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桥村的农耕文化节,打开的不只是这座百年山乡村庄原始生态的祈福祝礼,还以它墩重厚实、迷幻多变的人间镜像真实的展现了她在农耕传统文明上的基因记忆,用深刻在大地肌肤上的耕作肌理将她朴实无华、纯真浪漫的新鲜样貌本原增味的展现在人们的面前,同时也把神人共娱、男女老幼的鲜活心态,非常保真的传播给了欣赏喜欢她的人们。
农耕文化节举办的隔天,生态湿地公园里汤良兵养殖水产的池塘里迎来了荷花籽的统一播种。刘金海和梁倩邀请朱可可他们一起,参与农村劳作,体验百味生活,下到池塘里播种荷花种子。
朱可可对荷花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藕状态,却从没想过它还能以种子的形式播种、生根散叶。从村里去到田地,大家坐着几辆摇摇晃晃的皮卡车和三轮车一直开过水天相接的成片水田,又在水坝旁边停下,肩挑手提着荷花种子,走过沿河靠近河堤的机耕道,在经过一片育秧田的时候,她好奇的问刘金海,为啥你们村的韭菜苗要种到水田里?
刘金海和梁倩一前一后的走在挑着竹篮、盛着经过初次杀菌育芽荷花种子的村民中间,听到朱可可幼稚无知的发问,禁不住都笑出鸭叫声,刘金海说,你家韭菜才种水田里,这是水稻秧,想不到你这么少见多怪!
没事没事,可可姐,大城市的人分不清水稻秧和韭菜苗也很正常!
不是,阿倩,我不是你说的不认识水稻秧和韭菜,广州周边的农村,韭菜都是种在水田里的啊,因为知道今天要下田,我没戴隐形眼镜,根本没看清田里的东西才这么说!
原来是这样,还都以为是你这城里姑娘摆架子,故意说不认识地里的水稻苗呢!
看你说的,我有过那么矫情吗?道明真相的朱可可对于刘金海的妄加猜测极力反驳。
好了,我知道,是我对你不够理解好吧,梁倩你来说说,她下田的这身行头是不是更像城里官老爷的架势?
确实有点白富美!梁倩从行走的队伍行列中侧身往前探了探,打量了一番上身羽绒批挂、下身白鞋白裤装扮的朱可可说。
不兴你们这么指鹿为马的啊,我这是完全为了融入大家才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身!
行了行了,别在那挡道了啊,赶紧坐竹木筏子下塘里播荷花籽了啊。刘金海冲着朱可可一阵吆喝。
来到河堤边连片建筑的池塘边,一望无垠的宽阔水面,十几处高低落差不大的路肩土坎,像打碎的天空之镜一样呈几何线条分布,在太阳光的映照下清浅澄静、微波如鳞。两指宽的青鱼草鱼打尖似的成群冒出水面,一会儿又贴近水底,羡慕的刘金海只想拿网兜捞几只上来。
一眼望去,每条土坎上都站了七八个人,都是刘金宁一个电话一个电话联系、在广播里通知后,集中过来帮汤良兵播种荷花种子的。每个人群之间还准备了一条能载动三四个人的竹排,是村里人专门用大竹子绑着空置的纯净水桶用来乘船撒播种子的。
等到刘金海他们来到河堤边搭建的简易茅草木屋的时候,汤良兵和刘富阳已经穿好连体的防水服等在那里。看刘金海和其他的几个村民带着种子过来,汤良兵有些受宠若惊,说,小海,等下你和梁队副他们就不下塘了吧,这都是我们粗人干的活动。
刘金海说,别,咱都好久没下田里滚过泥巴了,你不让我下田就是不把我当自己弟兄家。
可是金宁老弟都交代过了,你们都是靠脑袋瓜子吃饭的人,让你们来伺候农活,我过易不去!你们在这儿拍拍照就行了,就别下塘里了!
那不成,想起小时候逢到夏天,我们到坝子上洗澡,我哥他们在坝子清凉的河水里游的畅快,我就只能当着毒辣的太阳在泥田里滚泥巴,还笑话我旱鸭子不会游水,这次我不能听他的!
对呀,我看这水也不深,顶多没腰深,就让我们下去玩玩呗。朱可可看着已经穿着防水连体衣进到池塘里,推着水上竹排艰难挪动的村民说。
我是说我自己,可可你别跟着起哄啊,你站上面看着就行!
