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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中篇小说《雪花巷房客》人物唐河的艺术形象
作者：汪徐德
当今文学，边缘而多元。好小说，应该是雅俗共赏。在我看来，傅建国中篇小说力作《雪花巷房客》（原载《福建文学》2015年第8期）中的底层人物唐河，就集中体现了雅与俗的和谐形象。严格地说，小说中的唐河是个落魄的男人，生意失败，婚姻破裂，工作被解雇，种种的不如意都让这个不走运的男人给摊上了……然而，故事只是小说的框架，底层人物的命运、以及在困境中的人性之美：良心、善良、柔情、感恩，这人性之美的四大亮点才是这篇作品的底色。可以这么说，作者描写的唐河这一人物形象是社会底层的一个缩影，具有一定普遍性。小说书写的是社会底层者身处人生低谷时的命运，而读者品读时，却是一次愉悦的心灵之旅。
亮点一：良心
市场经济繁荣，人心日益浮躁，在利益面前，很多人的“良心的小船”说翻就翻了。比如城建拆迁，涉及住户利益，某些潜规则因素若产生，总会出现“钉子户”，甚至导致悲剧的发生。
小说中的城中村雪花巷同样面临拆迁，村长唐家辉想暗中搞鬼私自跟政府部门和开发商玩猫腻。唐家辉这不光彩的行为被杜龙飞察觉后，借报唐家辉暗箱操作竞选村长使他落选之仇之机，便充当村民代言人的身份，来唆使唐河上当：“唐哥你也应该站出来，为雪花村的老百姓讨个公道，等将来拿到房开公司土地补尝款的时候……绝不会少了你应得的那一份……”唐河这个二房东如同“房客”似的的尴尬身份在前（本家去了外国，唐家辉接管房子转租给落魄的唐河安身），杜龙飞抛出利益诱惑在后，出于“良心的本能”，他还是谨慎地拒绝了杜龙飞：“雪花巷拆迁……应该是市里统一规划的项目，家辉他身为一村之长岂有不执行之理？你说你是村民代表……如果谈不拢，你们还可以走法律程序啊!”唐河能说出“走法律程序”，说明他心里自然明白杜龙飞的如意盘算。协警是又脏又苦又累，也是一个警，唐河没有白当，比杜龙飞的觉悟高出了很多就不难理解，更重要的是他内心的良心尚在。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侄子唐家辉来了更绝的一手，让唐河替唐家辉去充当内鬼，去煸动杜龙飞他们使用暴力与政府对抗。唐家辉这一阴招，“唐河以前在城管上班时也从上级领导那儿领教过。这叫‘间谍计’，也叫‘红吃黑’，其‘钓鱼执法’的手法是城管部门在‘拆违’过程中惯用的伎俩……”唐河明白唐家辉的阴招，唐家辉见阴招不成就来一个利益利诱，“等雪花巷的房屋补偿款划拨下来后……毕竟主动权握在我手里……你如果想改变目前的困境，机会就在眼前……”尽管如此，唐河的潜意识还是撑起了“良心”，最终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你叔已经是‘阴阳脸’了，但良心是好的，我不想出卖自己的良心！”好一个“不想出卖自己的良心”，唐河说到做到了。他经商失败生活困顿，但在利益诱惑面前还不至于昧着良心去坑害乡邻，正是觉醒的“良心”起到关键作用，才理智抵挡了巨大的诱惑（唐河失去农业户口，不能享受城中村拆建的政府补偿），比起他侄子唐家辉为一己之私还要耍村官的威风光明正大得多。
如果跟卓越房地产公司大股东之一的公务员娄局的“假正义”相比（看好广发仓库基地打造一座高科技电子商城的商机，让宏升担保公司董事长、未来蓝天电子科技城招商办总经理赵敏给雪花村那些不主动配合甚至是“无理取闹”的村民一个下马威），唐河两次断然拒绝“正义”的正义，不知要比身为公务员的娄局强多少倍！一个实权在握的国家干部，不造福民众，却“庸俗”到近乎卑鄙；一个无权无势的底层公民，能坚持底线，却“良心”到美得眩目！真可谓泾渭分明！
亮点二：善良
