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统军陈望在赤岭大败南唐军,仆射杨思恭志得意满,急于再次建功。近日见北岸唐军人数不多,布阵疏落,便命陈望乘虚渡河攻击。陈望劝道:“唐军人数由多变少,定是诡计。我军宜坚守,不可妄动,待唐军疲惫后出击必胜。”
杨思恭反驳道:“唐军入闽已近一年,早有疲态,加上前日赤岭之败,已如惊弓之鸟,一战便可定胜负。唐军人数逐日减少,说明正在有序撤退。此时若不反攻,待唐军全部退回,将失去一次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如果将军害怕,明早由我率大军攻击,将军只管断后,可否?”
陈望清楚杨思恭是个善于玩弄权术、贪图功名之人,若不按他的意图办,过后免不了被诬蔑陷害,最终也不得好结果。他干脆放手一搏,说道:“好吧,但听大人指挥。晚上让将士们饱餐一顿,翌日一早我率部渡河作战,建州成败在此一举!”
这天凌晨,陈望带领五千人悄悄渡过建溪。刚上北岸,只听一声炮响,对面唐军箭如雨下,闽军前军被射倒一片,后军一看对方早有防备,便纷纷撤退。眼看局面无法控制,只见陈望高举宝剑,带领几员将领一跃上岸,大声呼叫:“兄弟们,背水一战,没有退路。都跟我来,杀敌立功!”说完冒着箭矢,挥剑奋勇向前。
闽军士兵一看将领敢于冒死,都为之振奋,呐喊着拼死冲向敌阵。唐军抵挡不住。边镐与王建封下令丢弃营寨,快速向后退去。闽军乘胜追击,一气赶了五、六里。陈望正要下令收兵,忽听前面又是一声炮响,唐军大将何敬洙、姚凤率领一队生力军迎面杀来。陈望连忙指挥前军改为后军,先列阵用弓箭射住阵脚,阻挡唐军反扑,组织闽军缓缓后撤,自己断后。边镐见陈望临危不乱,不禁叹道:“陈望是个将才!闽国虽小,却大有人才,不可小觑!”
闽军正有序撤退,忽然前军大乱。原来是唐军大将祖全恩带领一队人马抄了闽军后路。杨思恭带领闽援军刚刚上岸,祖全恩率军正好赶到,闽军被冲了个措手不及。贪生怕死的杨思恭见势不妙,仅驾单船逃回了对岸,径直跑进了建州城。祖全恩指挥人马,大肆杀戮。闽援军群龙无首,毫无还手之力,乱哄哄的任人宰割,四散奔逃。祖全恩消灭了杨思恭援军,缴获了闽军渡河的战船,又从后面掩杀过来。陈望军两面受敌,陷入重重包围,死伤无数。唐军人马越聚越多,陈望带领将士左冲右突,奋力抵抗,终难突破。
边镐惜才,命将士活捉陈望。唐军士兵齐声叫喊:“陈将军投降!闽军全部免死!”陈望一眼望见远处骑着马的边镐,一箭射去,正中边镐坐骑。马扑倒在地,将边镐重重摔下。边镐恼怒,指挥唐军一齐围拢上来,将陈望身边将士斩杀殆尽。陈望杀红了双眼,飞舞宝剑,砍杀唐将多人,终因寡不敌众,身上多处负伤,跌倒在地。闽军一齐上前捉拿。陈望手握宝剑,仰天长叹,自刎而亡。边镐连声感叹可惜,命人厚葬陈望。
南唐军大胜,查文微下令全军出击,乘胜攻打建州城。边镐见惠文德、莘七娘尚未出城,建议不要匆匆出战,等待几日。查文微不许,说道:“城外守军已消灭,建州成为孤城,立即渡河,机不可失!”
