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
此语出自晋代名医杨泉在《物理论》,对于医者,如果不是仁爱之人,不可以将性命托付给他;如果不是耳聪目明、通达事理之人,不可以任用他;如果不是廉洁、淳朴、良善之人,不可以信任他。所以古代聘用医生,必定选任名家大族的后人,他们具有仁恕博爱的修养,才智通达,心思缜密,能知晓天地神灵的运行秩序,能明了性命吉凶的定数,处理虚实的分界,确定顺逆的节序,推求还原疾病的轻重变化,度量用药剂量的多少,认识深入,细致入微,不会疏忽细小的病情,这样的医者才能称为“良医”。
且说张轨奉诏去民间去请皇甫谧,前往新安经多方打听,才得知皇甫谧已不在此处,有人提议前往山阳郡高平县去寻,张轨便快马加鞭,去往高平县。
到达高平后,经多方指引,终在鸟语花香处,清波碧草间寻到此人,见在石桌石椅上有两个老叟在讨论医术,两人争论不休。
左侧老叟道:“前几日我在泰山郡治得一妇人,此妇有子在身,却小腹疼痛,按之则痛减,舌淡苔白,依贤弟之见,当用何药?”
右侧老叟道:“定是妇人素体血虚,当补血养血,止痛安胎,需用当归、川芎养血活血;茯苓、白术健脾以益气血生化之源。”
左侧老叟哈哈大笑道:“我所用药物与你不同,我所用方中有艾叶暖宫止痛;阿胶、地黄、当归、川芎养血滋阴,和血行滞;白芍、甘草缓急止痛。全方具养血温经,缓急止痛。”
右侧老叟怒道:“你这老匹夫,又不曾告诉我此妇人得热痛减,形寒肢冷,我自当血虚而治,你当虚寒而治。”
左侧老叟见他中计,哈哈大笑,右侧老叟心中不爽亦问道:“上个月我曾在徐州医治一人,此人呼吸急促,喉中有哮鸣声,胸膈烦闷,喘咳气逆,咳痰不爽,兼有发热无汗恶寒。依仁兄之见,当用何药?”
左侧老叟捋了捋白色胡须道:“似此当用射干、麻黄宣肺平喘,豁痰利咽;细辛、干姜、半夏温肺蠲饮降逆;紫苑、款冬、甘草化痰止咳;五味子收敛肺气;再用大枣和中。此方具有温肺散寒,化痰平喘之效。”
右侧老叟亦哈哈大笑道:“我所用非此良方,我用麻黄解表散寒、宣肺平喘;干姜、半夏化痰降逆;以五味子敛肺止咳;甘草调和诸药;此人表寒较甚,又加桂枝、细辛;再加芍药疏理气机之升降,此方具有解表散寒,温肺化饮之效。”
左侧老叟听罢,亦不爽道:“你这匹夫,当告诉我此患者口干欲饮,咳黄痰等明显症状,怎得说的模棱两可。”
右侧老叟笑道:“你不亦是如此?”左侧老叟听罢,也随即哈哈大笑。张轨见状,上前询问,一问得知:
左侧的老叟名叫王熙,字叔和,高平人,一生有两大功绩,一是整理《伤寒论》,一是著述《脉经》。王叔和擅长脉学之理,著有《脉经》,总结汉以前有关脉学之成就,系现存我国最早脉学专书,对脉学影响甚大。另对汉代著名医家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一书进行整理,该书因战乱而散佚零乱,几至失传,王叔和对其重新加以编次,将《伤寒杂病论》析为《伤寒论》与《金匮要略》
右侧的老叟名叫皇甫谧,字士安,自号玄晏先生。安定郡朝那县人,后徙居新安,其有著作《针灸甲乙经》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针灸学的专著,在针灸学史上,占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并被誉为“针灸鼻祖”。
皇甫谧见状,笑道:“噫,你与我在宜阳郡女几山一别,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张轨道:“今日见到两神医,特来看看。“
皇甫谧便邀他坐下,把两手伸出,王叔和与皇甫谧一人把手搭他一个脉上,三个指头分别按在寸关尺上。正如王叔和的《脉经》有云:“从鱼际至高骨,却行一寸,其中名曰寸口,从寸至尺,名曰尺泽,故曰尺寸,寸后尺前名曰关。阳出阴入,以关为界。”在脏腑定位中,左手寸脉候心,关脉候肝,尺脉候肾;右手寸脉候肺,关脉候脾胃,尺脉候命门。
皇甫谧捋着胡须道:”脉象一息四次,且从容、流利,不大不小,不浮也不沉。“
王叔和亦道:”脉象柔和有力,节律整齐,尺脉有力、沉取不绝。“
皇甫谧笑道:”你若远离朝堂纷争,世俗纷扰,可再活一个甲子啊。“
张轨起身躬身道:”师傅所见不假,徒儿此次前来便是晋帝下诏派我前来,请师傅入朝为大将军治伤。“
皇甫谧疑问道:“我早已上疏晋帝自称草莽,怎的还要我入朝?”
