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继续上演。黑暗中,喜军的目光四处扫射,他在搜寻月亮公主的身影。现在我需要你。他不知不觉对着前面一个男生黑通通的后脑勺,一本正经地喃喃道。只见那人回头冷冷地瞅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极度的疑惑与鄙夷,像在鄙视一个演砸了节目的马戏团小丑。喜军一时陷入极度的自卑与惶恐之中,不禁满脸羞惭地低垂了脑袋。
月亮公主在哪里?他暗问自己。我真是蠢得可以,凭空创造出一个倾国倾城的尤物,幻想着她对自己痴恋不已,然后借助她让我扬眉吐气,给予自己活下去的勇气,驱除我的自卑感,让别人羡慕和忌妒。更重要的是,在我构造的虚幻世界里,她彻底满足了我歇斯底里的性欲。她像侍奉神灵一样侍奉着我的阳物。她成就了我,让我成为精神上虚妄的王者,高高在上,雄纠纠气昂昂,如同希腊神话里的赫拉克勒斯一样勇往直前。
银屏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洗衣盆。喜军脑中登时闪现出“器皿”这个词。他痛苦于这种造作的虚拟之物,他在竭力找寻现实中能承载他性欲的实实在在的器皿。这样想时,脑中不觉衍生出一连串与活生生的现实交相呼应的光怪陆离的意象。他踽踽独行在一条色彩斑斓的意象的长廊里。长廊长得没有尽头,一直向遥远的未来蜿蜒延伸去。它被时间的火车头牵引着,无限地拉长了。它是时间与空间交媾后的畸形产物。陈列在这长廊里的画面,鲜活而露骨,呈现着一个中年妇人略显臃肿的裸体,但不是呼之欲出,而是将他往里面生拉硬拽。喜军躲之不及,被生生拽了进去,扑在那妇人赤裸裸软绵绵的肉身上。
柳姨年老色衰的胴体,在喜军看来,就像秋后的一棵暗褐色梧桐。大约是一年前某个周末午后。日影吝啬地藏在墙角,店里热得实在呆不住,外面又找不到可乘的荫凉。
喜军走到柳姨门前,伸手一推,门虚掩着,吱的一声响了。
干什么?她瞥了他一眼,手中正挑着毛衣,两只又尖又细的铁签子在空中武斗似的滑稽地跳来跳去。身旁放着一堆红如炽焰的红线团,乍看上去,像是动物血淋淋的内脏。
借一下你的洗衣盆。
大热天洗衣服吗?真是半夜里和面——瞎鼓捣。
日头正毒,洗了容易干!
墙角立着的不是?自己取吧。
喜军感激地嗯了一声。
仔细着用啊,弄坏了小心我剥你的皮哩!她说着,抬头朝他做了个唬人的鬼脸,格格地笑了。她继续埋首挑她的毛衣,那堆动物内脏接连不断地吐出缕缕猩红的毛线。喜军知道,她是刀子嘴,专爱唬弄人,心里觉得暖暖的。
喜军提了洗衣盆转身就走。他刚才说话时,目光始终躲闪着,不敢在柳姨身上久停,好像看她一眼就会立马变成盐柱。他嗅见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罂粟的气味。这气味令他呼吸急促,血脉贲张,阳物硬挺,神魂颠倒。这气味令他发狂,他直想饿狼一样扑在她身上,咬住她香喷喷的粉白的肉。抑或被她紧紧裹在身下,沉溺在她无限的柔情蜜意里。这个邪淫的妄想,让他在柳姨面前始终心怀鬼胎,不敢正视。
