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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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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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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红》》连载

第六章 在困境中挣扎(上)

矿长肖伟光和姚大勇推心置腹地谈了两个多小时,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姚大勇这批学员学习取得的成绩远远超出了预想的效果,矿务局领导大会小会上表扬,说明这种继续教育的路子走对了,学费没有白出。今天和姚大勇的交谈,肖伟光更深层次地认识到强化对协议工培训的重要性。当初只是简单地考虑能为协议工充电有个文凭,不至于在个人进步的道路上,因文化水平低被否定,现在看来他们不仅学到了文化知识和专业技术知识,更重要的是提高了分析和处理问题的能力。今后无论他们身处哪一行业、从事什么岗位,具备了适应工作和应变能力的本领,为鳌北煤矿走出目前在结构调整上存在的困局、拓宽发展空间,提供了重要的人才储备。

从那批协议工进矿第一天起,肖伟光就为此倾注了心血,认定都是块好钢,实践说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协议工在井下的安全生产中所发挥的作用有目共睹,当然也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个别人不被认可。但是,主流是好的,尤其是局长抓住学习这件事在大会小会上轮番举例表扬,使肖伟光脸上露出了笑容,感到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炮采队和采煤五队合并成综采队以后,生产一直不太顺利,首先是人员上的磨合持续了半年多。因为炮采和高档普采在工艺上有很大的差异,炮采在生产过程中因地质变化制订开采方案,随意性大,高档普采和综采设备一旦下井安装,投入生产,前面不管是石头还是采空区都得硬过,制度要求严格。综采需要在比较好的地质条件下才能发挥威力,而炮采灵活,就是地质条件再复杂,也能出煤。所以,两队人员合在一起,各自按照各自的习惯,造成冲突时有发生,经常因一个小的技术问题争论不休,导致一个班不能正常生产,搞得王选怀有时一天几次下井,把有限的工作时间都消耗在处理矛盾上,生产任务勉强地对付完成。经过一段时间,人员磨合得差不多了,产量也在不断上升,王选怀他们刚松了一口气,接着是工作面大量出水又折腾了将近半年没有生产。他们刚搬家的2220综采工作面回采不到一百米,而且这个工作面是装备最为先进的综采设备,鳌北煤矿可持续发展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工作面上,正常与否,直接关系到全矿年度生产任务的完成,然而却出现水患,成为制约他们发展的绊脚石。

按照正常循环,夜班从机尾开始割煤,机组刚割了最上面的一刀煤,煤墙突发涌水,随后的流量计算:每小时在150立方米以上,这么大的出水量,瞬间在工作面进风巷道形成大面积积水,工人肉眼都能观察到水位在继续升高,随时都有淹没工作面的危险。接到报告后,王选怀立即向矿调度室汇报后,第一个赶到现场,看到水已经淹没了顶梁,他傻眼了,当月超产的计划变成了黄粱梦不说,很可能发生特大事故。王选怀立即和赶到现场的调度室王主任商量,先撤离人员,再将掘进工作面备用的局扇紧急调往2220工作面,在积水部两侧进行局扇供风。由于涌水量太大,仅有的一台排水泵根本满足不了需要,不到两个小时,下顺槽750米处积水已达两米多,积水处煤泥不断堆积,对工作面采煤机造成威胁。为确保采煤机不被水淹和积水点能正常排水,矿上启动应急预案,调掘进一、二队八十人配合,分班对积水点冲积煤泥进行清理转移,确保水泵正常工作,再查找透水原因,采取有效的治理措施。

工程技术人员下井观察,这么大的涌水量,紧靠强排只是应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出水点,堵是根本出路。咋样才能找到出水点,查明原因,保住工作面,使国家财产免遭重大损失,地质科的人员傻眼了,要制服水患,不管是靠技术力量还是靠设备,鳌北矿和矿务局都啃不下这块硬骨头。他们在第一时间聘请西山煤炭研究所、煤矿大专院校的地质水文专家组成治水领导小组,深入现场会诊,通过勘查现场,查阅大量鳌北煤矿地质水文资料,初步判断透水的原因是原补勘876号钻井封孔不良,导致上下含水层导通,经过二十多年不断补给,煤层上部砂岩含水层富水,随开采后的顶板冒落,库存积水大量涌出,每小时200立方米,淹没了750米顺槽巷道。

