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善又回到了省城,他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尚虎墚,低三下四地问着有没有事做。尚虎墚在电话另一头显得有点为难地告诉他,要不就到甘肃跟上他们的小工程,最后还告诉他顶多二十天就做完了。于是当天下午他就觍着脸坐上火车出发了。这一路上他不由得思绪万千,昨天恍如隔世,眼下又孤苦仱俜。车箱里嘈杂的人声渐渐的平息下来,火车驶出了破碎拥挤的省城。行驶在一片宽广的田野上。绿油油的庄稼好似一片绿色的海洋,在轻风下的远处悠悠地跌宕着,灵动的绿色光圈也在远处跟着微波涌向那边又折向另一边。在火车的急驰下,远处又出现了一片蒙蒙夕霏的树林,斜曛中暄妍姝好,正慢慢地向火车逼来,林中房屋也渐渐清晰起来,低矮的院墙,半开的院门,整齐的柴垛等等,被周围树林的阴影洇润着。黄牛在河边专心地用舌头揽着草,一个小孩靠着枝条毵毵的杨柳正望着经过的火车。小善倚着窗户失神地望着窗外,他现在明显地处于一种彷徨悲苦的心境中。车厢里推销产品的列车销售员又开始使尽浑身解数地逗买他的几款产品了。可他的几段台词被两个乘客在他之前已经脱囗公之于众了,整车人都开心地笑了,销售员也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个小女孩在母亲怀里使劲地哭着,不过这好像与所有人并无关系,也不影响列车销售员的激情演讲与几位乘客的放肆大笑,只有一个大点的小女孩站在一旁木眙地望着在怀中声嘶力竭地哭闹的小女孩,做母亲的显得无能为力,任由怀里的孩子哭闹着。一张愁苦的面孔厌烦地睖睁着孩子。车箱的一头,传来一个孩子正努力成调地唱着的儿歌,随着清脆歌声的停歇,一阵拍手声夸奖声又在车箱的噪杂声中从一头穿插过另一头。小善依然另类地望着外面。其实他的视线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麻木地固守着某种无意义的东西。外面天光渐渐隐去,小善头侧靠向玻璃眼里网着血丝还在望着外面。夜幕开始罩住了大地,远树迷濛,田野默默。村庄里几家炊烟袅袅升起后随着晚风又飘散开来。火车仍在急驰,车箱里已没有先前嘈闹了,乘客们差不多都被一种倦意围困着,有人已开始欠伸地喘气了。也有人不支地耷拉下了上眼皮开始迷瞪了,先前哭闹的小孩饧着眼,头开始摇晃了。时间在这充满困倦气息的车箱里缓慢迁流。几处的谈话声喈喈地在车箱里伴着睡意渐浓的人们。又过了不清楚多长时间,车箱里隐约能听到啴唌的呼吸声了。谈话声已经很寥落了。小善已经靠着窗户睡着了。一轮团栾的明月已悬挂在廓落夜空,沵迤四野一片凝然,月光中火车穿梭在整片整片刷白的玉米田野上。几缕水汽低徊在远处的树林间有灯光阑珊,一道流星倏然而逝在爽朗的夜空。一切又都显得幽深渺远,惹人情思,发人浮想。月色是那么美丽安谧,星空又变幻的越发澄碧,外面世界又是多么的清幽异常。可怜的小善杵着车窗玻璃,难看的像死过去一样。当他醒来时只觉得火车还在急驰,窗外朏朏的大地还处于一片冥蒙之中。车箱连同车箱里的人们仿佛也都处于一片酣睡之中。恹恹中的他这回爬在座位侧面伸出来的小桌上与另外两个苦熬着的乘客又重新入睡了。
当东方天际昉萌大地前,车箱里有乘客也从难耐的睡姿中腾出了身体。慢慢的有了说话声,有了一声干哕的咳嗽声,过道里慢慢的行人多了起来,厕所门外又有人排队了。
