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秋雨濛濛的夜晚,李春林打电话告诉刘金宁说,养殖场有二十几头猪从猪圈里跑出来跑到后面山林里去了,他叫了在养殖场做事的几个村民一起上山去找,但人手不够,让他也过去一起帮忙找。
可能是稳稳当上小舅子的原因,李春林才敢这样打电话给刘金宁安排事情,平常里碰到事情他打电话都是请示或者听从安排,这次不知是着上了急还是确实舅子感十足,他安排刘金宁做事都不带一点犹豫的。
接到李春林电话,刘金宁还躺在客厅沙发上抱着老婆商量给肚里的孩子取名字的事情。好不容易歇下阵子,逮着个跟老婆缠绵的机会,却被刘春林叫去趁夜冒雨找猪,刘金宁着实有些不愿意。村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管了,现在阿舅的猪丢了也来找他,他想着怎么不是你人丢了来找我呢。
虽然是这样想,但他也还是很支持地从和妻子暧昧的氛围里窜出来,就像是小时候读书快迟到了被父母催促着从被窝里窜出来一样。
他一边听着电话,又慢悠悠地将搭在李秀华肩上的一只手抽离出来,继续回复李春林,说,猪场不是装了摄像头吗,有没看到猪往哪个方向跑了。李春林说,我刚看了监控,是两头野狼跑进了猪圈,猪受到惊吓就冲开铁栏门跑出去了,好像是往马龙山另一侧的云雾山跑去了。
听着李春林惊讶和火急火燎的讲述,刘金宁也震惊住了。野狼、云雾山,听着这几个词,刘金宁慵懒沉重的身子忽然像被冬天里的冷水浇了个透,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很多。
云雾山是介于怀新县和全溪市之间海拔最高的山峰,因为地形拔峭,谷深林密,与绍水江沿河的广袤地域、怀新县和金桥镇、马桥村的广阔河谷平地构成平原广积、水脉相连,河滩平原、开阔谷地和连绵山丘坡地、群山起伏相依的地形结构。
因为一到多雨季节,云雾山常年云雾缭绕、水汽丰沛,山体若隐若现在云蒸雾气之间而得名。马龙山背靠云雾山,是山势连绵的峰脊峰峦和谷地之势,李春林说的猪的出逃方向往云雾山去了,即是说明他们要开展搜索的范围将不单只是马龙山一片的峰林谷地。
初秋的雨后天气有些微凉,刘金宁开车赶去春林养殖场的时候,李秀华特意嘱咐她在短袖衬衣外面加了件长袖运动夹克衣。
一路上开车沿着黢黑的沙石路往山谷地走,汽车的远光照透山林幽森的树木,划过雨雾濛濛的夜空,发动机的响声在山林谷地间单调地回想,刘金宁忽然觉得心里面有种莫名的紧促感和空寂感,他所期想的山乡发展和村民美好生活的愿景似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到了养殖场的时候,李春林正和几个人在生活区简易伸缩雨棚前的沙石空地上生着一堆火,雨棚的铁架柱上还栓着一只牧羊犬,正是刘新庆平时看羊用的牧羊犬。
见刘金宁走了过来,李春林马上跑去办公室拿来雨伞,手电和塑料雨衣分给了大家,刘新庆也从办公室里咬着一支烟步履沉默地走了出来。
李春林眼光闪动地巴望着大家,说,今天这些猪仔要是找不回来,那就是损失了十好几万的价值,现在趁着还没跑远,就拜托大家多辛苦点,找回来了一定好酒好菜地招待大家。
按照监控里猪群出走的方向和现场查找到的猪粪和猪脚印等痕迹,李春林让大家分两条线路出发搜寻,刘金宁、李春林、刘新庆带着牧羊犬一路,其他几个村民一路,以养殖场为起点,呈V字口袋形向着马龙山后侧的云雾山进发。
烟雨空濛,暗淡的山林里每个人穿着雨衣傍山而行,因为监控里确实出现像狼又像犬的动物,所以大家又格外小心地手里拿着长棍铁棒,一边用作爬山工具,一边防止狼群袭扰。山高林茂,行路艰难,刘金宁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羊肠小道一直向着云雾山深处进发,走了三个多小时,结果连猪群的痕迹都没有了。
三人心有不甘,却又毫无头绪,于是坐到一处废弃的砖瓦房底下休息。这是原来村民们和外地煤矿老板在马龙山和云雾山一带,开洞挖煤修筑的临时工事房屋。房屋是工人们中间休息、吃饭的地方,矿洞里挖出来的煤要经过索道滑运到五六里地之外的一处堆矿场,再经过卡车沿着山林道路和经过养殖场的砂石路一直运出村外运往镇上。
