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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没必要有体制内的那些繁琐。钱瑶的口头禅。也是一块心病。哎呦，有个人代我和部门应酬酒席和申办手续就好，就轻松多了。洞头这里约请部门，订席至少要提前一周。否则会被视作心不诚，大不敬。
从益阳带至青山岛的旧部证实了钱瑶的此话。这里各部办局科级的架子，比咱益阳厅处级衙门还牛。在益阳，厅处级的头头们一见了我们这些钱董的小喽啰们都会点头握手有说有笑。但在这里，连钱董也不受待见。原因很简单，其实是当地部门买不买当地市委书记和县委书记的账。
这里确是体制内的另例（类）。钱瑶和市县主官关系同样不错，错就只错在，益阳办事灵验的方式在这里不止不灵验，而且寸步难行。反被对方（部门）视为傲慢或专横。还是彼此自视甚高，而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此寒早在黄群笔下的《迟悟》。
老黄请铁局,签审。
摘下老花镜，铁局板着脸。把报账单改下，每张会审单填千元以下为好。
唯喏照做再呈，铁局脸色更青，推说下回吧。
李科过问后，吩咐把铁局的名字加进，出差名单。
很快签字后，老黄又恭立施局桌前。
送走与老黄同时进门谈笑刻钟的客，施局反复推敲半晌，才掷笔于屉抬头。把报账单改下，每次市外工作租车费按每天分地段成百元以下为规。
详细注解再找施局，那门整周整日直至下月会审联签日都关着。
忙啊，施局同他分管的科室去验发证了。走廊上，有人悄对老黄嘟哝。这里外和内争相当厉害，傀儡的正职互不买账的副手，加上，铁打的营盘固定的岗。最有油水的科室下到任一处验发一次证，吃喝玩乐外，红包拿来每人至少也上这个数。伸张开一巴掌。就见，一枚究脑壳（槟榔）像极也在歪嘴讪笑。就注目，一声不吭，逮咬得虎虎生威的齐局又一言不发迈开方步。扫瞄各办室。
近三十年科级，但老黄到这里不足上完幼儿小班的时间，完全新兵一个。时处立正、报数、稍息、听口令中。
按规章报出经费账单是个苦累的活，按时间填出督查报表则是个困难的活。单就创卫整改问题进程的情况，上面说要就要，一日数电，下面却纹丝不动。有时，电话那头推说理由的声音，隔了三层楼落下来，老黄不用提起听筒，听倦与市局同楼办公的区局同行同感。往往问题焦点集中在，老黄，这个有处置经验却没发言名份的老小。
确定支持基层经费额度的局党组会议刚散，铁局风风火火就到，就问李科，怎么落实?
时刻笑容可掬的李科请示。是直拨经费让其自行申报和采购。还是，报用这笔经费代购再发放基层？
铁局笑了，你看着定。转说，某协会长总打电话问，能照顾解决多少资金支持，和其他的事情。临走，哦了一声，我跟你说过的几个采购和制作点，都行。别图轻快下发经费了，我知道的至少有好几例，上次某区局争到手的就根本没用在，购监管信息公示牌，或给示范门店添置冷藏消毒柜垃圾桶等。还是老办法，你轻车熟路去分期申报，采办额限在，只须到财政备案之内。
铁局前脚才走，只抽的和天下那烟雾烟味未散尽，就有人进门，揽活。弱弱说，就这周末，再邀上铁局一起，钓鱼。
再看天气或时间吧。李科转而对来人介绍。这是黄主任，做过多年多部门领导，不知他怎么想的，放着轻松又能快升的位子不坐，却委屈到我科室。只是他从不喜欢钓鱼。包括美人鱼。转对小言交待。到时还是由你负责联系、接送、就餐和服务事宜。记住，别忘约齐原局的原班人马。嗯，还有会长。照铁局的意思安排给拨六万元，也该他带点意思出几瓶专销的飞天茅台来。
借此，老黄微笑把科室报账报表正式移交小言。减少戒备心理或抵触情绪吧。没必要相跟着疲惫于繁琐形同虚设的过场或手续。在黄群不自谦也算是多年审计行家的眼里，天衣无缝，只是巧妙的缝着掖着藏着，线索。不可能不留下的尾巴或后患。
反腐教育会上，铁局的讲话，很有风格和特点，如他喜欢笑说某人没有而他的确很有的逻辑性。而且在振振有词。要坚决杜绝，雁过拔毛式腐败问题，推、拖、卡、拿等中梗式腐败问题。
老黄在认真听，悟。
腐败，并不因形式而界定。而是公务员这一特定主体、使用公权、由不廉洁或不正派等行为达到犯罪程度的这三个要素具备，才算。其实杜绝之的道理简明，早在书中，在心中，在生活里。问题是，自古至今真的廉洁和腐败的人都不多。而问题的根本解决在于，如何让廉洁的人多多，腐败的人少少，向着廉方贤能的方向拉一拉边缘中人。