不觉中车箱里已是明晃晃一片了,远处昕耀夺目,天地氛氲,群山逶迤,大地即将在重光中鲜艳迷人。有几个乘客还在沉沉地睡着,小善随大部分乘客现在也醒了过来,大伙差不多都是迟迟钝钝的,没有光彩的。眼神也是迟疑的涩滞的呆板的。头发也都是失了生息的。不过在一阵稀碎的动静与稀疏的问答声中,仿佛有某种带着生息的东西在萌动,之后随着东方喷薄的朝阳车箱里渐渐地又是一片欣欣向荣了。推着小货车的售货员又来了,娇艳的女人们又重新打扮过了。儿歌又从那头唱起了,方便面味又重新在车箱里弥漫开了。渐渐的人们的视线里城市也越来越近了,道旁两侧有了低矮的民房,有了钢材建材市场,有了五颜六色的城市模样了。有乘客已经开始从货架上取下了自己的行礼。不一会车箱里又开始拥挤起来了。小善只带有一个黑色扁瘪的双肩包是搁在货架上,里面可能除了两件工作衣外就是简单的洗漱用品了。他听到自己肚子里由于饥饿发出的咕咕声。不过他还是孑然一身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火车到站后小善随拥挤的乘客慢慢走出车站,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在穿梭的行人间,他只觉得现在内心不在如前一样空虚了,他很快在附近找了一家饭馆要了碗拉面,随后他又给尚虎墚拔通了电话,告知了自己已经到了哪里。尚虎墚告他下午有趟班车,去到他们所在的小镇差不多就下午五点多了。挂掉电话后他莫名地觉得自己踏实了。端上来的拉面看着也挺有味道,吃起来也是很适合口味的。付款时饭馆老板说自己零钱太多,想兑整钱,他欣然地在仅有的三张百元大钞中取了一张,递给了饭馆老板。饭馆老板让他看着数完了退他的零钱。他的心情是舒畅的,在灿烂的阳光下步伐也是轻快的,现在他又觉得世界原来是美好的。
当在汽车站排着队买票时,小善发现饭馆老板给自己找零的钱少了三十元,他的好心情瞬间被世道的狡狯泯没了,他忙乱地翻遍了身上所有口袋,徒然后的失落使他止步不前地站在了原地。他焦虑的双眼里迷惘着无力的愤怒,脸上又蒙上了一层慌乱中沉着下来的难言与忧伤。身后的人们只觉得这个男孩突然奇怪的反常,还以为鬼附身了。把紧跟小善身后的一位文雅美女吓坏了,赶忙用一种避之若浼的小快步不失优雅地躲避开了,其它人们也是用异样的目光警觉地躲着他的并又重新排好了一斜列,小善被排除在外了。
忧伤中的小善只能再重新排队了,在售票窗口他还是又提前告知了售票员自己不买一元的乘车保险。售票员只瞟了眼他。买到车票后他面无表情内心悒怏地坐在了候车室的椅子里,一直坐到检票上车。
一路上小善望着祖国西部的童山秃岭感受着大西北的荒凉与古老。他已经不再去想少了钱的事了。在太阳落山前小镇的汽车站他见到了尚虎墚渔湾里马福罗还有曲亭。四个中年人都是笑眯眯地迎着他的,像是含着同一件快要含不住的秘密。尚虎墚还是开囗了:“今天的晚饭大家都还没吃过,大伙都要等着庆祝你有了女朋友呢。”“有了女朋友还藏着怕人知道吗?”曲亭一身乔素不无讥诮地紧接着。渔湾里张嘴笑着讲到:“今晚就请我们喝闷倒驴吧!”马福罗在一旁躲闪着一双慧黠的眼睛,只笑着好像在表示:这顿饭你是又躲不过了。小善流眄着正得意的几个人,怃然地笑了下好似心酸地什么也没说。“让你请吃饭呢,你这笑的意思是没有问题吧!——来我替你拿上包。”渔湾里笑呵着朝小善伸过手来,随即把包扯了过去。“人家小善肯定要请咱们吃饭了,看人家有了省城女朋友,笑的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曲亭挽着尚虎墚的胳膊端庄地像在哄小孩一样。尚虎墚只微微地笑着。马福罗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今晚又有好菜和好酒了。
