,或者钻进水泥管道里看些课外书;累了,就坐在管道上扬起小脑袋,望着空中飞逝的流云出神;困了,就躺在柔软的麦秸秆草垫子上,美美睡上一觉。尤其是躺在那里,伴着浓烈的榆树味道和野草的清香,进入梦乡,竹马真觉得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那天,竹马佝偻着身子,坐在水泥管道里,正津津有味地翻看借来的小人书,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
“喂,你在这里干嘛呢?”
竹马着实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起一站,脑瓜顶重重磕在水泥墙壁,不禁“哎呀”一声,一边用手揉着脑袋,一边拿两只眼珠惊慌失措地向洞口巡睃,怀疑楼里那帮孩子是不是发现了他的秘密。
“嘻嘻嘻------”
洞口一端,探出的是一张梳着短发、笑盈盈的女娃娃的脸,这是一张竹马不熟悉的脸。竹马松了口气。
他从水泥管道爬了出来,因为在里面呆的太久,乍一出来,亮亮的太阳光照得有些晃眼,他只有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才能看清站在前面的这个女孩。
女孩的年龄应该跟他差不多大,穿着一件蓝布褂褂,下面是一件杏黄色短裙,一张胖胖的娃娃脸,长了很多可爱的小红痘痘,大概正是这样吧,小女孩总是爱自卑地低着头;可是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好看,两排细碎整齐的小牙齿,就像大白兔奶糖一样洁白。
“你叫什么名字?“
“竹马。”
“我叫琴心。”
“------”
“我已经注意你很长时间了。”
“是吗?”
“你知道为什么吗?”
“------”
竹马又低下了头。
竹马就是这样,他本身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见了陌生人常常会脸红,特别是见到陌生的女孩子,就更容易因为害羞说不出话来。这一点,那女孩儿也很快察觉出来,她不再强迫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用手指了指离工地最近的一栋楼:
“因为,我们家就住在哪儿,我几乎每天都看你在这儿忙活。”
琴心说的一点没错。
她家就住在附近那栋楼的三层。琴心的母亲是个中学地理教师,父亲是常年在外漂泊的一名海员,两人结婚以后,很久没有孩子,直到快四十岁的时候,才生下了他们的宝贝女儿:琴心。毕竟是老来得子,老两口对女儿非常疼爱,等到上了小学,对琴心的功课抓得就更紧了,从来不让她下楼跟别的孩子玩。什么时候看见她,她什么时候都是趴在书桌上认认真真在写作业。每天,她感觉疲乏了,只有站到晾台上看看外面的风景,稍微放纵一下自己的内心。
这样单调而寂寞的日子,她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最近几天,她站在晾台向楼下俯视,意外地发现了这个陌生的小男孩。
她刚开始觉得有点奇怪,这个男孩这么晚了不回家在干什么?而且,在水泥管道里整天钻进钻出,忙忙碌碌的,就像一只储备冬粮正打洞的鼹鼠。后来,她发现这个小男孩每天下午都会准时出现在楼下,经常路灯都亮了还不回去;一会儿,趴在冰凉的管壁上写着什么,一会儿,坐在树桩前写着什么,小书包扔到一边都不顾了。琴心就更加好奇,非要弄清楚,这个小男孩到底在哪里干嘛?
这一天,她趁父母都不在家,终于忍不住偷偷下楼来。
琴心讲完自己的故事,探头又看了一下黑黢黢的神秘管道,怯生生地问:
“我能进去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
竹马非常爽快地答应道。
竹马便领着琴心,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进入到那块只属于他自己的这片天地。琴心在楼上看,还觉得那截管道只有一节小拇指那样小,可真一钻进去,才发现里面就像一个迷宫一样,很大、很大:橘黄色的麦秸秆垫子上,扔着一个草绿色书包,一本翻开的语文书,一个横格本,一杆铅笔和一块橡皮;还有竹马不知从哪里搜罗来得一张画着箭楼的烟盒纸,一把褐色的杨树叶根儿,两个绿心的玻璃弹球------
“哇,原来你是把这儿当成你的家呀!”
竹马脸臊得通红。
琴心又拿起作业本,看看写得整整齐齐字迹的本子上,还散落着刚刚用力擦过的橡皮泥儿,不禁天真地问:
“我知道你每天都在干什么了,可你为什么放学不回家去写作业,难道你没有家吗?”