你真是觉得我是富家大小姐是吗,我也是吃苦耐劳的好青年好吧!朱可可在来了一回马桥村之后,这次因为做这农活的事情,跟刘金海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
水倒是不深,考虑到荷花籽和鱼苗生长的环境要求,昨天池塘已经放掉了一半的水,就是这会儿水还有些凉,怕你们弄不好感冒。虽然是五大三粗、不修边幅的农村庄稼汉子,新农人创业者,汤良兵对朱可可这种大城市来的高贵宾客、金枝玉叶,却还是非常照顾有加、细致入微的。
这个汤老板放心,这么暖的天不怕感冒!
没事的,那之前我不是就和你说定过来帮忙吗,你得相信我们!梁倩借着上次找汤良兵督促春播荷花种子的事情讲起了情分。
好吧好吧,你哥他也不一定说的对,这里就准许你们的想法了,不过你得把这个场面给记录下来,说是要做成照片放到村里的那个农耕展厅里给大家伙看。听着他们三人的自告奋勇,汤良兵也只好让他们自由安排。
因为梁倩也是第一次这样亲切贴近的在南方农村的水田里种荷摸鱼,所以她那兴奋劲远远盖过了旁边的朱可可,抓满荷花籽往池塘里扔的姿势和动作,就像演古装剧里的武打现场,夸张的幅度摆动让竹筏高频晃动,吓得旁边的朱可可连连高声尖叫。
刘金海在旁边赶紧扶了把朱可可,又快速移动到前面从身后抱住梁倩,说,梁倩你悠着点注意点安全,这播种子的姿势不要搞得像天女散花似的,听下良兵哥怎么讲。
汤良兵穿着连体防水衣走在泥水里推着他们走,刚才刘金海三人在竹筏上的“大动作”让用力扶住船阀的汤良兵手臂一阵振动,差点一个趔趄伴着惯力摔进泥塘里。
汤良兵回过神来,松开一只抓紧竹筏的手,说,其实这个也没什么要领,你们见过农民怎么抛秧吗,把这水塘里每个地方撒均匀就可以了,发芽的荷花籽泡过水,会自己沉到泥床上生长,不用那么使劲地往水里头撒。
还以为荷花籽壳比较轻会往水里面浮起来呢!
不会,等播完这个荷花籽,用不了几个月,你们就可以看到像大海一样翻滚着绿色波浪的成片成片的荷花叶了。
良兵哥,你真是对海情有独钟啊,那你以后就是这片海洋王国的霸主了。
农民种庄稼讲收成不讲政治,讲梦想不讲设想,海洋霸主谈不上,能和大家一起实现这个生态荷花园的园主就挺不错了!
朱可可说,放心,你不仅可以悠闲当上这个园主,以后啊,我们帮你做好宣传,你还可以高枕无忧的引得满朋宾客来!
或许是不进农门,不识农人。就这简单的一天荷花播种的事情,便搞得在家里面连顿饭也没做过的朱可可回家后哭爹喊娘。
从收完工一直到回到村里的民宿,朱可可一路上像外卖摊上的扩音喇叭一样无限循环的喊了一串串的“累”字。刘金海说她不吃这苦不知道“粑粑是米做的”,结果奶油蛋糕里放了芥末,自讨苦吃。
朱可可也不理会刘金海的讽刺挖苦,在冲完澡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房间里端上木脚盆,用热水壶烧上热开水,再拿出从老乡那里要来的泡脚中药包扔到盆里泡上,然后又跑进浴室打开热水水龙头,放得水声哗啦啦响。
当朱可可把泡脚的一切事情安排妥当,然后很煽情的说,你等下要不要给我搓脚,不愿意的话那就在外面候着。
刘金海已经从房间来到外面走廊,他从走廊的窗子看到楼下摆了张大长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食,庭院里的草坪灯照得院落里十分温馨,一群人聚集着高兴的谈笑。朱可可词不达意,带着点情绪宣泄的表达让刘金海欲言又止,准备往楼下走去。
正说话,梁倩也从楼下走了上来,说,可可姐,小海哥,楼下饭菜整好了啊,叫上文化公司的老师们一起吃饭吧,金宁哥也来。
好的,知道了。你先安排好饭菜的事情。刘金海没等梁倩将话说完,就让她匆匆下了楼。
于是刘金海又停下脚步,转身向着住着几位传媒公司的朋友的房间走去。在一位摄像师的房间里,刘金海见他正在用笔记本电脑整理白天播种荷花种子的照片和文字资料,刘金海没想打扰他但又忍不住跟他聊了起来。
他说,来咱们村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有没有什么感受?
