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面沟多坎多,头道沟、二道沟、三道沟、兔子圈沟、三秧子大沟、二十五大沟,上坎、下坎、二磴坎,除了沟沟坎坎以外,其他的地方早被人种上了庄稼,真正能够放羊的地方也不多。黑小大哥和我们都住在北街。黑小我大哥,个字不高,脸庞黑里透红,有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有一年夏季,他偷偷地跟我说,明天他要到附近的山坡放羊带上我,还说要摸鱼给我吃。
我们家西面的那道沟叫西大沟,过了西大沟,再过了一个沟,过了一个沟,又过了一个沟。那面的空场相对大一点,因为大沟的坎上有几个坟头,种田的人们给人家的坟地预留了。那天下午,黑小哥哥把羊赶到那里,说叫我在那里帮他看一会,不要让羊吃庄稼就行。他说他去摸鱼,一会就回来。我非常不适合放羊,也不知道羊群里什么是头羊,羊群见了我还非常欺生,就是不听你的话。一会这几只羊往东,一会那几只羊往西,一会又有几只羊跑到人家的田地里。我摸起几个土块扔过去打到羊身上,厚厚的羊毛起到了防震的作用,根本无济于事。我开始喊,骂,哭都无济于事,眼看着有几只羊上了山坡,而另外几只又下了山坡。我越是想着把他们圈到一起,它们越是分开,甚至还有几只羊调皮地跑到坟头上去吃草。我还亲眼看到有一个坟头的边上有一个洞,洞里露着棺材板。记得那天我的鞋子还不是很地道,不是没有底,而是没有袜子,坟头边上有好多蒺藜秧,一跑起来,蒺藜秧子总往脚背上挂,反正那天下午我是惨透了……
终于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了,老远就听到黑小大哥喊羊。羊群听到他的主人来了,都很听话地聚拢在一起。他先是叫我回家,他把羊圈好后,才去我家叫我去吃鱼的。父母在家等了我一个下午,直到我到家后,才知道我给黑小哥哥放羊去了。不一会,黑小大哥真的来找我了。五大爷和五娘在家里早已把鱼煎好,清一色的鲫鱼瓜子。可能是因为我放羊有功吧,他们使劲让我吃,因为鱼吃得太多,那天夜里我就开始呕吐,直至多少年以后,都不想吃鱼啦。
多年来,黑小大哥因为放羊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只要他放过的羊,跑到哪里他都认识。几百只羊,他都给它们起名字,什么“猫猫腰”“大耳朵”“黑头”“花脸”等等。有一年春天,为了让这帮羊吃上肥美的水草,黑小大哥把这帮羊赶到八份地坎下去放,时间一长,他和八份地那面的羊倌也混得熟了。再后来,他们九开始混放,一个羊倌可以在家里干活,直到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才下来分羊。放羊人可以轮换,今天你放一天,明天我放一天。有一次黑小大哥这帮羊有一个羔子没有分好,跑到八份地那帮羊群里了。第二天,黑小大哥就问八份地那个羊倌,那个羊倌说没看到有多余的羊混入他们的羊群。
黑小大哥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他开始暗暗发狠,有事没事就到八份地羊群看一看。等到了剪羊毛的季节,黑小大哥又到大八份地羊群里寻找那只迷途的羔羊。说时迟那时快,黑小大哥当着那个羊倌的面,把之前丢失的那只羔羊拽走了。那个羊倌虽然也假装支吾了几声,心里却不得不佩服黑小大哥的眼力。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羔羊,又剪了毛,竟然被黑小大哥一眼就认出来了。如果那时候有互联网的话,我一定要给黑小大哥搞一个“双击666”。
黑小大哥放羊比较精心,哪只羊要打栏(发情)了,哪只羊该下羔子了,他都了如指掌。他还能在一些沟沟坎坎的硬土地上看出牛羊走过的痕迹。有一年冬天的午后,我亲眼看见他从山坡上背着一个别人家的羊羔下山了。羊羔是用他穿着的皮袄贴身包着的。他告诉我,如果羊在山上下羔子,先找干净的沙土把羊羔的身上挫干,然后用皮袄包好,免得冻死。人们养羊目的就是为了剩一个羔子,可千万别给人家糟了。
当然,黑小放羊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一年秋天,我在上初中,回家以后听父亲说,“黑小你大哥不放羊了。”我说:“咋地了?”父亲就跟我说:黑小你大哥和几个羊倌插伙,把羊群赶到老哈河大溜以北,因为路远,来回要花费好多时间,几个羊倌决定从家里带着米面粮油,并且在那面搭上窝棚,和羊一起住在一起了。孰料,上游下起了大雨,大溜里的水已经漫过水草,草场的地表迅速成了稀泥。俗话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人和羊都被围困中央。黑小眼睁地看着他放的几百只羊在稀泥里一动不动,而且水势一时半会还没有退却的意思。完了,完了,几乎是全军覆没了。他肯定吓坏了,这么多羊如果全军覆没,自己小命搭进去也是包赔不起的。幸好黑小会水(会游泳),赶紧跑回村子,把这件事情告诉村子里的所有人,让大家赶紧过去救羊。
绵羊身上的羊毛,又加上泥水,不救就是等死。人们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奋力抢救,父亲也参与了抢救之列。我们家当时的四只羊损失了四分之一。父亲说:这是天灾,村民们考虑那是一次意外,并没有让他包胡,当时,黑小你大哥一年的羊放钱肯定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