竹马又一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两天以后,琴心与竹马彻底混熟了,她从竹马嘴里陆陆续续知道他不回家的原因,从开始的好奇变成同情,又从同情变成同病相怜,俩个同样孤独的孩子,成为一对要好的小伙伴。琴心甚至也拿些在学校没做完的作业,下楼来,陪着竹马一起写。
最初,琴心母亲并不同意她跟一个陌生的男孩子交往,后来,看到竹马非常喜爱学习,与那些胡打瞎闹的男孩子全然不同,才同意女儿跟竹马交往。
于是那些日子,过往的行人经常看到这样有意思的场景:就像约好了似的,每天放学只要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男孩,出现在水泥管道旁,像只小壁虎一般趴在管壁上写作业;那个从不走出家门的女孩,一定会陪伴在他身边,也坐在男孩旁边的榆树桩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作业。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是埋头在那里,直到天黑下来,才各自收拾好书包回家。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当然,若换成竹马这个角度来看,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
比如,榆树浓烈的气味吸引一只“臭大姐”,飞到水泥管壁的洞口,竹马怕它的臭味熏到琴心,就厌恶地挥挥手,把这个黑色的家伙赶走。又比如,空中有时飞过来一只“天牛”,落在离他不远的一棵草叶上,颤颤地抖着它头上的两根长须,宛如舞台上演周瑜的武生,抖动漂亮的花翎,竹马就会暂时停下写作业的笔,满是好奇地观察它在草叶上爬行。
更有的时候,一只美丽的金龟子,把一直趴着写作业的琴心,错以为是一朵野地里橘黄色的花朵,悄悄落在她乌黑的发梢,竹马看见了,就会大叫一声:
“别动,你身上落了一只虫子。”
然后,小心地把食指和拇指张成小钳子,轻手轻脚地捏住金龟子,把它从琴心的头发上摘下来,拿给琴心看,并且说:
“你看,它的后背那七颗星星,长得多漂亮。”
这样一说,刚才还惊慌失措的琴心,立刻转惊为喜,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只美丽的“小姑娘”,露出两排洁白细碎的牙齿,灿灿地笑了。然后,生怕竹马会伤害到它似的,她会用商量的口吻说:
“咱们把它放了,好吗?”
竹马犹豫了片刻,松开手,眼瞧着那个“小姑娘”张开小小的翅膀,飞到空中,七块美丽的花斑在空中一闪一闪的,琴心就会蹦着脚拍手跳起,高喊:
“金龟子飞了,金龟子飞了。”
竹马看见同伴高兴,自己站在一旁也跟着高兴。
琴心头一次觉得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做功课,是这样地富有乐趣。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停下写作业的笔,抬起头来,便至少有一种、两种、三种漂亮的花朵撞进她的眼眸,那些鲜艳欲滴的颜色,像姻染的水墨画在她的脑际晕散开,给她留下经久难忘的印象。除了随处可见的花朵,还时不时有一只红翅膀蝴蝶,一只蓝眼睛蜻蜓,一只黄尾翼蜜蜂,滑进她的视野,把因为做功课引起的困顿、疲乏统统带走。
特别是黄昏,天空刚刚擦黑,清爽的晚风吹拂着柳枝、灌木、树叶,忽然,会从绿草丛间飞出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萤火虫,它们就像每人提着一个橘黄的灯盏,星星点点,忽明忽暗,排成一条细细的长龙,在两个孩子的面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向远方飞去。
每逢此时,小琴心都会吃惊地睁大她的眼睛,嘴巴合不拢,指着这些萤火虫冲竹马喊:
“看,快看,哪些草丛里的精灵。”
