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德在洪州武举会试勇拨头筹,令严恩更加欣赏,本想等待秋天殿试,再向朝廷推荐使用,但秋去冬来,武举殿试之事却杳无音信。严恩认为文德夫妻都是大将之才,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应在洪州耽搁大好前程。他想起当朝同乡好友左仆射宋齐丘,现为徐知诰的亲信,文德夫妻若能得到他的举荐,定能才尽其用。于是写了一封私信寄给宋齐丘。
这天文德回家告诉妻子:“严大人今天召见我,说是大将军府传令,要我们尽快动身,到金陵府报到,另有任用。”
七娘觉得很突然,睁大眼睛看着文德,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说什么好。
“你不是常说,大丈夫在世,要立功报国吗。相信这次去定能报效朝廷!”文德轻搂着七娘说。
“妾舍不得父母和欣儿。”
“我已安排好,待在金陵稳定下来,再将他们一同接去。”
在七娘内心,夫妻双双在洪州府当差,上能报效朝廷,下能敬老扶幼,已是来之不易的归宿。此去金陵是福是祸,她心中无数,但既然是严恩推荐,定然利大于弊,便顺着丈夫的话题说道:“夫君能有今日,全仰仗严大人鼎力提携。感谢严大人的大恩大德!”
次日夫妻俩谢过严恩,辞别家人,启程金陵。宋齐丘令人将他们接至徐知诰亲信王宏将军府下,暂作辅将,待考察后任用。王宏为人果断豪爽,见夫妻俩气度不凡,为人可靠,很快将文德视为心腹之人。
却说吴太祖杨行密第三子杨濛,武义元年(公元919年)受封庐江郡公。此人勤于学习,聪颖灵敏,且有志向,对徐温及徐知诰先后专权极为不满。杨隆演去世后,论长幼排辈,当由他继承王位,但徐温等人不愿由有威胁的人当政,便扶持其弟杨溥继吴王位。顺义七年(927年),杨溥称帝,杨濛进封常山王,次年改封临川王。
这天徐知诰赴广陵谒见皇上。宋齐丘悄悄向他报告,杨濛在临川励精图治,治理有方,百姓十分拥护,声名逐渐远播,四方人士投靠者很多,要徐知诰重视一下。
徐知诰对杨濛的才学和志向早有所闻,他深知杨濛一旦羽翼丰满,形成气候,将是难以控制的强大对手。宋齐丘的报告,更加印证了这一点,于是产生了除去杨濛的念头。
南吴大和六年(934年),徐知诰以杨濛有造反迹象为名,令王宏带领五千人马火速赴临川讨伐杨濛,自己则上朝禀告杨溥。
“启禀皇上,据可靠报告,临川王近几年私造武器,私募兵马,随时可能发动叛乱,与朝廷分庭抗礼。为避免养虎为患,臣以为当先下手为强,已派将军王宏兴师问罪。待擒得杨濛及其党羽,便能真相大白。”
杨溥听了,脸色煞白。他心里清楚,杨濛近几年大量募集资金,招揽人才,制造兵器等行为,都是在他默许和支持下悄悄进行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抗衡徐知诰。尽管他也清楚杨濛是不满足于拥有临川的,平时对杨濛也是严加监督。但杨濛可以防范,而徐知诰就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此时他心中暗暗叫苦,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岂有此理,竟敢造反!还好大将军明察,为寡人分忧,发现得早,尚可控制局势。不过看在兄弟份上,不得要了他性命才好。”
“依皇上看,当如何处置?”徐知诰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削去临川王,降为历阳郡公,可好?”杨溥战战兢兢,小声说了一句。
徐知诰心想,历阳郡是个弹丸之地,先将杨濛控制在那里,再找机会除去,易如反掌。于是说道:“遵旨!”说完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宫殿。
看着徐知诰离去的背影,杨溥咬牙切齿,但又不能发作。满朝大臣谁也不敢说话,大多数人心里清楚,这杨家天下,尽早都得姓徐。
王宏带领五千人马一路急行军,很快来到临川郡,假传圣旨赚开城门,并迅速包围临川王府。王宏大声传令:
“奉诏拘捕临川王及其党羽、家族人等;府中官员各安其位;原有郡兵官军统一收编,抵抗者格杀勿论!”
杨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令指挥使夏侯申先守住各府门,对众亲信说:“这定是徐贼假传圣旨,大家看看怎么办?”