他们一行人走过小镇中心的街道,街道上冷冷清清行人也很少,两边的铺子也像是无趣的摆设一样。一个上身穿着桔黄色上衣的清洁女工,头上箍着一块花色头巾,手里握着一把扫帚在街道的一旁好似羡慕地望着几个有说有笑正经过的外地人。他们拐进一条胡同,进了一个盖着两层小楼的院子。西月楼申柳林正站在二楼,穿着背心短裤扶着漆着蓝色的栏杆,腼腆地朝下面笑着。小善情怯地也向楼上的三个人回敬地露着笑容。“你们的搭档来了,你们不欢迎吗?”渔湾里假装狐疑地问着楼上的三个人,接着又狡诈地装作玩皮地笑了。“你都偷偷得去迎接了,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西月像在暗示着什么笑着讲着,楼申柳林跟着都会意地笑着。很快一行人都上到了二楼,“你看包都给提回来了。”楼申不失时机地又添了一句。几个人又都笑了。“别笑了,一会小善请咱们吃饭去了,快穿衣服去。”走在后面上楼梯刚放开尚虎墚的曲亭坦然地催促着。除渔湾里还得意地笑着外,其它人都收敛了先前的快活劲了,尚虎墚和小善已进屋里了,在马福罗好菜有酒的眼神里,其它几个人犹豫片刻后挪动腿脚后自然也进房添加衣服去了。房间里很快传出了和谐地相互问候着的声音,也有渔湾里的笑声。曲亭站在走台边,重新又把自己的一身单薄素绢拈挅了一遍,为的是更能娇弱惹眼。
他们在巷道里拐来拐去最后拐出巷子直奔铁道护坡下的一家小饭馆,尚虎墚轻车熟路走在前面,曲亭迈着大步紧跟尚虎墚也顾不了自己精心的乔装打扮了。其它人在后面急急地行进着生怕掉队。现在能坐下来了。他们先开始随变地坐在饭馆外边几张圆桌旁的凳子上无所事事地扯着闲话,嗑着免费的瓜子,呷着饭馆老板给倒满杯子的开水,好像内心都隐隐地等着出钱的人能尽快点好菜买好酒似的。所以每个人都像是因无聊一样体态安静地候着的,“好了,我们坐里面包间吧。”尚虎墚说着从厨房出来了,小善跟在后面。曲亭赶忙优雅地从凳子上起身又靠近自己的刀尚虎墚了。其它几个也如雨后春笋都站起来了。小善脸上正挂着笑容应该是已经接受了这顿饭自己买单的事实了。每个人现在又都开心地有说有笑了。现在小善也是能觉出自己是被大家所拥护的,“看小善现在有女朋友了,你们两个还不抓紧?”尚虎墚笑眯眯地朝小善东屋讲着,一只手在桌子下已经踅摸着曲亭了。曲亭已经是眉眼迷离,唇齿含蜜,故作镇定地享受着了。警觉的渔湾里看出了这一点。忙忠实地像是给领导打着掩护地讲到:“说你俩呢,不要抬着头总是看,低头好好的思考思考。”西月笑了,尚虎墚笑了,曲亭也笑了,随后三个没结婚的年轻人也笑了。只有马辐罗疑惑着大家这不正常的像是涩剌剌或酸溜溜的轻笑。很快菜接续着上来了,酒也上来了,大伙又热情高涨了。“来先敬我们的小善一杯,祝小善和女朋友早生贵子。”渔湾里笑容可掬朝小善举过杯子。“还没结婚了,就让人家早生贵子呢?”曲亭眉开眼笑又不失女人的腼腆紧接着。“提前办多保险了。”渔湾里拐着头朝曲亭挤眉弄眼地坏笑着。西月楼申柳林都乐呵地看着这一幕,尚虎墚趁大家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时,桌子下的秘密又加紧了。马福罗已经悄悄的独自唼喋着品尝开了。“先不提女朋友这事,今天主要是因为好长时间没见大伙了,请咱们大家在一起喝酒。来我先干了这杯。”小善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在场的大伙都怀疑地看着这一举动,因为谁都没有见过小善这样主动得喝过酒。还是一饮而尽。“有女朋友了,就是不一样,多豪爽了,啧——为了这份豪迈我也干了。”渔湾里也是很不含糊地一饮而尽。随后倾着空杯让在坐的见证。随后西月楼申柳林马福罗一一喝过一杯。大伙脸上慢慢的都升起了娇娇的红晕,尚虎墚的手现在也都到桌面上了,一双美妙的老眼捩眦着大家,招呼大伙好好吃,自己也向小善意思地少喝了点。“小善,姨姨不会喝酒就不敬你酒了。”曲亭现在举止开始学的尽量优雅别致了,她用筷子夹很少的菜,倾着身子,探着脖子,一只手还摸着心窝,稳稳妥妥地往红红的嘴里送上一小口。小善欣慰着大家的热情,满脸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来再敬尚队一杯。”渔湾里把重新斟满的酒杯又朝尚虎墚举过去,点着头示意尚虎墚和自己碰一下酒杯。