金海,其实你也知道,咱们一起合作了这么多年,走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城市、景区、乡镇和农村,每一个地方共同或者相类似的东西无非是那些相仿的建筑、食物和人们的热情,但仔细一琢磨,千村一面的背后是什么,差别又是什么,其实真正让人心生感动的,还是融动在这些美妙乡音乡情乡风中的温暖瞬间,就像今天大家参与的荷花播种场景一样,因为共情共娱同向的力量,每个人都成为乡村画卷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可或缺的精彩元素,所以我觉得这是大家都耳目欣悦,印象深刻的东西,你从别处拉寻不来。
你说的是,不管在城市,乡镇,农村,人,始终是一个地方的核心,少了人的味道,人的那种精神向往,那这个地方就少了可以吸引人的魂灵依托,意识和感官共振。
看来你和我一样,都不是只关注事物的表皮,也很看中筋骨。朋友说起内容传播的事情,不禁一番感慨。
好了,不管它是神灵还是生灵,都得吃饭不是,手头的活先放一下,咱们先把晚饭吃了。
你说的是,哈哈,吃饭要紧,吃饭要紧。
一场酣畅淋漓的民宿晚宴之后,归乡的高校教授,乡村干部,文化传媒公司和在日新月异的乡村环境大突变中成长崛起起来的新一代农民,结合各自的学知认识,经验感想,游境履历和心路转变历程,“一张嘴一个音”的说起了他们看到的眼界变化,交流他们从看到的事物中生发的个人理解。一场热闹欢快的农耕播种的庆功宴,让来自不同城市,不同年龄,不同学识经历,不同行业的人有了平素真实的热闹交集。而这样的素常交集,在马桥村这样的边陲农业小村,对乡村旅游的发展和推动方式的转变都提供了很好的策略思维。
山林幻想
隐世归居的马桥村没有夜生活。在外出跨省市打工、迁居市区、县城和外出务工返乡的人交叉汇集的这个地方,夜晚的人声狗吠偶尔成了引起村里人多种猜疑的喧闹升华。
好在村道路口和很多人家门口都装了监看自家屋子的摄像头,知道狗吠的是什么,喧闹过村的是什么人,哪怕自家醉酒的汉子,晚归的女人,起夜上屋外茅厕的老人或者站在家门口小便的孩童,都在监控的摄像头里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说村里的监控摄像头了解村情多于防火防盗,但更多的时候都成了种摆设,只有远出在外的人才通过手机遥控查看家中里里外外的画面,念一念、看一看家里的人情事物、犄角旮旯。
这些电子监控装置,像是厂家和农村人之间签署了默契的协约,都遵照着农村约定俗成的礼制规范,没有主观导演农村的碎片化生活,只有像建筑、水泥线竿、树木一样在静默中守候,在无语中看见。它既像种情绪,又像是安静摇曳在和风细雨中督约者和守护卫士,让村里的一切都发生得平和自然。
时间像晨雾一样笼罩着村庄,道路桥梁和路边成排的樟树,小叶榕树,河堤两旁平整高大的水泥筑基,像穿过村庄稻田的宽阔血脉,输送着河水哗啦啦的流淌,按照原模原样保留下来的大部分白杨和柳树还像河堤修筑之前的精神抖擞,与河堤生成相互关照的联盟力量。
“无风不起浪”,平静了好几天的马桥村,似乎总该发生点什么事情才算正常。像往常一样,当洗脸盆一样大的太阳从大幅田野的平面轴线上,按照弧形轨迹运动来的时候,刘金宁刚刚打开了脑回路里的电源开关,蹑手蹑脚的爬起来进到盥洗间洗漱,嘴里的泡沫还没漱掉,他揣在裤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是村里管理宗族祭祀和民俗活动的阿嗲。当他认真听电话的时候,发现讲话的又是江绍兵,说他还没起床就在自己的工棚宿舍里被十几个年长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他招呼在河堤上做工的村民,大家都只知道看热闹不给任何吱应,他苦口婆心的解释却任他讲什么他们都不听,就只好找来“万能钥匙”刘金宁过来解开这被莫名推上去的锁,解决这其中的“麻烦”。
刘金宁拿毛巾简单的抹了把脸,就开车来到了江绍兵的工棚,他扒开人群站到江绍兵狭小的房间内才了解到,原来是在汤家院子和刘家院子之间河段河坝边的一棵银杏树被工程队的人砍掉了。
