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晕车的,也不清楚那像感冒一样的晕车什么时候会降临到头上。刘慧芬每次打开女婿江川那辆手动的捷达车,就会惧怕那一股味道像一记闷拳劈头盖脸击来。可能车里空间太小,是该换车了。
出来的时候,刘慧芬抱着刚满周岁的外孙女小溪坐在车里,她不敢乱动,甚至不敢说话。和以往每次一样,她防着车里的味道,搞得头脑昏昏沉沉的,感觉体内翻滚着。好几次,她忍不住想要叫停车,下车走路去海边。她记得以前坐地铁,坐大巴都没有这种现象。没想到本来一家人开着车轻轻松松出门游玩,却总要担心晕车。晕车和玩乐,真不知道哪个先来。
车上沿海高速后,刘慧芬能感觉得到,车速明显快了起来。也许是回家时心情不一样,紧张中有些兴奋,晕车的事情也全然忘了。江川一脚把油门踩到底,速度表上的指针“唰”的一下蹿到了一百二。坐在后排的杨晓阳看一眼身旁的母亲刘慧芬,嘴里催促说:“你能不能开快一点呀?”
江川无奈地说:“再快,那就是飞机了!”
江川的话让刘慧芬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个春晚小品,一个她曾经很喜爱的喜剧演员在表现汽车超速时双手做着飞翔的动作说,那不是跑得太快,而是飞得太低了。她是恨不得自己变成一架飞机,飞回家去。
刘慧芬三年前做了外婆后,就从超市辞职在家专门带小孩做家务。现在有了小溪后,她的日子可以说是没日没夜,白天天围着两个小宝宝转,晚上睡觉两个小宝宝也吵着只要跟外婆睡。看着两个小宝宝渐渐长大,也越来越会玩了。特别是大鹏上幼儿园后,爱玩水玩泥沙。她便常常当作女儿杨晓阳的面对大鹏念叨:“等你爸爸妈妈哪天有假期,带你们去海边痛痛快快玩水玩沙子。”
刘慧芬老家那里有很多的山,紫瑶山,笔架山,还有出产正宗乌骨鸡的武山等等。她也想去看看海,来鹏城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在海边好好玩过。
终于有了国庆长假,有了一个和过年一样长的假期。终于一家人可以出来海边痛痛快快玩了。出来之前杨晓阳和江川就计划好了,在假期最后三天,避开高峰期来大梅沙海边好好玩。还要选在午后避开大太阳,最少要在海边住上一晚。两个人还为住宿的事争论了一番,江川提出要住民宿,一家人方便。杨晓阳坚持住酒店,说住民宿还是一家人跟在家里一样,只是花钱换了个地方折腾。江川看一眼刘慧芬说:“就住酒店吧,妈每天做饭也确实辛苦。”
刘慧芬说:“都可以,都可以的。”
两口子每次争论不休时,刘慧芬的态度往往是最后定夺的砝码。她一句话就是三个大人二比一。上车前说好,不考虑其他问题,让小宝宝放开玩。玩到怎么样算怎么样,玩尽兴了才回家。
一到海滩上,江川就躺倒放松。杨晓阳带着大鹏用手操起沙子往江川身上撒,说要把他埋在沙子里。大鹏起初不愿意,说埋了爸爸就没有了。杨晓阳说:“埋了爸爸,很快又会长出一个新爸爸来的。”
杨晓阳眼角的余光看见刘慧芬正带着小溪在嬉戏着海水,便和大鹏尽情地往江川身上堆沙子,很快就只剩下他的一个头在外面了。这时候,她见母亲刘慧芬抱着小溪匆匆从沙滩上跑回来,像是被人追赶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紧急事情,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们赶紧回家吧。”
刘慧芬没说因为什么事,杨晓阳也不问。母亲的神态告诉她,一定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看了一眼母亲,母亲也正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听妈的没有错,赶紧回家吧。多年来,母女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默契,遇事都能用眼神交流,心有灵犀。
“隧道!快看外婆!”被夹在外婆和妈妈中间,刚刚还哭闹着不肯回家的三岁大儿子大鹏,一进隧道就兴奋不已。
“就进梧桐山隧道了?”杨晓阳神情有些恍惚,像在梦里,眼前只有闪烁着的车灯,和隧道里发出的灯光。
“这又嫌快了呀?”江川故意问,车速也明显缓了下来。
“出来了!出来了!”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大鹏兴奋得跳起来。
“鹏鹏坐好!”江川命令道。
“鹏鹏坐下来看。”刘慧芬一边安慰大鹏,一边帮他擦那小脸上的泪痕。杨晓阳手里抱着小溪,嘴里说:“鹏鹏别影响爸爸开车,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我不要回家!”大鹏又开始哭闹了。小溪像是呼应哥哥,手腕上的银铃铛摇得铛铛响。
突然,一阵警笛急促地响起。刘慧芬不失时机地说:“鹏鹏不吵,警察叔叔抓人来了。
”
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对面反方向车道堵着很长的车,可能是隧道里车出了事故。杨晓阳庆幸地说:“幸好我们是往回走,去海边过夜的车恐怕越来越多了。”
江川仍在嘀咕:“不是说好了住一个晚上吗?”
