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汉国地处岭南。唐朝末年,河南上蔡人刘谦任封州刺史。他励精图治,重视收留中原南下流入的人才,注重发展经济,建立军队,很快拥有一支规模万余人的精兵和百余艘战舰,实力不断壮大。刘谦去世,其子刘隐继承父职,经过几场战争,逐步统一岭南,表奏朝廷升任清海节度使,后又封南海节度使。刘隐之后,其弟刘纻袭封兄职,凭借父兄在岭南的坚实基业,于后梁贞明三年(917年)在广州称帝,改广州为兴王府,国号“大越”。次年十一月,刘纻改国号汉,史称南汉。
刘纻在位期间,荒淫残暴,广聚珠宝珍玩,大兴土木。造昭阳殿时,以金为顶,以银铺地,对百姓则课敛重赋,导致民怨沸腾。南汉大有十五年(942年)四月,刘纻去世,其子秦王刘弘度继位,改名为刘玢,改年号为光天。刘玢继帝位后,更加骄奢无度,滥施酷刑,不理政事,民众不堪其苦。这年岭南多地终于陆续暴发了农民起义。
这次岭南农民起义,虽然声势浩大,但点多分散,各自为政,缺乏统一指挥,有的起义方始便被镇压。
南汉循州博罗县城里有个小吏,名叫张遇贤,对当朝残酷统治痛恨已久,见各地百姓起义,也趁机纠集当地一千多民众起事。张遇贤对跟随他的民众说:“当今昏君无道,百姓纷起反抗,但义军各自行事,乱而无序,容易被朝廷各个击破。与目前循州的官军守兵力量对比,单凭我们一千多人去贸然攻打,犹如以卵击石。只有将各支义军聚拢一起,形成合力,才能取胜。”大家认为张遇贤说得在理,但如何汇合各路义军,又无计可施。
人群中有一叫李台的人提议:“离循州不远有个神汉,预测极准,周边百姓大小事情,都会前去占卜吉凶。众人何不一起去问问前程?”
张遇贤便带领十几名义军队长前去拜见神汉。路上遇到二十几个好汉,为首的也是博罗县人,叫黄伯雄。这黄伯雄前几日与官府冲突,杀了前来拘捕他的牙兵,纠集二十几个好友准备起事,因不知前景如何,也前来祈问神汉。张遇贤原与黄伯雄相识,双方问明来历,义气相投,大喜,便一同来到神汉家。神汉问清所求之事,便焚香祷告,口中念念有词,盯着张遇贤良久,对众人说:“张遇贤乃罗汉转世,可留下为我所用。若要问如何起大事,非遇贤不可。”众人一听,对张遇贤肃然起敬,一齐拜张遇贤为王。张遇贤又吩咐各队长分头召集各支义军首领,尽快汇集神汉家中议事。
不几日,各路义军首领闻讯而来,对张遇贤提出联合对抗朝廷表示赞同,但在商讨由谁担任统帅时,各首领都默不作声,不知谁人合适。此时李台建议请神汉作法来选定义军头领,众人都说可行。此次神汉更加慎重,打扫厅堂,沐浴更衣,摆放祭品,焚香烧纸,手执拂尘,喃喃自语。半晌李台问道:“谁可为义军统帅?”神汉回道:“本县张遇贤是五百罗汉的第十六位菩萨,乃真命天子,有遇贤事成矣。”于是众将齐推张遇贤为起义军联合首领。
张遇贤率众首领祭拜天地,自封“中天八国王”,任黄伯雄为副元帅,曾景全为总参军,李台、谢运灵及各路首领分封大将军、将军等职。所有义军统一着红色衣服,人称“赤衣军”。“赤衣军”如红色洪流,所到之处,对南汉各级官府给予沉重打击。南汉殇帝刘玢急派越王刘弘昌为都统、循王刘弘杲为副都统,率大军镇压。起义军将南汉官军重重围困在钱帛馆,抢占高地,万箭齐发,大败官军,乘胜攻占了潮、循等十余个州县。各地百姓早已痛恨朝廷腐败,见义军声势浩大,纷纷归顺,一时间赤衣军规模增至十余万人。南汉应乾元年(943年)三月,刘玢急令各路官军全力反扑。南汉指挥使万景忻率大军围攻循州,趁起义军立足未稳,大败义军。起义军损兵折将,失利溃退,被迫放弃粤东。
