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七娘渐长,情窦初开,自小与文德青梅竹马,自然心有所属。文德对七娘的爱慕亦与日俱增。两人情投意合,双方父母都看在眼里。一天张氏悄悄问文德:“我儿,原先媒人提亲时,你谁也看不上,如今母亲问你,是不是相中妹妹了?”文德一听,脸红到耳根,点了点头没吭声。张氏和惠宗信是看着七娘长大的,对七娘的心灵手巧平时也是赞不绝口,打心眼里喜欢,内心也希望七娘这样的好姑娘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只是碍于七娘年小,一直未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如今七娘已渐长成,文德也已十八,是时候谈婚论嫁了。
惠宗信与张氏商量了一宿,便选了一个吉日。那天夫妇俩起了一个大早,来到莘仝家里。莘仝见他们夫妇俩穿戴得过节一般的喜庆,觉得新奇,赶紧招呼他们坐下,叫陈氏上茶。莘仝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阿,贤弟、弟媳一大早过来,一定有什么好事。”
宗信拉着张氏站起身,对莘仝夫妇深深躹了个躬,说道:“借今天的吉日之喜,特有一事相求哥哥嫂嫂。”
莘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是何事。宗信说:“今天弟为儿文德求亲来的。文德这孩子与七娘一起长大,两人情意相投,文德也非七娘不娶。我和弟媳商量了,哥嫂若能促成了这门亲事,咱们兄弟也算亲上加亲,可谓天作之合。特此恳请哥嫂应允,不知是否冒昧,见谅见谅。”
莘仝一听,非常高兴,想起义父恩重如山,相信此事若是父辈九泉之下有知,也是最大的慰藉。再者七娘姐姐也全部独立门户了,七娘嫁给文德,药铺也算后继有人。莘仝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大喜事!七娘能嫁得文德,也是天赐福份,我的身边也算留了个女儿,平时大家也好有个照应,真是天大的好事!只是七娘明年才及笄,婚礼可否明年择日举办?”
惠宗信夫妇一看哥哥如此爽快,十分欣喜。宗信说:“今天就是大吉之日,若哥嫂同意,晚上请个媒人和邻居亲朋过来家里喝杯喜酒,作个见证,订下明年的婚期如何?”
莘仝欣然答应。两家人欢天喜地,各自回家筹备订婚之事。文德和七娘听说家人应允了他们的婚事,自然暗自高兴。从此盼望着日子过得快些,只等待那花好月圆之日快些到来。
离莘家半里地有条小溪,宽约两丈余,水流平缓,清澈见底,村里女人常在溪里洗衣。这天早晨,太阳高高升起。七娘跟往常一样,端着洗衣盆子来到溪边。自从六个姐姐先后出嫁,父母渐老,七娘也自觉担当起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七娘专心洗着衣服,心想昨天家里进了一批药材,等会还得回去帮忙整理,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低着头,没注意身后有四双男人不怀好意的眼光,正直溜溜地盯着她看。
这四个男人,为首的叫段厚才,是南昌县城富户段迁的小儿子。段迁人称段员外,祖辈经商,家资丰厚,好交结权贵,尤与南昌县令顾无忌、捕头王横交往甚密,乡人对他都敬畏三分。段迁先后娶有三房妻妾,段厚才为小妾所生,今年十九岁,段迁尤其宠爱。这段公子生得满脸横肉,虽名叫厚才,可偏偏无德无才,平日里不学无术,无所事事,喜欢舞刀弄棒。经常纠集当地一帮流氓地痞,呼风唤雨,吃喝嫖赌,欺男霸女。乡里百姓有被他无辜打伤的,也有女子遭其羞辱的,到县衙告状,结果要么不了了之,要么倒被诬陷,反遭县衙役一顿棒打。久而久之,南昌县上上下下,都知道段员外是县令的财神,县令是段员外的守护神,段迁成了当地惹不起的人物。因此这段厚才在南昌县是横行一方的土霸,只要没出命案,百姓都是忍气吞声,能躲则躲。
这天上午段厚才带着三个娄娄到青厝凹的溪边捉蟋蟀。娄娄中有个竹下里出名的没落子弟叫佗二,经常打架斗殴,敲诈勒索,乡人都对他避而远之。佗二在乡里呆不下去,便投靠在段厚才手下混日子。佗二正跟着段厚才在溪边闲逛,偶然遇见莘七娘在洗衣,心想,真是女大十八变,前两年还是个黄毛丫头,今儿竟然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丰满可人。他心生邪念,悄悄来到段厚才身边说:“溪边有个洗衣的女子叫莘七娘,年芳十四,生得极其标致,是当地郎中的女儿。不知公子是否有意一会?”