让始为刀俎终为鱼肉者别陷泥淖或沼泽才迟悟吧。
二
老兄，刚才和小言在一块开会，扯谈到你的那篇小品《迟悟》，他津津乐道只道，入木三分，历历在目。我觉得没有另篇精彩。二十出头做过区卫监所副所，曾向平俟近不惑之年又和黄群不期而遇在市局同事，兢兢业业还是借调科员，犹自谦和好学。电话里又度几春依然印象深刻。我还记得，那文章里还有小言，把老李写活写绝妙了。能否请老兄从电脑文档里找出来发过来，让重新学习一下。我也想，闲来涂鸦。
保存文档的台式电脑因涉及国家安全保密要求，由价格相当于笔记本电脑但操作起来似比捉虫还费劲还迟笨的某一国产品牌替代，在市场监管全机关48个科室（比集团军还庞大的架构）统一购置配用，早就不见踪影。感谢，曾向平老弟的关注，以及益阳纪检监察网的存稿。黄群得以再次重温《小重山》。如再睹略改补加《迟悟》中相关小言的一些细节。
从年头到年尾，从早到晚，五十又三的李科总在忙，像个铁人或台机器，不停。埋头辛苦做出的厚实，再写出汇编的精美，老黄不能不肃然起敬，自惭汗颜。
一如老李有天临下班时，交给老黄一个突击任务。千叮万嘱务必今晚赶出拟稿明早下发。笔拙但霸得蛮，黄群彻夜未眠。第二天上午，老李把一册精美汇编轻放到老黄办公桌面。这是我之前写的，你把你昨写的对照看下再印发吧。
从机关下海风生水起又回机关，老李本身就是一册精美汇编。黄群半玩笑半实诚的感叹。当不了科长局长却胜任政府秘书长的料啊。
现已近晚上六点半，老李科长还在推敲文字，还有工作细节，毫无下班之意。
偶尔抬头，老李习惯催唤小言与老黄。吩咐下属再小的事，催了一次又催二次再催三次，还不放心。再过滤一遍。明天上午九点要开的部门联席会议议程，和讨论的事项有无遗漏。还有，与会人员都通知到了吗？都回音会准时来不？
等老李接电话出门转回又如厕时，小言才仰天叫苦不迭。今天老婆上夜班，小崽子还在家盼等我喂食呢。
习惯静默，老黄喜欢轻松之中，将当日事当日毕。还喜欢读写，老李善意提醒不是正事的闲文，自己随意看到不说闲话的境遇。
人世间没有比时间去得更快的过客，也没有比之来得更慢的贵人。其实时间它在匀速来去于人的生命里，无论贫富贵贱,也不管健康还是疾病。人之所以对它有过快或太慢的错觉，无非境由心生,想得到,偏又怕失去, 而对它及生命的境遇,那份爱或怜深深埋在心窝。
到市局和老李同科室近四个年头了，他看到，这位一直追求完美、也希望再进一步的老科长，早就被领导们赏识、看重，公认非常优秀的老大哥，还是老科级。也就是说，临近年限的政治生命已如自然衰竭的体能，难有起色。对之，忍叹息的老黄对机关院内基本大同小异的况境更无语。
有天，教在家休学疗养的儿子背诵唐诗宋词时，翻读到《小重山》。那首早年如江河直泻，裂石崩云的《满江红》外，岳飞三十六岁时还写过另首一种壮怀能蕴藉的《小重山》。这暗合了他一生的命运，精忠报国，从壮怀激烈到壮志难酬，弦断有谁听，最终因莫须有而梦断风波亭。
人生如歌，唱响之，因人而异。即使同一个人，主旋律不变中，也存在高音和低调的演绎。
老黄心想，老李科长的最终，耽搁在小重山。除了廉颇老矣、青春不再外，却因必须有，一柱擎天，任何一个单位必须有这样做事、拚命敬业而不致散沙一盘的中坚骨干。
而他自己的最终，也可能只能是貌似而非老李的最终。这确因性格及时命使然，由相似老李的必须有，至相似岳飞的莫须有，同样困在了小重山。犹思只想有适合的平台，干成点有意思的正事。
老黄是在只有广播、收音机的年代，听着评书《岳飞传》《杨家将》等长大的60后。临危受命，不曾辱命，在县里几个局做过副职和正职，三十六岁前被笑话，把个提拔的县处级如只煮熟的鸭子飞了。而且被（憨厚譬如省社院中青班一位年长，连班组读报也读不流利已是前某县政协副主席的大姐）奚落越混越糟，后来连考上的市某党派秘书长被加代理五年，再转回到卫生系统的市局，为主任科员。
走时，分管某党派机关的兼职副主委一本正经地悄说。你要调整心态，知好感恩，咱领导没少为你操心活动呀，如果谁能把一个人调进市局，我愿意出二十万元。老黄静默，微笑，把他显摆办公桌面成包成条成堆却极少递与的和天下烟搁下再回敬他，如同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让吹吧。
从来没有给任何领导送过礼，也没有跑过关系门的老黄，在互联网的时代，也看也写着宦情羁思同击节的《偶题》中，终于老矣。这也暗合了他一生的命运，家国情怀，从少年心事当拿云到铁马冰河入梦来，始终不信，轻舟已过万重山，岂穿不过小重山!?
