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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闹着分家，
邻居会钻空子。
——高山族谚语
1220年初夏，花剌子模帝国首都撒马尔罕。
傍晚，阿里的叔叔艾哈迈德来到位于老城的哥哥家。
他先与哥哥、嫂子互致问候，然后回应阿里的问好。随后，他脱掉穿在鞋子上的套鞋，跨上低矮的木制大炕，盘起双腿，坐在编织了葡萄藤花纹的天蓝色毛毯上。
阿里提来一个造型别致的铜质茶壶，轻轻地放在大炕中央的小方桌上，按照先客人后主人、先男人后女人、先长辈后晚辈的次序分别给艾哈迈德、父亲、母亲和自己倒了一碗浓酽滚烫的茶水。
阿里的母亲端来一盘用大米、杏仁和葡萄干做成的抓饭。顿时，抓饭的清香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艾哈迈德完成寒暄的程序，开始品尝抓饭和茶水。他用拇指、食指和中指颤抖地捏起一团抓饭，放进口中咀嚼了几下，呷了一口茶水，连饭带水一起咽了下去。
艾哈迈德用手背抹去花白胡须上的水珠，向大家讲起时政新闻：“你们可能有所不知，目前的时局对我们花剌子模帝国很不利啊。”
阿里的父亲阿卜杜拉问道：“为什么呢？”
艾哈迈德说道：“首先，花剌子模帝国是一个新生的庞大帝国，内部结构松散，民族众多，人民的凝聚力不是十分坚强和牢固，短时间内很难形成同仇敌忾、共同对外的团结局面。反观我们的对手，草原国尽管崛起的时间也很短暂，但是，基于他们的地缘属性和战前的动员教育，每一个草原人既是放养牛羊的牧人，也是随时走上战场的勇士。况且，对游牧民族的草原人来说，富饶辽阔的花剌子模帝国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
“其次，虽然花剌子模帝国的总兵力远远多于草原国西征军队，但是，我们不知道他们会攻击哪一座城市，需要设防的城市非常多，部署的兵力必然分散，容易各个击破。再反观我们的对手，草原国军队以马代步，拥有快速移动的巨大优势。他们像沙漠里的风暴一样横扫花剌子模帝国的大地。
“大哥，大嫂，我这样说你们能听明白吗？”
阿里的父亲回答道：“听明白了。”
阿里只是默默地听着父亲和叔叔的对话。花剌子模人有一个风俗习惯，小辈在长辈面前要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不得放肆无礼。
艾哈迈德点点头，呷了一口茶水。
阿里的母亲拎起茶壶给小叔子续满茶水。
艾哈迈德向阿里的母亲点头致谢，继续讲述道：“可惜啊可惜，我们尊贵的阿拉丁•摩诃末国王听从伊斯玛仪大臣的建议，在乱云飞渡中迷失了正确的方向，做出一个极其错误的判断，把主力部队派往费尔干纳城，把撒马尔罕和乌尔根奇列为成为防御重点，集结了花剌子模帝国一半的兵力，同时从喀喇套山脉到费尔干纳盆地的所有城堡中储备了足够的物资，打算用持久战来消耗草原国军队的耐心。”
阿卜杜拉谨慎地提醒道：“艾哈迈德，你说话要注意点，不能指责我们尊贵的阿拉丁•摩诃末国王。”
埃哈迈德会意地点点头。
阿里忍不住插话说道：“这些办法很好啊！”
阿里的父亲迟疑地问道：“战略制定得倒是很详细。但是，我们花剌子模帝国是如此强大，不至于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吧？”
艾哈迈德没有对哥哥和侄儿的意见表明态度，继续讲述道：
“然而，草原国军队到达讹答剌城，并没有按照伊斯玛仪大臣设想的那样去攻打费尔干纳、撒马尔罕和乌尔根齐，而是兵分四路，齐头并进。
