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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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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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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善》连载

第一十四章 那年的年

年前三天晋西北又下了一场大雪,山区的农村沉寂在银白色的世界里简直美不胜收。各家在外打工的孩子们现在都回到了父母身边,过年的喜气无时无刻地笼罩着各家各户,小善家也不例外,在外打工的两个儿子也都回来了,母亲高兴地在锅前蒸着馒头。窑洞里雾气腾腾,父亲把炉子里的火又捅了捅,让炉火更旺些,在家暖和了一阵后父亲又到院子里扫昨夜下了的雪去了。弟弟在吃过早饭后就出门到村里年轻人聚集的小卖铺玩纸牌去了。小善在家帮家里做着些零碎活。“小善没事了过来给灶火里添上点柴。”声音从最里面的雾气里传出来。小善母亲正前倾着站在灶台边上往笼屉里放面剂子,人完全被锅里的蒸汽罩的看不出来了,小善朝窑掌子方向走进了更浓的雾气里,窑掌子下面地上堆积着下雪前备下的好多玉米秆,另一角还有一大堆黄豆秸,这应该足够年前用了。灶里的柴灰红彤彤地燃烧着,小善又从新加满了一灶柴,火又烧了起来,噼噼啪啪地响着。“你给妈就在这烧上火吧!”小善没有答话然后就无声地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开始呼啦呼啦地拉起了风箱。“这两天给木杉打电话联系没?”“打了。”“好好的和人家联系上,过了这个年,人家要能行了咱们家把你先成了家,剩下你弟一个了我和你爸再想其它办法。”小善母亲一边和着面一边又说着。  

    “河北回来看木杉去没?”“看了。”“去木杉家看的,还是在木杉上班的地方看的。”“去家里了。”“去家里了?”小善母亲激动地停下手里的活侧低着头仔细地盯着正拉风箱的儿子又从新确定地问到。“对!去木杉家了。”小善母亲又惊又喜,用挽起来的袖口擦了擦额头,或者说是抺了一下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你去人家家里给买东西没?”小善母亲还在看着小善,生怕自己的孩子不明世事来往。“买了。”小善母亲终于又和开面了。小善还在呼啦呼啦地拉着风箱,平静地看着灶里喷射到锅底的火焰。“你到人家家里给买了些什么?”一阵平静后小善母亲又无事地问到。“两瓶酒两条烟,还有一袋柚子。”“第一次去人家木杉家买的有点少,你该多买几样呢。”娘俩在雾气里平静地聊着聊着又停了,窑洞里的雾气好像更浓了,锅盖四周也开始往外喷着蒸汽。“你买这些总共花了多少钱?”小善母亲在雾气中又问到。“九百多。”窑洞里的某一处咣当响了一声,不清楚什么倒了。“买了什么烟酒呢九百多?”小善母亲在雾气里不清楚又忙着什么,现在应该又停下了。小善能体会到现在母亲着急的心情,又无奈地往灶里添了两根玉米秸秆,没有再往下说。“那你还不如买上一瓶酒一条烟在另外买点别的呢。”雾气里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好了别烧了,让自己着去吧。”呼啦的风箱声无奈何地停了,小善还坐在灶台旁的小凳子上,失神地看着灶里还在燃烧的柴火。他好像还在想着脸颊绯红的木杉,不过他还是想到了木杉爷爷在最后专门和他讲过的话,他开始又在一种痛苦的恍惚中发呆了。