他伸手抓起洗衣盆,逃似的走了。折回店里,喜军将门紧紧关上,倒了半盆凉水,在桌上提前放好香皂和毛巾,三两下扒光了衣服,坐进盆子里,手掌不停地往身上哗哗掬泼着水。盆子像是为他量身订做,刚好能容下他。水的比热很大,转瞬就吸去了他身上的溽暑和汗渍。冰凉的盆沿挤压着他的脊背,他感觉如同靠在一块凉丝丝的礁石上,任海浪轻柔地拍打他。他闭上眼睛,幻想自己在河中漂流,幻想自己就是襁褓中的摩西,在泥罗河里漂流而下。也许也会有个多情的女人蓦地出现,惊诧地拨开芦苇丛,将他打捞上岸。他在慵懒而燠热的午后,漂流在一条虚构的河流上,悠然自得。没有比这更美妙更愜意的事了,他想。他低头本能地瞅了瞅自己的下身。它黑黑地縮成一个疙瘩,蔫不拉叽地,被水泡得又小又丑,像一只淹死的麻雀,羽毛狼犺。阴毛在水中散成扇形,如同水生植物的根须。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上它呢?他不禁沮丧地想。他拿手使劲揉搓着,想要洗掉它难看的黑色,让它变得俊俏,让它焕发出勃勃生机。
日影倾斜,店内的光线逐渐黯淡了下去。直到喜军从幻梦中惊醒过来,也没有遇见哪个女人将他打捞上岸。他有些莫名的失落,眨巴了几下惺忪的眼睛,又迷上眼盹着了,重新陷入梦幻之中。就在他再次沉浸在虚构的河流中时,依稀听见哪里传来窸窸窣窣声。也许有人正用手拨开芦苇朝他趟过来。那细琐的响声只持续了数秒钟便嘎然而止。他于是彻底放弃了希望。他很快给浑身涂上香皂,搓下一棒又一棒黑油油的污垢,掬水冲净,拿毛巾揩干。他像刚刚诞下的小牛娃一样,浑身上下焕然一新。他三两下穿上衣服,摔了摔湿漉漉的头发,似乎要将刚才脑中残留的幻影摔出来。
当他打开门,准备往院子里泼剩水时,不禁咦地吃了一惊。
青天白日的,关了门来洗衣服,宴席上摆狗肉——倒是少见!
原来是柳姨,正巡海夜叉一般,峭楞楞矗立在门前。一脸窥探者才有的乔张乔致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已站在门外窥探了好长时间了。只见她抢上前去,也不管喜军有无退路,只逼得他身子铁板鱿鱼似的紧紧贴在发烫的门板上。
柳姨刚刚盥洗过脸,新涂的脂粉,一脸的芳菲脂粉,香气浓烈得快将喜军熏晕过去。他瞥眼瞧见她粉嫩嫩的白颈和微微露出的一点酥胸,只觉一块千斤重的汉白玉朝他压将过来。
他早就臊红了脸,窘迫地望着她。忽觉睾丸被什么东西紧紧箝住了,一阵隔了好久才知觉的剧痛袭来。他疼得呲牙咧嘴,像是故意做给她看,好让她手下留情似的。他只觉身子忽地拔高了两丈,轻飘飘地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他疼得冷汗都从鼻翼两侧渗了出来,但内心深处隐隐有个声音在喊:再狠些,宁愿疼死了。
瞧你作张作致的样儿,我又没使多大的劲,少给老娘装蒜!哎哟哟!这么快就湿了。了不得,倒弄脏了你柳姨的手。我呀,可就是大热天捧个烂西瓜——丢又舍不得!
她说时,从口里冲出的暖暖的气流直往他嘴里灌。他只觉香甜怡人。两人僵持了老半天,她才放开手。她将手凑到他嘴边,扬了扬,调戏道,瞧你干得好事!意思教他自己闻闻。喜军羞惭到极点,整个脸紫胀如猪肝子,一声也不敢言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咋了?呆子看烟火,猴儿吃芥末——傻了眼了?晚上吃了饭过来,我有几句私心话说给你听,还有几样好东西给你看。咱们讨债的寻欠债的上门——不见不散!说罢她做了个荡妇淫娃惯有的暧昧鬼脸,顺手在他脸上拧了一下,便扭身走了。
喜军老半天才回过神来。用手摸了摸下面,果然湿了好大一片,隔了单薄的夏裤渗了出来。那东西硬得像捣药的铁杵。他一时羞惭不已,但忽又兴头起来,原来还真有人喜欢它啊!只是这个年纪和他母亲差不多的妇人,终让他隐隐地生出某种排斥感和厌恶感。一想到之前那个念头——被她紧紧地裹入身下——即将变为现实时,他的胃突然难受起来,猛地抽搐了一下,产生了轻微的痉挛,泛起一种作呕感。
