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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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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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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流过马星河》连载

第八章 探亲侨商

山乡的时间很慢却也很紧密。9月的天空湛蓝,偶尔的一场夏雨过去,会淋湿马路上、屋顶上未来得及抢收入仓的花生、大豆,也会给干燥生尘的土地生津解渴,好在长流不息的马星河像这片大地的乳母一样不失宠每一片山林土地,哪怕天气再干旱,人们架起电动马达和扬水泵也能给地里的庄家喂个饱。

马桥村村小3层教学楼和其他楼栋围成的“凹”字形操场中间,旗杆上的五星红旗和远空飞越的飞机尾线互生成画,明净清丽,教室里孩子们的朗朗书声远播在田野里沾着露水的禾尖上。

村民服务中心二楼刘金宁的办公室里,李秀华正在帮他整理脱贫攻坚和土地政策宣传的资料,每个季度都有从上级政府下来的文件和乡村工作的指派任务,虽然大部分这些工作都是李舒鹏一手抓的,但丢下村里的经济发展工作,刘金宁也是要全身心地扑到村里的基层建设和民生工作上来。

正整理着马上要走村入户去村民家分发宣讲的资料,李舒鹏抑制不住兴奋地走进办公室说,李明远回家来探亲了,现在就在你家跟你爸拉家常呢?

听完李秀华也一脸惊讶地看着李舒鹏,说,真的,明远叔公回来了,这都好几十年了,我印象里还是上小学的那会儿,他回家来看望祖奶奶时有见过他,那时感觉他跟叔奶还有两位叔伯都很有文化气质、谈吐气定神闲,因为祖奶行动不便,我爸妈就邀请他们到家里吃饭,大家热闹欢喜地聚到一起,一桌子都坐不下。

李舒鹏说,过来找你们就是想让你们一起过去跟李老唠唠,听说咱们村要修河堤,他听到很兴奋,如果村里跟他多讲讲以后的建设发展规划,说不定一促动他,他就热情地给我们的河堤修筑投资捐款了。

李秀华说,我觉得这次明远叔公回来,肯定也是听说了我们村要搞旅游发展建设的事情了,我曾听我爸讲过,三叔公曾经想花一笔大钱给我们村捐献一所小学,但那时政府统一公布的“撤点并校”的方案也下来了,大家觉得花那么多钱建那么大的小学,留在村里读书的孩子也不多,会造成资源浪费,三叔公当时的小学就没捐成,反而让他落下了心结。

李舒鹏说,那不是更好了,只要我们再打动他,河堤修筑的首期筹款不是有着落了。刘金宁说,对,明远叔公信任你爸,等下回去了得鼓动他去好好游说一下。李秀华说,好,那我试试看。

三人赶到李贵富的小院,只见一位90多岁、头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说一口南洋味的普通话正拉着李贵富聊天,旁边是另外几位穿着讲究、时尚得体的50多岁的企业家打扮,李贵富的另一边坐了李春林,他只时不时地陪笑,插到他的话题他才偶尔交流两句,周围围了一些村里村外过来凑热闹的邻居,想要一睹这位在他们口头流传了几十年的传奇企业家的神奇风采。

李明远和李贵富是宗亲,抗日战争爆发前参加了国民党部队,解放后又随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辗转到了新加坡做了国际物流和国际贸易并且定居下来。在数十年的呕心经营和三代人的开创启承之下,李明远的国际物流和贸易业务成为新加坡可圈可点的行业翘楚。

李明远和李贵富说了好些话,都是关于家乡山水土地、人文风俗还有人事变迁的方方面面,看到少小离家几十载的故土之地发生的翻天变化,李明远心里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在和李贵富聊天的时候好几次都掏出手帕来擦拭眼角的泪痕。李秀华趁着李明远在整理自己的心绪,悄悄走到李贵富后面跟他讲了让他提下马星河河堤修筑投资捐款的事情。

没想到李明远一眼就认出了她,他问李贵富,这个就是小秀华吧?李贵富愣愣地看着李明远,马上又回过神来,说,三叔公真是好记性,正是我小孩。然后又瞅了瞅李秀华,说,快去跟三叔公打声招呼,他都把你给记起来了。

李秀华有些略显尴尬,她站在李贵富后面说,感觉三叔公您还是我小时候的模样,还是那么和蔼可亲。李明远说,哎呀呀这小丫头还是小时候那么甜人,上次我回来,见你还没桌子那么高。然后他又抬起手,间隔出一个与地面一米多高的距离,上下摆动比划测量着一个合适的高度。李明远童心未泯的动作和话语引得大家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见李明远还像小时候那样对自己毫无见外、欢喜疼爱,李秀华也打消了人情世俗的情感顾虑,就像小时候跟自己爷爷索要小人书那般亲切自然,更绕开一开始想要让李贵富提筹款请求的想法,开始面对面跟他直接提出这项要求。