这么大的涌水量在鳌北煤矿三十年的建矿史上前所未有,在科研人员还未制订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时,王选怀已经在井下待了三十六个小时,密切关注水位的变化。他和书记兼副队长章林根据观察到的情况,向治水领导小组建议:对中央下山采区排水系统升级,再平行掘进一条配巷,施工一条辅助水仓,有效容量大概390立方米,使中央下山采区水仓总容积达到接近1000立方米,这样先缓解突然的大量涌水对人员的威胁,然后采取强排的办法降低水位。

他们的根据是2220下顺涌水量每小时达到260立方米,而排水距离长,升级改造方案只设计了三个排水点,铺设的四趟排水管路都在1100米以上,经过三级沉淀将涌水最后排至2519下车场水沟。方案中的排水能力满足了在二十小时内排完工作面二十四小时内的所有涌水。

此建议得到治水领导小组同意,经过一个月的掘进实现贯通,有效控制了水位的继续上升,为下一步找到出水点,制服水患奠定了基础。

这项由章林书记兼副队长独立完成的治水方案,被评为省级科技进步一等奖,从此章林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章林这个大学采矿专业的高才生,毕业被分配到渭北矿务局生产处工作,他却坚决要求到全国采煤高档普采夺冠的鳌北煤矿采煤五队当技术员,开始有些太学术派,过于理想化,不适应,后来认真吸取教训,向工人学习,不断提高自己应急处理井下生产中各种问题的能力,就这样默默无闻一干就是五年。后来侯文江书记因年龄原因调离工会,章林才得以提任,总算升到了正科级兼任副队长,负责技术工作。章林自从那次在采五队被打事件发生,在全矿对自己造成不良影响以后,大小评功论赏的机会都与他没有了关系,下井检查工作几乎都是听从班长和工人的意见和建议,很少再发表自己的观点,不管是当技术员还是书记、副队长,在人们的心目中,好像没有他一样。正是由于长期低调的虚心学习,积累了丰富的一线实践经验,在重大决策出现分歧、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章林的才华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采煤五队人和肖伟光矿长最清楚,在技术和职工素质极为低下和对高档普采工艺还一知半解的情况下,跨越式地上综采实现百万吨工作面,没有章林是实现不了的,三年来,是章林解决和排除了综采设备在生产过程中的所有问题,才有了鳌北煤矿采煤五队的辉煌。王选怀经过井下这么多年的历练,自认为是井下通,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就在肖伟光当队长时,他还经常拍桌子瞪眼睛,这么一个不可一世的人,对章林技术员却另眼相待,尤其在章林当了书记后,更是对他客客气气唯命是从。所以,这次特大水患,王选怀更是坚信章书记的方案是完全正确,在执行中,他全力以赴,不打任何折扣实施。在“大干一百天,制住水龙王”的决战目标里,王选怀身先士卒,带领全队干部职工轮番盯守,拉电缆,运水管,疏水沟,挖煤泥。每班工作时间都在十二个小时以上,饭都是送到工作面,衣服湿了,干脆脱掉光着膀子大干,累了,靠巷道休息一会儿。三个月时间启用大功率排水泵四十九台,安装管路一万多米,装运煤泥编织袋两万余条,排水超过三十五万立方米,彻底征服了水患。这么大的工程,没有发生一起人身事故,也算是侥幸中的奇迹。

治理水患给鳌北煤矿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直接耗资一百八十多万元,还有四个月没有产量的损失在一千五百万元以上,无异于给这个在极其困难的局面下挣扎的大型煤炭企业雪上加霜。

