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还有差不多一月半的时间,小善他们四个人的农民工队伍又到了河北武安的一个钢铁厂,一上午的颠簸,现在他们终于安顿了下来,每个人都舒舒服服地将困顿的身体躺在了咯吱乱响的床上。在炉火的轰鸣声中三个年轻的小伙和一个中年人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为了生活他们走在一起,同样为了生活他们南下北上。中年人为了子女父母,年轻人为了能有一个家,他们各有各的烦恼不过在一起时的逗闹开心让每个人都一时想不起自己的烦恼,明天就要干活了,现在他们都沉沉地睡着,一直到晚上吃饭前他们刚醒来。柳林和小善同岁二十七岁,同样也没有结婚。面黄肌瘦可是很精神,熊柬思比他俩小五岁,矮墩墩的身材,满脸的孩子气,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某种的淘气与可爱,马福罗一个快五十岁的中年人,额头上边很大一部分都没有头发了,背稍有些驮,两条罗圈腿走起路来风快。熊柬思柳林时常没事了逗逗没有上过学的马福罗,他们笑他的奇怪名字,笑他走路时的样子。马福罗看着这两个小年轻只是觉得还挺可爱,有时还反过来逗逗他们。小善在闲着的时侯总是想着木杉,小善与木杉两个人发着信息提醒着对方我在想你。银杏树旁的那晚在小善的记忆里一直停留在昨天,每个晚上睡前安静下来后他总是要想想,以便在黑暗中一个人偷偷的享受一番自己独有的这分美好回忆。
不知不觉中已经三个礼拜了,他们的工作基本要结束了,四个人都放松了。这天下午他们没有去钢厂,马福罗在狭窄的地上洗着衣服,小善躺床上给木杉发着信息,柳林与柬思出去了,炉火轰隆隆地响着,温暖的小屋在一种单调的场景中略显的孤寂慌闷。“小善,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马福罗一边低头洗着衣服一边问着小善。过了短暂的一刻,“没有,”“呀!还没有,现在是和谁发信息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马福罗停了下来,手放在盆里的衣服上,头前倾着,大睁着深眼窝里的小眼睛,盯着躺床上的小善,随后呵呵地笑开了,“这还有什么害羞的呢?我到你这年轻,我家姑娘就八岁了,——再说现在这社会咱也不知道是人们思想变了,还是压力大的结不起了。”小善躺着还在专心地发着信息。马福罗见没有理会又开始洗衣服了。屋里又显得寂寥起来,屋外有过一阵细细碎碎的响动,可能是老鼠从玉米秸秆中发出来的。天还是阴沉沉的,好像是要下雪了。“我们村有个女孩,没爹,姊妹三个,这女孩老大,还有两个兄弟。”马福罗很难为情地把“还有两个兄弟”说完后咂了下嘴停了会接着又说“这女孩今年也不小了——不过和你还怕是差三四岁,要不我给你问一问。——对,我有这女孩二叔的电话,我现在就给你问问。”马福罗说到后面突然一下兴奋了,又重新停下手里的活坐直了,背好像也不驮了,小眼睛又睁大了。“不要不要,”“你看你这后生,怎么不要了,噢!敢情是你有女朋友了?”马福罗装模作样地生着气又驮起了背,眼睛还是圆溜溜地盯着床上的小善。“现在算是有了,不过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小善故作消极地答着又斜眼看了眼身旁的手机。“有了就不说了,要不这个女孩绝对和你般配,就算人家前年——噢不对是大前年没了父亲,人家妈不要看是一个女人,在村里也是门三户四老把老硬。这女孩也像她妈可机灵着了。”马福罗又开始洗衣服了。炉火的轰鸣声渐渐的消退了,困倦的小善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出了院子,天地间一片固阴冱寒快叫人有点喘不过气来,他立在一颗冷惨惨老柽柳旁颤微微地伸展了一遍困倦的身体后又环顾了一遍四周,吸溜着凉丝丝的空气,最后又望向远处,仿佛要把自己置身于这种切骨之寒的蒙蒙山野之中。好让自己足够的清醒。
