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是家里外面大事小情都少不了的人物。三舅的个子比二舅矮,比二舅胖,村里好多人也说我长得和我三舅一样。三舅也是一个天生的“喜剧演员”,记得三舅当年扭秧歌的时候,还扮演过一个罗锅,让人在他的后背绑上一个笸箩,然后再穿上戏服,也是演得惟妙惟肖。然而,三舅对待小孩却没有二舅那么随和,很少有笑脸,可能我们还不是他的受众群体。
打我记事的时候起,三舅就在生产队当队长,后来又到村里当民兵营长、再后来又当了村长。我们小时候去姥姥家拜年,先到姥姥家的祖宗堂子磕头,然后是给姥爷姥姥磕头,之后才到三舅屋里磕头。如果三舅不在家,我们就先给三舅妈磕头。因为二舅家就在三舅家的西院,按照磕头赶早不赶晚的规矩,我们就先去二舅家磕头,顺便在二舅家和二舅一起打扑克。等到要吃饭的时候,三舅家的表弟就叫我们过去吃饭。这时候,三舅也回来了,我们开始给三舅磕头。我们小的时候到姥姥家拜年都是在三舅家吃饭,因为二舅家有还没有这个实力。我们小孩子是不喝酒,有好吃的就行,而大人一般还要喝酒。
每逢这时候,三舅总是自豪地讲几句:“我一共11个外甥,不知道你们以后谁能有出息。”三舅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对于吃是有研究的,最早是小鸡炖蘑菇,后来又是酸菜火锅,这些都是我记忆中的一道风景。
三舅是一个非常重视礼节的人,比如磕头。有一次听母亲给我们说过:“你大姨家的平安你大哥当兵带着对象,去给你三舅拜年没磕头,让你三舅给骂得微微哭,没吃饭就回去了。”我很小的时候,还不会磕头,跟着哥哥到姥姥家,跪在地上磕头,也不说话,也不知问好,没人叫起来就一直磕,搞得三舅、三舅妈都笑了。虽然磕头的姿势不太规范,但很虔诚,以后慢慢就会了。
三舅家所在的西湾子村,是从原八家村析出去的,相对于我们八家村来说,属于老哈河的上游。上下游沿岸的老哈河畔的人们从来没有放弃向河征地的梦想。有一年,西湾子拦河坝赶躲过了洪水的袭击。他们那里的向日葵、大豆、小麦都获得了丰收,而紧挨着西湾子的八家村,也就是我们村,却没有那么幸运。洪水一来,土掩的大坝如同虚设,颗粒无收。
这样的日子连续几年,同是河套川,我们八家村和西湾子村形成了巨大的差距。我们家的日子,照比三舅家的日子,几乎就是天壤之别。人均不到二亩水浇地,加上几亩凭天收的山地,一遇到贱年更是捉襟见肘。而这个时候,三舅已经成为西湾子村的一村之长,上上下下也接触了一些人物,他已不在乎过年这些外甥给不给他去磕头了。为了给三舅磕头,我们每年初二一早就去了,可还是见不到三舅的人影。三舅妈说,去大队了。磕头见不到人怎么行呢?于是我们就等,一直等到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了,还是不见三舅回来。我们看看三舅妈,也没有准备让我们在她家吃中午饭的意思,我和哥哥就很没意思地回去了。
父亲知道这个事情,叫我们以后也不要去给三舅磕头了。倒是二舅家“大脑袋”不知幕后地故事,每年都到我们家来拜年。有一次,还被我父亲给骂走了,“好人都不来了!”“大脑袋”也不生气,红着脸说,“我还得去八份地姥姥家去拜年!”自己给自己找个理由就走了。
有一年暑假,三姨从满洲里、牙克石(其实是海拉尔大雁矿区,矿区虽然很大,但不太被外人所知)那面带着三个儿子回来了。那时候我三姨也就40出头,大眼睛、双眼皮、白皮肤,烫着发、带着手表、穿着皮鞋,俨然就是一个大明星。三姨家三个儿子也收拾得干净利索,一看就不是农村人。其实我妈长得也挺好看,个字比我三姨高、短发、还有两条大长腿,可我妈天生腹黑,又生活在农村。姐俩一比较,差距不是一点点。
那年中秋时节,三舅家河套地的向日葵(能榨油的那种)丰收了,需要用人打葵花子。母亲从姥姥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你三舅家打葵花子雇人呢,四毛钱一斗。”我那个时候好像上五年级,正赶上中秋放假。为了赚钱,我当天下午就去了。论干活,我是认真的,三姨家的孩子一看就是做做样子子,干一会就跑了。表弟那时候基本不干活了,给我当们监工,三舅还是一天天长在大队里,也不着家。
三姨家的表哥和同年同月的生日,还比我大几天。刚开始干的时候,三舅给三姨家的三个孩子都是现钱,到我这里说是干完后一起结算。我也没提出什么异议,还向三姨家的表哥和两个表弟挤了挤眼睛,并且许诺他们,等我开支了,请他们吃“大餐”。开学结算的日子到了, 我忘记了自己打多少斗,只记得我的工钱大约是三块多钱。刚开始的时候,三舅妈说:“你三舅出去给你借去了。”我就开始等,一直等到天黑的时候。三舅回来了,说“没有借到啊!”我委屈的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下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