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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出生在哪里，
哪里就最为珍贵。
——柯尔克孜族谚语
1226年8月，阿里和阿巴斯跟随呼和巴日的部队来到三秦重镇渭阳。
渭阳地处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腹地，渭水从城市南部穿过，嵕（zong）山横亘在城市北侧。它的历史非常悠久。公元前221年，大秦帝国定都渭阳，开启了渭阳成为历史上13个朝代的都城和京畿重地的时代。渭阳还是从长安为起始点的丝绸之路的第一站，是中原通往大西北和西域各国的重要交通驿站。
巴德尔为了给呼和巴日寻找一个既安全又舒适的休息地方，在渭阳城里转悠了一大圈也没有看上一个顺眼的宅院。最后，他在僻静的城北发现一个不错的庄园，决定在这里住下。
庄园院墙高耸，朱门气派，掩映在一片翠绿的竹林里，环境优雅恬静。庄园的主人是当地一个身份高贵、地位显赫的马姓贵族官宦。
马庄主听说要呼和巴日将军要征用自己的庄园，哪里敢说个不字。他立即安排家眷转到后院，腾出宽敞的堂屋，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大门口，垂首迎接威严的贵客。
阿里和阿巴斯抬着炊具进入庄园。他们顺便瞥了马庄主一眼，发现他的长相不像中原人，反倒有点像花剌子模人。他们好像遇到了故乡的亲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预感今天可能有奇妙的事情发生。
阿里和阿巴斯放下炊具，又出来搬运别的东西。
阿巴斯趁士兵不注意，悄悄地凑到马庄主面前，用花剌子模语试探地向他问候。
马庄主听到阿巴斯的问候语，神情谨慎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意外的惊喜，眼睛瞬时光亮了许多。他不仅听懂了阿巴斯的问候，而且还用花剌子模语问候阿巴斯。
阿里和阿巴斯高兴得几乎蹦跳起来。他们按捺住内心的惊奇，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干着手中的活儿。
马庄主将呼和巴日迎进堂屋，很快从里面退出来，又是招呼家仆给客人倒水泡茶，又是忙前忙后地安排其他军官。
巴德尔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坚决而客气地婉拒了马庄主端来的茶水，转身命令一个贴身侍卫到井里打水。他要亲自到厨房里给呼和巴日重新煮茶。
阿里和阿巴斯瞅见马庄主闲下来了，急不可待地跑过去，用花剌子模语与他小声地交流。
巴德尔走出厨房，发现他们在窃窃私语，立刻严肃地制止他们，吩咐阿里和阿巴斯速去准备将军的晚餐。
吃罢晚饭以后，阿里和阿巴斯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厨房，偷偷地溜到后花园，找到正在风雨亭里等候他们的马庄主。
马庄主邀请他们坐下，一边热情地倒茶，一边与他们热烈地攀谈起来。
阿巴斯努力抚平内心的激动，带着局促不安，客气地问道：“大人，请原谅我们的无礼。请问，您为什么能够听懂花剌子模语？”
马庄主笑着回答道：“如果追根溯源的话，我也是花剌子模人啊。”
阿里和阿巴斯异口同声地问道：“真的吗？”
马庄主心平气和地说道：“真的。你们是从花剌子模哪里来的？”
阿里抢先回答道：“报告大人，我叫阿里，是撒马尔罕人。他叫阿巴斯，是木鹿人。我们都是征迁的差役。大人，请问您是什么地方的呀？”
马庄主回答道：“我是布哈拉人。不过，如果继续向上推算可以追溯到先知的家族。”
阿里和阿巴斯的眼睛变得像太阳一样明亮。脸上流露出格外庄重的神情。
他们用羡慕的语气赞叹道：“哇，您原来是先知的后代！这是多么高贵的血统啊！”
马庄主淡淡地一笑，向来自故乡的年轻人讲述家世：
“从前，花剌子模帝国还没有强大的时候，西域有一个布哈拉小王国。国王是先知第26世孙、也是我的先辈索非尔大人。当时，强国和大国不断发动战争，大肆吞并弱国和小国，连年混战，民不聊生。
“索非尔大人为躲避无休无止的战乱，率领亲属、部下大约5000余人到处流亡，最后来到东方国的都城东京，受到皇帝的优厚礼遇。索菲尔大人被授予本部总管的官职，还加封为庆国公呢。