天空冷沉沉地泛着灰色,大地一片死气沉沉的安静,远处田野上白花花的玉米秸秆依旧立着,几棵杨树黑乎乎地立在地头,顶着三个乌鸦的巢穴竞成了一道凄美的风景。大路旁的杨柳耷拉着冻僵了的枝条,连摆动都不摆动一下。世界仿佛真的静止了,连远处钢厂的烟囱现在也看不到冒烟了。像是无望的小善又收回了视线,几只鸡在院门外小河沟边的枯枝腐叶里正寻寻觅觅,一只花花绿绿的公鸡低头咯咯在一处叫着,河沟边的一只白色母鸡很快地跑了过去,另外几只别的颜色的母鸡也在后面跟了过去,公鸡像是得意地抬头挺胸,随后声嘶力竭地伸长脖子打鸣似地叫了一声。世界仿佛又变的有声有色了。小善像是忧虑地从院门口回来了,马福罗正晾刚洗过的衣服,房东家的一只黄猫蹲在墙头凝神静气。“那两笼子灰还没回来?”“看不到。”“他俩这是一整个下午去哪了。”马福罗晾着衣服自言自语地说着。小善从院外进到房间里,明显感觉屋里暗了好多,他从碳盆里铲了一大块碳加进了炉膛,重新把热水壶放在了上面,炉火又旺了起来,水壶在上面吱吱地响着。马福罗进来后把地面简单地归拢了一篇,无聊地坐在床边看着炉火发着呆,小善拿着手机坐在火炉旁边,一阵沉默后,“你这女朋友是哪的呢?”马福罗像似犹豫了好一阵终于问了这样一句。“太原的。”“啊呀,不是吧,怎么就有这好运气认识省城的女孩子了?”马福罗像是羡慕又像是嘲讽一样,又睁大了眼睛。“别人介绍的。”“我也是纳闷了,你每天东跑西跑怎么能认识了省城的女孩子了。——好好追吧,这几年拆迁户给的钱多的花还发愁了。——现在是发展到那一步了,什么时候结婚了,咱给你上礼去。”“谁知道呢,现在都还没有提结婚的事了。”“不怕!好事多磨,迟早有定音的那一锤了。”马福罗坐在那里完全一个经历过的人看上去好有城府。“什么意思?”小善像是听不明白。“什么什么意思,千锤打擂,一锤定音的意思,没有听过。”马福罗得意地笑着,上身前倾出来感觉还不够距离脖子又使劲往前探了点。“我是说好事多磨,是不是时间越长越好了。”“这你可说的不对,哪能时间越长越好了,只能是越早点结婚越好。再说你也不小了,哪里还能再拖了,是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其实对你来说就是误了外面的营生也得想办法早点结婚了,对不对你说我说得。”小善的思想开始矛盾了,他开始思谋马福罗说的'误了外面的营生也得想办法早点结婚了'这句话了。
房间里慢慢暗了下来,两个人的谈话声也停了,马福罗开亮了灯,出去看了看自己先前洗过的衣服,现在都被冻成硬邦邦的了,他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就折返了回来。“柳林熊柬思这个下午可是转好了。”小善还陷在自己复杂的思虚中。“小善一刻钟究竟是一个小时还是十五分钟呢?”“十五分钟。”“啊呀!熊柬思真坏了,他告老板娘蒸一刻钟,我还以为一刻钟是一个小时,又重告老板娘一刻钟时间太长,有半个小时就好了,他在旁边只管笑了,什么也不说,最后一锅拔烂子蒸坏了,他也悄悄的不说话了。”马福罗显得有点委屈又气急败坏目光盱盱地朝向背着自己的小善又说“我是不知道,他知道还不说,白白把二十元钱扔掉了。”“你在家也没有用三十分钟蒸过,你怎么让人家蒸三十分钟。”马福罗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去说支唔着“这倒是,主要是態柬思说了个一刻钟把我给误导了。”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当是表示自己错了。