王选怀是个争强好胜、责任心很强的人,虽然治理水患很成功,保住了上千万元的综采设备没有被水淹,而且采取措施得当,再加上全队上下的齐心协力,总算把损失降到最低点,比矿务局预想的效果要好得多,但他咋样也高兴不起来,水患难以预料、不可抗拒的自然因素,还是发生在自己担任队长没有几个月的综采队,尽管大家见到他都投去佩服的目光,可他自己心里就像是吃了五味子,左右不是滋味儿。他在打比方想,假如水患放在别的队,我也会拿着一种嘲笑的“赞誉”口气对这种消耗资源,“无效”劳动的艰辛赞叹,可这事偏偏落到我自己的头上。原本当上队长之后还想好好和姚大勇他们比比高低,尤其在姚大勇他们上学归来后,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积累业绩,为第二轮自己学习回来升迁,积累政治资本。这倒好,全完了,以后任何时候,只要提起鳌北煤矿综采队有史以来的那场透水事故,大家自然联想到当时的队长是你王选怀,不会有人给你解释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因素,只会说造成的损失在两千万元以上。这件事永远地成为自己政治生命上升的过程中很不光彩的话柄。现在真后悔没有争取第一批上学,这么大的事故让自己摊上了。假如像姚大勇他们上学出来,用自己学到的理论知识高谈阔论,对已经过去的一切说三道四,然后在一张白纸上再展示自己的宏图大略,该多痛快。而现在自己就这水平,心里明白,肚子里没那水水,连辩解的能力都没有。

唉,王选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这么多能还有什么用,等着他们毕业回来看笑话吧。从哪里跌倒必须从哪里爬起来,我王选怀就是一个从来不服输的人,我服过谁?水患成功整治后,工作面进入正常循环,员工队伍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大家在相互熟悉的基础上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特别是三个多月的水患治理,王选怀率先垂范,一马当先干在前,全队一百八十名干部职工没有休一个班,大家不分班次,没有上下班时间,在困难面前培养了团队的凝聚力。

书记章林给我们学习的同志介绍合并炮采队一名叫吴健武职工的感人事迹。

在治理透水最关键的那个星期,各科研院校的教授专家几乎每天都有好几批要下井到出水点现场察看,了解第一手资料,然后确定方案。一次,我陪同煤科分院专家刘大卫下井,看到工作面下顺两台三十七千瓦和两台七十五千瓦的水泵正在排水,水面长度缩短到二十余米了。刘大卫专家试探着要想到工作面看一下,没走几步,水已经灌进深腰胶靴了。我说,不行刘教授,过不去,得绕行两公里多的路程,中间还要穿过三条斜巷。我正在犹豫刘大卫专家第一次下井走这么长的路程能否吃得消。

一个身材矮小、略带弓背的工人说,让我把老师您背过去吧,好吗?刘大卫看看他,带有疑问的口气说:背我,行吗?他爽快地说:来吧,没问题!昨天有个领导块头也不小,都是我背的,只要能把水给我们治住,我们干什么都行。我听了这句话以后,脑子里的杂念消除了。我说:一定要小心,刘教授可是请来给咱们治水的专家啊!吴健武说:章书记,你就一百个放心。就这样,刘大卫专家趴在这个小个子弯曲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慢慢地被背到了朝水的那边。专家察看了现场的出水点,吴健武又把专家背了回来,为治水争取了时间,这种行为令刘专家非常感动。

章林书记说,通过这件事使他感觉到王选怀身体力行,带出了一支不为任何困难所屈服的优秀团队,只是第一次涉及综采设备,有一段适应的过程,再加上遭遇水患,团队的作用没有发挥出来,王队长心里很不舒服。他还给我举了一支狼团队的例子。他说:一群狼,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三只狼是老弱病残,全队以它们的步调行进,确保不会被落下。跟在后面的五只狼是队伍中最强壮和最优秀的狼,一旦遭遇袭击,后面的狼负责保护队伍的前部。接下来的是普通“公民”,它们走在队伍中部,处在受到保护的位置。再下来的五只狼也属于最强壮和优秀的狼,在遭受袭击时,它们负责保护队伍的后部。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是队长,它要确保没有任何一名队友被落下,作为整支队伍的守护者,它时刻准备着跑向需要它的地方,为狼群提供保护和帮助,这就叫“优秀的领导力”。王队长说:自己就是最后的狼,一个团队或者一个国家都需要一个有优秀领导力的尾狼,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老板和君王!