退出循州后,张遇贤与众将对前程陷入迷惘,只得率众将再度询问神汉。神汉说:“应当过南岭取虔州。”虔州为南唐属地。张遇贤按神汉的指引,率军北上越过南岭,进入南唐地界。南唐自烈主李昪以来,边境长年和平无事,军务形同虚设。赤衣军见虔州各县驻军不多,防务松懈,一连突袭攻取了几个县。虔州一些穷苦百姓也加入赤衣军,起义队伍再次增至十万余众。虔州节度使贾匡浩本是贪腐无能之辈,一看义军到来,非常害怕,紧闭城门不敢出战,只等朝廷援军到来。张遇贤以虔州雩都白云山为据点,建造宫室、营署,率部四面出击,对抗南唐。
张遇贤进兵虔州,占据白云山之日,正值南唐皇帝李璟日夜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实施统一大业之时。这天李璟闻报南汉赤衣军入侵,大怒,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对策。仆射宋齐丘说:“张遇贤之辈,不过是乌合之众。他们以妖言治众,日久岂能服人,必生内乱。臣以为,对付岭南妖贼,不劳朝廷大军出动,只需洪州之兵足矣。”
李璟点头说:“正合朕意。”于是任洪州都虞侯严恩为征虔州指挥使,兼洪州、虔州统军使,通事舍人边镐为监军使,尽起洪州之兵镇压赤衣军。边镐临行前,李璟单独召见他,吩咐道:“岭南妖贼,犹如蜂屯蚁集,其中没有英雄,仅凭妖幻惑众,相信你能手到擒来,正好试试我唐国大军的锋芒。”
洪州都虞侯严恩接旨,调集三万兵马,号称十万,尽调遣收揽洪州武举为部将,命惠文德为先锋,莘七娘为先锋参军,浩浩荡荡,杀向虔州。
进入虔州,严恩先令人四处张贴朝廷颁发的诏书《招讨妖贼制》。诏书大致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唐皇天,天应呈祥,物产丰饶,民众安居乐业。然岭南之贼众四起,侵我疆土,掠我财物,杀我百姓,其罪恶难赦。今诏令军民一致抗贼,论功行赏:自愿参加讨贼之民众,免除虔州当年租税;擒获张遇贤者,赐三品官,赏钱一万贯、田五百亩,永除租税差役,传之子孙不变;摛获贼军将领者,视官员级别,赏赐钱一千至五千贯,赏田十至二百亩,免除租税若干年;贼军自动投降者,过往不究,三年不征税,无土地者重新安排并论功赏赐;所有贼众若不投降,擒获一律诛灭九族!钦此!
此诏书为李璟亲口所授,文如利剑,穿透力、杀伤力极强。诏书一发布,义军内部人心惶惶。虔州各地参加赤衣军的百姓见朝廷既往不咎,如释重负,于是家族人员互相串通,三五成群,几十成群向官军投降。没几天,归降者达上万人。赤衣军尚未与南唐大军开战,战力已大减。
惠文德与莘七娘率领五千前锋将士,所到之处,赤衣军闻风而逃,很快收复了龙南、信丰、大余、安远几个县城,解了虔州之围。虔州节度使贾匡浩大开城门,迎接边镐、严恩入城。
惠文德乘胜进军,这日接近雩都县界。文德与七娘骑马并肩前行。文德说:“原以为赤衣军凶狠难缠,看来不过是一盘散沙。”
“前面交战的只是散兵游勇,不是妖贼主力,夫君切不可轻敌,到现在一个妖贼的主将都没出现。”七娘说。
文德点头赞许。七娘问道:“这帮岭南妖贼,造反就造反了,汉国都打不了,竟敢转向大唐国,这不自寻死路吗?”