喜军神思恍惚。一会儿性急得心里如被猴抓,一会儿又莫名地踟蹰退缩起来,一会儿又清醒过来,暗笑自己的痴傻。他这样妄想时,便事事都无精打采,难以上心。晚饭只好草草了事,随意下了一碗午间吃剩的面条,菜也懒得往里放,白水煮面就着一小碟腌白菜,马马虎虎吃了起来。但却并不觉得难以下咽,似乎心里装着一罐蜜,总觉甜丝丝的。饭后,他丢魂少魄地站在窗前,巴巴地等天色黑将下来。
当他蹑手蹑脚推门出去,正向院内探头探脑时,对面那排店的窗户里又一次射出两道寒光来。他内心的鬼胎像被一下子看穿了似的,不禁向后退了几步,缩回店里。他知道那是从新景乡下来的寄宿生刘晓光。打喜军第一眼见他,便莫名地不喜欢他,总觉那人生得獐头鼠目,很讨人嫌的样子。而刘晓光见了他,也常常不理不睬,仿佛不屑与他打招呼。同是从乡下考进城来的,但他却比喜军吃穿用度还要寒酸。怕是因为大家都是乡下穷学生,彼此相轻,见不惯喜军比他稍加优渥,心里便有些莫名的忌恨,日子一长便积下了怨气。他俩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又在学校念同一年级,抬头不见低头见。起初喜军还主动打招呼,但见他态度冷冷的,颇带着些穷酸书生才有的傲慢,鼻子里出气,正眼也不看他一眼,以后便不再搭讪他。此后,平素里他们彼此相见时,总是冷着脸不言语,倒不似今世的同窗,而如前世的仇雠一般。要在平时,喜军自然我行我素,“赤条条来去无挂碍”,可这会生怕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顿觉失了底气,矮了半截,羞赧不已,少不得将往日暗斗的心气儿压了下去,怯怯地缩起来。
喜军钻进了店里。等他再次探出头来时,天已擦黑。柳姨房中哐当响了一声,故意将板凳重重地往地上一掼,磕出响声。那是在向他打暗号呢,他暗自想。他的心忽地提悬了,只怕别人洞察了出来。
他顺着檐下的水泥台阶一路摸到柳姨房中。她早已听到脚步声,将门款款地虚掩着。喜军刚蹭到门前,就被她伸手一把拉了进去,随即利索地关了门,上了栓。柳姨新铺了一床单子,洗得发白,似是撒了一床的碘盐。
我这叫瘫子请客——坐等。湿了那么一大片,也不换件新的。她伸手指了指他的裤子。
没事的,干了就看不见了。晚上叫我来有事?
你这娃,真是比干丞相——没心。我问你,亲过嘴没有?
哦,没有。
那你想不想在你柳姨这儿试试看,傻小子。
喜军被她几句话撩拔得怦然心动。于是将嘴凑上去,朝她嘴上怯怯地亲了一下。她嘴唇很厚,周围生了许多寒毛,让他觉得很难受。这是他第一次跟女人亲嘴,对方却是个年纪与他母亲相当的妇人。他真真切切地亲了她,但并没感觉到什么美妙之处。老实说,她嘴边丛生的寒毛让他生痒,她的厚嘴唇又干又涩,亲上去几乎毫无快感。这与他从电视中看到的充满柔情蜜情的亲吻相比,简直是一落千丈。他于是大失所望,但下面还是不由自主地硬挺起来——他仍觉得很兴奋。
能再试一次么?他很不甘心,于是恳求道。
嗯,由你试。他又亲了她一次,这次略微用了些力,持续时间也长。但她嘴唇太厚,寒毛太密,仍旧痒得他难受。喜军的失望更甚了。
看见喜军失望的表情,柳姨鼓励道,你再试。
于是他又亲了她一下。他用嘴紧紧贴住她厚厚的唇,直到过了好久好久,柳姨终于忍不住推开他。你真是打铁不看火色——傻干!定定儿站着别动,让我来。
喜军木楞楞地站着,羞得满脸通红。只见她张开猩红的嘴,软软地咬着他的唇,又湿又暖,接着用柔韧有力的舌头撬开他紧闭的门牙,舔着他的舌头,像两条交媾的蛞蝓。既而又将他的舌深深吸进嘴里,温柔地嚼着。喜军终于觉出接吻带来的畅美无比的快感了。
上去躺下。她眼角一挑,用眉梢指了指新铺的床。