章书记说:王队长是一个不服输的人,有许多的想法和冲天的干劲,是干大事的人。

第二批去煤技校的干部学习开始了,干部科确定有王选怀,学习的同志开始办理工作上的交接手续。干部科通知章林书记,说,王选怀在学习期间队长由王彬代理,矿领导还特别强调,王彬刚从学校毕业,队上的事情还不是太了解,肖矿长特别叮咛章书记多操心,综采队再不能出什么闪失了。

章林书记深感责任重大,说:请领导放心,保证把以前的损失夺回来。别的队学习的人员都开始办理交接手续,可王选怀还是照样安排工作下井,压根儿就像没有这么一回事儿。章书记再三提醒他回去歇几天班,快要开学了。选怀说:不用歇班,家里啥都好着哩,开学直接去就行了,工作面许多地方还不顺,机尾断层还没有完全甩掉,等推上几帮煤,破碎顶板甩过去再说。

参加学习的学员已经开学报到了,他还在四平八稳地下井升井开班前会,安排工作,搞得我和章书记无所适从,不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

谁知王选怀有了不想去学习的想法,他已经几次找肖矿长,办公室说肖矿长去中国矿大学习,两个月才能回来。选怀又找到干部科,说:我不想去煤技校学习去了,指标还是给别人吧,目前的工作离不开。赵科长说:这是肖矿长定的,我们无权更改,换人要通过肖矿长决定,干部科没有这个权力。赵科长说:王队长,真不可思议,有人挤破头找领导外出学习,你倒好,让你去,还推辞,钱挣多少是个够,矿上给你拿钱还带工资,哪有这样的好事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你考虑清楚。

王选怀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给这些人再说也是浪费时间,拿不住事,得肖矿长解决问题。他离开干部科给肖矿长写了一封延缓上学的信,让通讯员放在了矿长的办公桌上,若无其事地上班、下班,行使队长的权力发号施令。

肖矿长两个月学习回来后,看到王选怀写的信,上面写道:

恳求矿长让我参加下一轮的学习,水患之后的许多工作还需要从头开始,两队合并后王彬对工作还不是完全熟悉,保证在一年内把水患欠下的产量全部补回来……

肖伟光读着信,既生气又欣慰。生气的是当初他让这些没有文凭的协议工到煤技校充电,顶着多大的压力才统一了认识,不是局长的肯定,不同声音的议论还不知道持续到啥时候。特别是在矿上经营局面这么严峻,一线严重缺员,生产任务非常紧张的情况下,能抽出时间脱产学习,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王选怀这小子轻易地就不去了,倒是没有什么非议,对个人来说,机会难得,放弃真可惜。只是综采队合并两年多来,生产一直不顺畅,不仅影响到全矿各项经营指标的完成,还拖了全局的后腿,每一次的矿务局生产调度会,大大小小的领导都要拿鳌北煤矿综采队说事,生产任务完不成的焦点都集中在鳌北了,因为你们曾经是全国的明星,综采队装备是举全局之力的唯一最先进的设备,所有的希望都指望着综采队为矿务局出彩,谁知机械一瘫痪就是两年,任何作用发挥不了,方方面面的意见、牢骚都集结在他身上了,明的暗的,台上的台下的,善意的,还有恶意的攻击,几乎令他难以招架。所以每月的全局生产调度会,鳌北矿领导都以各种理由推辞,不愿参加,因为大家都知道,结果除了训斥还是训斥,尽管是客观的地质变化造成的,但事情摊在鳌北了,有千条理由说出来也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肖伟光想,王选怀从入矿的第一天起,就能看出来是块不服输的硬骨头,只要认准的事情必须走下去,不撞南墙不回头,就是撞了南墙没有充分的理由,谁也休想让他回头。这种倔强的个性,能成就事业,也容易得罪人,走向反面。本身想通过两年学习,杀杀他身上那股很不成熟的野性子,谁知他又不去了。也好,综采队水患成功得到治理,王选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干出点成绩来,不仅是鳌北煤矿,也是渭北矿务局拭目以待,希望看到的结果。

我们毕业回矿上班一段时间后,和王选怀还有综采队一些生产骨干做了一次简短的交流。王选怀说,工作面已经穿过了复杂的地质段,开足马力生产的时候到了,装了两年的孙子,必须扬眉吐气。他说这么长时间,全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综采队,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队长王选怀,看你王选怀如何在鳌北、在渭北市矿务局出彩。

选怀一席话的言下之意是在对我说,看你们上学还能咋,两年少挣了多少钱,现在还不是和以前一样,除了姚大勇是副矿长以外,你们一个个还不是哪里来哪里去,听我指挥,干同样的工作吗?