竹马对这些已经司空见惯,他没有跟琴心一起喊叫,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是他的好朋友黄毛在这里,他肯定不会放过这机会,他一定会轻拿轻放,把一只只萤火虫捉到他的玻璃罐里,好带回家照亮用。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了。
竹马以优异的成绩考了个全班第一,黄毛也考的不错,成绩有大幅度提高;唯一奇怪的是杨柳,她平时测验、考试总在全班前五名之内,可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却跌出了全班前十名,这让家长、老师和同学都有些看不懂。
毕竟这是六年级最关键的一次考试。
而且竹马发现,杨柳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没来看“小白”了;不仅他的家,杨柳不再登门,就是有时路上碰到了,她或者是藏到一棵老榆树后面,或者是低头紧着走开,总像是有意躲避着什么。竹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无端猜测,人一长大就不再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就生出来好多的距离,仿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越熟悉反而变得越陌生。
这一天,竹马拿了一本小人书,来到那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过去,他不止一次向琴心吹牛,他家的小人书多得像小山一样,琴心总是不信,也是那时考试临近,功课紧张,他实在没工夫看那些闲书。现在可不一样,他有大把的时间,因此,他特意挑选了一本他最喜欢看的《三借芭蕉扇》,中午刚吃过饭,就跑到水泥管道来看。
他选择了最高处的那根水泥管道,坐在上面,让两条小细腿在空中一荡一荡,手不停翻动小人书,低垂的小脑瓜,恨不得扎进那些精美的画面里。
不一会儿,琴心那张长着小红痘痘的脸蛋,也在三楼凉台出现。她比竹马低一个年级,但也考完了试。她在凉台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哈欠,然后,习惯性地往楼下看去,看见了竹马,看见他两条腿一荡一荡地正在专心致志地翻看一本书。
这次,她没有着急下楼,而是把视线从竹马身上越过,投放到他头顶那片广袤的蓝天。她看见几缕丝带状的白云,就像被什么人牵扯的风筝似地在空中摇曳,有几只雪白的鸽子,吹着清亮的口哨,从她眼前很优美地划过。“今天天气是多么好啊!”琴心自从与竹马接触以来,越发觉得原来这外面的世界是这般美好。
很自然地,琴心的目光再次落回到竹马身上。
可是,仅仅是几分钟的功夫,她发觉那里突然出现紧急情况。
因为她发现,有四五个她不认识的男孩子,正鬼鬼祟祟的聚集在水泥管道四周,悄悄向竹马靠近;而竹马此刻正聚精会神翻看小人书,对即将发生的危险竟毫无察觉。
琴心曾经听竹马说过他躲到水泥管道的原因。
她想狂奔下楼去提醒竹马,已经来不及,只得在凉台上扯开尖尖的嗓门大喊:
“竹马,有人来抓你了,快跑!”
竹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名字,猛地浑身打了个激灵,放下小人书抬头望时,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猴面脸,已经一脸坏笑地出现在他的对面,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说我们费了那么半天劲儿,怎么到处也找不着,想不到你是躲进水泥管道里了。不过,这次总算让我们找到,看你还往哪儿跑。”
说着,向四周自己的伙伴一招手:“上”。就像电影里放的美国鬼子抢占无名高地一样,四五个孩子爬的爬,蹦的蹦,踊跃登上水泥管道的顶端,把竹马包围成个铁桶阵。
竹马在这场攻防大战中,早已练就一身敏捷的身手,他看看前后两端已被“敌人”堵住,无处可去,便往水泥管壁上一趴,两只手抓住其中一个洞口的上沿儿,两条腿如同绳索一点一点往下续,身子就已悬在最上一个管道洞口的半空。人若是从远处望去,竹马的整个身体就像吊在悬崖上,只剩下两只手扒着头上岩石的边缘,随时都会坠落。
“竹马!”
