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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祖国的游子，
犹如离开花园的布谷鸟。
——乌孜别克族谚语
阿里正在店里聚精会神地清点货物和账目，突然听到商业街上传来厮杀的吼叫声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立刻丢下手中的账簿，快速跑出店门看个究竟。
一群神色慌乱的男女老少呼啦啦地从阿里的面前跑过，丢下几只鞋子、两顶帽子、一条头巾和遍地的葡萄干。场面混乱，一片狼藉。
阿里知道情况不妙，急忙转身回到店里，拿起窗台上的门锁，迅速锁上店门，也加入到逃亡的人流中。
阿里和逃难的人像无头苍蝇，在撒马尔罕的街道上到处乱跑，最后跑到城东的契丹门，发现那里聚居了黑压压的逃难平民。他们紧张地蜷缩身体，男女老少拥挤在一起，口中喘着粗气，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恐慌。
这时，阿里猛然想到自己的家人。阿达、阿妈和姐姐现在在哪里？他们会不会也藏在人山人海中？他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亲人的身影。但是，他身单力薄，在密不透风的人体森林中无法挪动双脚。
忽然，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
阿里急忙踮起脚尖向前面望去。他看见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草原国军人冲过来，将平民们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长刀指向手无寸铁的平民，像牧羊一样驱赶人们向城外走去，一直走到泽拉夫尚河畔为止。
泽拉夫尚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宛如一条宽阔的墨绿色丝带。河水清澈透底，仿佛是花剌子模少女的美丽眼眸。天空中的大块云团逐渐散去。正午的太阳重新照耀大地。河面上立刻反射出刺眼的光亮。
阿里年幼的时候经常和小伙伴来到泽拉夫尚河畔嬉戏。他们在浅水处游泳，捕捉机灵的小白鱼。在他的心目中，泽拉夫尚河是一条安详、宁静、温柔的和平河，是一条哺育撒马尔罕生命、恩泽花剌子模的母亲河。
草原国士兵们听到长官发出一声命令后纷纷跳下战马。他们闯入极度恐惧的平民当中，仔细地寻找花剌子模军人。他们把所有看上去可疑的男人从人群中拉出来，押到泽拉夫尚河边的草滩上，挥起寒光闪烁的战刀，朝花剌子模军人的脑袋砍去。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平民吓得浑身颤抖，赶紧闭住了眼睛。一些老年人开始低声地祷告，祈求万能的胡大拯救可怜的人们。妇女和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不时发出一阵惊恐的哭泣声。
军官厉声呵斥人们。看着他脸上恼怒的表情，平民们猜测他可能是在禁止人们发出任何声响。
泽拉夫尚河畔草地上尸体堆得像一座小山丘。河水被鲜血染成触目惊心的赤红色。
阿里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他吓得浑身肌肉紧绷，嘴唇发麻，呼吸急迫，惊恐地躲在人群里面。他的心中不禁又开始想念自己的亲人：不知道阿达、阿妈现在怎么样啊？他们一定平安无事吧？
草原国军人杀累了，蹲在泽拉夫尚河边毫无忌惮地说笑，用河水洗去沾在手上的鲜血，然后围坐在十几张临时当作餐桌的地毯上，享用花剌子模风味的手抓羊肉、抓饭以及石榴、葡萄和奶茶。
太阳一点一点地向西方倾斜，缓慢地落到大山的后面。天空的颜色从蔚蓝色转成橘红色，又渐渐变为浅蓝色、深蓝色和灰黑色。
草原国军人担心平民释放回家以后会拿起刀剑发动反叛，强制平民们留在泽拉夫尚河畔过夜。
劫后余生的平民略感安定，战战兢兢地坐在草地上，倍受摧残煎熬的心灵得到一丝的安宁。他们发觉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有的人在衣服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些干果和馕饼姑且用来填充肚子。
阿里的身边站着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馕饼，用力地掰成了两块，把其中的一块递给阿里。
阿里连忙向老奶奶道谢，接过馕饼大口吃起来。
老奶奶小声地提醒道：“孩子，慢一点，嚼碎了再吃下去。这里没有茶水，会把自己噎住的。”
阿里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馕饼，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他环顾四周，看到附近有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他把老奶奶搀扶到白杨树下，让她坐在树下的石块上，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休息。他看到老奶奶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脱下自己的袷袢，轻轻地盖在老奶奶的身上。
