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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虎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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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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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连载

第一章 兵临城下

天空的美丽是太阳、月亮和星星;

群山的美丽是野果和森林;

一个国家的美丽就在于人民。

——蒙古族谚语

公元1220年6月12日,地处中亚西部的年轻而强大的花剌子模帝国笼罩在浓厚的战争阴云之中。来自东方大蒙古国的军队大举破境,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在帝国最富庶的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在帝国首都撒马尔罕金碧辉煌的王宫里,花剌子模帝国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和军队的高级将领、文职大臣们正在商讨如何筑牢前线的阵地,又如何动员广大的将士们誓死保卫帝国的心脏。

王宫的书记员艾哈迈德·阿麦尼端坐在一边的书桌旁。他心绪纷乱,急促地记录着国王与将领、大臣们的谈话。

阿拉丁•摩诃末国王斜靠在高高的宝座上,身上穿着淡黄色的长衫,头上缠着同样是淡黄色的头巾,脸色苍白,眼神黯淡。他用肥短的右手捋了捋脸庞上花白的络腮胡子。手指上用黄金镶嵌的蓝宝石戒指在空中闪过一道蓝光。

阿拉丁•摩诃末国王故作镇静地询问道:“如今,大蒙古国的铁军像饥饿的猛虎一样扑向我国的腹地。诸位爱将贤臣,对此你们还有什么高见啊?”

各怀心事的将领和大臣们面面相觑,半晌没有人回应。

阿拉丁•摩诃末国王的宠臣伊斯马义沉默了一会儿,谄媚地说道:“我们伟大的帝国在举世无双的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威武得像天山的雪峰,坚硬得如铁壁铜墙。那些火急火燎的蒙古人是扑向明灯自寻死路的一群飞蛾啊。”

阿拉丁•摩诃末国王对当前的形势早已经心知肚明。他再也不愿意像从前那样聆听这些哄骗自己高兴的谎言了。于是,他厌恶地皱了一下浓黑茂密的眉毛,把脸转向了一向刚正不阿而倍受冷落的大臣鲁哈尼。

鲁哈尼平时为人耿直,在国王面前敢于讲真话。他虽然被好大喜功的阿拉丁•摩诃末国王屡屡忽视,却一直没有遭到罢黜和流放。因为阿拉丁•摩诃末国王的心中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的:如果偌大的花剌子模帝国连一位讲真话的贤臣都没有,那么,帝国命脉的气数也就快尽了。

鲁哈尼听见阿拉丁•摩诃末国王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心中暗暗地思忖道:国家正处在万分危难之中,身为大臣必须直面困境,既要顾及阿拉丁•摩诃末国王的颜面,更要保全国家的根基。

鲁哈尼说道:“尊敬的陛下,在下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阿拉丁•摩诃末国王一挥手,说道:“请讲吧。”

鲁哈尼说道:“大蒙古国国运正盛,实力不容小觑。一方面,我国一定要派遣最出色的军队到前线,英勇抵挡来犯的大蒙古国军队,表达花剌子模帝国坚决抵御敌人的决心;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派遣可靠的使者与蒙古人开展和谈,尽量避免我们的国家和人民遭受毁灭性的掠夺。”

伊斯马义气愤地批评鲁哈尼道:“鲁哈尼大臣,我花剌子模帝国国力强大,对付那些草原上的牧羊人绰绰有余。你却主张与敌人和谈,这可是灭自己的志气、长敌人的威风啊!”

阿拉丁•摩诃末国王再一次抬起手来,抚摸着浓密的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了,你们不要再争辩了!诸位大臣,那么,我就这样决定了:派遣鲁哈尼前往讹答剌(即今天哈萨克斯坦的奇姆肯特)与蒙古人和谈。派遣伊斯马义率领精锐的军队到前线打击大蒙古国的军队。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我头痛的毛病又发作了。”

艾哈迈德收起会议记录薄,口中小声地嘟嘟囔囔着什么。他跟随着窃窃私语的武将和文臣,走出了议事大厅。

撒马尔罕城里的王公贵族风闻强悍的大蒙古国大军压境,早早地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两天,他们仿佛是草原上闻风而动的野兔,惊慌地收拾好金银财宝,打算寻找一个良机逃出首都,保全家人的性命和大笔的财产。

撒马尔罕的平民百姓则分成了立场截然对立的两派:一部分人高扬勇猛威武的民族血性,一致决心同仇气恺,积极参加帝都的保卫战,发誓要与入侵之敌血战到底。另一部分人则在私底下气愤地痛斥阿拉丁•摩诃末国王傲慢无礼,无端激怒了远在天尽头的蒙古人,致使繁荣富裕的花剌子模帝国危如累卵,命悬一线。