毕竟，小家的风月，相对大国的风华，不算什么。如此思悟的老黄，把《人民的名义》这部反腐电视连续剧看成了历史剧。看出了，不可细思的编导手笔或主观色彩，不失原型的真实案例或客观规律。负面影射其外，其中的意味，昭示今人和后人的可圈可点处。
如同剧中人物的自己和人们再提当年的故事，勇或委屈，真的已没有意思。但看清顿悟个人、当地以及全国的一段历史就很有意思了。
老黄感觉，曾经，看过太多丑陋的表演，不屑为之，错过了年富力强时遇上正道逞才的风气。但足慰平生的也是，曾经，做过些敢为人先敢于担当的事，有苟利生死以，岂因避趋之的点滴回忆。
曾经预见，而且在看到，类同剧中的政治资源、小圈子、一把手代表组织、一种不是东西媚上压下而得意便猖狂等小重山已在渐渐攻破、崩溃、湮灭。随着政治生态同自然环境的净化，他们那代改革初期八十年代的年轻公务员想要的有尊严、认同、价值和品质的生活，正在渐成现实。必将成为铁律。人民的名义，在旗帜鲜明的反对浪费、贪腐、官僚主义，更在步调一致的厉行节约、廉政、民主法治。把边缘中人乃至害群之马，像塑造新生代帮扶成有爱、有才、有用、有为、有成者才是本事和正事。国之大者。
三
《小重山》小品文里小言的人物原型，也许也有曾向平的影子或曾经。
省培生的小言常叹分身乏术。几乎年年被列作不可或缺的笔杆子借调到上级部门参与考察干部、整编会务或档案资料。却从未列为组织考察正式调入或就地提拔的人选。才三十出头，不是俯首听命，便是垂头丧气。很少让见到像女孩年轻清秀的样貌。即便见着，也是眉目间太多恭顺、迷茫、闺怨或暮气。少年老成。
这样的面相，黄群心知肚明。相似曾向平的遭遇，但绝非曾向平的心地。为此，黄群觉得所写身边的故事，《新兵》比《小重山》深刻且生动。不得不服老的笔触，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或何以称兵、何以称将、何以将兵何以将将的画面。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四年前，老头随改制流向现即将撤并的食品药品监管局。在这里，以五十差二之年报到，五十过二之龄告别。
初到的感觉，留在来这不久的首篇小品文《消冰》里，静水深流呀，这里很显随和，又有点微妙，似格格不入。
当时，由质监、工商、卫生、商务调并这里的十六个新兵，分别划归新建制的食品生产监管科、食品流通监管科、综合科(兼应急科、食安办)。一年后，其中三位充实到原建制的法规科、药品流通监管科、稽查支队。一位也就是老头谢绝照顾到工会，继续在食安办跑腿、倒茶、看街外装聋作哑。总之，除了老头外，来这里的都是原单位的业务精英，都很年轻也优秀，都有梦想也苦累。都在磨合期内展示特行独当的一面也保持交浅言深的矜持。
当然，这里的老兵们也很不错。有的科长在同一个岗位苦累了十多年，还是科长，非常静安，不是消沉而是沉得下去、沉得很深的谦逊或骄傲。科员还是科员，不是苦笑而是笑得出来、笑得很淡的温驯或倔强。
老头把对之、还有个别局领导的感触，且留在另篇小品文《小重山》里。相逢何必曾相识，因为，遇前本就曾相似。船过得,舵过得，相待不薄也不好。一如自诩自看重的人品，不曾暗里使绊，更不会落井下石。也如都知都轻叹的德性，不曾锦上添花，更不会雪中送炭。
因为，很显随和，又有点微妙，似格格不入，不是一时片刻用言语可以表达、扯淡的。那是成年人所谓的城府，各自的坚守，如冰或火，似山呀水，各有所好、所值、所无语。所以，老头对任何具体的人无反感，只对一些抽象的理有异议。恰似对公门成老江湖、工作好像只为迎检过关无语，只对一些来不及推心置腹的事情有念想。
阳关三叠曲中，习惯使然改下句吧，银城风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鹿园有故人。
人生总在报到、告别间，反复，淡忘不屑再顾的往事，感怀弥足珍贵的真情。归去来兮，君向何方，吾归何处，又当新兵，祝一切安好吧。
又近年关。也许真老了念旧了老觉得人情味如年味淡了。凡尘本是如此也该淡然了。不过风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一曲《梦驼铃》。一首向千里外温州青山岛建者以及为共和大厦添砖加瓦者的与和《帆》。
大海上，有一片孤帆
在淡蓝的云雾里，闪耀昼光
抛下，小家的风月
追寻，大国的风华
海啸，汹涌
桅杆弓起了瘦腰
船架生成了铁骨
轰响，穿石断金的强音
恰似，远征战士的情怀
不求荣华富贵的志向
无惧艰难险阻的阅历
再向龙潭虎穴的使命
只为永无止境的远方
沉下去，有比蓝天更清澄的碧波
浮上来，有比金色更灿烂的阳光
此刻，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仿佛，在风暴中才有安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