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盛银行鹏城分行市民中心支行理财经理杨晓阳,昂首挺胸行走在上班路上。她脚下的路叫“福中路”。走着走着,还真有几分身在福中之感。她看着身边的芸芸众生脚步匆匆,像被人追赶着。心想自己大可从容迈步,不争分秒。只是一路被上班的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脚步稍慢唯恐被后面的人踩了脚后跟。
她随着人流往前走,只要走十多分钟就能到上班的地方。每天走最多二十分钟路程,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再长些就会感觉到累,加上一些不定因素很难把握时间。之前住在梅林关外,虽说是自家的小区房,可是上下班路上堵车加上红灯等一些不可抗因素,时间总是紧迫得让你每天都需要起早贪黑。现在好了,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每月再贴上两千多块钱在上班附近的地方租别人的房子住。看起来赔本的买卖,每天缩短了上下班时间。且走在路上可以像散步一样,有时候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还可以像看风景似的看着别人堵车。当然,最主要的是为孩子上学能进好一点的学校。
同样是行走在上班路上,她今天的心情却和以往大不相同。包里的那颗东西,一路上总让她想起上学时读过的课文里面鲁迅先生的经典名句:硬硬的还在。她真想摸摸包里那颗硬硬的东西,看看前后左右的行人,有几个的目光还在盯着她看。都是身上的这身制服,新换的秋装有些晃眼。有时候她也很讨厌身上这身行服,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是拉业务的。其实整个鹏城又有谁不是在拉业务呢?只是大小方式不同而已。
她把挎包的背带往肩膀上提了提,身上唯一能彰显身份的还就是这只LV包。这还是在和江川谈恋爱时,第一次去香港买的。她对名牌、明星从小天生迟钝,为了工作有时不得不恶补了一些相关知识。否则见一些高端客户,简直没有话题。团队主管李期盼有一次私下里交谈时对她说,按说,我们团队里几个女的数你颜值最高,你应该好好包装自己,做事大气一点。
她不清楚什么是大气,只是很羡慕那些走在路上抬头挺胸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小学时报兴趣班,父亲要她学小提琴。现在她想,要是能让自己做主的话,不如从小学舞蹈。跳舞的人走在外面,那身材气质一眼看去就与众不同,是足以让人羡慕的。
同样的福中路,今天似乎比往日更短,杨晓阳很快就要走到行里了。远远看见行里那蓝色的LOGO,她的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每次的节假日过后回到行里上班,仿佛从天上回到了地面。她换了双高跟鞋,急急忙忙赶去会议室。工作日八点半到九点的班前例会,雷打不变。按作息时间虽说是九点上班,实质上是提前半小时八点半上班的。到任才半年多的支行长傅奕鑫更是强调工作态度,谁要是例会稍微迟到了,他总要把这个话题说上半天。实际上是不会有人迟到的,因为行里上下班都实行打卡。长假过后最费力的是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帮助大家倒时差。傅行长会上老生常谈地强调一大堆,然后要大家都谈了谈当月的预期目标。业绩是历任支行长最为关心的,也是最能说明一切的。
代理主管杨晓阳主持例会结束后,傅行长对她说,你跟我来一下。她跟在傅行长身后来到支行长办公室,傅行长给她倒了一杯水,坐下后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李期盼暂时还不能来上班。”
她问:“盼姐的产假不是快到期了吗,她怎么了?”
傅行长说:“她另外多请了三个月的假,也就是说她的工作还得要你顶上三个月,没问题吧?”
“三个月差不多到年底了。”杨晓阳看了看傅行长,没有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实话,李期盼休产假半年,等于她做了半年的部门主管,心里确实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常常会感觉喘不过气来。还好,每一次考核,业绩都在全分行的四十多个支行中排名中游偏上。
傅行长见她没有什么话说了,只好说:“好好把业绩搞上去,说不定这次会有变数,去干吧!”
