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要喝清凉的泉水,
话要讲心底里的话。
——德昂族谚语
呼和巴日率领草原国军队和探马赤军撤离撒马尔罕,向花剌子模南部的巴里黑急速推进,搜寻传说逃匿到那里的阿拉丁•摩诃末。千军万马簇拥着呼和巴日一路向南方狂奔。
巴德尔骑着一匹健壮的黑色马,紧紧地跟在呼和巴日和宝力格的身后。他左手牵着抖动的缰绳,右手紧握着腰间的剑柄,用雄鹰一样的眼睛警惕地巡视四周,认真履行保卫军队将军的职责。
巴德尔找到一匹无法冲锋陷阵的羸弱老马,破例赐给阿里。倒不是他对阿里有多么好,而是为了让他跟紧队伍,随时为将领们提供可口的餐饮。
阿里骑在又瘦又老的白马背上,尾随在主力部队的后面,努力地向前行进。他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睛注视着遥远而陌生的前方,心中是阵剧烈的刺痛。他悲伤地感叹道:草原国军队至今也没有收兵回国的迹象,不知道还有多少花剌子模的城市和平民要遭到无情的伤害啊?
巴里黑地处阿姆河的上游,是一座世界历史名城,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是花剌子模帝国、印度同阿拉伯地区的交通和贸易枢纽,商业经济十分繁荣,还是金属产品制造中心,尤其以镶嵌金银的铜器闻名于世。公元前3世纪到2世纪,巴里黑是东征的希腊人国家巴克特里亚的首都。
巴里黑的平民虽然听闻草原国军队的暴行,但是,他们侥幸地认为草原国占领撒马尔罕会偃旗息鼓,驻扎在那里享受无穷的乐趣,不会在意偏僻遥远的巴里黑。巴里黑应该是一座太平无事的城市。
这一天,巴里黑的天气格外晴朗,明媚的阳光照耀在城市上空。
男人们纷纷携家带口走出城门,来到郊外野游。大人们铺上鲜艳的地毯,摆上蜂蜜茶水和巴旦木、葡萄干、沙枣等干果,坐在一起愉快地聊天。孩子们活泼好动,在树林里追逐嬉闹,不时发出清脆欢快的笑声。
下午时分,一个老年男子到附近的乱石堆里小便,突然发现远处的地平线上浮起了淡黄色的云雾。他警觉地看身边的树枝,没有发现风儿吹拂,立刻感到情况不好。
老人急忙转过身大声喊叫道:“不好了,草原国人来了!赶快回城!”
平民听到老人的呼喊声吓破了胆,顿时爆出歇斯底里的哭叫声。大家也顾不上礼仪和颜面,连滚带爬地跑回城里。
一眨眼的功夫,草原国军队飞奔到巴里黑城下。
平民们紧张地站在城墙上,胆战心惊地望着黑压压的军队,心中好像钻进密密麻麻的蚂蚁乱成了一团。他们为了避免家园遭到草原人的毁灭,极力推举最有威望的大毛拉侯赛因作为全体平民的代表,与草原国统帅进行和谈,表达平民同意投降并效忠草原国的意愿。
侯赛因大毛拉的眉毛和胡须洁白如雪,神情慈祥和善,很容易打动陌生人的心肠。他肩负着全城平民的重任,拄着磨得发亮的柳木拐杖,在4个青壮年的陪同下颤颤巍巍地走出城门,来到心气高傲的宝力格面前。
宝力格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跟随呼和巴日征战多年,历经战争的磨练,已经成长为骁勇善战、心地坚强的大将。他看到白发苍苍的侯赛因大毛拉卑微地向自己求情,心中感到非常惬意,不禁喜上眉梢。
宝力格得意地挥动马鞭,策马来到呼和巴日面前,请示将军是否接受巴里黑平民的归降。
呼和巴日沉吟了一会儿,用犀利的目光望着宝力格,轻声地问道:“我们的目标是追踪可恶的阿拉丁·摩诃末。倘若在身后留下一座人口众多的城市,你试着预测一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呢?”
