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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接新年的钟声敲过后，紧跟着春节就来了。每到春节，人心所向都是回家过年。杨本诚和所有在鹏城的打工人一样，每到过年就要纠结，回家过年费钱费劲，关键是火车票一票难求。最好的选择是不回去过年，把省下的钱寄回家去。他出来后就没有回家过一个年，甚至连电话都不敢往家里打。越是想家，就越不敢往家里打电话。跟张雁在一起后，好像从来就没有听她提起过要回家过年。他也不想问，更难撇下她回家过年了。
留在鹏城过年的，大都是些尚未成家的年轻人。杨本诚陪着张雁，就像那没有家的年轻人在鹏城过年。世界之窗，锦绣中华，民俗文化村。他们尽情地游玩。过年了，谁不想痛痛快快爽一回呢？在欢乐谷里，看着那发出一阵阵尖叫声的“雪山飞龙”，杨本诚有些心痒，问张雁：“敢坐吗？”
张雁说：“你敢我也敢。”
排队时，看着长长的队伍都是些少男少女，张雁又打起退堂鼓。
跟张雁在一起的日子，似乎天天像过年。杨本诚不是不想老家，而是越来越不敢想老家了。不敢想就干脆不想，老老实实过好眼前的日子吧。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鹏城闻名于世的是鹏城速度。无论任何事情一到这里，就是风风火火，不拖泥带水。年说过就过完了。年后宋伟河又启动了新项目：《鹏城制造》。他还弄来了市委相关部门出具的红头文件，说是要要打造鹏城的一张名片，一张新名片，一张大名片。宋伟河让张雁去找一家印刷厂印刷新名片。拿回来时，杨本诚看上面这盒名片上印的职务是“鹏城市《鹏城制造》编辑部主任宋河”，问张雁：“你是不是搞错了，姓名怎么是宋河？看着像电视里的白酒广告。”
张雁也觉得奇怪：“没有呀。”
张雁把宋伟河亲笔写的有姓名、职务的纸条包在名片盒上，杨本诚拿出来仔仔细细对照了一遍，确实没有错。他的名片上印着编辑部副主任，张雁的是编辑。
杨本诚亲自把名片拿到办公室，交到宋伟河手里。想起上次的“宋伟”，他问：“老同学又换名字了？”
宋伟河得意地对他一笑说：“我感觉宋河这个名字更好，‘河’是什么样子的？你想象一下，滚滚长江东逝水……”
宋伟河说着竟然唱了起来，唱完一句，又接着说：“财源滚滚来，电视里还有广告‘宋河良液’，千家万户都喜爱呀。”
人们喜爱的也许只是“宋河”，跟杨本诚毫无关系。这回却一直不见好运气降临到他头上，无论他怎么努力打电话，发传真，都没有回音。就像以前在老家钓鱼，撒下鱼饵，抛下鱼钩，却总不见动静。仿佛鱼们在那看不见的水底下事先串通好了，就是不咬钩。
日子过得真让人着急，宋伟河那间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在疯狂地寻找资源，一本“黄页”都快翻烂了。杨本诚每天都和张雁来办公室联系制造商。终于，张雁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了一家塑胶厂，也许是她好听的声音打动了那家厂的一位邹总，答应见面。张雁放下电话后，匆匆忙忙地和杨本诚跑去找那家工厂。她也不好向对方问详细地址，只能通过“114”查询出大致的地址。两个人坐公交跑到关外快到跟别的城市交界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那家工厂。工厂规模看起来还可以，前台小姐却说厂里根本就有没有什么邹总。张雁说：“那你们老板是什么总？”
前台小姐说：“我也没见过我们老板，听说是个香港人，很少在厂里。”
张雁掏出一张名片说：“我们是市里《鹏城制造》编辑部的，来之前跟你们邹总联系过的。”
前台小姐见惯不怪的样子，往里边打了几个电话，放下电话对一直没有吭声的杨本诚说：“我们这里确实没有什么邹总，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转告的。”
杨本诚只好拿出一份相关的《鹏城制造》的文件复印件交给前台小姐，和张雁离开了这家工厂。张雁窝了一肚子的火，两个人走到公交站台时，杨本诚突然想上厕所。张雁埋怨说：“刚才在厂里要想到上厕所，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老总。”