李秀华从刘金宁手里拿过文件袋,拿出里面的马星河堤坝修筑规划图、收集的民意资料,开始跟他推销马星河河堤工程项目。

李秀华拿着刘金宁给到的马星河河堤修筑图和一些农村基建发展项目送审材料给到李明远看,说,三叔公,你看这个就是我们马星河河堤修建的设计图,从开始测量村民田垄土地、河堤修建沿线勘测巡查、项目材料实录汇编上报、工程施工筹备会的各项工作,我们都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我们现在全村上下一条心的就是想要把这个壮丽的蓝图变成引人瞩目的乡景现实。

李明远把坐在他身边的几个子女叫过来,指着河堤规划图说,你们看,这个图做的还是很详细的,工程数据,功能布局区分,远瞻设计,还有很多防洪美化亮化的应用,建造起来了它就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建筑啊。

早些年我在台湾的时候,和朋友经常去清人曹谨在台湾凤山任知县时期修建的曹公圳游览,当时啊我就常常的一遍一遍的想,在马桥村的这片山山水水里,马星河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变成像曹公圳这样的一片沃茂田野,而我有一天能坐在河坝的某个位置安静地看着河水淼淼流远。

刘金宁说,三叔公,我们在做这个河堤修筑图的时候也有找过曹公圳的资料进行参考,当时的曹公圳就是按照“官督商办、官督民办”的水利开发模式官商合资共建的。

李明远很快被旁边人群里这个修长魁梧、黑瘦壮实的年轻人的话语吸引,他意识到他应该就是马桥村的新任村长,李贵富口里念叨过好几回的未来女婿。他身子往椅背上稍微靠了靠,目光坚定地注视着眼前说话的年轻人,说,小伙子,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马桥村的新任村长,小秀华的未婚夫吧,你也过来这边,我想听一听你关于马星河河堤的一些想法。

刘金宁身手敏捷地扒开人群,大跨步走到李明远面前,和李秀华一起站着拿着规划图给他细说着规划的详情和细节。

刘金宁说,三叔公,其实我们修河堤也是想着“商资先行、政府兜底”的开发模式,先开发商业投资和民间集资进入到工程项目,开发过程中再慢慢引入政府的专项补贴资金、立项资金,包括银行贷款,等工程完工验收,我们再和政府结算,这叫“先吃海鲜后付账”。

通过工程验收争取政府补贴资金到位、企业投资资金到位,并形成人力成本、机械成本、土地成本全部按照资金比例入股的统一核算机制,共同地推进这个河堤修筑项目按照我们一直设想的步骤一步步变成现实。

李明远听完刘金宁的讲述后,脸上兴奋的表情不自主地凝滞了一下,他问刘金宁,那现在河堤修筑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刘金宁说,唯一的问题就是民间集资和企业投资的首期筹备款还没有什么进展。

李明远屏息凝神地在大脑里搜索着什么,又侧脸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两位企业家,说,嘉轩、嘉程你们怎么看?两个人相互交流了下眼神,神情自然、目光从容,说,这个事情你决定就好了,这是您毕生想要实现的愿望,我们全力支持。

李明远说,好,便杵着拐杖气定神闲地站起来,说,各位父老乡亲,我这次远涉重洋、从新加坡回到这片战火中离去、耄耋年归来的故土,心潮激荡、感思万千,几十年里乡音常唤、乡土常现,心里面心心念念、辗转悱恻,一直想着要回归乡土,为这片曾经哺育我血肉之躯的山水人脉做一些什么。说到动容处,李明远竟然有些稍微激动。

平复了下情绪之后,他继续说,我现在知道了,这里马上要通高速、村里要修河堤、搞旅游、规划长期发展,顺时而为的将迎来巨大的山乡发展机遇,对于马星河河堤建设,我心牵肠挂、梦寐以求,今天我投诚筑梦,决定捐资500万元来共同完成我们一致的心愿!