在查文微眼里,惠文德与莘七娘不过是一芥草民,自己建功才是大事,于是令何敬洙、祖全恩率军强行渡河,不得延误。一时间上千艘战船一齐驶向对岸。杨思恭的外围守军早已逃入城内,仅剩战棹都头陈诲的几千人马,也寡不敌众,退入城内。唐军长驱直入,直达建州城下,人马未歇,立即驾梯攻城。
南唐伐闽一年来,建州守军早已严阵以待。一时间城墙上万箭齐发,矢石如雨。唐军第一拨攻城将士未及登城,被城上的乱矢和石块击打得溃不成军,士兵非死既伤,鬼哭狼嚎,损失惨重。闽军大将陈诲带领一拨人马,打开城门,乘胜杀出。查文微大军立足未稳,大败溃退。何敬洙、祖全恩几员大将率军拼死挡住。城楼上闽军指挥使杜进看唐军越聚越多,担心陈诲吃亏,便擂鼓将其召回。南唐军攻不下城池,害怕夜里被劫营,又渡河撤回了对岸。两军再次陷入了短暂的相持之中。
杨思恭只身逃回建州城,谒见王延政,把渡河兵败之过全部推到陈望身上。王延政正为不断损兵折将而沮丧,这时福州又传来败报:镛州指挥使张汉卿率领八千镛州兵奉命进攻李仁达,在福州城外中了李仁达的伏击,全军覆没,张汉卿被斩首。泉州、漳州援兵已各自退回。
王延政长叹一声:“失去福州,寡人将无退路,天亡我也!”
杨思恭说道:“唐军兵临城下,随时都将再次攻城。目前首要之事,当组织全城百姓全力守城,保住建州这一栖身之地。击退唐军之后,再收复福州不迟。”
王延政立即诏令:“建州城内,凡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一律统一征招,以保为单位,以里为一伍,自带口粮,协力守城,违者满门抄斩!”
杨思恭唯唯诺诺,刚要退下。这时福州兵指挥使林元应气愤愤进宫,见杨思恭要离开,上前奏道:“仆射大人不听劝阻,冒然出击,导致兵败和陈将军阵亡,应当追究责任!请陛下明察!”
杨思恭知道林元应平时与陈望交情深厚,此时参他,不过是为好友出一口气。他涨红了脸,憋了半天辩解道:“将军息怒。此次战败,完全是陈望将军立功心切,未等援兵到来,便孤军深入,以致兵败身亡。”
林元应道:“全军上下,都对此次渡河惨败议论纷纷。谁之过错,将士心里清楚。”
王延政斥责到:“如今大敌当前,将帅应当精诚团结,一致对敌。胜败乃兵家常事,怎能因一场小败而相互指责,推诿扯皮,乱我军心?!”
林元应还想辩解,王延政怒道:“放肆!还不退下!”
林元应嘴里诺诺,转身出宫。
望着林元应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杨思恭乘机挑拨道:“陛下,如今张汉卿新败,福州掌控在李仁达手中,臣最担心的是人心动摇。如今建州城内尚有福州兵八千余人,福州被李仁达控制后,这些人常私下议论回福州之事,无心守城。时间长了,恐生内变,不得不防。”
王延政想起刚才林元应杀气腾腾进宫的神态,不禁眉头紧锁,问道:“依卿之见,如何是好?”
“依臣浅见,先下手为强,以免后患!”杨思恭说完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王延政心一横,令杨思恭立即带一万人马悄悄出城,在通往福州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待福州兵到,全部杀掉。
一切布置完毕,王延政召来福州军指挥使林元应,说道:“逆贼李仁达篡夺福州,僭位称帝,实属大逆不道,罪当诛灭九族。今寡人令你率福州军立即启程,与泉州、漳州军一道,尽快收复福州。”
可怜林元应不知是计,脱口说道:“领旨。末将定将李仁达之首提来!”
王延政说:“收复福州,寡人将任你为福州统军。”
林元应谢恩而去,带领八千人马连夜出发,奔赴福州。
惠文德与莘七娘在曾老家住了六、七日,邻里知道曾家来了一对精通医术的郎中夫妻,纷纷来找曾老,请郎中看病开方。一时间曾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城内被困一年,早已严重缺粮,百姓面黄肌瘦,生病者日益增加。七娘还几次被邻里请去为产妇接生,忙得不可开交。
惠文德每天夜里出去侦察,因城内各街区道口士兵对夜间行人盘查极细,稍有疑点立即抓捕,所以难有收获。这晚文德小心躲开巡逻的士兵,爬上离城南门不远的一棵老樟树上,观察守军的情况。连续三天,文德都在各城门不远处偷窥闽军的布防和换防规律,苦苦寻找突破漏洞。他正全神贯注盯着城楼,冷不防脚底踩空,“啪”的一声,一根枯枝掉落下去,在寂静的夜间显得尤为刺耳。声音惊动了正在附近巡查的士兵,他们举着火把向樟树围拢过来。巡逻队长说:“看看树上是否有人!”