姚大勇耐心地听完了王选怀的开场白,没有丝毫的反驳,而是站在另一个层面上谈到煤炭工业发展的方向,深入细致地剖析了鳌北煤矿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他说:煤炭是一次性不可再生的能源,总有消耗尽的那一天,像我们鳌北煤矿,在三十年的开采过程中,前期由于勘探手段落后,生产工艺简陋,造成长期达不到设计的生产能力,当时看起来是坏事,但另一方面也延缓了矿井的衰老寿命,前两年煤炭产量直线上升,尤其是高档普采、综采设备使用以后,产量翻倍提高,为缓解国家煤炭紧张尽到了我们综采队的微薄之力,但也导致好开采的煤基本采完了。比如现在的2222工作面,为什么推进这么缓慢,是选怀队长没有卖力气,矿上不够支持吗?不是,是客观因素造成的,客观因素就是地质条件太复杂,好吃的细粮已经让我们提前吃完了,现在到了啃骨头的时候了,这是自然规律。

姚大勇的一席话,使在座的综采队干部职工非常惊讶,都瞪大了眼睛,仿佛他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生产副矿长的身份,而是一个煤炭系统资深的战略研究家,在一定的场合做煤炭经济形势分析报告。

看来学习和不学习就是不一样,怪不得人人都让娃考大学。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老工人杨怀宽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王选怀问:那请问你姚大矿长,那咱们现在就等,不出煤了,把资源存下来,大家都喝西北风,国家还发展不发展?话明显是在将军,而姚大勇不慌不忙地说:任何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环境保护和资源的有效利用本来就是一对矛盾,要做到两者协调发展,不是咱们这些挖煤的能办到的事情,这是需要国家决策层统筹考虑的问题。就咱鳌北煤矿和人一样,也有衰老的那一天,这是自然规律,谁都没有办法改变,我们必须正确面对。

王选怀问,那国家发电煤从哪里来?姚大勇说,我说你只是一个队长的水平,让你学习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你还不去,只能看到脚下的这一亩三分地和家里那几亩苹果园。陕北发现了那么多大煤田,你没有看见单宝平在《国家能源报》上发表的文章,遍地开花都是煤,挖煤像你在土场挖土那么容易,还要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下去挖。

哦,原来是这样,我从来就没有看过报纸,王选怀说。

姚大勇说,陕北的煤质好,容易开采,国家已经进行煤炭战略转移陕北,咱们开采难度这么大,煤质又不如人家,成本比人家高出多少倍,你说还有开采价值吗?王选怀说,那不出煤了这么多人咋办?姚大勇说,这不是你王选怀和我考虑的事情,上级早已经有安排,给咱们在西区规划接续新矿建设,之后鳌北可以作为人才培训和生活基地,或者将咱们的劳务、技术、管理输送出去为别人出煤挣劳动工资,这些都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王选怀听了姚大勇的一番话,深深地感到上学和不上学的差距,大勇说的这些,要不是在学校听到老师讲,他哪能知道这么多,王选怀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放弃上学是最大的错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一鼓作气向前冲了,在高谈阔论和现实工作中犹豫,倒霉的最终是自己。王选怀这样想,也要在行动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水患过后,综采队的生产条件比较看好,工作面相对平缓,适应机械化开采。但是,由于长期的空顶,老空压力从工作面已经移到煤墙,割煤机一动石头就从煤壁上面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好在王选怀那几年当炮采队长,对顶板管理有一套成熟的经验,而且炮采震动大,对顶板的损坏程度严重得多,他们利用炮采支护工艺,实行超前支护的方法,控制顶板根基垮落,虽然有效,但工作强度大,工作面艰难地推进了三个月,把压力甩掉到了老空,生产进入正常循环期。一百八十米的工作面每班机械割煤在十刀一千五百吨左右,如果能保持这样的速度,年底超一百万吨那是没有一点儿问题。王选怀连续三年完不成任务,终于看到了希望,再加上我回来弥补了他综采这方面的不足,显得轻松了许多。王选怀说:只要一家子在,我就能放心地回家睡大觉。大家也都看到,选怀队长三年来紧绷的眉头终于有了舒展。

暂时的顺利不能成为恒久的定律。生产正常了,工人有了消停松懈的时间,王选怀就乐观地估计了形势,说:综采队的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在矿生产调度会上,综采队有了一定的话语权。用他的话说,我王选怀可以指手画脚评论别人了。抱着这种利己主义的功利思想,他没有和队上任何领导通气,就私自向肖矿长和调度室报告,要求调整综采队的年度生产计划,计划不是调低,而是调高。