惠文德没有正面回答,说:“其实他们起义,也是汉国朝廷逼的,所谓官逼民反。汉侯刘纻在位时,极其奢侈、残暴。听说汉帝宫有个昭阳殿,还有个南薰殿,殿内尽铺黄金、白银和珍珠。南薰殿有二十四根盘龙翔凤的柱子,柱下石基暗藏香炉。焚烧香料时,不见香炉,几里外都能闻到香气,可见穷尽了人力和物力。”
“朝廷穷奢极欲,钱从哪里来,当然只能靠搜刮。汉国百姓本来就不富足,哪经得起如此压榨。老百姓稍有不从,官府则以抗命为罪名抓起来,用尽酷刑,手法令人发指。”文德继续说,“汉侯把杀人当游戏,最喜欢看三大酷刑,一叫锤击,一叫汤镬,一叫铁床。锤击,就是用铁锤直击犯人头顶,将人击死,并击捣成肉泥;汤镬,就是将犯人放置大铁锅,慢慢把火烧开,再把皮开肉绽、半死不活的人捞起来审问; 铁床,即把人放置铁床上,正面用火烧,直到铁床上的人皮肤滋滋作响为止。汉侯每次都会看着施刑的全过程,看着惨叫的受刑者,如同看大戏般的开心和快乐。”
“暴君,可恨!”七娘咬牙切齿起来。
“更有甚者,汉侯后来看厌了这三种酷刑,又亲自发明了三种新刑罚。”
七娘闭上眼睛,连说:“可怕,别说了,我不听了!”
惠文德所说的南汉帝刘纻的三种新酷刑,第一种叫象抵,即将犯人放入圈着的象群之中,再敲锣打鼓,惊扰大象,让大象在圈内不停奔跑,将犯人踩成肉泥。第二种叫虎斗,将犯人放入饥饿的虎笼中,看人与虎搏斗,直到被虎撕咬而死。第三种叫水狱,将犯人扔进满是毒蛇的水牢里,看着人被蛇咬中毒而死或缠绕而死。刘纻死后,刘玢继位,继续滥用这些酷刑,民众岂能不反?文德所闻,都是出征前边镐与严恩在洪州聊天所说。
七娘内心不免产生了对赤衣军的深深同情,她说:“若是可能,我愿与赤衣军一起,杀向岭南,攻破广州,亲手将暴君扔进汤镬之中。”
文德对七娘的天真善良逗笑了,说道:“别瞎说了,我们的使命是消灭妖贼。当然,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随唐大军杀入汉国,手刃暴君!”
两人聊着,不知不觉进入雩都地界。行不多远,忽见远处村庄烟雾迷漫,哭声震天,一伙赤衣军士正在大肆抢掠百姓粮草财物,路边横七竖八躺着几具百姓尸首。此情此景,文德与七娘不约而同想起南昌家乡遭遇禁军抢劫残杀的情景。两人热血沸腾,怒不可遏。文德大声发令:“包围妖贼,不得跑走一人!”官军全力向前,将村庄四面围定。文德与七娘奋勇当先,冲进村里,先砍倒了几名正在行劫的匪兵。三百多赤衣军见唐军有如天兵降临,吓得大喊大叫,抛掉武器财物,四散逃跑。四周官军冲杀过来,赤衣军不敢抵抗,全部跪地投降。文德命将俘虏头领带来问话,方知是占领雩都义军将领李台的部下。文德厉声喝问俘虏:“大胆妖贼,可知死罪?”
赤衣军见官军军容威严,一齐求饶,声称愿助官军功打雩都。
文德令人打扫战场,安抚百姓,与七娘商量如何攻打雩都县城。七娘说道:“雩都县城墙不高,强攻不难。李台是亡命之徒,一旦强攻,担心他会焚毁全城,还需智取为好。”
文德与七娘窃窃商量,将赤衣军头领带来,问道:“今天饶你们性命,放你们回雩都城如何?”几名头领慌忙说道:“不敢,不敢!”