杨本诚捂着肚子说：“可能是来的时候吃的那家米粉不太干净。”
两个人见公交站台边也没有提示哪里有公共厕所，远远看见街道对面有几家店面，便走过天桥来到对面。杨本诚走进一家小店，老板热情地迎上前来问他需要什么。他灵机一动，对老板说：“来包纸巾。”
老板拿来纸巾。杨本诚连忙问道：“卫生间在哪？”
老板说店里没有。老板给他指了一条路：“前面这条巷子走进去不远有个菜场，里面有卫生间的。”
两个人下午回到办公室里，宋伟河正好在，问他们：“怎么样？”
张雁说：“那个邹总说，考虑一下。”
杨本诚说：“就是有点远。”
宋伟河又问道：“那个珠宝徐锦湖联系上了吗？”
张雁回答说：“一直不接电话。”
说着话，她又拨过去一个电话，通了没人接。她说：“你看，就是没人接。”
宋伟河对张雁说：“你只要有空就打他电话，我就不信他永远不接电话！”
刚刚打完一个电话的老单也说：“我们首先要克服自身心里障碍，理直气壮的跟对方说，我就是市委《鹏城制造》编辑部的。看他要不要买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张雁在办公室里每天都拨打徐锦湖的电话。那个电话号码她都不用翻本子找，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除了这个电话，她也不知道该找谁了。宋伟河还指望通过这个电话，打通鹏城整个珠宝行业，珠宝行业可是鹏城的支柱产业，能为《鹏城制造》这张名片增添亮色。张雁也上来一股牛劲，深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电话终于有人接了，可以听出来对方是按下接听键后没有发出声音。她连忙端正姿态，对着电话说：“徐总吗？我是市委宣传部门的小张。”
张雁的声音令一旁的杨本诚也有几分激动，像是听电视台里主持人的声音。就在杨本诚恍恍惚惚的时候，张雁已经挂断电话，松一口气说：“徐锦湖答应见面了。”
他们来到位于盐田的锦盛珠宝公司，徐锦湖的助理让他们等。一直等到快近中午了，才让他们进徐锦湖办公室。徐锦湖和人打着手机，一双脚架在办公桌上。见了他们，只微微点了点头，分明忘记了电话有约。他那个电话打了很久听起来像在用家乡话跟人聊天。挂断电话后，徐锦湖在桌上写着什么。张雁有些坐不住了，见徐锦湖手上的笔一停，忙喊道：“徐总！”
徐锦湖抬头看了看他俩，像在寻找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杨本诚十分尴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他顺着徐锦湖的目光，盯着老板桌上的一尊伟人金像，没话找话地发出一声赞叹：“毛泽东真伟大！”
徐锦湖抬头望他，眼睛里跳动着光芒：“你也崇拜毛泽东？”
他看着徐锦湖，有力地点了一下头：“毛泽东……毛泽东……”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能有毛泽东伟大！”徐锦湖接过他的话，大侃毛泽东，那真的是五体投地。其实杨本诚对毛泽东的感情远没有那么深。张雁更是在一旁不停地点头，不停地挤笑脸。
徐锦湖却越谈越起劲，桌上的电话响了，不接。手机响了，不接。助理拿着函件过来请他批阅，也让放着。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徐锦湖说什么也要留他们吃饭。徐锦湖带他们来到一家“毛家饭馆 ”，点菜的时候，像是为了检验他们是否真正喜欢毛泽东，他特地点了一盘毛氏红烧肉，交代服务员说，微辣。一大盘红烧肉堆得高高的，徐锦湖吃一块，也要杨本诚吃一块。张雁是女人，就随她自便。徐锦湖满嘴流油地说：“很久没有这么过瘾了。”
杨本诚只好也跟着说：“真过瘾。”
吃完饭了，徐锦湖想起来问：“你们是哪里的？”
张雁连忙说：“市委宣传部门正在编辑《鹏城制造》，也是打造鹏城的名片。我一直打电话约见徐总，是想让徐总做封面人物。”
杨本诚忙将随身带的资料掏出来，向徐锦湖介绍编辑《鹏城制造》如何重要，市领导又是如何重视。徐锦湖心不在焉地听着，剔着牙，冷不丁冒出一句：“有纪念毛泽东的活动吗？有的话，我赞助。”