因为秋深夜凉,屋檐下又黑又潮,几人都感觉黢黑黑的房屋走廊上空荡瑟寂。刘金宁问李春林要打火机,李春林顺带着把烟也递给了他。刘金宁一阵懊恼,怎么你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是要升个火,你去那边搞点木柴来。
说着一手指向屋子走廊尽头成捆堆放的废旧木柴,想必还是原来村民在这边挖煤时搞的木柴。三人将木柴烧起来,土砖坯子垒起来的房屋轮廓便清晰起来,几人的身躯也感觉暖和多了。
亮光暖热起来的屋檐走廊下,三人就着一张木质粗糙的长条形木靠椅并排而坐,李春林给每人发了一支烟,又逐次点上火。于是三人各执一支烟,在红彤彤的火光里烟雾缭绕、忽明忽暗地抽了起来。
刘新庆问,下一步该怎么做?刘金宁,说,你问下李春林怎么想?李春林看着火光里上身已经被雨水打透的刘新庆说,等在这烤下火暖和下身子,还是要再往山上深处找找,说不定猪群也跑不动了窝在哪里歇息呢?刘金宁说,春林,要不你先给其他人打个电话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信息。
电话接通后,另外的村民告诉李春林,他们穿过好几处树木高高低低的山林,然后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发现了猪屎和猪群踩踏的痕迹,当时他们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猪群的叫声,但再往前却也没了任何踪迹。
刘金宁让李春林问他们的位置,他们只说现在在一处山林土地庙的位置。刘金宁在大脑里搜索了一番,说,我知道在哪里,于是让他们在那里等。刘金宁知道,那是经过马桥村地界去往全溪市全溪县一个山区村落的位置,三叔公李明远和爷爷在世时提到过的抗战时期的避难岩洞就在那周边。
当两支搜寻队伍汇合到一起的时候,村里的养牛散户刘友平竟也出现在土地庙里,而他身边真带着一大一小两支狼狗。李春林禁不住一阵唏嘘,窜进他们猪圈的哪是什么狼,就是眼前的这两支狼狗。
一阵寒暄之后,刘友平告诉他们,他家自养了十几头牛,偏偏今天下午就走丢了几只,开始他循着痕迹到了春林的养殖场,后面又折回云雾山来继续找,却是一直都没找到痕迹,但他却告诉李春林,他亲眼看着猪群朝着山下养殖场的方向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春林几人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一下了,他们也劝刘友平说,时间太晚了不要再找了,先回去第二天再做打算。等回到养猪场的时候已是凌晨三四点钟,这时大家才猛然发现,猪群已经自己进了猪圈,而在刘新庆的羊圈里竟然也找到了刘友平丢失的那三头牛。
经过仔细的监控比对,应该是刘友平来到养殖场附近找牛的时候,他家的狼狗无意间惊吓了猪群跑出猪圈。众人又惊又喜地感叹,一群高能智商的人类竟然被一群猪和两条狼狗给戏耍了,看来老马识途不是假,老猪认窝也是真。
等到大伙安下心来,李春林这才安排几位村民就在养殖场的几间宿舍房里休息。而他也叫来刘金宁刘新庆一起彻夜长谈。给其他几人各自倒了一杯现泡的云山野生茶(主要是村民自己在云雾山自摘的野生茶),三人便开始围着张小圆桌边抽烟边喝茶。
李春林第一个开口说了话,“感觉养殖场改建到这边的最大问题就是位置太偏、路不方便,叫师傅过来运猪要反复给我确认位置,还要多收运费,原来的猪场跑个小坡就能直接到镇上。”
听着李春林的抱怨,刘金宁心里积郁着“恨铁不成钢”的不满,他说,搞养殖是做产业,工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养殖,怎么还是农民的观念思维,你得想着将它做成一项产业,一个现代生态的农业产业,现在却还在纠结运输费这么一个小问题。
李春林开始反驳,干嘛一打雷你就要下雨,我这是在给咱分析我们农场的劣势,是想大家提提意见,怎么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刘金宁听完马上收起自己的责备,能从李春林嘴里听到“农场”这两个字,他心里已经很是欢欣,更何况在他的耳濡目染下,还知道怎么分析产业建设的劣优势,懂得寻求帮助探索突破瓶颈的方式方法。
