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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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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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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莘七娘》连载

第一十四章 共赴险境

连续几天,惠文德带领一支小分队沿建溪侦察。一日,军士捉住几个建州出城的百姓,以为奸细,带到营地问话。百姓说,建州城被困已久,城内百姓粮食、药品短缺,生病者甚多。闽官军允许百姓日出后自行结伴出城,寻找食物和药材;日落前回城,不许夜间走动。

被捉来的百姓中,有一老者向军吏下跪求情:“家中老伴生病,两个儿子都在守城,无人照料。今天出城寻得草药,请求放行回城救命。”说完连连磕头。

军吏将情况向文德与七娘报告。文德心生一计,便让属下留下老者,将其他百姓放回。文德对七娘说:“老者说老伴病重,恰好我自小学得一些医术,今欲扮作郎中,随老者入城,想法探得城内情况,并作攻城内应。娘子看是否可行?”

七娘道:“此计犹如羊入虎口,九死一生。妾哪舍得夫君如此冒险!”

文德道:“朝廷军令紧急,此计若成,可以保全许多攻城将士的生命。此险值得一试,我意已决!”

七娘看着文德,说道:“夫君定要冒险,妾当随夫入城。夫妻相随,一来不易引起怀疑,二来可以相互照应。妾与夫君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文德非常感动,便携七娘同至边镐大营。边镐听了文德之计,认为可行,只是担心文德夫妻的安全,因而一再叮嘱准备要充分,不得冒失。

文德与七娘辞别边镐,正要离去。边镐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且慢,有一要事你们务必完成。”

文德道:“大人只管吩咐。”

边镐让随从拿来一面白旗,叠好交到文德手上。见他们大惑不解,边镐将二十几年前练夫人的搭救之恩陈述了一遍,说道:“你们进城之后,一定要找到章府,一旦城破,请将此白旗插于章府大门上,我会下令任何攻城将士不得越过一步,以确保练夫人全家安全。”

惠文德与莘七娘听完,对练夫人肃然起敬。七娘说:“此事交与小女,一定完成任务,不负大人的期望。”

夫妻俩回营换下衣甲,穿上便服,令军士带老汉过来询问。老汉一看两个郎中,心中顿时安定了许多,便将自身情况向文德和七娘一一道出。原来老汉姓曾,年逾五十,膝下两个儿子,都应征入伍。大儿曾置,任建州南门戍卫队长;小儿曾易,王延政平息朱文进、连重遇政变之后,先调入福州控鹤军,后又随控鹤军调入建州守城。妻子连氏脚拇指无名肿痛,连日来高烧不退,请城里郎中看过,也不见好。今天出城采些清凉解毒草药,准备回去让老伴煎服。

文德好言抚慰曾老,并称愿随曾老入城,帮助城内军民医治伤病。曾老一听,连连道谢,称进城以亲戚互称,住宿曾家即可。

文德与七娘带上包裹银两,为防止建州守军怀疑他们来自唐军营,特与曾老绕道二十多里前往建州城南门。接近城门,但见内外戒备森严,守城军士对过往人员盘查严密,稍有怀疑,便将人强行带走。军士认得曾置的父亲,便询问惠文德与莘七娘身份。曾老告诉守城军士,此二人是自己在建阳的外甥和外甥媳,职业是郎中,今天特意请来为老伴看病。军士正要放他们入城,恰巧曾置过来。曾置见过父亲后,用怀疑的眼光扫视文德与七娘。曾老连忙将他拉在一边,低声说:“此是建阳的表亲,因长年在外行医,因此你不曾见过。近日战乱回乡,正好请来为你母亲治病。”

曾置听了,与“表兄”“表嫂”施过礼。因平时从未听父母说过建阳有表亲,不免心中暗暗起疑,但听说是来给母亲治病的,便不露声色,先让他们进了城。

曾老带着文德、七娘穿街走巷,一路只见军民行色匆匆,气氛紧张。建州将青壮劳力全部调集守城,士兵正督促民夫将大批石块运往城墙。

曾老家是地道的闽北民居,青砖外墙,木板阁楼,虽为简陋也不失宽敞。文德夫妻随曾老进屋,只见连氏躺在竹椅上,浑身发热,神志不清,双唇发紫,嘴里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左脚拇趾肿得跟土豆似的,青黑乌紫,甚是吓人。文德仔细看了一会,说道:“大婶生的是蛇头疔,已经严重发炎化脓,需要切开排毒。”