正午刺眼的骄阳照耀着富丽堂皇的撒马尔罕,把整座城市晒烤得如同一座巨大的火炉。高高耸立的礼拜寺披上了一身白晃晃的亮光,犹如一面反射阳光的大镜子。青灰色的石板地面被太阳烤得滚烫如火,不断地冒出来一缕缕若隐若现的青烟。

平时人头攒动、商家云集的大巴扎(花剌子模语,集市,商业街)失去了昔日的喧嚣,门可罗雀。几乎所有的商铺都是一把大铁锁把门。

在一个店门虚掩的茶叶店里,年轻的商人阿里正在清理自己店铺中的货物。

阿里全名阿里·阿卜杜拉,今年刚刚16岁,细高挑的身材,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皮肤白皙,头发浓密茂盛。头顶上戴着一顶用金黄色丝线绣着葡萄蔓儿的尖顶帽子,上身的外面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白色棉布袷袢(花剌子模语,外衣),里面穿着一件灰色的无领棉布衬衫,腿上穿着一条肥大的蓝色灯笼裤,脚上穿着一双半新的黑漆皮靴。

阿里出生于一个世代经销茶叶的商贾人家。自从长大懂事以后,除了到礼拜寺里学习宗教知识,他就是帮助父亲在大巴扎上销售茶叶。不知不觉之中,父亲的手脚渐渐地变得不灵巧了,三个哥哥又被国家征召到四处打仗去了,姐姐们也各自嫁人。于是,阿里独自承担了经营茶叶店的任务。

阿里销售产的茶叶自世界各地,但是,主要是东方大宋帝国和东南方印度出产的上等茶叶。这些茶叶是由自古以来就擅长经营贸易的撒马尔罕和布哈拉的商人通过骆驼和马帮贩运而来的。大宋帝国的茶叶大多数是绿茶,适合在炎热的夏天饮用。印度的茶叶则更多是红茶,适合在寒冷的冬天兑上牛奶饮用。

阿里的祖上原本是雅利安人的后裔东伊朗人,后来混杂了一些从东方西迁而来的突厥人的血统,但是,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花剌子模的土著居民。他们在撒马尔罕拥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家族里的大多数人从事商业贸易,只有阿里的叔叔艾哈迈德是一个例外。

艾哈迈德在阿拉丁•摩诃末国王的王宫里担任文职工作,专门记录国王召开各种会议的内容。他特别喜欢喝茶,只要有空闲时间就会来到阿里家串门。他一边享用着醇厚美味的茶水,一边给他们讲述一些发生在王宫里面的趣事。

最近一年来,随着国内和国际形势越来越严峻,艾哈迈德到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且几乎每次都是行色匆匆,带来的消息也越来越令人伤心和担忧了:花剌子模帝国的军队在蒙古军队的打击下一败再败;阿里的大哥尤努斯在战斗中不幸地为国捐躯;二哥穆萨和三哥阿尤布仍然在前线抗击强大的敌人……

阿里的爸爸妈妈是安分守己的市民。他们每天饱含着热泪虔诚地祷告,祈求至上万能的胡大(花剌子模语,真主)保佑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保佑花剌子模帝国的和平与安宁。

昨天晚上,阿里听说围困撒马尔罕城长达7个多月的蒙古军队已经修筑完毕工事,4路大军虎视眈眈地向城区包围过来。他估计自己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中午,阿里看到城里城外没有什么动静,便来到空旷的大巴扎,打算把茶叶店里留存的货物安置妥当,然后锁上店门回家休息几天,根据以后的形势发展再随机应变。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店铺外面传来了大批人马呼啦啦乱糟糟的跑步声,其中夹杂着惊恐万分的叫喊声:“不好啦,蒙古人杀进北城了!”

阿里听到喊叫声不禁怔住了:敌人怎么来得这么迅速……

也许人们会奇怪地问道:花剌子模帝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为什么远在东方草原的蒙古人要跨越千里奔袭这里? 为什么人们所谓的强大富裕的花剌子模帝国如此不堪一击呢?