天色断黑。屋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只听见一高一低粗重的呼吸声。两人完事后,疲惫的身体慵懒地躺成一个钝角,像两根拆下来的扇骨。他们躺在黑暗中,暂时与这个世界相隔绝,吃饱喝足做完爱,听着对方粗重的呼吸声,默默地熬过漫漫长夜。
片刻后,这两根扇骨在黑暗中又重新合拢了。喜军一手攥住柳姨的左乳,紧贴在自己脸上揉搓起来。乳房被挤压得变了形,里面硬硬的,疙里疙瘩,像柿子的核。他用力揉搓着,似要将那硬硬的块状物揉成稀泥才罢休。喜军突然想起柳姨的丈夫来。想起他时,喜军便陷入畏惧和负罪感中。
一日,喜军信步从新潮音像店门前踱过。店面座落在南街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在敞开的玻璃门上、与隔壁店铺相挨的墙壁上,各式各样的海报贴得满满当当。惊悚电影《第三只眼》的宣传海报最为醒目,赫然扑进街道上行人的视野。幽暗的森林,惨淡的月色,空中一大一小悬着两个月亮,诡谲的氛围,一个满脸愁容的小男孩。一只惨绿色的眼睛占据了整个画面,将这一片昏惨惨的魍魉世界悉数囊括其中,里面的一切景像,都像是这眼中的倒影一般。喜军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海报上的明星。一只矩形的黑色音箱黑狗一样蹲在门口,音量开得很大。近来乐坛上兴起一股古典风,从那只黑狗嘴里吐出来的,正是风靡一时的《白门柳》:
眼角眉梢的落寞扫尽六朝繁华,
潮水带不走石头城外满地落花,
两鬓染就满鏡寒霜,
琵琶声声嘶哑。
昨夜君去了伊人倚门望天涯,
清辉洒遍十二栏杆候他归家。
狼烟卷绣房一卷丹青血染画,
铁蹄踏玉床一曲流水泪谱下,
十年金陵梦醒后翻看旧年华,
三春白门柳老去又唱后庭花。
玉臂枯瘦挥一挥难抛一个华夏,
兵戈狼烟葬了金陵白发哭黑发,
双颊凋残半空苍云,
琴瑟弦弦泪下,
今夜君不归独上高楼恨天涯,
寒鸦叫遍圆月缺月我在檐下。
狼烟卷绣房一卷丹青用血画,
铁蹄踏玉床一曲流水泪谱下,
十年金陵梦醒后翻看旧年华,
三春白门柳老去又唱后庭花。
隔壁紧挨着一家运动鞋店。两家店铺的中间用支架支起一幅黑人NBA明星的全身像。立体感很强,脚上蹬着一双夺目的耐克篮球鞋。这是鞋店打的广告,却分明摆在了音像店门前的地盘上。
那个音像店老板便是柳姨的丈夫。只知他姓程,全名却想不起来。鞋店老板是个很有姿色的妇人,平日里打扮得也妖艳,身材婀娜风流,她老公是个茶叶贩子,一年中十停有九停在外面跑。丈夫平时吃住都在铺子里,很少回家。柳姨自然猜得到丈夫整天赖在铺子里不回家的原由,只是一味装聋作哑,并不去撞破。退一步说,就算明火执仗地挑明了,撕破面皮哭闹一番,也只是自讨没趣,瞎折腾罢了。毕竟,家里的钱柜钥匙还由她掌管着,老夫老妻了,睁只眼闭只眼,过日子要紧。喜军伫立在路边,向鞋店里望进去,瞬时便被女老板浓妆淡抹的姿容深深吸引。这就是地道的城里女人吧,真时髦!他暗自嗫嚅道。
窗外传来夏虫的啾啁,一声一声隔了好长,像散布在电线上的麻雀,稀稀落落,听来很寂寥。喜军骑在柳姨身上,一动不动,神情显得很疲惫。那话儿奢棱跳脑地躺在她湿滑温软的阴道里。柳姨的肉身柔软粉白,略显雍肿。他犹如骑在一块巨大的圆润的油脂上。他们长久地静默着。它连绵不断地吐出淫津,似在那温暖的巢窠里絮絮叨叨做着独白。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清晰感受到有股微弱的甜丝丝的气流喷到他脸上。她似乎已与那潮湿的巢窠分离,仅靠了那股连绵不断的气流,他才感知到她的存在。