段厚才一听,跟着佗二蹑手蹑脚来到七娘的身后,见洗衣女孩果然姿色可人,立即来了兴致,笑嘻嘻地招呼道:“小娘子,上来一起玩耍如何?”
七娘回头见是一帮不速之客,并不答理,收起衣服,起身准备回家。
佗二不依不饶,上前拦住了七娘的去路,说道:“小娘子不认识我了?两年前我到你铺里抓过药呢。”段厚才和另两个娄娄也围拢上来。佗二伸手要夺七娘手中的衣盆。七娘略略一闪,佗二扑了个空,身体趔趄一下, “扑通”一声掉进了溪里。
段厚才训斥佗二,“你们不得无理!”说着上前伸手要拉七娘,七娘顺手拨开。溪边湿滑,段厚才脚底一咝溜,也一屁股坐进了水里。这七娘自小习武,身手敏捷,佗二和段厚才都在她令人难以察觉的虚晃中扑空落水。一旁两个娄娄见段厚才在水中的狼狈相,忍不住偷笑起来。
段厚才又羞又恼,上岸令娄娄:“取我棒来!”抡起棍棒挡在七娘面前,呼呼呼舞了几下,说道:“小娘子好身手啊!今天跟我过几招,输了就嫁给我。”
七娘见段厚才无理取闹,知道遇上了麻烦,便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想着如何摆脱纠缠。这时佗二冲上来,从后面猛地夺过七娘的衣盆扔进溪里。七娘怒不可遏,高叫一声:“还我衣服来!”飞起一脚正中佗二胸口。只听哗啦一声,佗二仰面朝天再次跌进溪流中,挣扎了半天起不来。岸边的段厚才见状,抡起棍子朝七娘劈头盖脸乱舞一通。七娘闪身避开,顺势一把夺过棍棒,将段厚才打翻在地。
段厚才从地上爬起,觉得脸面顿失,便怒气冲冲,拨剑相向。七娘想起父亲平日一再叮嘱自己不得惹事生非,便收起棍棒,对段厚才说道:“公子武艺高强,小女子领教了。今天多有得罪,请公子手下留情,到此为止吧。”
段厚才哪肯罢休,挥舞着剑冲过来。七娘左躲右闪,一次次用棍棒将刺向自己的剑拨开。这时佗二从水里上来,检起一根树杈,和另两个娄娄从后面包抄过来。七娘眼见前后受敌,心想擒贼先擒王!便奋力一棍打中段厚才的手臂,挑飞了宝剑,再一棍打在段厚才的腿上,痛得段厚才躺在地上打滚。七娘迅速回身对付几个娄娄。佗二吓得扔掉树杈,和另两个娄娄连声求饶说:“不打了,不打了。”也顾不上段厚才,赶紧下水帮七娘捞起了衣服。
七娘回家后,也不好把溪边发生的事告诉父母,若无其事地把衣服给晾了,但心里隐隐不安,担忧那帮无赖还会生出祸端。
员外段迁头天晚上请县令顾无忌喝酒,多饮了几杯,不觉一觉睡到近午。刚起床梳洗完毕,就见佗二扶着段厚才,一瘸一拐迈进家门。段迁一看自己的心肝宝贝如此狼狈,上前问怎么回事。佗二哭丧着脸,胡乱编了一个谎,说是与公子到青厝凹会朋友,因与村里郎中的小女儿莘七娘无意间开了一句玩笑,便被七娘一阵乱棍打成这样。段迁一听大怒,骂道:“是哪个大胆郎中,竟敢如此放纵女儿撒野!你们真是一帮混蛋,连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还有脸面回家见我!”