说完拿出银针在连氏脚趾上一刺,脓血立即迸出。文德拿出纱布,轻轻擦去淤血,用盐水洗净创口。对曾老说:“带我到屋后看看,现在需要寻找药引子。”原来这药引子不过是两只蜈蚣。文德将捉来的蜈蚣放灶堂里焙干,捣成粉末,掺入松脂、水,混成膏状,均匀涂抹在连氏病趾上。七娘则将生姜、白萝卜切块熬汤,喂连氏喝下。约莫半个时辰,连氏清醒了许多,热也退了。曾老异常高兴,与连氏连声道谢,称赞文德与七娘是神医。

文德拿出一些铜钱,交与曾老,说权作这几天夫妻俩的食宿费用。曾老一迭连声说:“治好了内人的脚疾,我全家已感恩不尽,惭愧无以回报,岂有收钱的道理?”

文德说:“建州城被困已久,城中生病者想必不少。我夫妻二人此次进城,也可借此机会帮帮城中患病的军民。大伯家也不宽裕,这些铜板不过聊补一点口粮而已。”

曾老一再推辞不过,想想家中粮食短缺,便暂且收下。曾老外出购得一些菜蔬,沽了一壶米酒。七娘帮助作好了饭食,曾老便招呼文德夫妻用饭。文德问是否等曾老儿子回来,曾老说两儿子都在军中食宿,很少回家。

四人一道用餐。连氏吃了一大碗粥,气色、心情好了许多,便先回房歇息。曾老说连氏已一个多月没这么安心吃过一餐饭了。之前请了城里郎中,敷了一些草药,也不见好,没想到今天遇上了神医。曾老与文德边喝酒边聊,如久未谋面的亲戚相见,越聊越投机。

两人饮得正欢,忽然曾置推门而入,与文德略略施礼,便将曾老叫进内屋问话。曾置说:“唐国入侵后,建州城内对外来人盘查很紧,抓到奸细,一律处死,窝藏奸细者全家株连。这两表亲到底来历如何,千万不可大意。”

曾老坚持说惠文德是建阳的表亲,并将今天医治连氏的过程说与曾置。曾置连忙进屋问候母亲,见病情果然明显好转,这才打消了疑虑。于是曾置出来拜谢文德救治母亲之恩。三人坐下饮酒,谈得甚欢。深夜,曾置告别而去,临行前一再交代,要文德与七娘不要串门,以免被当作唐国奸细抓走,待局势缓和,再寻机送他们出城。

就在闽军与唐军在建州相持对恃之时,闽国福州内部再次发生了政变,给本来就岌岌可危的王氏政权以致命一击。

光州人李仁达是个见风使舵,反复无常之人。早期他跟随王潮、王审知开拓闽国,担任原从指挥使十五年,未得提升,时常表露不满情绪。王延羲任闽主时,李仁达想方设法讨好王延羲,但仍然得不到提携,干脆到建州投靠王延政。王延政将其封为大将。不久朱文进、连重遇弑杀王延羲自立为王,李仁达自以为在福州时与他们意气相投,可以得到重用,于是又投奔福州,向朱、连建议攻取建州之策。朱文进对连重遇说:“仁达如此反复小人,看谁得势就投怀送抱,跟荡妇有什么两样?这种人,岂能相信?”

连重遇也说:“是啊,一旦王氏得势,他又会跑到建州去献媚。”两人越说越讨厌李仁达,便将他贬往福清闲居。

不久前福州裨将林仁翰杀了朱文进和连重遇,向王氏献出福州城,王延政派其子王继昌镇守福州。李仁达曾经背叛过王氏,见福州政权重新回到王氏手中,担心受到报复,夜不能寐。南唐大军围攻建州的消息传来,他暗自高兴,便招来好友福州著作郎陈继珣、福州守将黄仁讽商议对策。李仁达说道:“今唐国势大,建州陷入重围,孤立无援,沦陷是迟早的事。殷王尚不能自保,安能保福州?到时你我就都走投无路了。昔日王潮兄弟,不过是光州布衣,取福建都如此容易,我们也是七尺男儿,为何不合作起来干一番大事?今唐军围攻建州,天赐良机,我们不如趁乱夺取福州,共享富贵!”