惠文德一动不动,紧贴树枝屏住呼息。那巡逻队长又命两名士兵上树检查。文德知道躲藏不住,便沿树杈跳上一座民房屋顶,迅速离去。树下士兵一看有人,大叫:“有奸贼,捉奸贼!”士兵们分头沿着文德逃跑的方向紧追不放。文德从一座房顶跳至另一房顶,矫健如履平地。街区士兵越聚越多,各街坊小巷保长按平时官府的要求,都出来敲锣助阵。一时间家家开门而出,百姓乱哄哄跟着官军喊叫捉奸,马嘶犬吠,乱如沸粥。
文德身手敏捷,很快甩开了追兵,瞅准了一僻静处纵身而下。他走出一巷口,发现自己迷了路,再看看到处是搜捕的人,已无处藏身。正在着急,一个黑影闪出,紧紧抓住他的手。对方轻轻“嘘”了一声,文德一听是七娘,又惊又喜。七娘拉着文德纵身一跃上了一道矮墙,顺着矮墙重新上了房顶。两人正要离开,只听后面房顶上有人喊:“奸贼在那!”紧接着几声弓弦响,文德与七娘迅速趴下。又是“嗖嗖” 几声箭响,七娘急速伸手接住一支飞来的箭,突然跃起将箭向射来的方向掷去。只听“呀”的一声,对方一人滚落下房顶。七娘带着文德趁乱离去,登屋攀墙,穿街走巷,神鬼不知地回到曾老家。
原来连续几个夜晚,七娘都暗中跟着文德,以防意外。七娘以勇力和智慧再次救了自己的丈夫,文德感动不已。两人一夜商议破城良策,无法入睡,都感到只能从曾置身上寻求突破,争取他投诚,才有希望里应外合,攻取建州。但曾置极少回家,文德与七娘只好耐心等待。
事有巧合。这天上午,曾置急匆匆赶回,带了两件闽军士兵的衣服,要文德、七娘都穿上。曾置告诉文德:“朝廷有令,所有六十岁以下成年男子与官军一道守城。为了避免意外,请哥嫂今晚开始跟随我一起驻守城门,再寻机出城。嫂嫂你只能扮成男兵,防止不测。”
文德与七娘一听,正中下怀,终于有打开城门迎接唐军入城的机会!心里暗暗激动。
七娘拿出练夫人的手谕,说道:“凭此谕可否出城?”
曾置一看,说道:“前几天可以,现在已废除,只能到时见机行事。”
就在此时,曾家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这天晚上,本来说好了要随曾置驻守城门,可是等到深夜,未见曾置的影子。文德与七娘在担忧中进入了梦乡。熟睡中忽然听见曾老房间传来凄惨的哭声,两人连忙起身来看老人。只见曾老夫妻坐在床沿抽泣,曾置站立一旁低垂着头,神情极其悲伤。文德询问曾置。曾置告诉他们,他的弟弟曾易跟随福州军指挥使林元应出征福州,没想到朝廷派杨思恭事先在必经之路设下伏兵,将八千福州兵全部杀死在山谷中。曾易未能幸免,死于此次闽军的内乱之中。
七娘安慰着曾老夫妻。文德见机说道:“闽王开闽以来,其后代无一不是骄奢淫逸,残暴无度,鱼肉百姓的昏君!皇族内部,弑父弑君,重用奸佞,残害忠良,无道无德,百姓苦不堪言。殷王驻守建州以来,加重收取苛捐杂税,加上连年战争,建州百姓民不聊生。如此暴君,怎么值得全城无辜军民为其卖命送死?!”
曾置道:“守城军民,早已怨声载道。福州军在守卫建州之战中尽职尽责,立下汗马功劳,没想到竟遭此毒手,朝廷昏庸至此,怎不令人愤恨?八千将士,八千条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全部成了冤魂野鬼!建州城内,无一不为他们的冤情鸣不平。”
七娘道:“福州李仁达已降唐廷。建州自陈望兵败、张汉卿征讨福州被杀,此次林元应军被坑杀,守城力量已大大消弱。而唐军不断增兵围困,建州实际已成为一座孤城,即使不被攻破,也终因断粮被困死。可怜建州百姓,如何才能免受屠城和饥饿之苦?”