“后来，契丹国和白高大夏国发动侵犯东方国的战争。索非尔大人率领队伍参加抗击外敌入侵的战斗。他因为战功卓著得到皇帝的赏识。
“再后来，布哈拉的战乱终于平息。大臣们专程从西域来迎接索非尔大人回国即位。
“皇帝热情地挽留索非尔大人，邀请他长期居住在东京。于是，索非尔大人放弃王位，留在东方国，直到在东京无常。皇帝十分悲痛，追赠索非尔大人为朝奉王。
“索非尔大人和部下的后代定居在东方，生活了一代又一代，至今已经过去150多年了。我生在东方，长在东方，东方就是我的祖国。”
阿里瞪着淡黄色的大眼睛，不解地问道：“大人，您的祖先离开布哈拉150多年，您又出生在东方，怎么还能听懂花剌子模语呢？”
马庄主笑着回答道：“我们与东方人交往的时候说东方话。回到家里，礼拜诵经用的是阿拉伯语，家人和族人之间对话用的依然是花剌子模语。当然，其中混合了不少东方话。”
阿巴斯惋惜地问道：“您不打算重返布哈拉吗？”
马庄主苦笑一声，意味深长地回答道：“父母在哪里，哪里就是祖国。我们的祖先索菲尔大人埋葬在这里。我的阿爷、阿奶也埋葬在这里。我的阿达、阿妈还是埋葬在这里。你说，我一个人回到布哈拉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里和阿巴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们默默地喝着茶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阿里深陷到忧愁之中：我有没有可能像马庄主一样永远地留在中原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将是多么的悲惨和凄凉啊！
阿巴斯心想：我绝对不能像索菲尔大人这样，放着自己的国家不回去，留在异国他乡度日如年。再说，我还有父母和妻儿，怎么可能与他们长久地分开呢？
这一天晚上，阿里和阿巴斯都失眠了。
阿里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万端。他听见阿巴斯不停地唉声叹气，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阿里对阿巴斯说道：“阿巴斯大哥，我们一定要回花剌子模帝国！我的阿达、阿妈和亲人都在撒马尔罕。你的阿达、阿妈和妻儿也在木鹿。花剌子模是我们的祖国。我们决不能把子孙后代留在东方！”
阿巴斯掀起被子也坐起来。
他善意地提醒道：“阿里，你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当心哨兵听见了。你说得对！我的阿达、阿妈、妻子和儿子都在木鹿。我当然要回木鹿。花剌子模帝国是我们的祖国！”
阿里忧愁地问道：“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阿巴斯劝解道：“阿里，别着急。我们耐心地等待机会吧。吃好睡好，保养身体。你要知道，将来我们回去的时候，呼和巴日将军是不会给我们马车坐的。”
阿里一边摩挲鹅卵石，一边憧憬道：“嗯。不过，说不定巴德尔大人会给我们每人发一匹马的。”
阿巴斯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你还是别做梦了！”
阿里说道：“不给就算了。就是靠着双脚，我们也要走回花剌子模。”
阿里透过半掩的东方式木格子窗户，可以望见深邃幽远的夜空。
蓝灰色的天空中高悬着一轮弯弯的新月。月亮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犹如阿达、阿妈慈祥的目光，和蔼地注视着阿里。夜空边缘上熠熠闪亮的小星星，仿佛是撒马尔罕的亲人们，频频地向阿里招手致意。
阿里望着梦幻一般的夜空，沉浸在美好的冥想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自从参加草原国军队后，阿里做过无数个梦。不过，那些都是乌七八糟的怪梦和令人惊悚的噩梦。今天，充满甜蜜的美梦降临在他的脑海里：
阿里长出一双宽阔强壮的翅膀，飞过高山大海，飞过沙漠草原，经历狂风暴雨，越过千难万险，飞临花剌子模蔚蓝的天空，徐徐降落在撒马尔罕的商业街上。他悠然地站在自己的店铺里，向来来往往的市民推销渭阳出产的香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