大门响了,“这是他俩回来了。”马福罗说着在床上仄了下身体。小善躺床上已经睡着了。门开了两个人裹杂着外面的寒风一股脑冲了进来,“好冷好冷好冷。”两个人缩着身子直接奔火炉旁。“这是去哪玩了,冷成这的。”马福罗坐起来了。“到镇上找了两个小姐,按摩了按摩。”柳林炫耀地讲着,“反正能服务的都服务了。”熊柬思又补充了一句,面不改色地专心烤着火炉。“那不说把我也叫上。”马福罗鬼笑着,又把那双迷惑的眼睁大了看着火炉旁的两个后生。“咱们不是同龄人,带着你我们害羞了。”柳林说完装作害羞地笑着。“这话你也能说出来,当时说好的按摩,出来付钱付了打炮的钱。”熊柬思用左手食指朝柳林摇晃着笑的更开心了,现在他这个姿势最能让人感觉出他独有的淘气可爱了。“快快快把手放下去,什么也能说出口。”“你说是不是吧!”熊柬思一直笑着,大大的眼睛又盯住马福罗又斜着看了一眼柳林,“不是两个好东西。”马福罗厌烦地说着移坐到床边。“小善队长这是怎么了,睡多长时间了。”身上感觉暖和了的柳林转移了话题说着离开了火炉旁。“刚睡着没多长时间。”床边的马福罗赶忙回答着。“你俩个这一下午趁着我俩不在做什么来。”“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到钢厂偷铜线卖了。”熊柬思问前一句,柳林在后面起哄似的紧跟了后一句。“我下午洗了一下午衣服,你们又不是看不着。”马福罗又睁大着眼睛盯着柳林。“不要用你这双迷人的大眼盯着我,我怕的不行。”“小善下午和女朋友在手机上聊了半下午,可能是聊的不开心吧!又在火炉旁发了半下午呆。”马福罗的眼睛又正常了,满脸堆满了坏笑看着火炉。“小善队长有女朋友了也不告咱们,不行,今晚上让多加两个菜庆祝一下。”“对,再搞上一瓶汾酒喝上两樽。”马福罗听着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不由得又挂着喜悦的微笑,仿佛一杯汾酒就已经下肚了,美滋滋地在床旁用一只手托着微笑的脑袋,又驮起了背。“老马福罗你这是笑什么呢?是不是想晚饭多加的两个菜呢还是酒呢?柳林快看这个绝妙姿势。”熊柬思兴奋的边乐呵边说边着急地唤着柳林。“我来了,快让开,让我用手机照下来。”“你们两个灰疙疱,快该去哪去哪吧。”马福罗嫌烦地笑着穿上鞋站了起来,给炉膛里又加了一块碳。“我这的内裤去哪了。”“这你得问马福罗,他洗了一下午衣服是不是帮你洗了。”熊柬思本本份份地说着之后扭头看着马福罗露出开心的笑容。“我给他洗?我连我自己的都发愁的不想洗,还给他洗?——倒是帮他用一下衣服架倒是有可能了。”熊柬思站在逼仄的空地上笑的更开心了,“我的老马福罗,你能不能别这样,带着不般配表情的幽默,咳咳—快把我笑岔气了。”“马福罗用衣架把上面的内裤放哪了?”“能去哪了,就在你那床上呢。——你个气门芯。”马福罗又盯着咳嗽还没有停下来的熊柬思。“气门芯,气门芯怎么了,光进不出,多聚材了。”熊柬思连笑带说终于站直了身子。不过脸上还洋溢着光彩笑容。“快不用说了,叫醒小善吃饭去了。”马福罗说着推开熊柬思出门了。“他肯定着急着尿去了。”在最里边的柳林笑着说到。“你终于醒了,马福罗说你想了一下午女朋友。”熊柬思取笑着刚从床上坐起来的小善。“有女朋友也不说,现在我们知道了,晚上得庆祝一下了吧!”柳林在最里边嚷嚷着。“走吧先到饭店再说,马福罗可能就去了。”熊柬思又乐呵呵地笑了。