砍树的地方有两棵很有些年头的柏树和一株半人合抱粗的银杏。两棵柏树各有两人合抱粗,长得苍翠参天,郁郁葱葱,村里人都奉为神树,上面裹满来跟柏树“攀亲”的七邻八乡们系上的红布条和祈福信物,只有旁边的银杏树稍微“挑地儿”了一些,像独自站在岸边捡石子的孩子,长在了河堤的边缘上面。
一个浩然盛大生长在禾田之间的柏树丛,虽然只是一部分保留古旧思想村民的精神信仰和祈望寄托,没有多少实在作用,但很多人都还是趋之若鹜的虔诚相待,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又演化成年轻的青春情侣们浪漫留念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坝上的这一处古树才得到大家的重点关注保护。
因为修筑工程修建堤面步道的需要,独自长“斜”了的银杏给后续的河堤修筑造成了比较大的阻碍。虽然刘金宁曾经跟江绍兵亲自交代过,这一处的树木要原原本本的保留,使河堤和树木融为一体,做成河堤景观的一处重要场地,但不知为什么,那棵银杏树就在江绍兵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锯掉了。当村民们发现那棵银杏不见了、被裁成方条用作木料使用的时候,这才直接找到了工程公司兴师问罪。
工程公司这边,江绍兵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并没有急着叫人排查是哪个“鳖孙子”在“小麻雀带着蝙蝠飞”,让人不得安生,而是眉语目笑的和一众村民聊交情、讲感情,直到等到刘金宁过来又直接开口和他商量怎么赔偿的事情。
一位七十多岁的大爷说,赔偿不是主要的,而是要找到砍掉这棵树的人,然后搞一个祈福还愿的仪式,让那罪魁祸首在被砍的银杏树前面真诚忏悔,诚心祈祷,这样才不会受到树灵的迁怒降灾。
听了老者的话,江绍兵感觉有些牛嚼牡丹,王八念经说给了狼糕子听,相互不懂得欣赏,但碍于刘金宁也在当面,又不好意思说破,于是一边猜踱着刘金宁的想法,一边又脑神经极速运转着,思考怎么圆场这件比“周瑜打黄盖”还冤苦的事情。他看着刘金宁那满面春风,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刘村长,这个事情是不是给搞复杂了,不知情的砍了棵树而已,怎么弄的这么大费周章?
刘金宁说,这事我也不知情,要不是你通知我,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个事情,不过不打紧,这事影响不到你,也不会让那师傅怎么的,你就按照他们的意思权宜一下行,全当是尊崇村里老人们的意愿了。刘金宁看了眼几位满是义愤填膺的老者,拍了拍江绍兵的肩膀说。
既然刘村长这么说了,那行,我就按照你们村里的俗约来例行旧事,把砍树的工人找出来,随你们归置处理。
那好,江总都全力配合这件事情了,大家都散了吧。
虽然是极为普通的一件施工流程沟通问题导致的工程事件,但却触碰到了马桥村具有宗族神幻色彩的禁忌,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工程人,江绍兵对于这种见怪不怪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忌惮刘金宁会从工程质量和进度上给他试压,也害怕事情的处理不当,引起村里民愤,所以他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更愿意尽己所能的在合理的要求范围内息事宁人。
在刘金宁提出简单的要求之后,江绍兵也积极配合,言听必从,更是提出祈福仪式的一切费用都由他出,另外他也会捐资在树下修建一座祈福亭,以提升村里宗族信仰和村民民俗文化的善信之缘。
马桥村的树灵祈福仪式和农耕祭祀的祈福仪式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对树灵树神的敬畏,在同属于农耕祭祀文化传承形式转变的同时,又被刘金宁创新的追加了许多道具、服饰、祈祝方式的内涵,具有了更强的表演魅力和观赏价值。