众官员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长史张先说:“依下官之见,大王是当今皇兄,可先出降,量王宏一介武夫,也不敢拿大王怎样。先保全性命,再从长计议。”
杨濛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可惜大功未成,先连累了诸位。”
门外王宏见大门紧闭,内有守兵,大声喝令不开,大怒,回头问众将领:“谁愿领先攻门!”
“末将愿往!”惠文德闪身而出。
只见他将刀柄往地上一点,飞身跃起,直上墙头,挥舞大刀,翻墙而入。七娘喊一声:“我来也!”紧随其后,长枪柄一撑,也飞身入墙。王宏心中暗暗称奇,心想严恩果然慧眼识英才。门内军士一看文德和七娘飞墙而下,犹如天兵天降,哪敢抵抗,吓得四处逃窜。夏侯申阻止不住,正要挺枪冲向文德。忽然长史张先急匆匆跑来,大声喊道:“将军且慢动手,殿下愿降!”
七娘打开城门,王宏率军簇拥而入。只见杨濛带领一班文武,手托印玺簿册,迎立于王府门前。王宏上前拱手道:“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请殿下见谅!”
杨濛问道:“你带兵前来,可有诏书?”
王宏回道:“奉皇上口谕,捉拿临川王,搜查临川王府!”
恰在此时,广陵使者快马赶到,宣读诏书,免除杨濛临川王封号,改封历阳郡公,由王宏将军派兵士护送,即日启程。
杨濛知道这些安排都是徐知诰所为,想起父王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一朝便要落入他人之手,禁不住大声号哭起来。门客亲信、临川官员,无不落泪感叹。
押送走杨濛,王宏将大队人马撤出王府,自己带领一彪亲信,留在府中。令部下:“搜查内府,对不愿出降的幕僚党羽,就地斩杀!府中财物,全部集中登记造册,运住金陵。私匿财物者,杀!”
军士分为几队,发一声喊,分头冲进府中各处搜查。王宏自己带着文德、七娘等亲信直闯内府。一路只见王府亲兵、奴仆乱尸横陈,墙上血污溅痕。侍女、婢女花容失色,厉声尖叫,乱成一团。王宏环顾四周,一眼瞥见墙边蜷缩着一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跃起似乎要撞向墙壁,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拽过女子,顺势揽入怀中。霎时顿觉酥软透体,馨香扑鼻,进府时的杀气先自软了几分。再定睛细看,只见女子乱发中透出粉白肤色,眼如秋露,鼻梁娇小直挺,朱唇樱桃微翕,原来是一个绝代美人!出身市井的王宏,戎马生涯,征尘满衣,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美女,魂魄早已不知去向,许久定下神来,粗声粗气问道:
“我奉旨捉拿临川王及其党羽。你为何人,竟要寻死?”
女子被揽得无法动弹,娇喘连连,听见问话,樱唇微启:“我乃府中女乐古思丽,因见乱军闯入杀人,恐遭羞辱,唯有一死。”
王宏心想,原来是宫中女乐,怪不得生得如此标致!脱口问道:“曾获宠幸否?”
古思丽望了一眼王宏,这才发现救自己的大汉胡子蓬乱,长相粗鄙,先自吓得不轻,只好低声回复:“不曾。”
王宏嘿嘿一笑。这一笑不打紧,只见门牙嶙峋,吓得古思丽花枝乱颤,几乎晕倒。王宏说:“那就嫁与本将军,保你一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古思丽此时只要活命,先前作出寻死状,本是为了引人注意,见将军问话,哪敢说个不字,只是微微颔首同意。
一旁的文德见王宏突现一身匪气,与平日的豪爽大将判若两人,见到美人,公然违反军纪,心里暗暗吃惊。正要上前劝阻,身边七娘连连拽了他的衣角,这才欲言又止。
王宏一听古思丽愿随自己,心花怒放。松开古思丽,交给惠文德,说:“收了!”
文德说:“若是大将军知道,如何是好?”
王宏心想,老子先跟杨氏起兵,后跟徐氏左右,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没享过一天舒服的日子。没有我,哪有徐知诰的今天!再说,皇上、诸侯美女如云,享用得完吗?我王宏出生入死,娶个王府乐女,算个屁呀!
于是王宏瞪了一眼文德,说“哪来的废话?叫手下再物色几个尤物,悄悄给我送去!”之后又令人带路前往府库视察。
文德、七娘陪同王宏来到地下府库门口,令人开锁查验。进入府库,但见穹顶方廊,大大小小几间仓库,各色银锭,在架上码得整整齐齐,数不胜数,银光闪闪,寒气碜人。
王宏拿起一锭大银,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一个临川王,就搜刮了如此多的钱财,天下民众,被贪官污吏害得好苦!百姓寒来暑往,流血流汗,一年下来还是啼饥号寒;帝王诸侯,穷奢极欲,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此不公,难怪天下会乱!”