陈继珣、黄仁讽本是见利忘义之人,经不住李仁达的撺掇,三人歃血为盟,发誓共图大事,同担祸福。当夜,他们调集武士冲进内宫,杀了王延政的儿子王继昌。李仁达本想自立为王,又恐难以服众,便谋划扶持一个傀儡皇帝过渡一下。他想起了福州雪峰寺的一个和尚,叫卓俨明。这雪峰寺建于唐咸通十一年(870年),该寺创建人是一位法号为义存的高僧。王审知任闽王时,非常尊崇佛教,曾聘义存为国师,从此雪峰寺成为几任闽王经常驾临之地。李仁达想起的这位僧人卓俨明,人称“双目重瞳,为天子相。”是一个很理想的角色。于是李仁达召集众官说:“雪峰寺高僧卓俨明目重瞳子,手垂过膝,是天生的帝王相,名望很高。如今福建局势大乱,唯有真命天子才能拯救闽国,请拥立此高僧为帝!”

经李仁达一提议,众人都表示赞成。一出闹剧终于拉开帷幕。众官在李仁达的带领下,热热闹闹涌向雪峰寺,请求卓俨明任闽帝。这卓俨明本因出身贫苦而出家,是个学疏道浅的俗僧,因长相奇特,时常有人暗中议论其有贵人相。他听到后也不以为然,当玩笑话罢了。没想到喜从天降,连梦都不敢做的事如今成了现实。于是他凡心荡漾,激动异常,结结巴巴答应出山。三月初三日,李仁达主持了隆重的登基大典,率众将吏面北而跪。卓俨明脱掉僧衣,穿上龙袍,光头上戴着龙冠,有模有样地当起了皇帝。李仁达自任六军诸卫事,去除王延政的“天德”年号,沿用后晋的“天福”年号。

王延政闻知李仁达在福州政变,儿子被杀,悲愤交加,立即令镛州指挥史张汉卿率兵讨伐李仁达,令泉州、漳州派兵协助攻打福州。

面对王延政前来征讨的三路大军,刚登上皇帝宝座没几天的卓俨明慌了手脚。他知道,念经撞钟自己是行家,可打仗是个门外汉,但作为皇帝对战争总不能不管吧?于是他对大臣们说:“各位臣子放心,寡人的佛法可以御敌。”说完在皇宫大殿上做起法事来,噀水散豆,念念有词。次日听说镛州军继续逼近,他又说自己法力不足,需请“太上皇”来镇敌。便派人把在乡下种田的老父亲迎到福州,尊为“太上皇”。过了半辈子穷日子的父子两人,乐悠悠地享起了宫庭富贵生活。

李仁达毕竟久经沙场,他无心管和尚皇帝做的法事,自己带兵在福州城外设下埋伏。福州城素有榕城别称,城内外以生长众多的古榕树著名。百年古榕树冠巨大,枝繁叶茂,树根树枝盘错交缠,遮天蔽日。李仁达将军士尽藏于榕树上和道旁林子里,待镛州军进入伏击圈时,随着一声炮响,树上万箭齐发,镛州军顿时阵脚大乱。还没回过神来,树林两边福州军伏兵齐出,镛州军毫无还手之力,死伤大半,指挥使张汉卿中箭受伤,被福州军所杀。泉州、漳州的援兵本来就有坐山观虎斗之意,听说镛州兵败,便各自撤回。