段厚才一声不敢吭。倒是佗二胆大,对段迁说道:“老爷,不是公子对付不了那小女子,是公子喜欢她,怜香惜玉,不忍心下手罢了。没想到那郎中一家得寸进尺,真是可恶。”
段迁听了,更为生气,大声训斥段厚才:“你一天到晚拈花惹草,正事不干,即使要娶妻也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找一个山村郎中的野女来辱没祖宗吗?!”
佗二忙说:“老爷息怒。您有所不知,这莘家小女莘七娘,不比城里那些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富家小姐,她可是个文武双全,聪明漂亮的女孩,可谓人见人爱。别说是正值年华的公子,就是老爷您要是见了,兴许会喜欢上呢。”
段迁啐道:“放肆!一个村野女子,能有多漂亮,有多聪明?”
佗二说:“论姿色,那小娘子是习武之人,水灵中透出一股英武之气,别有一番超凡脱俗的韵味;论聪明,我说个两年前的故事给您听。”
两年前,佗二曾经带了一帮娄娄到药铺买药,照惯例赖账,坐在药铺不走。恰好惠宗信父子进城贩药,莘仝不想惹事,便请佗二离开,说药钱不要了。佗二却得寸进尺,想诈几个铜钱花花,便说:“今天我就坐这不走了,除非郎中你有能耐把我们好好哄出去,那从此我们再也不会踏进药铺一步。”
莘仝知道他们有意刁难,可一时也拿他们没法。药铺门口陆陆续续来了看病抓药的人,有人认得泼皮佗二,生怕惹事,便悄悄回了家,有人则站在门口看起了热闹。这时七娘从后堂走了出来,对佗二说:“我家是药铺,平日里都是把人请进来,哄人出去不合礼节,所以我们是无法哄得公子出门的,除非公子去外边那树下,小女子一定有办法请得你们进来。”
佗二一看来了个小女孩,更来劲了,心想,请进请出还不一样吗?只要我坐着不动,看你怎么请?到时不怕郎中不拿出几贯钱来打发。于是嘿嘿冷笑一声,站起来对几个娄娄说:“走,到树下等这小娘子来求我们。”
看着佗二几个人一蜂窝窜到树下,七娘这才站在门口说:“佗公子,小女子已按要求把你哄出了门外。公子说过,哄得出去,再不进来,说话作数。公子走好,恕不远送了。”
门口看热闹的乡亲这才反应过来,一齐轰笑起来,纷纷称绝。佗二又羞又恼,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灰溜溜走了。
“哈哈哈,有趣,有趣。”段迁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旁的段厚才乘机撒娇说:“儿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如果能娶到她,儿从此闭门读书,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段迁一听,心想,如果七娘如他们所说的能文能武,娶得她来,刚好可以好好管束这浪子。想着便高兴起来,说道:“这个容易。只要你肯读书求进,改天我就托个媒人去郎中家提亲,想必郎中也不会拒绝。”说完即让管家安排媒人说亲。
那媒人去了一趟青厝凹,当天就回了话,说莘郎中已将七娘许配合作药铺的惠家儿子惠文德,连婚期都定下了。
段迁一听顿觉大失脸面,心中不免对莘家愤愤起来。这边段公子一听意中之人已花落有主,便大吵大闹起来,成天躲在房间,害起了相思病,茶饭不进,大有娶不到七娘便不活的模样,把段迁和小妾心疼得惶惶不安。小妾经不住公子的哭闹,晚上在枕边又撺掇起段迁来:“看小祖宗那可怜样,你明日再找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多花些银两,让郎中把原来许下的婚配退了。我就不信小小山村郎中会看不上钱财。”段迁点头称是,说明天就让人去办理。
第二天不到晌午,请去的媒婆就从青厝凹回来了,把事先拿的银两还给段迁,说道:“这门亲事别再提了,要不是看在员外的面上,恐怕连门都不让进。那莘家别看是个山村郎中,倒也知书达理,用了一推礼义廉耻把婆子教育了一番,纵使有三寸不烂之舌,我也说不过,以后再也不敢提这种害人利已的事了。”
段迁一听,怒从心起,但又无处发作,只好先打发媒婆回家。
晚上,县令顾无忌邀段迁在酒肆饮酒,看到段迁无精打采,问起缘由。段迁便将向莘郎中提亲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县令。顾无忌哈哈大笑,说道:“岂有此理,堂堂大员外的公子竟然为一个乡村郎中的小娘们哭哭啼啼,真是笑煞我也!”