肖矿长和生产计划部门同时接到报告,先是不理解,再一想总归是好事情,但对他提出的方案也有所担心。调度室认真查看了综采队近几个月的日、月度报表,产量始终在平稳的高位水平上运行,再查看图纸,虽然会有小断层出现,也是在综采规定的范围之内,地质不会有大的变化。经肖矿长同意,批准综采队年度产量由六十万吨增加到一百万吨。

方案在调度会上一宣布,全矿其他区队为之惊讶,这是鳌北煤矿有史以来第一例队长要求调高产量,而且一下调高这么多的情况,许多人都为综采队捏着一把汗,鳌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王选怀,他的提议是否科学,能不能达到要求,另当别论,从眼下看,王队长红了,真红了。

田宝琪为此专门给选怀写了题为“不为采煤苦,志在多贡献——综采队长王选怀主动要求提高年度出煤任务至一百万吨”的长篇通讯报道,在矿区的大喇叭上轮番播放了一个星期。

然而,复杂的地质变化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切不是王选怀和所有人想象的那样,柳暗花明过后就是又一村。

工作面在正常推进三个月的基础上再推进了三个月,也就是在调度室调高年度产量一百万吨的第三个月,工作面机尾向前十五米、机头向后三十米出现了大小不同的六条断层,落差最大的在一米二,最小的也在六十厘米左右。看到这样的情况,大家都傻眼了,综采割煤就怕断层,采煤机遇到石头没有一点儿办法。王选怀也感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原先以为凭自己这么多年炮采的经验来看,侏罗纪煤层的地质变化都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专家设计工作面也是在参考各种数据的基础上布置的,不是盲目下的结论,而且从回、进风巷,还有顺槽看都是平展展的,所以他才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提出增加产量,这是自己一人做主,没有通过队上任何人的决定,这下可好,事都摊在自己头上了。尽管有诸多的顾虑,王选怀还是充满了信心,他采取炮采过断层的方法,先在断层下面起底、上面挑顶措施硬过,虽然采煤机能够勉强通过,可挑顶工作量大,一个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消耗在挑顶上,再加上起底看起来相对容易,要让平行的溜槽下沉八百厘米后,让机组在旋涡里运行,两边的顺延坡度要有多长的缓冲才能达到安全运行的标准。王选怀说:我判断断层不会延续多长,坚持采十几米就消失了,矿务局和矿上地质、生产科的工程师会诊也是这样判断的。

过断层的措施确定以后,按照王选怀设计的挑顶起底的办法强行推进。一班的工作量比正常推进增加三倍多,每班工作都在十二个小时以上还干不利索,常常是下一个班已经到工作面了,上一班因机组过不了断层,下不了班。王选怀打连班二十四小时在井下,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总想一鼓作气冲过去松口气,但是地质条件不是因你一个人或者凭你一两个团队的坚强意志就能变一帆风顺的,那是主观臆断的想象,勇气和毅力往往被残酷的现实消耗得所剩无几。人的努力在大自然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无奈。

全队上下齐心协力不休班,把人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艰难地推进了半个月,断层还是断层,没有丝毫消失的迹象。疲劳战拖得工人筋疲力尽,再这样硬撑下去不仅队伍搞散了,说不定会发生大的安全事故。

章林书记深知问题的严重性,必须采取果断措施想别的办法。他审时度势,经过查阅资料,分析地质变化情况后认为,以前的判断是概念性的常规分析,没有错,在生产过程中断层的暴露,还赋存在煤层里边会长期延续下去,这是个例中的特殊现象,预计得到这个工作面终结,必须改变开采工艺,否则,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得不偿失,劳而无功。

事实面前,选怀队长蔫了,队班子会上一言不发,他已经力不从心了,真切地体会到艰辛,再也打不起精神吹牛做任何保证了。

章书记说:王队长,你没有错,为了鳌北煤矿咱们这几年付出了多少啊,咱们问心无愧!当初调整产量任务是符合客观规律的,而且矿上也看到了条件的具备,才通过的计划,但地质的突然变化放在谁手里也没有办法。人生就是追求和拼搏,只有追求和拼搏,才是一个有价值的人,在这一点上,咱们做到了。