“小善,咱家猪吃的糠也快没有了,你要不到咱家旧窑洞拿去吧!”“好的。”灶台旁的小善略显困乏地站起来了,窑洞里的雾气好像没先前浓了。“草房子边上的墙上挂有袋子,你找最大袋子拿上。”“好的知道了妈。”小善说着出去了。窑洞里留母亲一个人在雾气里忙活了。父亲站院外窗台边抽着烟,扫帚在身旁立着。灰白暗昧的天空还再犹豫着。在院子中央小善父亲已扫拢了一大堆雪,上面有用扫帚拍下的印迹,周围露出了干干净净泛白的黄土院面,显得既新颖又利索。白白的软绵绵的雪覆盖着两边的墙头,高高低低从这头延伸到那头。南面的草房子还有牛圈在皑皑白雪的装点下美的如同冰雪中的童化世界。角落里十分静谧地立了一些可以做椽或檩的木头,有苍白光滑的杨木也有黑色粗糙的柳木,其中有几棵树皮已经脱落了一片,在每棵木头的顶头都稳稳当当地搁置着白白的厚厚的绵绵的一顶顶白雪。还有雪花飘落在木头的侧面,有的只是淡淡的一层,还有的是浓浓的一抹,高低错落参差不齐,一切仿佛又有了生命,像鲜花一样无声地绽放着。地上横放着一捆树枝,白雪隐隐的与之交融,凝然间散发着一种原始纯真的静美。黄牛晃动着头在槽里一心一意地吃着干草。头顶上一排圆圆的椽头从这头伸至另一头仿佛在深沉地串着一串古老的记忆,上面同样被厚厚的雪暖暖地盖着。小善在草房子墙壁上找出一条带有一处蓝色补丁的编织袋从篱笆编织的院门上移开一小段出去了。

院门外各家扫开的小路都连接在了一起弯弯曲曲的延伸,小路在山㟪前又拐了弯把前村的各家各户又都窜联了起来。大伯在雪地里正在给自家的耕牛扫出一片空地,拴牛的矮木桩在空地中央静静地立着。一垛垛村里人的柴火在小路边码的整整齐齐现在上面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田野里白茫茫一片,已没有了昨日的一点点苍白。河边的杨树直挺挺地伸向灰暗的天际。杨柳在白色的世界里显露着自己的纤细腰肢,对岸坡上一棵老椽柳黑乎乎地奓开着,田埂在坡上留下了一条条深深浅浅优美的轮廓线。几棵老榆树背对着坡上一大片银色的柠条仿佛正向着山村招摇。小善走在扫开雪的洁净小路上经过朋友家的篱笆墙,干枯的南瓜藤蔓爬满篱笆,几片黑褐色的叶子绉缩地卷曲着静静地挂着,路边的雪严严实实地覆盖在篱笆的底部。一头黑色的猪在白茫茫的田野里徜徉着,天空有飞过几只欢快啾叽的麻雀,路旁的柳树上不经意地又掉下了一掳雪。仿佛时光有停下来一阵又重新运转了起来,远处有只斑鸠叫过一声后再没有了音讯,白雪下的大地仿佛还在沉沉地酣睡。

小善沿着山脚的一条小路穿过一小片树林,在一口轱辘井边折向北边山坡上自己家的旧院落,因为无人居住这一段爬坡路被厚厚的白雪温柔地覆盖着,上边有小动物走过留下的一串深深的脚印。小路靠里是很陡的山坡,枸杞,杠柳在雪中隐约迷离,直挺挺的㮙树好似穿着白白的棉袄伟岸清秀地站在了背阴的小凹里示以美好,山坡在大雪的装点下直显得分外妖娆。小路的另一边是慢慢增高的崖壁,丛丛的榆树酸枣树还有沓匝的杂草长在了崖壁与小路的边缘,此刻这一切在大自然的镂冰斸雪下,它们都又是美轮美奂的让人怜惜的了,连覆盖着厚厚白雪的杂草下的黑窟窿也是新奇的,迷人的。独行的小善只把脚印留在身后执着地延着像是爬满冰蛆的小灌木丛向上行进着。他心里还在隐隐地思念着木杉或忧虑着将来的不确定。

小善进到自己家的旧院,院墙早已坍塌成一拢土堆了,院里院外全部长满了白草,现在大雪遮掩了这所有的颓废,窑洞的门窗已经拆走,窑顶上塌下来一块巨大的土坷垃掉在了窑洞中央,锅台上放了好多捆几年前的益母草,谷糠就堆在后边的土炕上。小善心里发怵,提心吊胆地装满了自己拿着的袋子后很快地跑了出来,当他放松下来后,他开始觉得心情也舒畅了,站在高处吸着清凉的空气,望着白雪覆盖的坡陁群山的更远方,只觉得心旷神怡,天地间晏然清新了。