听完李明远的决定,李秀华和刘金宁激动兴奋地抱在一起,李贵富和老村长刘运城不停地抹眼泪,李舒鹏和其他在场的村民都欢欣鼓舞地不停鼓掌,充满力量和期盼的欢声笑语传荡到金星水库阔远宽广的水波之上。

李明远心中的梦想寄托是他阔别家乡几十年的赤子心怀,每一次回乡都可能增加他离别故土的内心亏欠,也更能填补他风雨人生中的情感记忆缺憾,像汪洋中的巨轮忽然遇到了指引的灯塔,希望、沉淀、安稳、归宿的明亮之光静远辽阔、如待守望。

等到宣布完捐资建堤的事情,围观的村民邻居被李春林和刘金宁劝退,李明远这才开始细味品尝摆在桌上的盐焗油炸腊肉脆皮和松针储藏的柑橘,还有已经完全泡开金澄澈亮的槐花蜂蜜茶。在李明远的深刻印记里。

那些艰苦的童年岁月,油炸腊肉脆皮是母亲到重要的年节才会准备的一个菜,因为那时家里农活重,一到耕种生产田事忙的时候,就会叫来很多叔伯帮工,还要安排他们到家里吃饭,家里挂在炉灶上头的腊肉,肥的部分都要拿来炸油,肉皮就都做成油泡松脆的腊肉脆皮、再裹上香辣的辣椒面,可以香溢一整个苦难的童年记忆。

今天的油炸腊肉脆皮是李贵富的妻子王香凝从李明远在世时的母亲那里学来的手艺,辣椒粉之上又另外撒上了芝麻、砂糖粒、干葱碎,但当李明远再次吃到这改良了的腊肉脆皮的时候,却忍不住老泪纵横,几个子女和李贵富赶紧在旁边安慰,这才让李明远慢慢止住失控的情绪,一直用手帕紧紧捂住雕刻着皱纹的面颊上那双凹陷下去却炯炯有神的眼睛。

等到李明远情绪恢复过来,李贵富搀扶着他,说让去金星水库的堤坝上走一走。老人听完欣然应允,一下子像个回归到童年的快乐小孩。于是一行人驾着三辆时尚豪华的小车逶迤而行地到了水库堤岸上。广阔渺远的水域空间里,太阳蒸腾的照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风起澜惊,反射出山水间五彩斑斓的光芒和纯粹的青绿。

微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像是柔声细说水库历经的一个个感人故事。进入水库堤坝的一角,空中连廊连接着圆形塔状的水文观测台,静默的水纹观测仪器安静矗立,在夏天沉闷的空气里像一个孤独警觉的守望者,默默记录着水流源流的每一个细节。

水库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生机,鸟儿在红杉枝头欢快地歌唱,蝴蝶蜜蜂在紫薇花丛中翩翩起舞。一行人在水库堤岸上边走边聊边观览,欣赏着那片绿意盎然的红杉树林和花冠蓬勃茂盛的紫薇花。

5年前刘金宁刚回到村里参与村务工作的时候,刚好碰到国家大力支持农村兴修山塘水库等水利设施的政策,村里也刚好报批下金星水库翻修加固的工程项目。

在李舒鹏和刘运城的放放权运作之下,刘金宁被赶鸭子上架,临危受命一般挑起水库坝体重修加固的重任。

从递交水库翻修报审材料的那个深秋开始,刘金宁就反复盯在水库的库区堤坝和村民服务中心的办公室里,工程费用预算、体量规模计算、防洪蓄水功能规划、联系材料商和施工队、坝体的配套设施和绿化设计、工程施工,刘金宁从一个法学毕业大学生,迅速成长为一代实战经验丰富的水利建设工程师。

水库外坡坡地上成片栽种的那些红杉树,曾是在刘金宁的强烈要求争取下才种植上的,现在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挺拔茂盛。

水库外坡上方,沿着库堤路面的地方,整齐栽种的四五行紫薇花树,也是水库坝体加固的时候,刘金宁从一位朋友的园林苗圃那里磨了很多嘴皮子、讲了很多人情,半买半送地装运过来种上的。而关于水库更长远的资源开发,刘金宁心里似乎一直都有一个成熟成型的计划。

听刘金宁讲到一些当时水库加固修筑的事情,李明远禁不住感叹一阵他的年轻有为,觉得他的规划思想和执行力非常强,如果没有他的规划先行、超强工作落实和一点一滴的民意采集和支持,金星水库的翻修加固工程很可能就只会沦为一项“政绩工程”,只能如船行舟看看表面。

李明远还风趣幽默地提到,在他还没有参军入伍远离乡土之前,水库还纯粹只是个水塘坯子,周边有很多的水田,他们那个时代的童年也在水田里放过野牛。

李运城告诉他说,五六十年代人民公社化运动的时候,那时还是公社行政单位的金桥地区,集合了所有的村民劳动力量修筑了现在的金星水库,成为“三马流域”和金桥镇水资源调集最重要的灌溉供水地。

沿着堤坝走了长长的一段距离,一直走到水库电动闸口的钢筋混凝土桥上面,李明远扶着红色油漆的铁栏杆,一会儿看着青绿透亮的湖面,一会儿又转过身来看着倾泻而下的湖水,问刘金宁说,水库怎么没有考虑建一个小型发电站呢?

