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期盼是同时将辞职报告和一份请柬交到支行行长傅奕鑫手里的。他接到这两样东西时,突然间有些懵。他到这个支行履职时间不长,他一来这里李期盼就休产假去了。他对这个李期盼还很陌生,可以说完全不了解这个部门主管。这个部门给他印象的主要还是杨晓阳,看来今后也只能是杨晓阳了。这个部门代理主管还算给他争面子,业绩在整个鹏城分行排名一直靠前。
傅奕鑫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只尴尬了片刻。他把辞职报告放在桌面上,拿着那份红色请柬朝李期盼扬了扬说:“恭喜,到时候行里能去的尽量都去。”
第二天部门晨会后,傅奕鑫把杨晓阳叫到他办公室,对她说,喻萌萌请了长假,可能是结婚去了。又说,李期盼在她家附近开了一家什么导宫,周日开张。我们这周就不加班了,尽量都去凑个热闹,同事一场嘛。他没有说李期盼已经递了辞职报告,杨晓阳心里清楚,李期盼和喻萌萌不会再来这里上班了。想到这点,她心里酸酸的。
周日,杨晓阳早早就把大鹏叫醒。大鹏哭着闹着,说今天不用上学,要睡香香觉。她只好说,起来带你们去吃肯德基。大鹏才一骨碌爬起来,连同小溪一起叫醒。小溪虽然还不大会说话,见哥哥在一旁兴奋地囔:“肯德基。”小溪也跟着兴奋起来,手镯上的铃铛摇的“当啷”直响。
头一天周六,杨晓阳说什么也要去给李期盼帮忙。同事一场,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做事情了。见面时两个人谈起喻萌萌,李期盼倒是很洒脱:“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吧。”
杨晓阳说:“盼姐说得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李期盼说:“你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好事。我们老家说,人一辈子必须做一件这种好事。”
杨晓阳说:“只能说是无心插柳吧。”
李期盼说:“我前两天跟喻萌萌通电话,说她正在你老公同学的老家。我问她这两天会不会过来。她告诉我说,她可能不会再过来了,永远不会。说你老公那同学正准备着考老家的公务员,还说那地方真是山清水秀。说话那语气,满满的幸福感。”
杨晓阳为第二天的开张和试营业帮着准备布置,忙了一整天。导宫完全就跟她梦里一样布置的,分导入,导引……最后到导通宫等等,全程体验下来要三个多小时。傍晚分手回家时,李期盼对她说:“明天早点来喔,别忘了把两个小的带上,还有你妈。”
杨晓阳有些不好意思,说:“你看老的小的,出趟门还真不容易。我妈就算了,到时候这么多人。”
李期盼说:“你难得周日不加班,就当陪了你妈。再说,不管开什么店,都要聚人气。”
杨晓阳答应了,刘慧芬却不想去,说:“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在家里静一静。”
江川说:“妈想一个人在家静静,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吧,也难得。”
江川开车,杨晓阳带两个宝宝坐在后排。路上,她突然想起来问江川:“那个东西带了吗?”
江川停下了车,正好等红灯,反问她:“什么东西?”
杨晓阳不满地说:“让你随身带着的宝贝,明知故问!”
绿灯亮了,江川启动汽车。杨晓阳说:“今天人多,说不定能遇上识货的。”
江川说:“我让罗逸凡找人看看是真是假。”
杨晓阳突然想起什么来说:“难怪。”
江川问:“难怪什么?”
杨晓阳说:“喻萌萌那天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的东西给我看,我当时太忙也没在意。”
江川说:“逸凡那小子果然当定情物送人了。”
那天在罗逸凡的“鹏城逸凡贸易公司”的办公室里,杨晓阳出门去接李期盼和喻萌萌时,江川像是无意间问罗逸凡:“你有没有珠宝行业的客户或朋友?”
罗逸凡反问他:“你想买珠宝?”
江川回答:“不是。”
罗逸凡又问:“你想改行?”
江川还说:“不是。”
罗逸凡不解:“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川说:“随便了解一下。”
罗逸凡说:“闲的。”
江川只好把随身带着的那颗东西拿出来。罗逸凡接在手里随便看了看:“别人送的?一般人也不会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女孩子送的吧?”
江川说:“你想哪去了。”
罗逸凡问:“那是捡的?”
江川不高兴了:“你带我捡去!”
罗逸凡忙说:“不说,不说这个。”
江川说:“想问你珠宝界有没有朋友看看真假。”
罗逸凡说:“我正好有几个朋友做珠宝的,潮汕人,到时候给他们看看。”
他说完,随手将那颗东西往桌上一丢。江川有些不放心,开玩笑说:“你可别把我的东西当定情物送人了。”
罗逸凡说:“等着你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否则我送给谁呀?”
江川想到正要给他介绍喻萌萌,有些后悔,又不好意思把那颗东西收回。隔了两天,他打电话问罗逸凡。罗逸凡说这段忙死了,过两天抽空问问。江川再次打通罗逸凡的电话时,罗逸凡说,他已经回老家做公务员了,不回鹏城了。江川只好支支吾吾地问起那颗东西。罗逸凡说,那个东西呀,不知道丢哪去了,要不你去我原来的办公室找找看。罗逸凡接下来安慰他说:“你放心,那肯定是个假的,别当真了。有空过来玩,我们这里的山水可是甲天下。以后联系就打我的新号。”
罗逸凡报出一串数字,江川一个也没听进去。
“你那是个什么同学,还以后联系!”杨晓阳听了后也很气愤,说:“不想这事了。真希望那东西是真的,就当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吧。”
周日一大早,又临近年底了,路上车少。杨晓阳一家早早就到了,李期盼正站在门口,见来的一家四口,忙问:“你妈呢?”