首先从西域这个地域名称说开去。

西域在狭义上市专指中国玉门关、阳关以西,葱岭即帕米尔高原以东,巴尔喀什湖东、南到新疆的广大地区。广义上是指玉门关、阳关以西,远及阿拉伯、土耳其以东,亚洲大陆中心地带的广大地区。

花剌子模帝国就位于广义上的西域的核心地带。花剌子模是雅利安人分支东伊朗人的语言,意思是太阳的土地。中国历代史书对花剌子模的称呼写法不一,但是发音却十分接近,分别是欢潜、冞潜、呼似蜜、货利习弥迦、火寻、过利 、火辞弥等,几乎都是根据花剌子模自称的音译,后来因为这一地区的人民信仰的宗教,干脆把它叫成了回回国。蒙古人一般称呼花剌子模为撒里达、撒尔塔兀勒、萨尔塔郭勒,意思是撒尔塔人的国家或者地区。

一般来说,大凡河流流经的地区,一般土地肥沃,比较适合植物生长和动物生存,也是人类最早的栖息之地和文明发源地。例如,尼罗河流域产生了古埃及文明,恒河流域产生了古印度文明,黄河、长江流域产生了中华文明。

幸运的是,花剌子模地区拥有两条著名的内流大河——阿姆河和锡尔河。由于阿姆河畔适合以渔猎为生的原始人类居住,所以花剌子模一带很早就有人类居住和活动,成为古代农业生产高度发达的地区。居民们饲养家畜,使用镰刀等铁器工具,用原始的方式灌溉耕地。

公元前16世纪—前12世纪,位于今天欧洲乌拉尔--伏尔加河的游牧民族印欧人种的雅利安人,从寒冷的哈萨克北部草原地带向温暖的南方迁徙,在西域地区一些河流附近的绿洲和伊朗高原定居下来,将早先来到这里的古印欧人种吐火罗人赶到了天山以东直至黄土高原一带。

定居在伊朗高原上的雅利安人成为今天伊朗人的祖先。伊朗就是雅利安的变音。波斯是希腊人和罗马人对伊朗的叫法。

定居在包括花剌子模在内的西域广大地区的雅利安人成为东伊朗人的祖先。欧洲人称他们为斯基泰人,东亚人称他们为塞种人,伊朗人则习惯把阿姆河以北、咸海以东草原地带游牧的同族兄弟统称为萨喀人。其实,这三种称呼都是一个族群的不用音译。

他们居住在从黑海到阿富汗与巴基斯坦交界处的兴都库什山和天山以北西域的广大的地区,分成了三大集团:崇拜叶子的萨喀人分布在乌兹别克斯坦的费尔干纳盆地及葱岭等地;戴着尖帽的萨喀人分布于吉尔吉斯斯坦及哈萨克斯坦的草原地带,即从帕米尔、阿赖岭以北至天山、阿尔泰山,包括塔什干、塔拉斯河、楚河、伊犁河流域和巴尔喀什湖以东地区;海边或河边的萨喀人分布在阿姆河以北、咸海东南、粟特(即中国史书中的康居、欧洲人史书中的索格底亚那)等地区。

东伊朗人在这些地方建立了早期的城邦国家。花剌子模就是其中一座位于阿姆河下游的古城。随着实力不断发展,花剌子模从一座城邦逐渐变成了领土面积扩大到阿姆河下游、咸海南岸的大片区域,也就是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一带。花剌子模气候干燥,东部是克孜尔库姆沙漠,南部是卡拉库姆沙漠,北部是咸海和广袤的哈萨克草原。

伊朗高原区域资源和物产资源十分丰饶。定居在那里的雅利安人捷足先登,创造了辉煌的古波斯文明,建立了军力强大的波斯帝国。他们很快占据了西域的广大地区,将花剌子模变成了帝国的一个行省。

公元前6世纪中期,花剌子模的居民突然变得觉悟起来,不肯再忍受波斯帝国的统治。他们奋起反抗,打败并且杀死了著名的波斯帝王居鲁士。

公元前329年,马其顿帝国年轻英俊的国王亚历山大挥师东进,一举灭亡了波斯帝国,侵入花剌子模腹地。花剌子模随后被隶属于希腊人建立的马其顿帝国和塞琉西王国。

伊朗人不甘心做希腊人的奴隶。他们的首领振臂一呼,万众随即响应,很快打败了塞琉西王国的军队,在伊朗高原又建立了阿萨希斯王朝,也就是中国史书上的安息王朝、西方史书上的帕提亚王朝。

花剌子模再一次回到了伊朗人的手中。

花剌子模注定是一个人种、民族、宗教和证券错综复杂的地方。在伊朗人稍微孱弱的时刻,那里出现了东伊朗人建立的粟特和大宛、乌孙人建立的乌孙、希腊人建立的巴克特里亚(中国史书称作大夏、吐火罗)等国家。花剌子模人与伊朗人、粟特人、巴克特里亚人都是一个种族,在生活习俗和语言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此时此刻的情形与东方的东周列国颇为相似。