“妈说有事就是有事,必须回去。”杨晓阳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看着江川像是赌气似的猛一加速,她马上语气缓和下来:“下次跑远些,去西涌,或者再去双月湾,住更高级的海景酒店。”
前年行里组织大家去惠州双月湾住了一晚上,当时杨晓阳肚子里怀着小溪,没有好好玩。回来后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有机会全家一块再去那里玩,好好看看双月。
大鹏仍在吵闹:“我不要回家!”
“鹏鹏听话,下次爸爸妈妈带我们去双月湾,看两个月亮。”刘慧芬不停地哄着孩子。
杨晓阳不清楚母亲会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改变计划要回去。会有什么事呢?不会是忘记锁家门,还是忘记关水电煤气了?确实有那么一次,母亲把钥匙搞错了,折腾得全家都不安宁了很长时间。事后母亲便常常自责说,老了。每次听了,她莫名的来火,说:“老什么老?你还不到六十!”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好像这次明明是自己最后一个出来锁门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每次出门前,母亲总要在房间、厨房、洗手间等地方仔细看一遍,然后出门锁上门,还要试一试门,就像是有强迫症一样。这次难道……她看着母亲着急的样子,心里更急,恨不得马上到家。
“我不要看月亮,我要看沙子!”大鹏就是咬死了不要回家。
刘慧芬说:“鹏鹏听话,回家吃巧克力。”
牙牙学语的小溪摇着手里的铃铛口齿不清地囔:“当。当。”
杨晓阳说:“好,好。回家吃糖,溪溪跟哥哥一人一个。”
大鹏在外婆怀里比划着手指:“一、二、三,三个。”
杨晓阳忙说:“好,三个!”眼看着梧桐山隧道、盐田港在不断地向身后告别,每次过来这边都有很大的变化。她说:“好了,让爸爸开快一点,马上到家吃巧克力!”
江川仍没好气地说:“等有钱了买一架飞机!”
没想到刘慧芬竟然有几分天真地问道:“买一架飞机要多少钱呀?”
江川回答说:“就是买得起,我们也养不起呀。”
刘慧芬忙抱紧大鹏:“我们不吵了,不影响爸爸开车。”
江川脚下紧踩油门,一路超车,要在往日,杨晓阳一定要怪他开车太快了。日子天天过,那时间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抢吗?杨晓阳把小溪紧紧抱在怀里,小溪一路上闹腾得累了,这会儿想睡。她也迷迷糊糊地微闭双眼,一睁开眼就到了自家小区门口。她着急要先下车,让江川去小区里面找车位停车。老旧的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晚了地面车位难找。
天色渐暗,看见熟悉的家门了,大鹏又不肯了,吵着说要去吃野餐。以往全家这个时候是要在外面吃过饭才回家的。杨晓阳说:“回家,妈妈做意大利面你们吃。”
刘慧芬抱着小溪走在前头,急急打开家门,感觉家里光线很暗,有些阴凉。紧跟身后的大鹏一进门就大声囔囔:“巧克力!我要吃巧克力!”
杨晓阳忙说:“先换鞋,洗手!”
刘慧芬已经走到大厅中央,想起自己还没有换鞋,连忙退回到门口。像往常从外面回来一样换鞋,脱下外套,然后洗手。心一直在砰砰跳着。等到江川也走进门后,她过去把门关严实,终于长舒一口气,对他说:“快换鞋,洗手。”
江川看她脸上浮现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忍不住讥讽她说:“妈,看你那高兴劲,是捡到财宝了?”
“你说对了。”等杨晓阳也在沙发上坐好,刘慧芬小心翼翼地打开随身挎包,像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掏出个很精致的锦缎小包。小包在她手里发出稀里哗啦的脆响。她已经很久没有背过这只挎包出门了,这只白色仿真皮包,是杨晓阳买新包后淘汰下来给她用的。平时也很少用,若不是说这次要在海边过夜的话,她也不会背这只包。
大鹏的小手伸往刚刚打开的小包里,就要抓了往嘴里送。刘慧芬连忙捉住了那只小手:“这不能吃!”
大鹏不依:“我就要吃!”