不管世俗怎么改变，一个拥有善良的人总是显得高贵。有时，即使潜意识的善良也是弥足珍贵的。对于离婚N年的中年男人唐河，居住的雪花巷不缺寂寞（雪花巷为“风流巷”是公开的秘密），下班回家心里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袭上心头。房客余香桃出现在唐河的生活中，“余香桃收拾餐桌，弯腰时胸口的奶子一颤一跳的，仿佛像两只兔子要逃出来乘凉”，这就激发了唐河心中固有的“俗”，便借酒兴突然一把搂住香桃的腰身不放……等到余香桃的一声嗔喝“别忘了你是协警，不可以乱来哦”之后，“协警”这两个字让唐河的胳膊一下子软了。唐河还自嘲他自己真他妈的荒唐：“人家是房客啊！”足见他骨子里的“俗”还是能克制和理智的。其实，这是唐河内心潜意识的“善良”挽救了他陡起的荷尔蒙冲动。不管怎样，唐河的“俗”是既真实又不做作，还有生活味而少媚俗态的善良。
城中村雪花巷拆迁在即，唐河不为他自己未来的居所担心，却为外来的房客余香桃的今后担忧。实际上，不管世情怎么污浊，身处尴尬地位的城里人唐河内心的善良依然没有泯灭。唐河吞吞吐吐地说：“香桃，有件事我想跟你通个气，听说雪花巷马上要拆迁了，我这房子很快就租不成了……”好一个“吞吞吐吐”，昭示唐河顾及房客余香桃的内心感受，正是他内心的善良在作怪。另外有段文字是这样叙述的：“他看余香桃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会主动帮忙。比如整理、拧干洗衣机的衣服，打扫、清理屋子里的垃圾……”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帮忙”，唐河可是出于内心的真诚，不掺杂任何的企望。只有内心善良因子的存在，才会诱使人的某种行为自然地表现出来。唐河就是这样的善良得真实，近乎本能的善良尤为可贵，跟他的“阴阳脸”有着天渊之别。
亮点三：柔情
原本唐河的“阴阳脸”在余香桃心里是多么的犯怵，这只是表面现象，相反唐河内心的柔情不比其他男人逊色。一次吃饭唐河突生感慨：“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下班一回来就吃现成的香喷喷的饭菜，就是幸福的味道……”唐河在余香桃成为房客熟悉后才一起搭伙吃饭，有此感叹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不过，一个“阴阳脸”的汉子，说出那番话，在任何女人心中难免留下“柔情”的一面。余香桃最初抱着试租心理暂且住下来，发现大半年相处下来，彼此相安无事，“有了安全感的她对他也渐渐有了好感，门锁有时候也就不用按保险按扭了……”还有她觉得房东是个大好人，稳重，风趣，有责任感，也能看出余香桃对唐河的态度有所改变。从疑惑、防范、松懈、放心、敬重、信任，一路的改变，就是唐河作为一个温州土著还是“阴阳脸”的丑男人在一个外省女人心中留下“柔情”一面的最好证明。
一个是来自外省的婚姻不幸的乡下女人余香桃，一个是温州城里的落魄的“阴阳脸”男人唐河，一对看似非常极端的男女，又有着近乎相同的坎坷命运。余香桃感谢唐河在洗衣店里的帮忙，又是做饭，又是收拾房间，又是送衣服；唐河细心关照余香桃，烧一个拿手的酸菜鱼，一时冲动后还能冷静下来尊重余香桃，一起吃饭唠叨生活的琐屑还开玩笑逗余香桃开心，还买温州土特产让余香桃带回家看儿子。在现实生活中，男人天长日久的细心呵护，恍如开在女人心中的“柔情”之花，再坚硬不过的女人心，也会碰出奇异的火花。这里不得不说到余香桃那不幸的婚姻。她被迫留在家里招亲，丈夫曾经的暴力伤害，想离婚时父亲封建卫道士的伤害（居然让余香桃走出家门，要留下女婿撑门面），这些都深深地刺伤了余香桃的自尊心。战国亚圣孟子说：“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从老家回来的晚上，唐河买好酒菜给余香桃接风。吃饭后酒精的作用，余香桃睡了一会觉得口渴，就起身到下楼找水。唐河听到声响，把矿泉水递给了余香桃。此时此刻，酒精的刺激，唐河的柔情，日久的相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心，让此时在唐河房间的余香桃的身体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于是他们冲破了各自的寂寞……所以，余香桃情感的微妙变化到激情突破的顺理成章，实际上唐河“柔情”的一面也是一个重要的外因。在唐河替代同学李涛进监狱前，让余香桃收下唐河要她保管的银行卡时，真情流露的话语值得玩味：“唐大哥，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但你要答应我，不许有事，你要记住，我会一直等你的，我还想吃你亲手烧的酸菜鱼呢……”这正是唐河的“柔情”感动了余香桃的女人心，那泪流得真诚，那等待是真心的……