按照刘金宁的观点来看,“树挪死,人挪活,吃祖宗的饭不丢脸,但要让人觉得你这饭碗里面有新东西。”所以在全力挖掘全村旅游资源的时候,所有能够通过物化表现出来的内容,都被他按照艺术加工的美学逻辑和符合地理特征、民俗智趣的取向梳理了一番,演变成了马桥村具有丰富观赏价值的多种民俗活动表演。
马桥村人对树木的敬崇最初来自对自然的崇拜。他们把高大的树木还有植物看作是有灵魂、知善恶、育智慧、利长远的精灵而加以祭拜。在马桥村长期的农耕文明发展历程中,山林旷野同样提供了丰富的衣食住用的重要资源,各式各类的山林美食、林间珍馐,都通过阳光,雨露和植物的融合交叠、自然生长而成为村里人丰富的舌尖美味,因此植物也逐渐成为他们崇拜的对象之一。
而且村里人还把农作物由播种、生长到结果的过程看作是植物之灵在受苦牺牲,以其生命消亡,给予民众食物,因而对它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把农作物来年重新发芽、开花、结果,看作是植物之灵重新复活,所以在播种或收获时,都要以种种礼节祭祀植物之灵,祈求植物死而复活,多结果实。
因为这样的一种信念和认识,马桥村对于树木和植物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欣喜和敬畏,就像当年刘金宁的爷爷在马龙山林场多年的默默付出和坚守。
刘金宁依希记得,在他十岁那年的一个夏天,他曾独自跟随爷爷留守在马龙山林场简陋的观察哨房好几天。虽然现在他已经按照县里林业部门的要求,重新修筑了哨房,还根据野外旅游爱好者的需要,将原来的几间砖木结构的瓦房重新修整了供游客参观,儿时的林场生活场景和记忆,也重新鲜活的再现在世人的面前。
夏夜林场的夜空星星点点,哨房周边树木稀疏,光阴流转,草木,房屋和花香虫鸣常常能够伴随人沉寂下来。有时候,碰到春雨绵绵的时节,爷爷总会骑个马,穿着蓑衣戴个斗笠来回在林场和村院间穿梭,而他也会因为随同爷爷同行,而被滞留在林场哨所的几间砖瓦房里独自的等待。
那时的刘金宁对爷爷便留下了很深的刻板印象。在那条通山公路还只是简单的石基路,山林的看管,苗木的栽种,场地的拓植还都需要通过人力畜力实现,没有推土机挖机翻土机这些机械设备开展林道建设和林木耕植的年月,爷爷既是林场的守护者,又得担当起组织建设、开荒拓林的重任。
常常的,他从清晨里的第一缕太阳光中来,又从黑暗的雨夜中消失。长时间独处山林小屋的时间,让刘金宁小小的脑袋学会了认真的观察和安静的思考,而且也让他醒悟了许多人和自然之间相互依存、共荣共生的朴素唯物思想。
让刘金宁印象很是深刻的是,曾有一个阴雨的天气,爷爷组织村落的村民们在马龙山一处丘坡上拓荒种植杉木树苗,刘金宁却独自一人从小屋沿着山林的沟谷地势而下,在穿过一片腰大顶高的杉树和怪石群后,刘金宁走到了一片鱼腥草香味馥郁的沟谷地。
在谷地深处,鱼腥草轰轰烈烈的开满白色小花,浓厚的香味侵入他稚幼的脑袋,让人感觉昏厥沉迷。阴沉天幕下,他看着张牙舞爪的石头和厚黑恍惚的树木枝干,忽然想起了许多爷爷讲过的鬼怪故事和蛇精传说,竟隐隐约约的感觉有大蛇藏在乱石和鱼腥草草从之间,陷入鱼腥草香味混沌意识的刘金宁被惊吓到大哭起来。
好在旁边不远处有村里放牛的老人,听到小孩的哭声后便随即循声过来,带着他找到了山林里种树的爷爷,这才避免掉他被厚大博爱的山林土地过度惊吓。
不过那次回村后,他便突然生病发烧,在请了村里的村医治好感冒后,爷爷又找来村里的“神婆”给他招魂。这些混沌着幻灵空寂、背景幽暗、思忆长远的童年记忆,深深烙刻了他对马桥村这片山林土地的原生敬畏和拳拳眷恋的情感,同时也成就了后来他结合山林鬼怪传说、农耕祭祀和傩舞表演的夸张形式,打造出村里第一台具有现代舞派表演风格的民俗观演大戏。
和对山林原野的热爱喜欢一样,和村里每一个土生土长、脚踏实地踩过门槛边、屋檐下呛人泥土味道的村民一样,刘金宁感受得到那些融聚在山林土地,田川河流间的温热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