文德与七娘将几名义军头领叫到一处,交待他们携带抢劫的财物回雩都城交差,夜间见机行事,以火为号,打开东面城门,将功赎罪,按朝廷招讨诏令,另有重赏。几名小头领感激不杀之恩,表示愿效犬马之劳。
文德让俘虏饱餐一顿,精选二十几名官军穿戴赤衣军衣饰,混入俘虏之中,一齐进入雩都城。
夜幕降临,文德带领大队人马悄悄来到雩都县城东门外,偃旗息鼓,只等城内信号。月明星稀,城内悄无声息,陆续传来几声更鼓响。手下牙将耐不住性子,悄悄问道:“会不会那些降兵又变卦了?如果再过半个时辰没动静,是否可以下令攻城?”文德示意他们:“别急,既然放他们回去,就要相信他们。若无动静,也需待天亮攻城。”
城外军士正焦急,突然一声炮响,雩都城内火光突起,城门大开。文德知道城里已得手,便命军士点起火把,呐喊着向前涌去。文德手执偃月刀,一马当先,冲进城内。唐军边冲边喊:“大军已到,投降免死,顽抗斩首,捉住李台重赏!”守城赤衣军一看朝廷官军突然来到,又见四处着火,喊杀声震天,一时不知来了多少人马,大为恐惧,阵脚大乱,城上城下,争相逃命,自相践踏,溃不成军,纷纷缴械请降。文德与众将士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占领了县城,传令军民协力灭火,出榜安民告示,清点俘虏人数,清剿义军残余。此次收复雩都,共杀赤衣军将士一百多人,俘虏三千多人。
军士报告不见李台踪影。惠文德道:“不急,李台插翅难飞!”
果然,天将亮时,军士报告称莘七娘已活捉敌将李台,正往县城押解。
原来文德与七娘商定兵分两路,文德引军四千负责攻城,七娘引军一千在城西门外树林中设伏,专等逃出城外的义军。夜晚李台搂着抢劫来的女子睡得正熟,被外面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呐喊声惊醒,知是官军到来,慌忙起身披挂上马。见城内乱成一团,便带着一百多名亲兵左冲右突,窜出西门,往树林里逃命。进了树林,李台见后面没有追兵,心里稍定。刚要命军士整顿清点一下人数,忽听林子里鼓声和喊杀声四起,有如千军万马。赤衣军将士吓得面如土色,四散奔逃。林子两边乱箭齐发,绊马索和挠钩齐出,将冲在前面的几名赤衣军将士钩定绊倒。李台与其余军士不顾一切,转身逃命。前方一俊秀将领跃马而出,横在路上——此将正是莘七娘!
李台进退无路,悄悄拿起弓箭,见小将接近,嗖的一箭射来。七娘在马上听得弓弦响,一侧身用枪将射来的箭挡开。李台见难以冲出包围,又觉精疲力竭,便停下马大声说:“好汉饶命!我们汉国义军无意与唐军对抗,只是想借唐国宝地休整一下。你放我回白云山去,待我向大将军禀报,杀回汉国,将岭南献与唐国。”
七娘厉声说道:“少说废话!妖贼乱党,侵我大唐国,还不快快下马投降!”
李台一听声音是个女流,心里暗暗称奇,便又重振精神,高举朴刀冲向七娘。七娘不慌不忙,挺枪刺去,几个回合就让李台招架不住。李台转身要逃。七娘取下弓箭,一箭射去,对方应声落马。唐军士兵蜂拥而上,几支挠钩直接将李台死死钩住。七娘喝令:“绑了!”众军士上前捆住李台,与其他俘虏一起解押回城。
文德与七娘两军会合,清点战果,此战大胜,两人相互庆贺。文德命天明后将李台等赤衣军将领押往严恩和边镐大营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