晚饭后四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回到小屋,马福罗满脸通红打着饱嗝,小善虽少喝了点,脸同样也上色了,熊柬思赵柳林酒量还是可以,基本没什么变化。他们把饭桌上的话题又带进住宿的房间里了。“我就不明白了,还是我让社会淘汰了。”马福罗还在嚷着。“你不明白的事还多着了,km。”柳林接过话同样借着酒劲嚷着,熊柬思又听到km在酒精的作用下乐的更无遮挡了。小善也笑着补了一句“咱们这到钢厂有多少km。”“怎么不是km,你们上幼儿园老师没教你们k蝌蚪的k,”马福罗为自己来的路上念过的一句km争辩着。“我们老师教我们k嗑瓜子的k,m馍馍的m。”“一天就想着吃,那哪能上好学了。”马福罗看着熊柬思无奈地上床了,“还有你小善,找下女朋友了也不知道给人家买点东西,现在这社会吃饭哪能行了,得住店了。”三个年轻人都笑了,马福罗还是一副威严的样子。“老马福罗说的对,还是过来人有经验。”熊柬思赶忙附和着。马福罗开心地笑开了,接着又说“买的东西给介绍人也送上点,让人家也帮你上上心。”“你这纯粹就是拿着猪头找不见庙门。”柳林不同意马福罗的说法了。马福罗感觉自己的兴致让这个找小姐的家伙给浇了盆凉水,好不是滋味。急着就回了句“你能找见庙门就是找小姐呢 ?完了回来再找内裤。”小善和熊柬思在一旁又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我不是找不见庙门,我是找不见庙。”这时气喘吁吁的熊柬思插进来了,“上心也是自己上心了,介绍人上心起球的用了,现在这社会又不是以前。”房间里的笑声与争辩声终于消停了下来,四个人都不在发言了。温暖的小屋里又听到炉火热烈的燃烧声与水壶里的水发出喑喑的响声。房顶上吊下来的灯泡散发着一片带着黄晕的柔光,把四个人的影子不舍地照在各自身旁。谈话也渐渐少了,几个人也都开始准备睡觉了。
灭灯后房间里一片昏暗,炉火把火光从各种缝隙里照了出来,忽忽闪闪地在小屋的墙上房顶上跳动着。水壶嘶嘶作响,沉重的黑影也投在了屋顶。马福罗已经拉起了鼾。“小善你说咱们这一辈子是不是就这样度过了。”熊柬思在黑暗中轻声问着。随后又说,“我来是感觉自己可迷茫了。”他知道小善还没有睡,他听到小善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遍,床也跟着咯吱咯吱在黑暗中发出了几轮声响。“其实是不是这样度过不重要,因为我们生在这样的时代,———同样也逃脱不了时代的这股洪流。———我们也只能和周围人的理想一样,有房——有车——有钱。”“我感觉我不适合干咱们这一行,我也不喜欢干这一行,可是没有办法还得干这一行。”熊柬思轻声地断断续续说着,语气中的无奈飘浮在静谧的小屋里显得又十分的无助。“有多少人能工作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没有多少。没有钱做基础又有什么工作是人们喜欢的?———除了赚钱的想法,其实人和别的动物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活着。比如我们。理想差不多也是赚钱的招牌。”“你意思是咱们做什么也是为了钱?”“你说不是吗?”“嗯差不多。”停顿片刻后简思又喃喃地说着:“咱们还没有小杨科的思想丰富呢——明年你有打算好干活的去处没?”“咱们的将来可能要比小杨科还要凄惨。———可能再跟上尚虎墚他们。”“他们那边明年干的活多不?”“不清楚,我不想和他们一起干活,可是没办法,不干再跟谁干呢?也没再多认识下个老板”“为什么不想和他们呢?”“感觉西月寨娃和我现在有意见似的。楼申也感觉慢慢的变了。”“你说咱们也可悲了,一群可怜的打工人每天还相互排挤。”“小时候觉得大人们应该胸怀宽广,现在我发现大人们也不比小孩宽广多少,狡猾是绝对日新月异地进步着。”“我现在也可麻烦了,不早了睡吧!”柬思好像已经在迷糊中说着。此时房间里除了马福罗的鼾声,再没有了别的一点响动了,炉火也慢慢残下去了,夜已经很深了,小善又在开始想着木杉了,不觉中只能又沉沉地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