“一路军队围攻讹答剌城。战斗持续了6个月，造成花剌子模帝国军队3万余人死伤。第二路军队沿着锡尔河，攻占了昔格那克、毡的、养吉干。第三路军队向锡尔河东南进攻伯纳克特、忽毡。不久，第一路和第三路军队在撒马尔罕城外会师了。
“呼和巴日将军率领中路主力军到达锡尔河畔。他们找不到渡河的木船，把树枝包裹在牛皮里面当作皮囊，把刀械和衣服也放在皮囊里，再用绳子把皮囊系在自己身后，将战马赶进河里在前面游泳，自己的双手抓住马尾巴凫过锡尔河。他们飞速地通过600公里宽的基吉尔库姆沙漠，迂回来到阿姆河流域，占领赛尔奴克和讷儿城，直逼帝国的中心城市布哈拉。
“草原国军队不断地重创我国军队，用3个月的时间扫清锡尔河中上游的绿洲，占领两岸的全部城市。
“草原国军队在屠杀布哈拉平民的时候，一位老奶奶跪在战马前为自己的老命求情。她声泪俱下地说道:‘你们不要杀我，我刚把一串珍珠吞进肚子,很快就会死亡的。我的5个儿子都是商人，拥有很多很多的金银财宝。如果你们肯给我留下一个全尸,我就把全部的财产送给你们。’
“草原国士兵命令老奶奶在前面带路，一起寻找埋藏珍宝的地方。他们得到金银财宝后食言杀死了老奶奶,用尖刀剖开她的肚子,取出了她吞下的那一串珍珠……”
艾哈迈德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无名指合拢，捏起一团抓饭，送到嘴边准备吃下去。
阿里的母亲关心地说道：“艾哈迈德，抓饭已经凉了。我还是拿去热一下吧。”
艾哈迈德听话地松开手指。抓饭无声地滑落到银色的盘子里。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最令人痛心的是，中路军攻占文化中心布哈拉，将有价值的财物洗劫一空，用一把大火摧毁了布哈拉。拥有千年历史的古城，数万卷珍贵的图书，精美壮丽的建筑，全部都毁在他们的手中了啊！”
阿里听到这里不由得攥起拳头，愤怒地说道：“这些侵略者太恶毒了！让雄鹰啄瞎他们的眼睛！让饿狼撕咬他们的皮肉！”
艾哈迈德昏暗的眼里掉下几滴泪珠。他用颤抖的双手缓缓地擦去脸庞上的泪水，继续讲述道：“丧失理智的草原国统帅以为每个花剌子模人的肚子里都藏着珍宝，下令将花剌子模俘虏一一剖腹检查。屠杀的任务下达了。每个士兵必须剖开24个俘虏的肚子。5万多的士兵得屠杀多少我们的骨肉同胞啊！他们不停地杀，残酷地杀，杀得弯刀卷刃, 血流成河,尸体成堆,日月失色啊！”
艾哈迈德说到这里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他用衣袖轻轻地抹去脸上的泪珠。
阿里的母亲将热好的抓饭端上小方桌。
艾哈迈德用右手捏起一小团抓饭，送到口中咀嚼了几下，慢慢地咽了下去。
阿里特别想知道形势是如何发展的。深凹的眼窝里扑闪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张着嘴巴，等待艾哈迈德继续讲述下去。
艾哈迈德用手抹了抹唇边浓密的胡子，艰难地说道：“花剌子模帝国啊，哺育我们的伟大祖国，富饶美丽的万邦之首。古代预言家曾经预测过的那场灾难即将降临在您的身上了。”
阿里的爸爸、妈妈非常难过。他们将脸转向别处，不停地唉声叹气。他们不愿意也不敢面对这个可怕的事实。
阿里的双眼冒着仇恨的怒火。他实在不明白，昨天还是繁荣强大、无尚荣耀的花剌子模帝国，今天怎么就变得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呢？
时间过得很快。月亮升上了撒马尔罕的夜空。
艾哈迈德站起身来，关切地叮嘱哥哥、嫂子保重身体，告诫阿里暂停店铺的生意。