刘慧芬感觉要命的是,刚上幼儿园的大鹏越是不让他做的事情他越是要做,她只好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杨晓阳。杨晓阳拉住大鹏说:“妈给你拿巧克力。”
江川呆了一小会儿,抢过刘慧芬手里那包东西,在手里晃了晃,发出一阵动听的声音:“妈你这真是捡来的吗?”
杨晓阳一把将那包东西夺了过去:“瞎说什么呀!难道是偷来的?溪溪可以作证的。”
江川说:“溪溪还不知好歹,他能说得清楚吗?”
“老天爷给我的,有必要跟谁说吗?”刘慧芬于是喝了一口水,坐下来详细讲起了捡得这包东西的过程:就在大鹏跟爸爸妈妈玩沙子玩得起劲的时候,刚学会走路的小溪却被一只寄生蟹吸引着,他拉着外婆的手去追那只小蟹。自从出生九个月断奶以后就一直跟外婆睡的小溪,日夜只是粘着外婆。小溪拉着外婆紧紧追赶着那只寄生蟹,很快,小蟹不见了,她和小溪却来到远离海水的梅沙滨海栈桥下面。
刘慧芬是第一次来梅沙滨海栈道。杨晓阳和江川来过,那时候她还在超市上班,杨晓阳的肚子里怀着大鹏。杨晓阳回来对她说:“走在梅沙滨海栈道上,那感觉比走在深南大道还要好,应该是最鹏城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人流行走在上面,远远看去仿佛漫步海上。妈,改天一定去看看。”
就像是电影里播放的一样,改天只是镜头一转换,小溪也出生了。刘慧芬被小溪牵着趔趄着走向栈桥下面的一个桥墩,走向一片阴凉。这里少有人光顾,热闹全在不远处的海滩。突然,小溪不顾一切地往前扑去,把她都差一点拉倒。顺着小溪拼命前探的小手,她看到桥墩下安放着一只非常精致的锦缎小包。四周空无一人,是谁会把这么一只豪华小包落在这里呢?小溪还不大会说话,只在她手里挣扎着扑向那只小包,他一定是把它认作一包糖果什么的吃食了。她一只手拉住小溪,一只手把那只小包抢在手里,透过薄薄的包装她的手能感觉到里面冰凉溜滑的东西,发出一阵动人的声音。为了防止小溪抢到塞进嘴巴里,她信手把小包放进了随身挎包里。小溪的注意力很快又被一只黑蚂蚁吸引过去。她心一阵砰砰乱跳。她的目光越过沙滩上游玩的人们,寻找着在海边玩耍的家人。天空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周围静静的。她没有多想,抱起小溪走向海滩……
“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给我们家的?”刘慧芬一直有些激动,脸上的神态分明是老天爷开眼了。
“难怪。”江川将那包里东西掏了出来,在手里把玩着。
杨晓阳从江川手里接过一颗绿亮的东西,对着亮光晃了晃:“说不定是假的,这么亮。”
刘慧芬说:“我也没有见过真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江川说:“盐田那一带很多做珠宝的。记得以前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则消息,说蛇头带人偷渡,把人丢在梅沙栈桥边骗人说是到了香港。妈在电视里看到过吗?”
刘慧芬笑着说:“我去哪里看哟!只要一打开电视,就只能看动画片。”
江川说:“不能让他们看电视太久,别小小年纪,还没有上学眼睛就出毛病 。”
杨晓阳替母亲说话:“妈一个人看两个宝宝也确实累,有条件的话看来得请个保姆,免得妈这么辛苦。”
江川说:“要这包东西是真的,别说请保姆,真要买架飞机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想起在路上跟杨晓阳说的赌气话,其实他是很想换一辆车的,总抱怨手动档的车跑长途累。杨晓阳却总说还不到时候,车只是代步工具,钱花在车上不值。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两个人每月的钱还房贷,付房租后就所剩无几。杨晓阳再次将那包东西拿在手里说:“真的完全有可能,那偷渡客什么都有可能带在身上。就说那大海里还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
刘慧芬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杨晓阳说:“也许老天爷就是帮咱们家来的,要不能小溪连路还走不稳,怎么就带着妈走到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怎么分明就是海水送上来那么包东西等着妈去拿。”
大鹏和小溪被巧克力塞住了嘴巴,不吵不闹了,三个大人说来说去,关键是要鉴定出这包东西的真假。杨晓阳从包里拿出三颗亮晶晶的东西,一颗交给刘慧芬,一颗交给江川,一颗留给自己,剩下的连小包一起交给刘慧芬,说:“我们每人随身带一颗,寻机会找人鉴定,剩下的妈先收好。”
刘慧芬说:“照我们老家的习惯,捡财不露,要捂一段时间才能算是自己的。”
江川说:“要是真的话,恨不得马上就变现,还捂什么捂。”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晚上睡觉前,杨晓阳习惯性地在本子上记下一条:找人鉴定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