张雁说：“市里正在筹备相关的活动。”
徐锦湖说：“毛泽东诞辰一百多周年了，今年毛泽东的诞辰日，你们宣传部门确实应该好好搞一搞 。”
杨本诚说：“是的，我们回去把徐总的意见向领导汇报一下。”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隔上一段时间，杨本诚就要被徐锦湖叫去陪吃一顿红烧肉。为了有共同的话题，杨本诚特地去书城买了一套《毛泽东选集》，没事时就坐下来看上两条毛主席语录。两个人除了红烧肉外，也谈别的，只是不再提《鹏城制造》了。
日子本来可以从从容容地过下去的。杨本诚感觉眼前的日子还像日子，每天和张雁在大楼里出双入对的，也不用按时上下班。没想到，这日子突然间就变了。他们等上班高峰期过了，来到深南大道那幢金色大楼十楼的办公室里，不见往日一群人此起彼伏打电话的忙乱景象。只见宋伟河一个人在整理着东西。见到他们，宋伟河一边收拾着，一边对杨本诚说：“老同学，我看你们两个搭档跑业务，还是挺般配的。”
杨本诚没明白老同学说这话什么意思，还以为在怪他们不敬业，业绩不好。他看着宋伟河，等着他把话往下说。原来是老单出事了，老单正在联系一家生产保健品的工厂，工厂老板恰好在和人打官司维权。老单一开始就直接对人说是市委宣传部的。老板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一听说是市委宣传部的，一肚子的苦水冤屈终于有地方倒了。每次倒完后都大鱼大肉地招待老单，后来发展到了送钱。老单的胆子也越来越大，老总给多少钱都敢收，说是打官司找人要花钱。可是老单光拿钱却办不了事，时间一长老总自然看出了苗头，也不答应，干脆直接报了警。
杨本诚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在大楼里上下班的日子。张雁却不以为然，她心里早就有了谋划。走出大楼，来到中心公园。这回是她说要逛逛公园，说反正回去也没有什么事。两个人找到上次那块向阳的斜坡，躺下去后，张雁把心里可以说是蓄谋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她要杨本诚和她一起来实现这个想法，她说：“正好这几天我们可以去打听开办印刷厂的相关手续，还可以找以前熟悉的印刷厂，看看能否卖给我们两台二手机器先用着。”
杨本诚仍然感觉底气不足：“厂子开起来不难，关键要有业务。”
张雁说：“这些我也早就想过了，吴力泰的士多店可以是一个接业务的窗口，加上我以前跑业务的几家老客户。更关键是我们认识了徐锦湖，而且你和他成为了朋友。”
杨本诚有些担心地说：“徐总要知道了真相，还不把我当骗子。”
张雁说：“骗子也是他宋伟河，我们还不是蒙在鼓里？主要是我们也没骗徐总什么。”
杨本诚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要说骗的话，他们也是受骗者。这回是他主动约的徐锦湖，还说要请徐总吃红烧肉。见面后，徐锦湖问他：“什么好事，让你想请客？”
他说：“就是想吃红烧肉了。”
徐锦湖说：“随着年龄渐长，红烧肉也不能吃太多了。”
杨本诚心里有事，不知道怎么开口，憋了半天豁出去一句：“操他娘的操。”
徐锦湖听了恼火：“你骂人都骂得这么难听，不会骂就别骂，操他娘的！”
杨本诚不知道徐锦湖是在纠正他，还是真想开骂。操他娘的，他第一次听到徐锦湖嘴里骂了出来，听起来竟然还很舒服。杨本诚给徐锦湖讲起了老家村小，那个老师在课堂上讲那个“操”字，说是操场的操，操练的操，操他娘的操。从小就是操他娘的操，操来操去操大的。把徐锦湖笑得不停地擦眼泪，说：“你还别说，操起来还挺痛快的，操他娘的！”
没过几天，杨本诚就拿着新印好的名片，来找徐锦湖。名片上除了姓名和联系方式，就简单四个字：真诚印刷。徐锦湖看了说：“好，人如其名，做事如其名片。我们不能把名片做成明骗。我们需要真诚。”
杨本诚听得冷汗直冒，一个劲地点头。徐锦湖把助理叫进来，要助理直接跟他沟通。助理说：“正好下个月要参加香港珠宝展，有些资料需要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