他依稀看见柳姨的脸在不断变换,一会是鞋店女老板,一会是萧湘,一会又是葛薇芸。她们全都躺在喜军的胯下,而喜军雄纠纠地盘踞其上,成为她们高高在上的主人。
葛薇芸是他的同乡,却贵为乡长千金。葛薇芸赤条条地躺在他身下,亮出一身白肉,星眼朦胧,狎邪地只笑不语。喜军诧异起来,眼前怎会出现她的面容?葛薇芸在学校如鱼得水,整日与男生勾肩搭背,厮混在一起,俨然一朵开在山沟沟里的交际花。乡间所有的儇佻浮浪子弟,无不甘愿当她的“面首”。纵然没干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但行为举止太过放浪,一点也不端淑,常常遭人侧目。她仗着父亲的势焰,老师学生没人敢为难她。她一身城里人的妖艳打扮,加上一副伶牙俐齿,站在土里土气的乡下学生堆里,真真是鹤立鸡群,出尽了风头,占尽了无限风光。她与喜军是近邻,但对他这号只知一味埋头啃书本的寒门子弟,连看也懒得看一眼。直到中考结束,喜军一举成了全乡的中考状元,金榜题名,考进县城高中,顿时成了乡里的头面人物。她这才擦亮了眼睛,转移了注意力,屈尊俯就似的跟他套近乎。
就像古时候中举了一样。一时,全乡人都将喜军戏称为“翰林、进士、状元”,闹哄哄地乱叫一气。一见面就恭喜个不停,极尽拍马溜须之能事,吓得喜军轻易不敢出门。有人说他家上辈子积了老大的阴骘,才有这样的好报落到子孙手里。还有人请了阴阳专门看了喜军家的祖坟,说是正好卡在龙眼上,“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象具备,“来龙、案砂、明堂、水口、立向”恰到好处,实在聚气得很,全乡的山川灵气全被它吸了进去。乡长也纡尊降贵亲自登门,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他打算出高费让女儿上县城念高中,让喜军陪着结伴进城,以后在县城念书也可彼此照应,顺便带携她女儿也能好好学习,努力上进。喜军一眼便知是受了他宝贝女儿的指使。临走还送了一条红塔山给喜军父亲。喜军父亲千恩万谢,满口答应。可不料后来刘喜军竟不管不顾偷偷一个人进了城。这让他父亲气了个半死,乡长也觉丢了面子。其父只好将到手的好烟原封不动地退回,低声下气向乡长赔礼道歉。然而,这样一来,喜军在薇芸心中的份量却更重了。她越发对他感了兴趣,敬重不已。两人同级不同班,薇芸条件好,愁啥也不愁钱,在城里住的是重金租来的高级公寓,简直跟城里的干部子弟一个标准。然而,只要一撞见喜军,她却明显自觉矮了几分,脸上讪讪的带点羞惭。喜军似乎也从她脸上瞧出了这点意思,于是越发不放她在眼里了。
喜军忽觉得肩膀硌得疼。黑地里一摸褥子,像砖头一样,鼓鼓的很硬一块。不禁揭开褥子,顺手翻了出来。却是一本书。
咦!柳姨床上还藏着秘笈呐?
你真是闭着眼睛卖布——胡扯。这哪是什么秘笈,只不过是本翻烂了的《金瓶梅》。
黑暗中,猛地听见这书名,喜军不禁又淫心顿起。他坐起来,又爬到柳姨身上,将暴怒的那话儿狠狠刺进了她牝处。但也只是硬硬地搁在那里,并不动弹。喜军对此书早有耳闻,打识字起背地里讲它的人就不绝于耳。于是零零星星、琐琐碎碎听了不少,全都牢记在心里,但始终无缘得见原书。不想今日凑巧就找到了。黑暗中他睁着一双惊喜的大眼睛。
好姨,借给我看两天吧?
呵,你个尕娃,毬毛还没长全呢,就迷上了这档子事,真是套马杆子逮兔子——简直瞎胡闹。这书对于你,是喝凉水的拿筷子——没有用。你一个正经念书的学生,不好好考你的大学,看这样的杂书干什么?只怕带坏了你的心性。
听说这书实在好看得紧呀, 你不是也看?