击败了王延政军,李仁达大权在握,自己当皇帝的野心再度膨胀。当初与他一道刺杀王继昌的陈继珣、黄仁讽等人居功自傲,常在诸将面前表示不满情绪。李仁达派人请这两位“功臣”赴宴。席中李仁达端杯敬酒,诚恳表示不忘当初兵变的约定,答应近日将奏请皇上为他们封官加爵。陈继珣、黄仁讽听后得意忘形,开怀畅饮。酒过三巡,李仁达装醉将杯子碰倒在地。屏风两边预先埋伏的刀斧手听到杯碎的信号,立即冲出,将陈继珣、黄仁讽及其随从全部当场斩杀。

此时的和尚傀儡皇帝也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李仁达为卓俨明安排了一次庆祝福州解围的阅兵仪式。卓俨明不知是计,还以为是自己的法力保住了福州的安全,坐在龙椅上喜滋滋地欣赏各路大军整齐威武的队伍。看得入神,心里后悔没有将“太上皇”父亲一道请来见见世面。正如梦如痴地想着,几十名壮士突然冲过来,将他拖下龙椅,连刺几刀。卓俨明血溅龙袍,当场毙命。李仁达见状故作惊慌,起身要逃。将士们按预先的布置,冲过来将他拉回,强行按在龙椅上,把从光头上滚下的皇冠直接戴在了他的头上。李仁达半推半就,羞达达地临危受了命。卓俨明从三月初三僧衣换龙袍,到五月二十二日被杀,共当了八十天皇帝。其“太上皇”父亲也随即被杀。真是乱世之中,无奇不有。

李仁达控制福州后,知道王延政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为了在福州站稳脚跟,他又耍起了惯用的伎俩:一方面向南唐皇帝李璟表奏称臣,另一方面暗中派使者向后晋皇帝石重贵进贡称臣。

南唐军出征一年多,久攻建州不下。李璟进退两难之际,收到李仁达愿归顺的奏章,意外得到了福州,如同天上掉下馅饼,当然高兴异常。恰好李仁达又是同姓,李璟立即下诏任李仁达为福州威武军节度使,同平章事,赐名李弘义。又下诏催促入闽大军加强攻势,趁福州再度分裂之乱拿下建州。

莘七娘进入建州的第二天,就小心地向曾老打听练夫人的情况。曾老说:“不远处那幢将军宅就是章府。练夫人善良宽容,乐善好施,很受建州百姓尊崇。”

在曾老的引领下,莘七娘前去探访练夫人。到了将军府第,七娘让曾老先回,自己上前请门僮入府通报,说有要事求见。练夫人听说陌生女子到访,似乎有所预知,便趋步大堂迎接。七娘见到夫人,彬彬行礼,抬眼见夫人年愈花甲,精神矍铄,慈眉善目,容止端祥,更加肃然起敬。夫人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年轻女子,虽着粗布衣衫,却英气逼人,气质不凡,便知不是寻常人,对七娘有了十分好感。

七娘自报了姓名,说道:“夫人吉祥。小女自建阳到此探亲,渡河前唐军边大人特意嘱我捎话给夫人。”

练夫人将七娘带至后堂,屏退左右。七娘从袖中拿出白旗,说道:“边将军和王将军离开闽地二十几年来,无时不惦记着夫人您的大恩大德。唐军不日将攻城。一旦城破,边将军请夫人将此旗挂于府第大门,唐军将无人敢越前一步,可确保夫人全家无恙。边将军若进得建州,还将与王将军专门登门拜访谢恩。”

练夫人听了,生气地站起来,将白旗掷于地上,说道:“你回去告诉边将军和王将军,若念及往日的恩情,请保全全城百姓的性命。否则,老身誓与城池共存亡!”

七娘听了,更加敬佩练夫人的高尚人品,单膝下跪拱手说道:“夫人深明大义,爱民如子,令小女钦佩至极!小女若是出得城去,一定转告边大人,并愿以小女的生命力谏,确保建州百姓安全!”

练夫人没想到莘七娘如此披肝沥胆,十分欣喜,连忙将她扶起。夫人交待侍从沏茶。两人聊了许久,十分投缘,不知不觉成了忘年之交。练夫人非常喜欢七娘,见她与自己的儿女年龄相仿,便认了七娘为干女儿,并设简单的家宴招待她。

七娘临行前,夫人拿出一纸手谕,让七娘凭此出入建州城。七娘千恩万谢,含泪告别了练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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