他走出院子大门，向前弓着日益弯曲的脊背，默默地走远了。他的身影鹅卵石大街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后来，前线战事吃紧、国家危在旦夕。艾哈迈德忙得无法脱身，再也没有来到阿里家喝茶吃饭。阿里和父母也没有机会听到详实准确的新闻了。战败、死亡和屠城的传言灌满他们的耳朵。他们的心中一天比一天慌乱起来。
撒马尔罕的形势的确愈加紧张了。
阿拉丁·摩诃末面对强大的敌人，从狂妄自大中清醒过来。他多次连夜召开军事会议，与高级将领分析草原国的战略意图，研究花剌子模的应对之策。
在最紧要的时刻，在大臣的力劝下，阿拉丁·摩诃末将保卫首都的任务交给10万伊朗人和突厥人，带领一群亲属和忠心耿耿的侍卫队向伊朗高原东北部的呼罗珊和兴都库什山脉南部的印度河流域逃亡。阿里的二哥穆萨就在这支队伍中。
草原国军队长途跋涉，无法携带重型武器，缺乏坚强有力的攻击武器。军队统帅下令在前线建立兵器制造厂，强迫俘获的技术熟练的工匠就地取材仿造花剌子模的攻城武器，还仿造出以草炭为灯心、羊脂为油的火油筒和毒火罐、烟幕弹等新式武器。
完成攻城的全部工程后，草原国统帅果断下令：攻占花剌子模帝国的首都撒马尔罕。
撒马尔罕的守军用火油筒和弓箭英勇地阻击敌人。10万军队中突厥康里人占了6万多。他们对花剌子模三心二意，忠诚度不高，侥幸地认为自己和草原人同种，即使战败也会得到善待和优抚。因此，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流逝，又没有主事的核心，坚守阵地的军人越来越少了，主张投降的越来越多了。最后，3万多康里军人逃出撒马尔罕，向城外的草原国军队举手投降了。
草原国将领友好地接受他们，安排他们在营帐里休息。
当康里人进入梦乡的时候，草原国士兵用一把火点燃了营帐。大部分人被大火烧死。剩下的也被尖刀刺死，无一幸免。
草原国军队无情的做法进一步动摇了撒马尔罕军民的人心。
又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战斗，守城的军民看到草原国军队依然气势汹汹，以为他们得到了苍天的神助，一时内心惊恐万状。他们可以与凶猛的草原国军队血战到底，但是不敢与主宰世界的苍穹死杠作对。
满怀赎罪心理的撒马尔罕守军主动投降了……
草原国军队像潮水一样冲进撒马尔罕城。他们占领的首要目标就是气势恢宏、装饰华丽的王宫。
保卫王宫的卫队已经跟随阿拉丁·摩诃末撤走了。
草原国军队没有遇到很大的阻拦就冲进了王宫。他们不管是卫兵还是王宫奴仆，也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只要看见花剌子模人举刀就杀，尽情发泄心中的怒火。
艾哈迈德正在王宫里工作，全神贯注地整理文书档案。他听到外面杀声震天，知道自己无限热爱的花剌子模帝国进入灭亡的倒计时。无奈一介老夫无力回天，他只有恪守书记员的最后职责。
两个士兵冲进档案室，看到一位白须飘飘的老人正在埋头清理文件，便瞪着眼睛朝他大吼一声。
艾哈迈德好像无视他们的存在，根本不理睬他们。
他们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准备捉拿老人。
艾哈迈德突然抡起书桌上的茶杯，用尽全力向士兵投掷过去。
士兵兽性大发，举起尖刀刺进了艾哈迈德宽厚的胸膛。
“花剌子模帝国万岁！”艾哈迈德凄惨地大叫一声，睁着愤怒的大眼睛，躺倒在血泊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