惠文德说:“将军所言极是!”
一行人来到府库最末一间,只见箱箧十几个,由高至低,放置有序。王宏令打开箱盖,但觉金光耀眼,琳琅满目,原来箱箧里尽是金锭和黄金珠宝玉器。他嘘了口气,想起此次临行前徐知诰下了死命令,务必将杨濛的府库金银弄到手,秘密运至金陵。他深知徐知诰是一个有野心,做事果断的人,时机一旦成熟,吴国天下非他莫属。
王宏知道朝廷平时都密切监督临川王,以防皇兄政变,此时临川城里城外,一定布满耳目。白天运货,目标如此之大,要做到神鬼不知,谈何容易?于是他对文德附耳交待,秘密运出府库金银!
文德跟随王宏走出府库,看见军士正在处理尸首和清洗殿堂,沉吟了一会,心生一计,对王宏耳语了一番。王宏面无表情,没有吭声,挥了挥手,带领随从径直上马而去。七娘看着文德,一脸茫然,欲问又止。文德命令军士:“尸体先集中堆放,暂不抬出府门,天黑再行处置,以免吓了城中百姓!”
傍晚,文德命军士陆续将几十具尸体抬出城外。城中百姓看到,怕沾了晦气,纷纷躲避。半夜,正值隆冬,月牙清冷,天地漆黑,府内寒风彻骨,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血腥味。文德秘密组织两百名心腹将士,点了几支仅能勉强照见墙院的火把,将府库中的金锭银两,全部运出。又让古思丽等五名侍女穿上士兵袍服,女扮男装,由七娘护着,与金银财宝一同混出府外。王宏大军连夜启程,一路上白天宿营,夜间行动,将上百箱金银全部运抵金陵节度使府。次日依徐知诰命令,仅将其中十几箱银锭上交广陵。
王宏私运临川府库银之事,惠文德可谓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但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天杨溥刚退朝,刑部尚书薛恭带游骑副将卫弘进宫。卫弘禀报:“陛下,太尉派王宏将军率军进入临川城,拘押临川王后,有私运临川府库大银之嫌!”
杨溥这几天对王宏上交从临川收缴来的银两数量本来就怀疑有诈,一听报告,正要发怒。薛恭劝道:“此事还须谨慎为好。大将军本来就野心勃勃,事情闹大了,就不可收场。”
杨溥怒气难消,说:“薛尚书说的在理,但偷运库银绝非小事,若不严查严惩,寡人将何以臣服天下?”
薛恭早期与徐知诰来往密切,后来对徐知诰一味专权心有不满,便有意疏远了。对于偷运库银之事,薛恭知道徐的野心与为人,相信此事决不是空穴来风。而前来报告此事的卫弘是当朝德妃皇后的外甥,属于为数不多可以为杨溥卖命的人。薛恭沉思了一会,抬头看了一眼卫弘,问道“库银之事,可有证据?”
卫弘回道:“目前暂无铁证。但有人见到王宏将军进入临川当日,曾让其亲信惠文德夜间将几十具尸首搬出府外,之后搬运大小箱篋至半夜,而上交朝廷的库银仅有几箱,很不正常。本人也曾查找管理府库的郎中,但早已不知去向。此事始终十分可疑!”
薛恭沉思片刻,向杨溥进言道:“臣以为,既然证据不足,先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杨溥道:“依臣之见,将如何处置?”
薛恭本想劝皇上以大局为重,此事暂且搁置,等待机会再行论处,没想到皇上年轻气盛,不甘其辱,紧追不放。薛恭只能一声叹息,没有吱声。
卫弘说道“建议派几名精干人员,密召惠文德进宫问话,不怕事情不真相大白。”
杨溥道:“准奏。此事交由卫弘办理,定要偷银的逆贼现身!”
卫弘领旨而去,立即从禁军中抽调十几名精壮之士,叫校尉同族人卫彪带队,交待如此如此,立即前往金陵王宏大营提人。
薛恭回家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如果库银之事激化朝臣矛盾,皇上根本不是徐知诰对手,自己难以置身事外,那就大难临头了。他一夜无法入睡,想想很有必要先跟徐知诰通报一声,以防日后引火烧身。次日上午,他径直来到司徒府,向徐知诰的儿子徐景通报告了此事。徐景通立刻安排快马,直奔金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