曾置道:“依兄嫂之见,当如何是好?”
文德与七娘见时机成熟,便亮明自己是唐军将领的身份。曾置此时却不惊讶,说道:“我早有看出兄嫂并非平常之人。如今事急,请兄嫂指明生路。”
文德道:“兵临城下,要么玉石俱焚,要么献城求生。如今唐国皇上宽厚仁慈,献城投降,定能获得宽赦,保全全城百姓,功德无量!”
曾置道:“我与大多守城兄弟均有此意,就是不知如何与城外唐军联系。如今有兄嫂在,我就放心了。”
“这事需要周密安排,必须一举功成。”七娘说。
曾置说:“我有个拜把兄弟史可钧,是守城校尉,须请得他来一起协商。”说完让文德与七娘在家稍等,自己出门骑马而去。半个时辰后曾置回家,带进一员将领,正是史可钧。于是四人秘密商议,决定由七娘天亮前先出城通报,约定明晚以三盏孔明灯为号,打开南门迎接唐军入城。
七娘女扮男装,在史可钧与曾置的协助下,趁着夜幕,悄悄出城。
七娘只身划小船渡过建溪,此时天已大亮。一轮红日刚刚升起,又是一个热浪滚滚的夏日。边镐几天来为得不到惠文德与莘七娘的下落而郁郁不乐,今天按习惯起了大早,正与王建封一道研究建州地图,军士报告七娘归来求见。边镐喜出望外,等不及七娘进来,便亲自到帐篷外迎接。七娘禀报情况,并转告了练夫人不接受特殊保护,誓与建州共生死的意愿。边镐与王建封顿感惭愧,异口同声说道:“定不辜负恩娘!”
边镐不敢延误,立刻向查文微报告攻城计划。查文微长叹一声:“天助我也!”立即下令边镐、王建封、何敬洙、祖全恩率军渡河,自己带领后军仍留南岸接应,以防不测。
边镐渡河前对大军约法三章:“进城之后,不许滥杀无辜,不许杀害降兵,不许抢掠和伤害百姓,违者处斩!”于是率大军渡过建溪,未遇任何抵抗。大军就建州城外驻扎,等待内应,并不急于攻城。
入夜,建州城内外,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守城大将杜进见南唐大军再次渡河,下令各城门增加兵力,加强防御,并派监军督察各城门值守情况,自己则上城墙四处巡查。凌晨时分,惠文德见时间已到,向史可钧使了个眼色。史可钧会意,走近监军,手起刀落,将监军当场砍倒,令军士大开城门。
城外,七娘一夜紧盯城门,不敢眨眼。正觉困乏之时,忽见建州城南门上空,三盏孔明灯缓缓升起,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耀眼。
七娘叫道:“快看,孔明灯!”
边镐知道文德已经得手,便令大军全面攻城。王建封、何敬洙、祖全恩身先士卒,冒着箭矢石块,呐喊着率先冲进城里。唐军涌进城门,高喊着:“投降者免死!”闽军大将陈诲率领人马冲向城门,在混战中被惠文德活捉。闽军统帅杜进在城墙上来回奔跑,指挥将士拼命抵抗。莘七娘拿过弓箭,“嗖”的一箭射去,杜进应声倒下。城上闽军见城门失守,主帅受伤,都无心恋战,成批成队的投降。不到两个时辰,建州城被攻占。南唐军长驱直入,团团包围闽帝行宫。王延政见大势已去,率领文武官员向唐军投降。
南唐从保大二年(944年)二月起兵征讨闽国,至占领建州,已是保大三年(945年)八月。建州归属南唐后,汀州、泉州、漳州先后向南唐投降,自此,闽国覆灭。
进入建州城后,边镐、王建封持金银锦缎等贵重物品,率惠文德、莘七娘一同到章仔钧府上拜谒练夫人。练夫人见全城百姓得以保全,异常高兴,对边镐他们说:“能管住屠刀,说明老身二十年前没看错人。至于这些贵重礼品,老身权当收下,请边大人代为兑换成粮食,全部用来救济久经战争之苦的建州百姓吧。我得到七娘这个干女儿,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