刘金宁说,这个确实没有想过,因为在金星水库修建水电站意味着要重新开挖坝体、影响水坝安全,也可能会影响整个马星河流域的农田灌溉,而且湖水落差水能小,发电量也不大,另外国家政策积极支持农村太阳能光伏发电、提倡风电能源,我们要抓住这个好机会。刘金宁似乎已经看到那些未来让人期待的壮观场景。

看了看众人对自己这一想法的反应,他接着说,我们现在正考虑积极争取县里在风电和太阳能光电方面的发展项目,提升国家新能源应用的参与度,同时也借助这些新能源项目提升我们村的环境硬件设施,增强人文科技景观和自然景观的环境融合互生,丰富我们村未来的文化旅游资源。

听刘金宁这么一讲,李明远内心也激荡起对马桥村未来旅游乡景地图的无限遐想和憧憬。他深刻地意识到,国内农村的发展已经今非昔比,虽然比不上台湾以及新加坡那样发达,但是乡村基础设施建设、乡村风貌更新、新技术的推广应用和乡风文明提升已经远超他的想象了。中国的农村正在接轨国际发达国家的新农村发展模式,进入现代化农村发展的新赛道。

跨过水库闸口,过去便是地势略高于库区的一大片丘陵梯田,梯田夹在山林和水库之间,顺着水库岸边有一条铺着砂石的机耕道曲折蜿蜒,一直延伸到一片山林石崖下面。李贵富问,三叔,从这过去就是石崖泉了,还要不要往前走?

李明远却兴奋万分地说,去,一定要去,那是水库的水源头,小的时候和父母一起耕田常常喜欢追着溪流跑到泉洞口吹凉饮水喝。看老人聊得高兴,李秀华说,三叔公,现在这个岩泉可洋气了呢,十里八乡的人都跑过来打水喝。被李秀华一插嘴,李明远似乎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顿了好大一会才问,对了,还有在山头的另一侧,是叫什么龙山的地方?看李明远一时没想起,李贵富补充说“马龙山”。

李明远恍然醒悟,说,对对对,马龙山,那里有个室厅很高很阔的天然岩洞,好像是和这个岩泉相通的,那时日本鬼子进村扫荡,村里人就都躲到里面,在洞口砌了石墙、修了石门,帮村里人安全渡过一劫。刘金宁听李明远一讲,突然一激灵,说,您说的是真的啊,原来还以为我爷爷讲的故事是假的,原来都是你们的亲身经历。

听刘金宁这样一讲,李明远顿时有些不高兴,他杵着拐杖立在路边,神情凝重地说,年轻人,历史不是哄小孩编的故事,战争岁月不像和平年代,是真枪真炮下淌血过来的,你们要好好珍惜,既要惜时奋斗、敢想敢干,为幸福生活加油努力,还得去寻根朔源、不忘本真,不忘历史、不忘我们这一辈人的深切嘱托和希冀。

李明远的一席话,把本来只想借自己爷爷的故事来活跃下轻松氛围的刘金宁讲得一时不知所措,只是觉得他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对于历史、对于时代记忆、人民的忠诚和生命的重视都是如出一辙的。

战争岁月赋予了他们如歌的青春和铁血的记忆,锻造了他们不弃寸土山河的英雄豪迈和对乡音故土的深沉眷恋。刘金宁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觉得要帮助一个乡村群像找回一个时代的红色记忆、觉醒一辈人的红色传奇故事,开始变得越来越迫切、越来越有意义同时也变得思路越来越清晰。

李贵富领着李明远走了好几里地,这才走到石崖泉边。石崖洞上方有十多米高,底下七八米宽,清澈见底的溪流泉水平淌在细沙和乱石之间,又通过洞口修筑的一个上面铺放了石板桥的水坝流出,水坝一侧的水渠引水流向山林下的那片梯田。

洞口的位置有一口水流不大,但水质清澈见底的岩泉井,泉水汨流汇到从石崖洞流出的溪水里。泉井外的地面原来是铺了平整的石板,但因为丰水期的时候被石崖洞的洪水冲刷过几次,石板地被冲毁,村里人就用钢筋水泥将泉井口的地面硬化平整,泉井靠近岩体的地方还立了块刻写了“石崖泉”的大青石。

到了石崖洞口,洞涧吹送的凉风顷刻间挥散了众人在太阳暴晒下生发的燥热,李明远让儿子嘉轩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运动水壶,在泉井里灌了满满一杯水饮下,幸福的知足感不言而喻。

这时崖洞下方的沙石路上忽然开来了一辆小轿车,车上下来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孩,两个男的每人各拎了一只装纯净水的桶,女孩跟在身后踩着石板路也走了上来。见车上下来的人已经走到跟前,刘金宁说,大哥过来打山泉水啊,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呢?