宝力格的头脑十分机灵,立刻揣摩到呼和巴日的意思,大声回答道:“回将军,他们会随时起来反叛,在我们的后背插上致命的一刀。”
呼和巴日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咧开嘴巴说道:“春天草原上的嫩芽,秋天终于结出了果实,叼着奶头的狼崽子终于长出了牙齿。”
宝力格听到呼和巴日夸奖自己,高兴地说道:“将军,我立刻回去组织战斗。”
不料,呼和巴日缓缓地举起宽厚的手掌,无言地制止了宝力格。
他耐心地启发道:“我堂堂的军队对付这些黎民百姓,何须使用战斗一词呢?这样吧,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我们接受他们的投降意愿。我们就不进城了,在城外歇息一夜便会离开。不过,我们要派遣人数很少的队伍进城统计人口。然后,我们就……”
呼和巴日意味深长地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宝力格看到这里心领神会,立刻放马回去,向侯赛因大毛拉转达呼和巴日的旨意。
平民们看到侯赛因大毛拉平安地回来,知道自己的性命和城市无忧无虑,立刻爆发出一片欣喜的欢呼声。
呼和巴日果然信守承诺,没有派主力部队进入巴里黑城,而是在郊外的树林旁安营扎寨,喝茶吃饭,喂养马匹。
将军们吃罢晚饭,天色已渐渐地转暗。
阿里收拾好炊具,走出专门为呼和巴日提供饮食的营帐。他独自一人来到小树林,想在附近走动一下,舒缓压抑在心中的郁闷。
突然,阿里隐约听到从巴里黑城方向传来凄惨惊恐的哭喊声。他不禁愣住了:将军不是接受平民投降了吗?现在城里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里急忙跑到不远处的城门口,只见城门大敞却无人值守。他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向城里望去,只见街上不时闪过脚步慌乱的人影,一团团火光冲天而起,许多房子冒出了滚滚浓烟。
阿里感到好奇又紧张。他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不顾一切地穿过跑进城里。眼前的景象让他惊骇万分: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平民的尸体。草原国士兵挥舞着尖刀冲过来跑过去,遇到惊慌逃跑的平民举刀就刺。手无寸铁的市民仿佛是屠宰场上的牛羊,一个个惨死在军人的尖刀下。
目睹这恐怖残忍的场景,阿里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他们只是无辜的平民,又不是持刀拿剑的军人,为什么要杀害他们?既然要杀害他们,为什么白天又要欺骗他们?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阿里对呼和巴日和士兵的做法感到极度的愤怒,又感到深深的无助和无奈。他的心中澎湃着炽热的鲜血。眼里流淌着悲痛的泪水。脑海里蔓延着高过苍穹、深似大海的忧伤。
忽然,阿里看到眼前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定睛仔细一看,原来是手中拎着尖刀的巴德尔!
巴德尔也认出了阿里。他脸上的神情先是猛地一怔,随即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大步流星地朝阿里走过来。
巴德尔似乎在阿里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用低沉的声音警告道:“谁允许你进城的?赶快离开这里。你听明白了吗?”
阿里用刚学会的草原语结结巴巴地质问道:“巴德尔……长官,他们都是……无辜的平民,而且已经……向你们宣布……投降了,为什么还要对他们……斩尽杀绝呢?”
巴德尔严肃地回答道:“在我们军人的眼里,他们根本不是无辜的平民,而是一群随时变成暴徒的罪犯,是永远不能原谅的敌人。勇猛的战士消灭罪恶的敌人,这难道有什么错误吗?”
阿里对巴德尔的强词夺理无言以对,带着满怀的悲愤默默地退出巴里黑城。他一边踉踉跄跄地走在路上,一边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地攥住那块在泽拉夫尚河畔捡到的鹅卵石。
第二天清晨,草原国军队收拾营帐,准备向前方开拔。
阿里和厨师们把锅碗瓢勺装进大皮袋里,抬到营帐外面的马车上。他特意向巴里黑城方向瞟了一眼,蓦然发现气势恢宏的城市已经化作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了。
阿里愤恨地望着黑红色交织的残城,为死难的无辜平民哀悼,为阿达、阿妈以及所有的亲人祈祷平安。他一直困在草原国的军队里,居无定所,四处奔波,无法获悉亲人们的音讯。他不知道父母、三哥阿尤布和艾哈迈德叔叔已经告别人世间,前往另一个难以描述的世界了。
巴德尔疾步走过来,看见一脸愁容的阿里,不悦地提醒道:“你现在是草原国征遣的差役,不再是撒尔塔兀勒的臣民。你绝对不能同情那些暴徒。走吧,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阿里面无表情地看了巴德尔一眼,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机械地骑上老马,跟着草原国的主力部队朝兴都库什山区急速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