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每一片废墟下都有生命的呼唤, 每一条生命都在牵动着许多人的心,犯人们都像疯了,狂了,一个个扑向废墟, 一边呼叫着, 一边徒手扒开土坯,抬木头,抠泥土,一个个垂危的生命被救了出来,而犯人们的手指磨出了血,嗓子都喊哑了。犯人曹顺兴一人在家属院住宅区内接连救出了五人。犯人毛明义手指残缺,在刨扒中再次磨破,满手鲜血,他不顾一切,硬是救出了一个个埋在废墟下的伤员。犯人韦春林稍通医术,对救出的人,只要一息尚存,都立即进行全力救治,抢回了不少鲜活的生命。
……
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区、触犯了不同的罪刑、服刑改造的刑期更是不同,但此时此刻,他们却有着一样的动机:救人!
激励他们的,是迸发的人性,是唤醒的良知,更是干警们的以身作则。
时任司法部副部长金鉴和司法部监狱管理局副局长王明迪到抗震第一线慰问时, 也听到了犯人们在这一时刻发出的心声:“干部们的房子全部倒了,可我们犯人住的房子一间也没有倒;干部职工在地震当中有一百多人罹难, 而我们犯人一个也没有受伤;干部们带领我们去抢险救人,不是先到自己家里,而是先到学校幼儿园,到办公室。要知道, 他们自己的家人正埋在废墟中呀!说实在话,要想跑,在当时的环境下实在太容易了。但是我们真的不能跑,有这样以身作则的好干部,我们要是逃跑的话,真的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了!”[1]
一位参与救人的上海籍犯人, 在写给场领导《来自灵魂深处的忏悔》一文中这样写道:“天无情、地无情,然而人是有情的,即使是有罪的灵魂,在特殊情况下,也可以得到净化和升华。这次地震我们看到,我们这些罪人住的是坚固的砖瓦房,没有一个人伤亡, 而看管我们的干警住的却是用黄土砌成的干打垒房子,亲人遇难,财务损坏,怎能叫我们不难受?给我们一次报答他们的机会吧!”
我们无法穿越回30 年前,亲身感受犯人们迫切希望加入到抢险救人中的心情, 但从1990 年5月12 日的《青海劳改工作报》刊登的《塘格木农场全体犯人致亲人的一封信》中, 我们或许能感受到, 地震发生时为什么会发生被改造的罪犯主动参与抢险、抢救改造他们的监狱警察及职工家属生命财产,创造人类监禁历史奇迹的必然缘由。
父母、兄弟、姐妹们:
我们是在青海塘格木农场进行改造的犯人。当亲人们听到我们这里发生地震的恶讯, 心情一定异常着急,担心着我们的生命安危。为使亲人早日安心, 我们所有在此服刑的犯人, 决定写这份信,将我们的情况告诉亲人,好让你们放心,也可使亲人们更加了解人民政府和管教领导干部对我们的教育和关怀。
四月二十六日傍晚, 我们这儿发生了六点九级地震,顷刻间整个农场变成一片废墟,由于我们早已住进新建的狱内,因此,所有的犯人没有一个伤亡,仅仅是日常生活用品受到了一点损失。可是我们的管教领导干部由于依然住在简陋的泥砖房,亲人惨遭伤亡,财产被严重毁坏。在地震发生的关键时刻,领导干部没有一个顾及自己的家,首先想到的是我们犯人的生命财产,他们全部奔赴进狱内,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们的犯人有没有伤亡?是不是都好?当听到我们都平安无恙时,他们的心才放下来,并立即安置我们到安全地带,采取妥善的措施, 给予生活上的最大方便。我们在惊震之余, 深深感受到政府英明的劳改政策和政府干部的重大责任感;我们从内心深处感激政府队长对我们的真诚挽救和热心关怀。
亲人们:或许你们无法理解他们,有的领导干部竟然是在失去自己的亲人、母亲和孩子而悲痛欲绝的情形下,仍然来到我们的身边,安慰关怀、日夜陪伴着我们。这是什么样的坚强毅力啊!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改造,服从干部管理教育呢?
所以,我们也可以完全告诉我们的亲人,在这次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发生之际, 我们没有辜负亲人对我们的殷切期望,我们正用自己的言行,接受着这次严峻的考验。
我们在这次地震中的表现是积极的、主动的,也是受人民欢迎的,也一定会是亲人放心的。目前,余震的危险还未消除, 政府已经派出各级慰问团对我们进行慰问关怀,我们有了绝对的安全保障,请亲人们放心。我们绝不辜负亲人的期望,一定踏实改造,服从管教, 力争多做贡献, 争取早日得到政府的宽大。
亲人们,请相信吧:
我们有党的英明的改造政策,有真诚的关心、挽救我们的管教干部,我们一定会早日获得新生,与家人团圆,做一个使亲人满意、人民欢迎的人。
祝你们健康愉快!
塘格木农场全体犯人
一九九〇年四月二十九日
如此真挚的情感,如此彻底的悔悟,不仅感染了其他的罪犯,同时也温暖了谢有容的心。在再三斟酌之后, 特别是看到已经投入到救灾活动中的罪犯展现出的真情和爱心,指挥部终于决定,允许符合条件的罪犯在民警带领下直接参与救人。于是,罪犯心中泯灭已久的人性光辉得到迸发,一段人类监禁史上的佳话传奇开始谱写。
“你要说一点担心也没有是不可能的。”李铁认真地说:“当时情况紧急, 我们的注意力全在救人上了。像我,本来和陈少虎带着20 多个犯人在地里种洋芋,地震发生后,我们立即带领犯人冲到最近的家属院,那里住着40 来户、60 多人,在路口我们就救出来一个小女孩, 接着又扒出来一个职工家属和一个老年人, 我带6个犯人把这些人往场部送,其他犯人就自动散开从废墟中救人了。我们到了场部,场部已经没有了。场长谢有容在那里成立了一个临时指挥所。我把人放下,又带着6 个犯人继续去救人。路上在修造厂一个姓张的工人家里扒出了姐弟二人,可惜她们已经死了,当时有个犯人叫时信元的, 脱下自己的棉袄把姐弟俩包起来,放在路口。这里,我们碰到了王平义,他让我们继续去救人。
时信元为了及时将救出来的一个女孩送到医院,脚被废墟中的大铁钉刺穿,他用自己的裤带缠在脚上,就那么光着一只脚把女孩背到了场部。顾士民让我的人去其他地方帮忙, 其实我身边也没有几个人了。剩下的扎西和钟国会两个都是重刑犯,也是我最不放心的。这时钟国会自己说他懂医术,可以救人。于是我就把他交付给卫生所所长龙建平,让龙所长看着点儿。
就这样,我的人一路全走散了。但到集合的时候又全部回来了!
为此还出现了一个插曲:钟国会非常尽力。在卡车上抢救一个人的时候,因为太专注,车走了他也没有察觉。直到病人清醒过来,他才发现卡车已经离开了农场, 这个时候他实际上已经完全脱离了监狱的范围。钟国会赶紧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病人身上,跳下车赶回了农场,在另一个中队干部的带领下返回了监狱。有材料里说最后一个犯人自己回到监狱的,说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