“你自己好好喝,我今天晚上还有事了。”尚虎墚扭捏着轻笑着忽闪着眼睛看着渔湾里。“曲亭今天刚来,你有什么事呢?”渔湾里大大咧咧地好像还要讲什么,瞬间恍然大悟过来又哈哈地笑了。接着马福罗也像是明白了得意地笑了,一众人跟着马福罗都笑了。曲亭忸怩地含着一丝笑意扭头看着尚虎墚,尚虎墚正身子侧棱向曲亭含情的目光无意地捕捉到了曲亭依人的娇羞后自己害羞的笑又变化的甜蜜了。在高涨的气氛中,西月呴俞百般巽词翩翩又诚意浓浓的与小善连喝两杯,两个人现在又是多么的情投意合,不觉中西月又提起了川口,不过还是泾渭分明地与小善撇清了关系,这时大伙的话题仿佛刚找到了方向,开始桴鼓相应之后你方唱吧我登场,连曲亭都能拾人牙慧添油加醋几句,马福罗虽没见过川口现在也随着大伙的兴致把一些道听途说齐东野语颠倒着掺和着。小善只点着头微笑着,像是表示着认同。柳林对自己的恩师遭到如此偏颇的诋毁在旁人眼里也算是羞臊地轻笑着。
酡颜迷离的人们开始醉态酲酲时桌面上已是一片狼藉了。渔湾里还在独自举杯咂啖着,其它同志们又开始慵懒地闲聊了,仿佛就等渔湾里把酒瓶中剩下不多的酒喝完了。“你不着急慢慢喝着,这还有肉菜,我们就先回了。”尚虎墚站起来安顿着渔湾里。曲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挽着尚虎墚的胳膊了。其余人赶忙也都站起来了。“你们先回。”渔湾里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大伙。随即人们都慢慢的离位了,马福罗在最后关头又补了一口自己中意的菜,大伙又你一言我一语谑而不虐地寻着乐呵了。
狎昵纠缠的尚虎墚与曲亭在大家刚出门还在乐呵着时,好像有意撂下大伙悄悄地又拐进了来时的胡同,胡同里黑魆魆一片很快两人已没了踪影。其余人在马福罗的提意与带领下爬上铁路边坡,沿一条基本上废弃的铁路摇摇晃晃地前行着,有一句没一句地神聊着。“小善,饭桌上我就准备问你来,你和你女朋友究竟发展到什么情况了。”马福罗在天光微弱的黑暗中睁大眼睛朝一边的一个黑影问着,“海市蜃楼”小善在酒精的作用下轻浮地回答着,“海上什么楼?”马福罗寻着声音又朝另一边的黑影问着。“听说今年就结婚呢,又怎么回事了?”西月也赶忙关心地问着紧走几步。人在感情脆弱的时候,一丁点的关心问候都如同催泪键一样,黑暗中蹀里蹀斜的小善被西月这样为自己着急的一问顿时泪流满面了,嗓子眼噎的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马福罗又问了一篇“海上什么楼?”还是没有回答。谁都不说话了,黑暗中仿佛时间停止了一样寂静。慢慢的各个人都听到一只莎鸡在某个角落里振翅。也听到了很远处一个婴儿的啼哭从黑暗中隐约传来。柳林开始在这种凄怆的静默中一边走着一边思虑着这个欺骗的嫁祸的拉帮结派丑陋的世界。思虑着自己得过且过的现在,思虑着自己没有出路的一生。在黑暗中在冥漠的婴儿啼哭声中楼申隐隐感觉到在荏苒的岁月中自己也是如此偃蹇倥偬的度过。西月马福罗只觉得西北的夜比白天凉了好多,于是都加快了步伐。
次日早晨上工前人们发现渔湾里走路腿有点拐了,又发现脸上青了一块。原来昨晚他掉水沟里了。尚虎墚看到他有过苦撑的疼痛时,表示关心地问道:“要不今天休息上一天吧。”“不用不用没有什么。”渔湾里紧接着连连说到。“你这去了也干不了什么,还不如休息上一天。”“别的干不了,可总有能干的。”渔湾里好像生怕自己被抛下一样,争取着。尚虎墚喟然奈何地不再说什么了。这时人们再也想不起南墚找女人一说了,都是哀而不伤喑噫不语的了。早晨的凉风轻拂着草木,阳光依旧灿烂耀眼地照着几个人拖着长长影子前行着的人,在漫长的岁月中又都开始了生命中还不能停下的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