午饭时分老俩口的二儿子还没回来,做父亲的出去在村里找了一圈,回来向做母亲的汇报说老二在别人家吃过了,又玩牌了。做母亲的在锅前伤心地唠叨着,“成不了家,再过两年过年连村里也不回来了。”小善与父亲在一旁站着,听着母亲的哓哓不休的唠叨都一言不发,小善现在深深地体会到了母亲的忧伤,自己眨巴的眼睛里就差泪水了,他看着有点驮背的母亲在锅前还忙活着的身影,仿佛在很远的时间里,影影绰绰又是那样的渺小。他不忍再看下去了,他侧头瞟了眼站柜子旁的父亲,在雾气里他看到父亲面无表情,可一双下塌的眼睛里又是深深的自责与无奈。“好了过来吃饭吧!”母亲还未从伤心中走出来。窑洞里充满了久久难以散去的雾气。

一家三口各端着一大碗肉烩菜坐在分布在窑洞里的板凳上,在雾气里各自吃着,再没有人言语了。雾气慢慢的散去,每个人又都盛第二碗了。“小善你到人家木杉家,人家大人们对你热情不?”做母亲的又问话了,愀然的脸色现在又转好了。“可热情了。”“人家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母亲渴望的眼神里急切地想听到更好的消息。“说了可多了,我也不能全记下来。”“大概意思你应该知道。”父亲也有点着急地接了一句。“都是吃好喝好。”小善显的无意搭理。“吃饭完没有给你说什么或安顿你什么?”母亲看着儿子的态度一脸愠气,可又心生怀疑,眼神里饱含着忧伤前的急燥紧张地望着小善。小善大脑里怱地闪过那天临吃完饭前的一瞬,可他顾不了那样多,“人家问我:你家里人同意你招不?我说我家人都同意。”母亲脸上有过一丝的无奈。“人家又问我真的喜欢木杉,我说真的。”父母亲脸上又留有了欣慰的笑容。“人家还告我只要你和木杉相处的好,我们就可以了。”“你看人家大城市的人,多好了。”母亲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端着碗朝坐在柜子旁板凳上的父亲看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人家城市人,有的招女婿还给男方家钱了。”“不给也行了,这还不够好。”父母喜悦地聊着甜蜜㓜想的话。小善坐在窗台下的板凳上脸上挂看苦涩的微笑,欣慰地看着父母。

随着雾气的散去,窑洞里家具摆设也都显现出来了,窑洞里的之前抹上去的白灰现都发了黑霉,在靠近窑掌子的地方好像很久就已经脱落了碗口大一块,窑掌子的上一半是发了霉的,下一半虽没有发霉,可岁月的痕迹还是很分明,有火烤黄的一片,上面又是被烟熏黑的一道。还有好像是一碗稀饭摔上去,有溅开来的污点和向下流下来的痕迹,旁边又有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一个小三角坑等等等等,简直就是一部心酸的回忆史。还好岁月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模糊着这些。玉米秆和黄豆秸就堆在掌墙前,一边是做饭的灶台,另一边是一排放砖头上的幽黑瓷器,有浮着醭的酸菜瓮有醋坛子有油罐子,还有放满油糕馒头的浅子。上面都是盖着大小不一有圆有方用高梁杆纳的拍子,有几块还敹着白布边。再往前紧挨就是一个红褐色的躺柜了。上边搁有剪刀簸箕笤帚鸡毛打子盛饭盆子,小到针头线脑等等地上不可以放的都放在了这里。一个破败不堪的厨柜紧靠灶台,黑幽幽的水缸挨厨柜立着,厨柜与水缸之间的壁板上钉有一根钉了,主要用来挂笼屉和筅帚。摞起来的两排老南瓜连接着水缸和一个漆着红漆靠窗户顺放着的扣箱,上面又摞了一些粮食。两棵桔红色的老南瓜靠着一箩筐土豆随意的滚在地上的一边。雾气散尽潮湿的窑洞昏暗的有点像是旮旯,这种昏暗是窑洞自身散发出来的,就算下午有阳光照进来也驱不散这种昏暗。小善家两眼窑洞,另一眼盘着一道炕,一家四口就睡在这里,平日里就只有父亲母亲睡这里,这眼窑洞也算是他家的粮仓,父亲母亲一年的辛苦全在这里,各种粮食从地上一直堆到支碹的地方。只留有一条窄窄的通道对着门。