杨晓阳说:“她想一个人在家里静静。”
李期盼说:“老人家喜欢静就让她单独静静,改天人少,带她来我这里疏导疏导。”
“好呀好呀。”杨晓阳正被招呼着要往里走,电话响了。是杨柳打过来的,电话里杨柳问她:“晓阳,有一首曲子,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迷雾森林还是森林迷雾?”
杨晓阳说:“杨姐,你在手机上百度一下就会出来。”
杨柳说:“你能不能过来一下?银湖这边。”
杨晓阳说:“我现在有事,等有空了我帮你查一查好吗?”
杨柳说:“徐总说你必须现在过来,我们等你。”
我们是谁?上次在他家院子里看到的那个男人也在吗?也许是徐锦湖想通了,要买养老保险大单。
杨晓阳忙跟李期盼说有急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她让江川带着两个宝宝先进去,江川手里抱着小溪,问她干嘛去。她只好悄悄地告诉他说:“去一趟银湖那边,杨姐让我马上过去,有急事。”
江川另一只手牵起大鹏,对她说:“小心一点。”
杨晓阳有些后悔没有带母亲一同来。她坐在出租车上,想起来应该给母亲打一个电话过去,竟然又是无法接通。母亲用的是她更新淘汰下来的苹果手机,在家里常常信号不好,要到阳台上才能断断续续接完一个电话。杨晓阳好几次说要给母亲换一个华为手机,母亲总觉得浪费,说先用着吧。母亲说先用着那就先用着吧,她叹出一口气。母亲的电话总打不通,她想回去后再忙也一定要给母亲换一个手机了,否则要真有急事那就麻烦了。她不再拨打母亲的电话,心里却想着要是电话通了,母亲问她有什么事,她该怎么说呢?她还没有来得及理清思路,出租车就已经停在了金湖一街的入口处。她下车后捏了捏肩上的LV包,又想起了那句经典:硬硬的还在。她整了整衣衫,走向金湖一街一号。她有一种感觉,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徐锦湖坐在一把崭新的轮椅上,模样突然间苍老许多,这回可能是真的有病了。杨柳坐在沙发上,将放在茶几上的一本红色的证本和一封时下不流行的信交给了杨晓阳。没有其他人在,上次见到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大厅上也与以前有些不同,总像是少了什么。直到接过杨柳递过来的一瓶水,杨晓阳这才发现原来是茶几上少了那套功夫茶。
杨晓阳这么多年来一直坚信能找到父亲,而且离父亲越来越近了。她想象过很多种和父亲见面的方式,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这种方式。父亲在信里说,他去寻找张雁去了,过自己该过的生活。父亲说,那份房产证虽然是村里发的,但是要拆迁了,村里有协议的。也算是父亲对她这么多年来的补偿……她看着看着,禁不住泪水涌出眼眶。
她向徐锦湖要父亲的电话号码,她要给父亲打电话。徐锦湖坐在轮椅上,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后,交到她手里,对她说:“你父亲交代过,你别跟他打电话,他只想听你对他喊一声爸爸。”
杨晓阳对着手机喊了一声“爸爸”,便泣不成声……
与此同时,独自在家的刘慧芬的心突然间一阵扑扑乱跳,近来常常这样。也许是上年纪了心脏出问题了,她想起晓阳出门前对她欲言又止,像有什么事情要对她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算了,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能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呢?她看着杨晓阳和江川带着两个宝宝出门,热闹一下子关在了门外。她顿时感觉家里空了,心里也空了。她听着脚步声远了,也出门要去买菜。她走下一段楼梯,突然记起好像出门时忘记关灯,便往回走打开家门。灯是关了,只听得“嘀嘀”一阵响声,原来是手机忘带了。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见上面又两个未接电话,都是晓阳打过来的。她怕晓阳有什么事情,连忙打了过去,那边却一直占线。奇怪的是,那“嘀嘀”声一直响着。原来那声音是阳台上的洗衣机发出来的,洗衣机里的衣服刚刚洗好。
她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晒好后,她开始整理柜子里的衣服,里面一直挂着一件粉红色的呢大衣,卖老家的房子时舍不得扔了,随手捡在箱子里带了过来。鹏城气候暖穿不上,几次搬家想扔。她对着镜子试穿一下,质量跟款式都觉得不错,又挂回到衣柜里。
她穿着粉红色呢大衣来到镜子面前,很久没有认真照镜子了,实在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镜子里的人让她吓了一跳:这是谁?从哪里来的?我是谁?我来干什么?这是我吗?这像是我妈。她妈妈最后留给她的印象就是这副样子,头发灰白,嘴角歪斜,一脸的黑斑。
刘慧芬像过去一样,习惯地把手伸进衣兜里。里面有一包东西,发出一阵沙沙脆响。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堆七彩斑斓的小石子。她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