在这一时期,布哈拉、撒马尔罕等城市成为各国政治、经济和文化艺术的中心。

公元元年前后,东方大汉帝国的汉人进入西域地区,开始与西域的各个国家进行丝绸、茶叶和宝石等贸易。

这些东伊朗人的城市占有地利的优势,成为一个个繁华喧闹的贸易中心。东伊朗人利用城市与城市的网络进行一本万利的贸易,一跃成为西域地区最富有的一族。因为后来被称之为丝绸之路的贸易,布哈拉与撒马尔罕成为了非常富裕的城市。花剌子模因此成为波斯帝国最有影响力与权力的省份之一。

富裕给人们带来幸福,也会给人们带来无穷的灾祸。

花剌子模的富有,引起北方欧亚大草原民族和东方民族的觊觎。许多地区性的战争在各国之间蔓延开来。波斯帝国与大汉帝国、匈奴帝国为了争夺利益经常在这里发生冲突。

305年至950年的600多年时间里,花剌子模人建立的阿夫里格王朝一直是周围各个大国的属国。他们先后臣属于伊朗人的萨珊帝国、大月氏人的贵霜王朝、壓哒人与匈奴人的匈尼特——悦般、突厥人的突厥汗国、汉人的大唐帝国、阿拉伯人的阿拉伯帝国、伊朗人的塔希尔王朝与萨曼王朝,在很长的时间里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地位,经济也比较繁荣。

6世纪开始,突厥人突然在东北亚的大漠上异常崛起,代替匈奴成为北方草原上的新霸主。后来,他们在大唐帝国和回鹘汗国的穷追猛打之下,进入并且控制了西域的广大地区,致使花剌子模的人种逐渐发生了变化。在长颅、白肤、金发、身材细高的居民中间出现了圆颅、黄肤、黑发、身材矮壮的突厥人及其混血儿。人种和语言开始向突厥化倾斜。

8世纪初,阿拉伯人建立的阿拉伯帝国以木鹿(即今天土库曼斯坦马雷)为基地,先后攻占了花剌子模、吐火罗(即今天阿富汗北部地区)等大片土地,将伊斯兰教传入原本信仰拜火教、摩尼教、基督教、佛教和萨满教的西域地区。从此,西域地区的文化由占主流地位的佛教文明转向了阿拉伯和伊斯兰文明。

作为这片土地新的征服者,阿拉伯人变成西域的统治者。一部分阿拉伯人在这里经商和定居,进一步丰富了西域人种的民族成分。

然而,东伊朗人和阿拉伯人最终都没有走出统治者走向腐化堕落的魔咒,先后变成了不受老百姓待见的剥削者。突厥人却依然保留了传统的勇猛善战,从东伊朗人和阿拉伯人的手中夺取了西域的统治权,分别建立了名声大震的葛逻禄与喀喇汗王朝、乌古斯叶护国、加兹尼王朝和塞尔柱帝国。

花剌子模始终没有逃脱沦为大国附庸的可怕梦魇。

995年,伊朗萨曼王朝驻花剌子模的总督马蒙•本•穆罕默德推翻了拥有690年历史的阿夫里格王朝,建立一个只存活了22年的东伊朗人的小王国马蒙王朝,将王国的首都设在了阿姆河畔的乌尔根奇。

乌尔根奇就是古代的花剌子模城,在阿拉伯人占领西域的时候被改名为乌尔根奇,出现在中国史书上的时候称为玉龙杰赤。乌尔根奇很快发展成为花剌子模最大的城市,也是丝绸之路在中亚地区重要的交易都市。

突厥人与东伊朗人形成的混血人在阿富汗建立了加兹尼王朝。999年,加兹尼王朝联合另一支突厥人与东伊朗人形成的混血人建立的喀喇汗王朝,推翻了伊朗的萨曼王朝,进而征服了萨曼王朝的属地花剌子模。加兹尼王朝和喀喇汗王朝分享了这次胜利的果实。加兹尼王朝吞并了花剌子模的南方,喀喇汗王朝占据了北方。

1037年,一支突厥人在伊朗高原的北部异军突起,打败了喀喇汗王朝和加兹尼王朝,夺取了被它们吞并的花剌子模,建立了一个地跨中亚和西亚的强大帝国——塞尔柱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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