“天慢慢地开始要放晴了,你家院里的雪这是就倒掉了。”邻居家的女人高嗓门地说着就推门进来了,“小善妈借你家的一个大筛子用一天。”“借吧,这是又准备做什么呀?”“明天想做一锅豆腐。我家的筛子淋醋都占了,要不我家大筛子也多。”女人扭头看看身后有没她要借用的筛子时发现了身后窗台下的小善。“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今年这女朋友是有没有一个。”语气里虽然带着嘲弄,可小善还是谦恭地微微一笑。“有一个太原的,回来之前还到女方家吃过饭,人家对我家小善可好了。”母亲赶忙替儿子接过话,自豪地炫耀着。“有了,这是好事情吗,咱们就等的吃小善的喜糕吧!”邻居女人还是大嗓门地附和着。母亲又接着把从别处听来的一些情况也在她自己语言的加工下滔滔不绝地讲给了邻居女人,邻居女人也是入神地听着,中途在帮着附和上几句。不多时小善在两个女人正热聊的兴头上像猫儿似的站起来把饭碗放锅台上,又悄悄地溜进了隔壁窑洞。

他躺倒在炕头,看着挡在眼前的一堵白墙,穿着鞋子的脚搁在炕沿上。他现在意识中仿佛有一种危险正向自己靠近,并不由的产生出一种隐隐的害怕与耻辱,他的思想开始乱成了一团没有头绪的麻,隔壁的谈话声仿佛在不停地折磨着他,他听到院子里又有人走进来了,隔壁房门又响起了打开闭上吱吱咕咕的声响,他听出是村里一个爱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现在正好对了这个女人的脾性,三个女人的议论一波接着一波,有时感觉像人山人海,有时又像一阵细风吹过。懵懵惛惛中小善好像听到远处有过斑鸠的几声鸣叫,恍惚中隐约有过耕牛长长的哀嚎,迷离地又觉得有过几个小孩嬉戏着从院门外跑过,他睡着了。

醒来后,周围一片沉寂,他莫名地感觉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一个人了。窑洞里黑乎乎的,所有都是黑影一样的存在。警觉中他听到隔壁窑洞有人在忙活着。冬天的夜又总是这样沉静,孤独慢慢地围拢住了他。夜的清光洇照着窗户,窗棂投下了满窗的窗格子,在父母亲粮食垛的黑影后面静静地像是围护着什么。他还是觉得身体有点不适,觉得身体上有一样东西正沉沉地压着自己,在黑暗中他摸见了一个毛茸茸的衣领,应该是父亲的那件绵破大衣。在寂寥与孤独的驱使下他下了炕,摸索着从炕沿至窗户堆摞的整袋整袋的粮食走出了窑洞,进入了寒冷的黑夜。“小善,你出去了?”窗户纸散发着黄莹莹柔光的窑洞里传来母亲的声音。“嗯,去一下厕所。”小善回答着母亲。

深邃的夜空正朗朗星辰,静谧的夜晚又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迷幻恬适。山村一片萧索晴明。在小猫头鹰呱呱呦呦地鸣啭过后夜空又变的空灵辽广无远弗届了。一切又是这样曼妙离奇的谐和,依依的树木、蒙蒙的远山、幽娟的房舍,这所有的一切仿佛在夜晚的清凉空气里正美好地均匀呼吸着。小善站在柴垛边的雪地上呆滞地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

他好想给木杉拔通电话或发条信息,可大山里没有一点信号,他拿出手机看着木杉最近的信息,在黑暗里又望向了蒙蒙的山野,他多么希望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寒司能看到自己的无助给予帮助。之后他念念思慕的心里又在想着木杉了,要是没有下这场雪他现在就可以到山顶和木杉发信息或通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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