琴心惊恐地叫了一声,不顾一切打开凉台门,以最快的速度从三楼往下跑。
但竹马并没有让最危险的事情发生,他的两只脚最终还是够到洞口的下沿儿。站在下面一根水泥管道的上面,至少这里离地面近很多,他朝还在登高爬低的猴面脸得意地笑笑,一纵身,从两米多高的管道上跳下,顺利就突破了那群孩子的包围圈。
“快点抓住他,别让他跑喽。”
猴面脸还在扯着脖子嘶喊。
那群孩子又重新布置,有从正面佯攻的,有从侧面进攻的,还有准备抄后路的,每个人似乎都是“对敌能手”,每个人都跃跃欲试。再看竹马,一会儿像只鼹鼠钻进水泥管道;一会儿又出现在堆放的一处沙土堆旁,一会儿又躲到一排红砖墙后面,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这样,敌我双方较量了几个回合,忽然,竹马发现这群孩子不再追他,而是聚集到一起,几个小脑袋瓜像是在商量什么事。
不,不像是在商量,而是他们在围观猴面脸手里拿的东西。
竹马下意识地一摸兜,使劲儿拍了一下脑袋:坏了!自己装进裤兜的那本小人书,在上蹿下跳的奔跑中,不知何时掉落到地上,被猴面脸他们给捡到了。
《三借芭蕉扇》,那可是他过去朝杨柳借的书,也是他最喜欢看的,光是从头到尾一页一页的看,他就不止看过十遍,如果算上偶尔翻看一下,更是不计其数。
“竹马,如果你还想要这本书的话,你就过来投降;如果不想要,它就归我了。”
猴面脸得意的把那本小人书高高举在半空,晚风吹得小人书一页一页翻开,如同吹刮在阔大的杨树叶叶面上,发出“哗啦啦”好听的响声。
竹马盯着那个自己的挚爱,眼珠充满血丝,他已经顾不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裹挟着一股阴风,照准那群孩子就恶狠狠地直冲过去。那些孩子显然一下子被这气势震慑住了,完全忘记跑到这里来的使命,不由自主地脚往后退,只有猴面脸那副狰狞的得意的笑容,漂浮在业已黄昏的薄暮中。
竹马一头撞向猴面脸,猴面脸向后趔趄了两下,险些倒地,就趁这个功法,竹马硬生生从对方手里把那本小人书抢下。
这一回,猴面脸不怒反笑:
“竹马,这下你可中了我的计啦。”
然后一挥手,同来的四五个男孩子冲上去,扭胳膊的扭胳膊,抱腰的抱腰,一起把竹马按在那里。
“我们把他抓住了,我们把他抓住了。”
那群孩子兴奋地大呼小叫。
竹马并不反抗。
他任凭那些孩子按住自己纤瘦的胳膊,不说话,也不再动弹。这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脚底就像有一根吸管,把所有的力气都抽走了一样,他有些站立不稳,左右摇晃,面孔也变得煞白,只有那只手仍然死死攥着那本小人书。
还是其中一个男孩察觉出异常,他指着竹马脚下,惊恐地叫喊起来:
“血,血------”
几个孩子一起低头,朝竹马站的地方望去,都吓了一跳。可不是咋的,一摊鲜红的血水,围绕在竹马一只凉鞋四周,还有汩汩鲜血不时从他裸露的右脚流淌出来。可能是刚才竹马跑得太急,没注意到随处扔在工地的钉子和废铁丝,结果,不小心被铁丝在脚上划了一个大口子,脚受伤了。
琴心恰巧在这个时候赶到。
她一见到竹马的一只脚几乎就浸泡在血水里,就有些慌了,叫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竹马,你的脚流血了,你的脚流血了。”
刚才,竹马只是觉得头晕,还以为是自己跑累了,没当做回事,但听琴心这么一说,他才一下子感觉脚底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让他有些站立不住,直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这时,那些孩子看见惹出大祸,早已把紧攥他的手松开,猴面脸也吓得一时不知所措。竹马就用手扶住水泥管道,一点一点挪到榆树桩子上,慢慢坐下。
“妈,妈,你快下来,竹马受伤了,竹马受伤了。”
琴心又跑到自家楼前,抬头向上拼命高喊。
等到一个花白头发的妇人,匆匆赶到近前时,猴面脸和他的小伙伴早已溜之大吉,只剩下焦急等待着的琴心,和疼得额头直冒汗的竹马。
后来的事,竹马恍恍惚惚就记得不太清楚了。
他只依稀记得,是琴心和她母亲,一左一右搀扶着自己先到了她们家。因为流血太多,他每走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脚印;琴心母亲端来一个大的塑料盆,给他清洗伤口周围的淤泥时,他泡在盆里的那只脚,把整个洗脚盆的水都给染红了。
琴心看到这里,两个眼圈都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圈里直打转。
再后来,琴心母亲在他伤口处涂上紫药水,又拿来白纱布,把他受伤的脚左三层右三层地包裹好,和琴心一起搀扶着他,给他送回家。
当竹马走进楼梯口的时候,他注意到大头、猴面脸和刚才追他的那些男孩,还堆在那里。见竹马一瘸一拐地走来,猴面脸附耳还跟大头说着些什么,随后,大头带头撤后一步,那些封堵楼口的孩子也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放竹马他们过去。竹马从他们眼前经过时,有意用眼神狠狠地盯了大头一眼,大头低下眼眉,看看他紧裹住纱布的那只脚,似乎心生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