什么变数,傅行长没有往下说,她也不想问。她不知道这变来变去最后对她是好是坏,只是有一点,银行工作的残酷性是靠数字说话。而数字是靠业绩垒起来的,脑子里必须时时刻刻想着业绩。走出支行长办公室时,她能感觉到背后傅行长的目光。
杨晓阳拿着水杯去开水房接水时,碰巧同是理财经理的喻萌萌也过来要接开水,问她:“傅行又让你去见大客户了?”
她回答说:“哪有这好事?盼姐还得三个月后才回来上班。”
她本来不想跟喻萌萌说这事,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天生就爱说实话。喻萌萌想再问什么也没有问,让她先接开水。她端着水杯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正发呆,清洁工王阿姨的一块抹布已经抹到了她面前,悄悄对她说:“你介绍的那个杨姐,人挺好的。前天去她家里,只搞了半天就给了我两百。”
杨晓阳想起来,节前杨姐说起过要找人到家里搞卫生。她看着王阿姨不停晃动着的身影,突然间终于想起来王阿姨很像一个人。一直以来,她总看着王阿姨的脸型长相和说话神态非常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像哪个熟悉的人。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像中学同学王岚。有一次聊天时,听王阿姨说到离行里不远的中心书城那个“书”字时,她问王阿姨是哪里人。
王阿姨反问她:“你看我像哪里人?”
她故意说:“难道你是湖南人?听你说那个‘书’字,很像我们老家口音。”
王阿姨看看她,又问:“你是湖南人?”
她回答说:“我是江西嘉禾人。”
“江西嘉禾!”王阿姨一听叫了起来,很快意识到自己有几分失态,连忙说:“可惜我是湖南人,只能喊你老表了。”
杨晓阳笑笑说:“也算是亲戚了。”
她本想说老公是湖南的,自己跟王阿姨还应该算是老乡。想想没什么意思,她正胡乱想着,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杨柳”,她忍不住笑着接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杨姐那好听的东北口音:“晓阳,啥事这么开心呀?”
她说:“杨姐,这你也听得出来?我正想着给你电话,你却打过来了,我能不开心吗?”
“信你了。”杨姐问她:“假期去哪玩了?”
她老老实实回答说:“杨姐,哪也没去,就一家人去了一趟大梅沙海边。”
杨姐问:“上班了吗?”
她说:“上班呀,正想去拜访杨姐你呢。”
杨姐说:“好呀,我等你。”
杨姐是她的一位老客户,全名叫杨柳。杨晓阳给她介绍了几只股票、基金都赚了。杨柳手里有余钱时就找她打理,很信任她,两个人的关系来来往往的也不错。用杨柳的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杨姐也住在附近的莲花村,她头一次上门拜访杨柳时,跟杨柳说起想把大鹏弄到附近上幼儿园。杨柳听后爽快地说,反正家里没有小孩上学,可以帮忙提供一份假的房屋租赁合同给她,用来解决孩子的学位。她从杨柳家出来后,单独在那个小区转了转,很快打电话让杨柳帮忙在附近找房子。虽说现在租住的和杨柳隔着一个小区,跟杨柳的来往却更密切了。
杨柳等到她后,对她说,要带她去银湖那边见一个人。杨柳问她:“你开车过来的吧?”
她回答说:“我刚考过科目二。”
杨柳说:“那就快了,科目二是最难考的,我都考了两次才过。”
杨柳开着自己那辆红色马自达带她去银湖别墅区,说要见的是她的二婚老公,鹏城五大品牌珠宝商之一徐锦湖。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杨柳说:“假期我们哪儿也没去,老徐现在是看到人多就头疼。”
听说是个珠宝商,杨晓阳禁不住按了按怀里的包,嘴里问:“杨姐,他肯定很有钱的,怎么不让他给换一辆车呢?”