他马上摆正了态度,平心静气地说,解决这个问题,目前我主要考虑到几个方向,一个是争取上面资金和筹资,像村村通、林道、产业观光道这样的乡村发展帮扶项目资金,大家众筹众建、共建共享,来改善养殖场这片区域的路面状况,还有就是我们将牲口运输到指定的地点,统一让货车师傅拉去合作的企业地点。
李春林拿起钢口玻璃杯喝了口茶,说,这个好这个好,就让我爸开三轮摩托车将猪运到原来的猪场坡下那个路边的开阔空地,集中起来再让师傅一起拉走,反正他一个车也就只能拉二三十头猪。刘金宁不同意,说,你这是懒人拉磨磨洋工,贵富叔有那功夫去干点别的事情不好,非要这样去折腾,况且这事情也是事倍功半治标不治本,我不同意你这样蛮干。李春林说,可这是现在最能见实效的方法。
刘金宁反问,难道你真要尝试去做些无益功,现在上咱们农场又不是没路上去,只是卡车司机嫌弃运费收得高了一些而已,我们以后是要在马龙山这片区域发展生态农业产业经济,这条路是关键工作,而建设生态养殖、种植和食品加工企业产供销一体化的立体产业链模式更会是我们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核心工作。
刘金宁的话让两人很受触动,他们都不停赞叹他在乡村产业建设规划上的深谋远虑和务实精神,但具体要怎么干,他们心底并没有形成方方块块的整体想法,而只有在刘金宁的内心里,才有比较系统、流程化、清晰可观的一个建设发展模式。
虽然刘新庆也曾打趣他说,村长哥画的大饼总是又咸又甜,而且一吃就撑,但一谈到村里的建设规划和产业发展设想,刘金宁整个人生轨迹里和爷爷、刘运城以及前几任村支书的时空交集就凝合成了一页页立体可感的厚实书章。
茶越喝越浓,人越聊越清醒。最后他们一致觉得,两块养殖场的牌子应该要合成一块牌子,至少那样才能让外面过来考察和跑运输装运猪羊的人知道,马桥村不仅有系统现代的养殖产业,而且是成规模、类型齐全的养殖产业,这里不仅乡村秀美仓廪实,而且地丰人厚牛羊肥、稻花飘香池鱼肥。
最后他们也找来村里的养牛大户刘友平,商议了再联合其他几户养牛大户,养鸡大户,共同成立庆林种养合作社、联合开发发展马龙山生态农场的专项事情。从此,马桥村的立体生态畜牧养殖产业也就有了更丰厚扎实的家底。
关于村里种养产业规划的一些事情,几人各自抒发了创想现实的计划步骤和执行细节,刘金宁也将大家讲述表达的意见诉求统一记录到笔记本里,下一步的工作就是需要去说动村里的其他养殖散户,让他们搬迁合并到马龙山这片山林水草丰美、水塘资源和地表水丰富的生态种养场。
考虑到生态环境的承载能力,他们也必须统一规划布局种养场的分类设计和畜禽数量,以此更好维系生态农场的有机运转和可持续效益运营。
可能是一整晚的冒雨跋涉劳累,加上秋天山林的温凉浸人,几人竟然都朦朦胧胧的趴在那张简陋的小圆桌上睡着了。直到天光微亮,刘金宁一个鲤鱼打挺被李秀华的电话惊醒。此时他的手机上有三四个李秀华的未接电话,可能是昨晚的睡意太浓没有被听到。
他独自走出屋外,看着房前草地上沾着的露珠,远山边升起的太阳和山塘里鱼儿跃出水面吞食飞虫的画面,语音轻柔地回答着李秀华的问话,说,找到了,都找到了,人也没丢,等下就回来。刘金宁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欢喜的笑声和挂断电话的断频音,便大跨步走进办公室摇醒李春林和刘新庆两人,说,别睡了,别睡了,回去接待省里下来的考察领导去了。
李春林似醒非醒地惺忪着双眼问,什么什么大领导来了?刘金宁说,是省里乡村古建筑研究保护单位专家要来村里考察调研我们村祠堂那一片村落古建筑,帮我们申报省里的乡村古村落建筑保护单位。
李春林惊愕了一阵,说,是真的吗,那这个比任何领导都管用。说完便冲到一侧办公室前面的水龙头上,拧开水龙头,在墙角的铁丝上取下一块颜色泛白的毛巾,接着水草草地抹了把脸。这时其他几个村民也站到了办公室门前,都忍俊不禁地看着李春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