相反小说中唐河的同学交警队长李涛和娄局的情人刘雁霞两人的车震，一个是觊觎美色，一个是别有用心，显得多么的世俗和恶心。而唐河和余香桃之间就显得与众不同，跟白富美无关，跟高富帅无关，跟利益游戏更无关，只是彼此柔情催化下的朴素情感之花的美丽盛开，虽然偏离了世俗道德正常运行的轨迹，但是不会令人厌恶，甚至值得同情。
亮点四：感恩
中国文化中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感恩戴德向来备受世人器重和称道。有感恩之心的人，不管处在哪种环境或地位，其素质和修养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尤其是困难时候受人之恩，自然应该铭记在心。
替代同学交警队长李涛去背车震车祸的黑锅，是小说把唐河这一艺术形象推上了巅峰。在唐河人生最落魄的时候，李涛毕竟有恩于他。“唐河觉得人生在世的男子汉大丈夫，幸遇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所以，当李涛向唐河求救的时候，唐河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悲剧的感恩”。这一“悲剧的感恩”，折射出唐河“江湖侠客”的气质。余香桃初次见到唐河的“阴阳脸”，就觉得他的“左脸肤色黝黑，右脸却长着褐色的蟒蛇皮一样的斑痕，怎么看都像一个江湖侠客”。这无疑是写作者的一个巧妙设置，为小说后面唐河的“悲剧的感恩”埋下了伏笔。
尽管现实生活不大提倡哥们义气的“悲剧的感恩”，可是唐河“悲剧的感恩”又合情合理，有文字为证：“朋友的感情债也还了，而我在监狱里也照样可以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地活着……做人嘛，就这么回事！”这是唐河的肺腑之言。唐河的“悲剧的感恩”，是现实生活的活生生的“杰作”。这是不是唐河的懦弱呢？表面上唐河在向生活低头，实际上唐河在向生活另类挑战。“可以开开心心地活着”，可不是简单的逃避生活，而是重新积蓄生活的力量，唯有改变原来的环境，虽然监狱是一个极端的环境，完全有可能改变一个人。何况唐河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温州人，骨子里爱打拼的钉子精神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他经历坎坷还在生活的泥淖里苦苦挣扎就是明证）。正如唐河的名字跟温州的母亲河塘河的奇妙吻合，暗示塘河水滋润唐河的心灵，在“悲剧的感恩”里的唐河将会获得另一种新生。人要是被现实生活逼到某种看似绝境的时候，何尝不是另一种重生。司马迁就是一个例子，希特勒也是一个例子。相比李涛的不能担当和食言，还有媒体的混淆真相，还有李涛背后的岳父的运作，唐河的“不可思议”的行为是多么纯正的“悲剧的感恩”之美。
唐河经历了从国企员工到经商落魄到替人受过的人生大转折，正是一个在时代风尖浪口中的温州底层公民抗拒命运的缩影。尽管无奈的命运之舟使他跟随俗世沉浮，然而，读者却欣喜地看到一个落魄男人身的四大人性之美：良心、善良、柔情与感恩！整个小说中，有权力交易的角逐，有商场规则的上演，有媒体的颠倒黑白，有利益潜流的暗涌，这些漩涡之中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低了“阴阳脸”唐河一大截子。我们从唐河身上不难窥视到最朴素的人性之美，如同一点星光一样照亮夜空的一角，多么令人欣慰。唐河身上的人性之美，正是这个时代所不可或缺的。
2016-8-26写于温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