老奶奶微笑着伸出青筋暴突的右手，示意阿里坐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和阿里一起靠着白杨树干，共同盖上阿里的袷袢。
阿里轻轻地闭上眼睛，很长时间都无法入睡。他的心中痛苦纷扰、乱如飞絮。心情始终不能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阿里悄悄地睁开眼睛，抬起白皙的脸庞，睁着淡黄色的眼睛，仰望天空中洁白的月亮和稀疏的星辰。他恨不得立刻长出一对像雄鹰那样有力的翅膀，逃离犹如地狱一般的撒马尔罕，飞翔在高高的夜空中，飞到宁静祥和的月亮上。
聆听着泽拉夫尚河潺潺的流水声，阿里恍恍惚惚地进入梦境：伟大英勇的阿拉丁·摩诃末国王，还有三个当兵的哥哥以及浩浩荡荡的花剌子模军队，高举着鲜艳的帝国大旗，勇敢地杀回撒马尔罕，将草原国军队驱逐出花剌子模帝国的疆域。草原国军队狼狈地撤回北方大草原……
突然，一阵吆喝声唤醒了梦乡里的阿里。草原国军人又在驱赶可怜的平民。
阿里急忙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他无意之中瞥见身旁有一块椭圆形的鹅卵石，顺手捡起来，放进裤子口袋里。他想，也许在紧急时刻鹅卵石可以当做防身的武器。
阿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袷袢穿上，然后把浑身哆嗦的老奶奶小心地搀扶起来。他努力地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向前面望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草原国军官和一个花剌子模中年人站在一截横躺在地上的大树上，面向平民开始发表讲话。那个军官看上去20多岁，身穿一身牛皮制作的防护铠甲，腰上挂着一把刀鞘上镶满宝石的长刀。
他是呼和巴日将军手下的军官宝力格（草原语，泉水）。宝力格挺直了身板，耀武扬威地向挤成一团的平民大声宣布着什么。
阿里一句也听不懂军官在说什么。因为宝力格说的是阿里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草原语。
花剌子模中年人等到宝力格说完话，又用花剌子模语向平民们翻译道：“撒马尔罕的平民们，伟大勇猛、智慧超群、至高无上的统帅决定接受契丹谋士的建议，心底慈善地宽恕撒马尔罕所有的撒尔塔人。”
阿里和平民们用怀疑的目光互相对视着，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行需要宽恕。他们感到非常疑惑却不敢疑问。
花剌子模中年人继续说道：“现在，根据这位尊敬的宝力格大人要求，凡是有一技之长的工匠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到我的左手这边；凡是没有手工技艺但是年龄在15岁到40岁之间的健康男人也要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我的右手这边。剩下的每家每户可以选派一个代表回家，取来金币和银币作为释放其他人的赎金。谁按时交够赎金，谁的家人就可以回家。”
平民们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了好一会儿，人群中才爆发出热烈的感叹声。他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庆幸自己获得了解放。
阿里兴奋地把好消息告诉老奶奶。
老奶奶听完之后，绝望的眼睛里流出几滴眼泪。
阿里急忙安慰她道：“奶奶，您不要难过。这是好消息啊！”
老奶奶欣慰地说道：“孩子，我没有难过。我是喜极而泣啊。这下可好了，我的小猫咪妮妮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们分别了一天一夜。我得赶紧回家给它喂食喂水呢。”
根据军官宣布的规定，阿里知道自己最终将会和这位老奶奶分开。他看到人群里有一对和善的老夫妻，立刻搀扶老奶奶走过去，抓紧时间介绍他们认识，委托他们和老奶奶一起做伴，返回自己的家。
工匠们陆续走出人群，在花剌子模中年人的左手边站成一个长队。他们被编入草原国的工匠军。
没有手工技艺但是年强力壮的健康男人在花剌子模中年人的右手边也站成一个长队。
阿里正在犹豫要不要走出去。一个神情严肃的士兵走到他的面前，粗暴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一把推进年轻男人的队伍中。
宝力格一边高声吆喝着，一边带领阿里等年轻男人从老弱妇幼面前走过，走向不远处的草原国军队营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