还不是我那口子拾掇来的。刚结婚那会儿乐此不疲,每晚照着做,倒也有意思。现在也只是闲来无事,拿着随便翻翻,解解闷罢了。倒把几句歇后语囫囵吞枣地记了个熟。
半夜,一轮下弦月升了起来。月光斜斜地从窗户送进来,清清幽幽的,显得森然而凄冷。屋内亮堂起来。他们扇骨似的躺着,浑身赤条条,像两条躺在沙滩上的气喘吁吁的大白鱼。氤氲的月光在屋内晕开,一个维度被悄然抽走,在三维空间内蓦地辟出一块二维空间,形成一片硬硬的瓦青色的方块,边缘锋利得能割破人手,让人不敢触及。被月光映亮的器物摆设发出桀敖不驯的生命气息,如一只只蓄满了敌意的奇形怪状的眼睛,青楞楞地盯着他们瞧。虫鸣还没有停歇,时断时续,让人想起黑白相间的琴键此起彼伏。冷气从窗棂间侵入,皮肤微微涂了层寒意。柳姨将喜军搂在怀里,望着窗外的夜色,许是被月光勾起了往事的回忆,不觉疲惫地叹息了一声。
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当我无法再勾起丈夫情欲的时候,便觉自己真的老了。我无法让年轮倒转,只得将日子驴推磨似的安稳平顺地推下去: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养猪喂鸡。时间一长,我便觉像亏欠了丈夫什么似的,内心隐隐感到不安。我在午夜的黑暗中望着丈夫侧躺着的厚实的脊背,如同对着一座坚不可摧的古城墙兴叹,内心升起一阵疲惫与无力感。我企图给予他点什么,甚至有种鼓励他出轨寻欢的冲动。夜阑人静,我在坚实的城墙脚下抚弄着自己褶皱四起的陈旧的身体,无奈的沧桑感皮屑一样爬上了我的指肚,我内心不禁涌上一阵黯然的心酸。我感到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石化,变得干瘪。官能已退化萎缩,青春的水分已被挤光榨干,我再不是那浑身圆润滚滑青春健美的机体了。连我自己也不屑抚摩这古迹似的荒芜的肉体了。在那些没有月亮的夜晚,我的心变得更沉更黯了。
而如今,肉体似乎在不伦的交媾中悄然焕发出生机,在深夜黑暗的床榻上重新闪耀起来,就像丛草不生的戈壁滩蓦地变为一片水草丰美的沃野。也算一种缘吧,我邂逅了这少年,一刹那的欲念,让我与他歇斯底里地缱绻纵欲。悄然溜走的青春,借这少年鲜活的肉体似乎重又回到我身上。我一时只觉浑身布满了灵敏的荷尔蒙感应器,每个毛孔都在蠕动,都在咀嚼。他在我肉体上重新建起了一座被无情时光摧毁的感官的宫殿。我们就如同这宫殿里赤裸的舞者。
他白皙的身体在我身上摆来摆去,像一只在波浪里颠簸的小白帆。我借这不伦的交媾,暂时换回了一副青春鲜活的机体,再次品尝到青春的滋味。
天快亮了,趁大家睡得正死,赶快穿了衣服回去吧,免得被人看见嚼舌头,说屄馋话。
隔了好久,喜军才嗯了一声,像从遥远的宫殿里传来的疲惫的回声。
这就是他的器皿了,实实在在承载着他性欲的器皿。屏幕上,辛达手底的洗衣盆逐渐淡出画面。喜军的感官似乎发生了移觉,顿觉电影院里的空气,竟也充斥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周遭的空气,也变得如同那个夜晚一样凉浸浸的。器皿这两个字,再次从喜军脑海里一闪而过,像照相机按下快门时骤然闪亮的镁光灯。
万小籁的手还在那地方搁着。“那地方”就是萧湘的大腿。喜军恨不得冲上去,将它砍掉,拿去喂狗。他隐隐看到萧湘的脸上,渗出一团桃红的潮晕。她一定是被幸福冲昏了头了。喜军紧紧地绞着双手,快要把指头拧断。她的发辫末梢搭在座位靠背上。那只白蝴蝶,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颤了颤翅膀,像是要抖落那些不速之客造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