张轨从怀中取出诏书,捧在手上道:“是有人在朝上举荐师傅,下诏来征聘,若师傅不去,便要屠师傅满门。”
皇甫谧听罢,眉头一皱,苦起脸来。王叔和捋着胡须笑道:”看来你的闲云野鹤的生活就此了结了。“
皇甫谧叹息道:”我实不想入朝,孔圣人道‘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如今你我都已过了六十,轩辕氏又道‘男不过尽八八,女不过尽七七,而天地之精气皆竭矣’,我等年事已高,五脏精气不充,天癸竭尽,何必再去那朝堂。况此去,你我恐今生今世再难相见。“
王叔和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见便不见,我都怕啊,再见之时你在病榻,以你之才都救不了,我若也治不了你,你不得笑我?“
皇甫谧听罢,大笑,起身道:”好,也罢,不见就不见吧,就此别过。“
说罢起身,扬长而去。张轨向王叔和躬身作别,随即转身去追皇甫谧。王叔和笑了笑,见二人走远后,伏在石案上痛哭流涕。
因皇甫谧年事已高,两人于路上走走停停,约莫七八天,终于到了洛阳,早有尉官禀告晋帝,晋帝传口谕宣,张轨欲带皇甫谧面见圣上,皇甫谧执意不肯,在张轨苦苦劝说下,终于还是把皇甫谧请到了金殿上。
却见晋帝高高在上,洋洋得意道:“我屡屡下诏请你入朝,你皆不肯,今日如何肯来?”
皇甫谧躬身道:“听闻皇帝下诏来救人危难,自当奉诏而来。”
晋帝俯身上前道:“这是为何?”
皇甫谧道:“为医者,当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如此方为医家。”
晋帝赞赏道:“为医者,不为利,是为当世良医,如若你救治好大将军,要何赏赐?”
皇甫谧道:“泰始六年(公元270年)时我上表皇上求书,皇上赏了我一车,一直无以为报。今若治好了大将军,我不敢讨赏;但若治不好,也求莫要责罚。”
晋帝点了点头,便命张轨带领皇甫谧到大将军府上。却见大将军府上仍是紧闭府门,张轨连连叫门,却是家丁出来传话说“大将军下令,不见任何人。”就连之前吴矫孙骥前来探望都被拒之门外。张轨说是皇上下令来见,家丁才进去禀报。
少顷,大将军之子吴感出来请了二人入府,经张轨一番介绍,吴感大为惊讶,连忙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求他救父亲性命。皇甫谧扶他起身,请他入见。
吴感请皇甫谧入得内室,命侍人退下,皇甫谧上前看望,见吴存面色白中带有微红,冷汗冒出,摸其手脚冰冷,搭其脉搏脉微欲绝,忙叫来吴感对其说道:“大将军如今阴寒内盛,阳气衰微,若不急救,定当危及生命,你速去择炙甘草二两,干姜一两半,生附子一枚需去皮,破八片,此药乃汉末神医张仲景所创,有回阳救逆之效,可速熬为大将军服用。”
吴感听罢,连忙跑出府门前去抓药,趁此时机皇甫谧从药箱中掏出一个布袋,展开有密密麻麻粗细不同的针,叫张轨把大将军扶坐起来,张轨走上前去扶时,宛若搬巨石一般,颤颤巍巍,扶坐起来后张轨跪坐在榻上,让吴存靠在张轨身上。
此时皇甫谧取出一根针来,细细擦拭,其第一针扎在了吴存的大椎穴上,其皇甫谧所作《甲乙经》记载:三阳、督脉之会。可治阳危诸证;又取出一针,第二针扎在了风池穴,此穴可调理诸阳;随即取出第三针,针刺在涌泉穴,可收敛浮阳,引气归元,开窍醒神;又取第四针刺合谷穴,可调和气血、通经活络、镇静安神、益气升阳。
少顷,吴感捧药而来,灌入吴存口内,过了些许时分,面色逐渐好转,四肢渐温。又过了些许时分,竟渐渐清醒过来,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环视一周,吴感问父亲姓甚名谁,又问了问是否认识自己,见对答如流,欣喜万分。
吴存清醒过后,连连叫饿,吴感连忙吩咐侍从准备饭食,趁侍从侍候吴存进食之际,吴感请皇甫谧出了内室,连连叩首道谢,惊的皇甫谧连忙扶他起来,进而叹息起来。
吴感深感疑惑问道:“家父已然清醒,神医因何叹息?”
皇甫谧道:“大将军如今阳气消散,阴气凝聚,常言道:'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如今只是片刻清醒,不久便要入九泉。”
吴感听罢,慌乱起来,接着又嚎啕叩首,连叫神医,皇甫谧摇了摇头道:“人生在世,终有一死,即彭祖亦有寿终之日,何况大将军乎?”
说罢,就请告辞,独留吴感在地上嚎啕,张轨未见过几次这种世面,不知如何是好,但皇甫谧见过许多生老病死,背上药箱便离开,张轨也便跟着皇甫谧走了,路上还问皇甫谧是否太绝情了。
果然不出皇甫谧所料,吴存吃罢饭食,叫了几声徐倪,便陷入了昏迷,于夜里悄然离逝。事后,晋帝听后悲痛不已,亲到灵前拜祭,赐他谥号刚侯。
吴存死后,皇甫谧并未离开洛阳,前文也曾提起咸宁元年(公元275年)瘟疫盛行,洛阳人口死亡大半,皇甫谧于是就在洛阳暂住,救治百姓,直至疫情退去方才离去
再说此事过后,晋吴两国又过了几个月安生日子,两边互不干扰,一日江东吴郡传言掘地得银子,长一尺,宽三分,上刻有年月等字,于是吴皇大赦,当年改元天册,不知又会有何事发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