见泉井边站了这么好些人,而且举止谈吐穿着都非富即贵、非官即仕,却这么亲和地在这里歇凉饮泉,都有些被这场面震慑到了,但看到问话的人应该是这村里的村干部,还这么热情,便也没有拘束顾虑地搭起话来,说,我是旁边金桥镇过去当家村的,我弟从浙江那边带女儿回来歇假,就带他们来你们马桥村这里转转,来石崖泉打两桶泉水。

看到石崖泉泉水真这么受亲邻欢迎,李明远忍不住也跟他们搭话,说,我也是这里李家院子的,刚从国外回来,因为想着小时候喝的这口水,每回来一次都要来这里看看、吃吃泉水。

中年男人蹲在井边一边给水桶灌水,一边伸出大拇指夸赞,老先生真是恋乡情深,远在国外都想着千里迢迢地回乡看望,顾念亲人,老先生身康缘善呐。

李明远听着陌生乡人耳顺的话,心里美滋滋的得到远赴他乡不被记挂、失落缺憾的精神满足,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其实就是这山水天地、袅袅炊烟、阡陌人家和浓蜜乡情中的一份子,只是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外人。

他看着中年人认真打水的样子,说,既然也喜欢这口水,那记得要跟乡邻多宣传宣传,水聚才人聚,人聚了就也财聚了嘛。中年男人说,老先生讲的非常得道理,一定多宣传、多介绍、多让大家喜欢上这里。

等打水的中年人走后,李明远忽然生发了一个想法,他跟刚才给他拿水杯的李嘉轩说,嘉轩,你给尊人也准备几个桶来,我要装些水回新加坡。李嘉轩站在人群里一阵不解,回复说,爸,你要装这水回新加坡做什么?

李明远说,要你做就是了干什么废话!李嘉轩说,可是爸,装这水根本托运不了上不了飞机!

李明远忽然有些羞恼,觉得儿子不仅没有理会自己的想法,还不知道怎么办事。他说,水上不了客机就不能空运,不能铁运不能水运,你多找些运输方式它就到不了新加坡?

众人听了一番李明远老头气的话语后都没有作声,因为知道一位在异国他乡经历无数风雨洗礼的耄耋老人对家乡山水的深刻尊重和炽热眷恋。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李嘉轩这才从众人沉默的圈层里跳脱出来,说,爸,我按照您的想法办就是了。

李明远在家探亲的第二天,就让他的大儿子给村里的账上转了500万,搞得李舒鹏和刘金宁感激涕零,全县上下地搜刮各类惊奇特产,除了村里的清明前雨茶、腌泡酸笋、松针甜橘,他母亲唐秋花自制的干香桑葚果、卤香豆干,还各乡镇亲朋熟人那里托人找了油辣腐乳、拐枣酒、特产果干和许多种类的干腊肉,李明远也没有讲客气,这些都是属于童年的记忆味道。

虽然看着大儿子李嘉轩为处理托运的事情犯难,但还是命他照单全收,尤其是他千叮万嘱桶装打包的那几桶石崖泉的泉水,这些物品的跨国托运和通关费用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本身的价值费用。但家乡的东西,不止是熟悉童年味道的怀恋,寄托的都是乡土乡亲的真切情感,在李明远看来,花多少价钱都是划算和值得的。

李明远回乡住了三天,令他苦恼的是许多儿时的伙伴都已不在,他也只有偶尔的一个人沿着李家院子屋后那片高大茂盛的树林间的小路去走一走,有时候又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到水库岸上一个下午,也不下竿钓鱼也不读书看报,似乎有什么舍不得却又不甘心带不走。

而最令他期待的,就是去看了那条正在修建的跨南通北的全国高速干线,轰鸣的机器和敬业的施工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已经初步修成了高速路的雏形。

当他们静悄悄地回乡、又静悄悄地返回新加坡后,李家院子和李贵富家又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只有李春林小孩放学回家和刘金宁偶尔为了给李秀华制造婚前的甜蜜惊喜时,才让李贵富饭后坐在院前张望的时候,开阔的屋场空间里多了些热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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