段迁说道:“难道我堂堂员外还要靠抢亲不成?那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顾无忌说道:“抢亲自然不成,但对付个小郎中办法有的是。”
段迁心想,古话说“县令破家”,别说是小郎中,就是我这个大员外,你县太爷要让我倾家荡产,还不是举手之劳?便端起酒樽敬了县令,说道:“段某之事有劳顾兄帮忙,小弟感恩不尽。”
顾无忌原本也是个地痞无赖,只因与南吴皇帝杨溥宠妃顾美人攀上了亲戚,两年前托关系当上了南昌县令。在任两年,只认钱不认人,衙门断案,背后收钱,原告被告通吃,不知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是一个地地道道见钱眼开的贪官。老百姓背地里都称他为“钱太爷”,久而久之,把他祖宗的姓都给忘了。段迁深知,只要自己舍得钱财,别说一个小郎中,就是十个八个,一样可以搞定。
顾无忌靠近段迁,压低声音说,只需如此如此,不怕那莘郎中不下跪求你。
段迁听了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奸笑。次日便召来佗二,拿了二十两银子,悄悄交待如此办理。佗二见到银子,受宠若惊,连声说:“请老爷放心,办不好佗二拿脑袋来见。”
冬至晚上,惠宗信备下一桌酒菜,请莘仝一家相聚共饮。两家原本亲如一家,文德与七娘订下亲事后,大家更是亲密无间。药铺虽不大,但已在当地乡里远近闻名。平时莘仝在家给乡亲抓药,忠信与文德则外出批量贩卖一些本地药材,收入虽然不多,但日子倒也过得凑合。逢年过节,莘仝与忠信给父亲烧香祈福,总是禁不住泪流满面。两人经常回想起洛阳家乡战乱的恐怖场面,聊起当今诸侯国之间连年战争,中原四分五裂,两人青年时期空学一身本领,也只落得背井离乡,苟且偷生的命运,无法报效国家,不禁感叹吁吁。
文德与七娘自从订下婚事,更加心心相印。文德外出贩药回来,总是急着寻见七娘,也带些丝巾香帕的送给七娘。七娘见着文德,比以往更加娇羞,常常欲言又止。虽然两家仅一墙之隔,但碍于双方大人的面,也不敢私自相约。当晚席间两人互敬了父母,吃完了饭便到药堂整理药材。两人对视着,心中充满了爱恋。
莘仝与忠信饮着酒,聊得正欢,冷不防门外人头攒动,火把晃悠。只听“呯呯呯”,有人重重地敲药铺的门。两人连忙起身,来到药堂。文德和七娘已开了门,一伙县衙捕快涌了进来,领头的正是捕头王横。王横指着莘仝等人,厉声说道:“拿下!”几名捕快一拥而上,将莘仝、惠忠信、惠文德捆绑起来。
莘仝挣扎着问道:“我们犯了什么法?”
王横道:“有人状告药铺唯利是图,胡乱下药治死人命。今日奉命捉拿嫌犯莘仝、惠忠信、惠文德,其余家属在家待查。”说完命人将三人强行带走。
陈氏、张氏、七娘从未见过这阵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糊涂了,三个人哭成一团。公差押着莘仝三人走后,七娘冷静下来,很快联想到最近段公子的行为,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七娘安慰陈氏和张氏说:“母亲大人别哭,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待天亮了解情况再设法。父亲大人他们一定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