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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傅建国系列小说
作者：章秀平
散文作家站在台前，小说作家站在幕后。
我更喜欢读散文，总觉得读散文比小说更容易与作者实现对话。
但事实上，对于一些比较熟悉的作家而言，即使在小说中，他也隐藏不了自己。前日一位同学私微我：“知道吗？某学长最近出了一部小说，写的可都是他自己的婚外恋哦。他爱人一定很伤心!”我笑了，做作家的爱人或情人都是有风险的。写作，本是一种自我表达，不管是散文诗歌小说还是戏剧，哪种形式表现，都无法躲开自己。写作是一件必须真诚面对自己的活动。
小说《竹乡情》《卖鸡蛋的小男孩》《牌坊村人家》《命根儿》，再到《欲望快餐》与《雪花巷房客》，就是作者从安徽老家到温州小城，从大山农民到城市打工直至自主创业的生活轨迹，也记载着作者在文学之路上的深浅脚印。
读着《竹乡情》与《卖鸡蛋的小男孩》时，我常会联想作者蜷阁楼一角，趴书桌前，借昏黄灯光，在雪白稿纸上一笔一划架构艰涩故事的样子。对于一个没有受过写作专业培训的“土八路”而言，文学梦就是从跟着感觉走开始的吧。这两部小说，是痴情文青献给缪斯女神的第一份见面礼，犹如爱迪生做的小板凳，粗糙又虔诚。
在我看来，《牌坊村人家》应是作家真正开始小说创作的起步。乡长鲍跃进出于个人仕途考虑，编织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将村子里有几百年历史的孝子牌坊推倒，作为送给副县长的礼物。在力排非议强行推进的过程中，一个名叫陈天贵的老人倒在了暴力拆迁的路上。这条主线之外，另有鲍跃进婚姻的貌合神离，寡母的情感纠葛，生父的恩怨情仇等等。细枝末节纠缠在一起，最终将鲍跃进推进了一个妻离子散仕途末路的境地。鲍跃进是陈天贵的非婚生子，却在推倒孝子牌坊的过程中间接杀死亲生父亲的巧妙构思，也让小说的讽刺意味与戏剧性更加强。
整个故事人物性格较鲜明，情节曲折多变，环境具体独特，符合小说的一切特点。但小说轰轰烈烈推进矛盾冲突升级激化，收尾处的困境解开或是完结似乎显得过于急切与草率，缺乏更深入的追问与挖掘，有种模式化的戛然而止，似有落入俗套的窠臼之嫌。
但是，到了《命根儿》，我以为这是作者以安徽农村为背景的乡土文学中写得最好、最感人的一篇。这部小说中故事的展开与推进发展乃至高潮，有着一气呵成的气势。涌动在情节底层的情感脉动始终如一股清泉，自然生动而鲜活地流淌。小说典型具体的环境描写，细致入微的人物刻画，行云流水的真挚情感，真实再现转型时期中国偏僻乡村留守生活现状，呈现非常态生活场景中婚姻关系家庭伦理的困局。
故事开篇于“我们”在“夏天”“山坡”“种黄豆”的日子，天气一定晴好，有白云从头顶飘过。画面如此美好，只是矛盾的暗潮已然涌动。这悠悠的白云，勾起的是年轻美丽的妻子，对山外精彩广阔世界的想象与向往——外出打工，改变生活。而勤劳善良甚至有些木讷的丈夫，似乎更习惯于安守一亩三分地，得空痴心遥远的文学梦。
看似虽艰辛却还安静祥和的夫唱妇随生活表面下，矛盾的种子已悄然播下。家庭经济压力，婆媳紧张关系又进一步促进了矛盾升级。一人外出打工，一人留守老家，更让矛盾破土而出有了更肥沃的土壤。
一个没有妻子的家，尽管丈夫努力支撑，总归是缺去一角。年幼儿子对母亲的思念，更加剧了夫妻常年分居的困境。但丈夫的困境，恰恰映照着妻子越来越如鱼得水的新生活。外出打工的妻子，在信中、照片中、还有回家的言行举止打扮，早已在悄悄发生变化。守在家里的丈夫眼看着妻子的心一点一点离家远去，对此却无可奈何。孩子，就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与联系。直至，一场医疗事故夺去孩子的生命，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彻底了结。
最初的夫唱妇随，到最后的分道扬镳，发展自然而又有充分的说服力。小说中每个人人物都有着鲜活的性格特点，每处情节转换都有合情合理的发展路径。在作家散文中，大致能够了解这是一本带有强烈自传色彩的小说。或者说，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小说，不管那是痛的记忆，还是苦的往事。小说家就是将零碎的生活做文学的述说与记录。真诚用心的生活就是小说源源不断的源泉。
小说的男主人公，最终在妻离子散的人生最低谷，彻底离开那个让他恋让他困让他痛的小山村。茫茫然中，坐上开往温州的大巴……是一个结局，也是一个开始。
如果说安徽老家是傅建国小说创作一个重要根据地，那么从《欲望快餐》开始，他的根据地从安徽转到了温州，他的角色从一个困境中的农民，成为辗转在城市底层的打工者。这种生活阅历上的变化，也成就了他在小说创作中重大转变。读《欲望快餐》，可以看到作者在主题拓展情节构思语言使用上更趋娴熟，是其小说创作中一个重要里程碑。但在我看来，这篇小说在创作技巧上虽更胜一筹，它带给读者的冲击力却没有《命根儿》这般强大。为文之道什么最重要，是技巧还是情感，是内容还是形式，我觉得在这两部作品对比中可以找到答案。
最后再读《雪花巷房客》时，给我感觉是震撼的。我觉得从这一刻开始，作者已具备了跻身优秀作家行列的所有元素。写作经验更加丰富，写作技巧日趋娴熟，最重要的是作家对生活的理解与观照，也从个体的“我”转向极具时代特征的一系列的“我”的表达。
小说还是以城市生活为背景，塑造了一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小人物形象。有婚姻失败经济困难工作艰辛的中年协警，有婚姻不幸单身打拼的外来洗衣店店主，有不甘沉沦又无力自拔的“风流巷”外来妹，有贪婪自私工于算计的城中村长，有游走在官场与商场的美女白领，有穿梭在肉欲与理想之间的交警队长……强拆、顶包、车震、钓鱼执法、无良媒体……世间万象，人生百态，你方唱罢我登场，写尽了这个时代人性深处无休止的欲望与无可奈何的挣扎。
小说中每一个人都那么鲜活地生活在我们的周围:是上班路上十字路口满脸灰扑扑的协警；是小区门口那家从无休息日的洗衣店，以及洗衣店里口音浓重的中年女店主；是住在楼上的摩登少妇，随高跟鞋的噔噔远去，一路洒下艳丽的浓香……没有简单的对与错，没有理所当然的因与果，裹挟在生活浪潮中的每一个个体都有自身无法把握的不由自主！
这就是我所生活的地方，一座活色生香的城市，一座拥堵忙乱的城市，一座欲望与贪婪的城市，也是一座温暖与多情的城市！
当小说家站到了幕后，便从容呈现一台生活悲喜剧。
傅建国是一位痴情行者，几部小说讲述他的人生轨迹，更记录他在文学创作上跋涉足迹。
行者，无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