杨柳说:“我从没问他要过钱,就连我现在住的房子也是以前的老房产。我们虽说是领证了,我也就一周过那边一两次。”
杨晓阳说:“杨姐你这也太低调了。”
杨柳说:“这都是领证前我们协商好的。我也不想让人认为我是冲着他的钱去的。”
路上,杨柳叮嘱杨晓阳,第一次见面千万别给徐锦湖介绍什么业务,尽管大家心照不宣。近来他的脾气很坏,总是怀疑自己老了生病了。其实可能是以前被人骚扰得太多。杨柳说:“我是第一次带客人上门见他,这还是他上次说到我们老了,要为我们两个人找家好点的养老院。他说双方都有子女,只有住进养老院才能安心过好两个人的日子。你们不是在推那个养老项目吗?”
杨晓阳说:“其实杨姐一点都不老。”
“说老就老了。”杨柳说:“你见机行事,先交朋友吧。”
杨晓阳说:“我正好向徐总学习一下珠宝知识。”
杨柳说:“这样最好,这方面他也是乐于为人师,男人都这样。他最近还老琢磨着写一本什么《珠宝与人》的书。”
说话间就到了银湖别墅区,杨晓阳是第一次到这边来,只是听说这里住的都是鹏城最早的富人。杨柳轻车熟路地直接把车开进一座小院的地下车库里。门口站立着一条高大壮实黑白相间颜色的狗。深宅大院,守着一条壮狗,十月初的鹏城,气候正当盛夏,却让人感觉凉飕飕的。杨晓阳从小怕狗,身子紧贴着杨柳走进屋内。
见到大厅上坐着的徐锦湖,杨晓阳吓了一跳,虽说见过的客户很多,但是她对这个长得还帅气的男人算是印象深刻,跟他吵过。还是在几年前,杨晓阳大学毕业不久在支行做大堂经理,不记得是因为她当时说了句什么,把前来办理什么业务的徐锦湖气得浑身发抖。把她吓得不知所措,正是前来办理业务的杨柳为她解了围。她也就在那天认识了杨柳,杨柳大概也是那个时候认识徐锦湖的。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后来杨柳嫁给了徐锦湖。看样子,他们两个人都把当年在大堂里吵的事忘记了,这让杨晓阳心里轻松了许多。
徐锦湖正坐在大厅上看书,也没有起身,只在嘴上让了让座。杨晓阳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掏名片递过去,杨姐上前向他介绍说:“晓阳来向你请教一些珠宝知识。”
徐锦湖放下了手里的书,认真看了看杨晓阳:“小杨是做什么的?”
杨晓阳只好老老实实回答说:“民盛银行的。”
徐锦湖问:“银行也卖珠宝?”
“珠宝其实就是不流通的钱币。”杨晓阳说完,忙补充一句:“这是我的理解。”
“有点意思。”徐锦湖亮出左手中指上戴的一枚玉石戒指问她:“那你说说看,我这枚戒指在你们银行能换多少人民币?”
杨晓阳说:“徐总能戴在手上,一定价值不菲。”
徐锦湖说:“可以说是无价之宝,没有人能出得起价钱。但是,对一般人也可以说只是一文不值。这就是珠宝。”
杨晓阳想起随身背包,想起包里那个东西,她真想拿出那个东西来请徐锦湖看看真假。徐锦湖的话真的是金石玉言。包在进门时挂在门边,特地去取了拿出那么个东西来似乎不好。她坐正了一下身子,想认真听徐锦湖说下去。他却说:“有兴趣的话,下次找时间慢慢跟你聊。”
这分明是下逐客令,她只好起身说:“下次再来好好向徐总请教。”
徐锦湖仍然坐在座位上,对她微微点点头说:“有空常来喝茶,不好意思,今天约了人喝茶。”
她匆匆告辞离开,走过院子时,看见杨姐正在门口招呼着一个人走进来。她连忙躲在树荫里眼看着那人跟在杨姐身后走进大厅。那人佝着腰,侧影看上去有些眼熟,尽管那个身材比印象中的放大了不少。她的心禁不住砰砰乱跳,真是奇怪,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她也等不及跟杨姐打招呼,悄悄溜出了徐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