经章书记这么一说,王选怀心里才有了一丝的放松。

章书记分工由我起草报告,撤销综采设备改为炮采,虽然产量下来了,但安全有了保证,如果组织好,还有采二队炮采的经验,产量和综采相比虽有所下降,但不是很明显,仍是全局的佼佼者。我说是啊,综采虽好,还要和地质条件相配套才能发挥作用,井下环境不允许,机械老放到那儿不下蛋,还要“喂养”,还不如更换品种,另作选择。而且上综采是矿务局的决定,咱们只是一个执行的使用者,达不到预期的结果,作用发挥不出来,不是工人不努力,是井下的地质条件不允许。

章书记认同我的观点,他会同地测、生产、调度等相关生产职能科室做了改变开采生产工艺的可行性报告,经过矿党政会议研究,报矿务局批准通过。鳌北煤矿采煤五队这个曾经闪烁着灿烂光芒的功勋队,又一次回到了起点上。

采煤五队啊!多少人为之付出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留下最真诚的记忆,历史又将你推到一个旋涡里,迎接新的考验。

类似鳌北煤矿这样一批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煤矿,为共和国煤炭事业和经济建设立下汗马功劳之后,普遍已经步入资源枯竭期,自然环境差,产业单一的老牌煤炭企业,只有延长产业链,建设新矿井,实现软着陆,是从长计议的当务之急。

鳌北煤矿长足发展的支撑点在哪里,上级决策层针对鳌北煤矿显耀的社会地位,早有考虑,拟定从西区未开发的优质煤田划出新矿区,作为资源枯竭后的接续矿井,由国家投资,省煤炭厅代管,渭北矿务局实施,干部工人80%从鳌北煤矿调入。

方案已经报批,列入国家重点建设项目,预算总投资超过五亿元的玉玺煤矿建设的序幕就要拉开了,大批的管理干部和工人要从鳌北煤矿选拔。

鳌北煤矿沸腾了,全矿上下欢欣鼓舞,家属穿着鲜艳的服装在工业广场扭起了大秧歌,困难即将过去,黎明就在眼前,我们鳌北煤矿有希望了,美好的前景向我们招手。

但是,去留问题在没有确定之前,矿区一时人心浮动,有积极的响应,也有消极的抵触,尤其在走与留的问题上议论最强烈。

有的说留在本矿好,什么玉玺煤矿,八字还没见一撇,煤现在都卖不出去,还建那些矿有啥用,不靠谱,根本不靠谱,不要听上面人给你瞎咋呼,到时候手续转出去了,那边落了空,回都回不来,到那时你干哭没眼泪,找谁讲理去。有的说新矿国家投资开始待遇一定好,煤质好,有发展前途,待到这儿,机械都升井了,挖了几十年,好挖的早都挖光了,剩下的都是些残根废料,待在这里就是眼巴巴地等死,有这个机会,还不如趁早打算走出去,还在等什么,你看前几年离岗的那批女工,人家做生意,现在哪个在省城、在渭北市不是几套房子,咱留下了又能咋样?

作为矿领导也有不同的意见,但决定干部职工去留的权力不在矿上,是矿务局党政研究让谁去,谁就得去,让谁留,谁就得留。高层班子还没有定下来,新矿班长确定之后,再选中层和工人。为了统一思想,矿上专门召开了干部大会,肖伟光矿长在会上明确指出,现在新矿井建设方案还在讨论之中,什么时间能出来,那是国家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目前最根本的任务是把眼前的工作干好,尤其是井下的生产安全,只能加强、加强再加强,不能有丝毫的麻痹和松懈的思想,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要加重处理。特别强调一下综采队,设备撤出来了,有人说就改名炮采队了,这完全是混淆是非,撤的理由是我们这个工作面暂时不适应综采,准备的下一个工作面已经掘进两年多了,就是专门为综采队准备的工作面,所以,综采队一定要保持优良的传统和作风,眼前暂时的困难很快就过去了。肖伟光的话音刚落,会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领导是站在全局宏观的角度讲话,考虑的是整体利益,难免夹杂着水分,站在这个岗位上,不说漫无边际的空话,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肖矿长的话是在矿务局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建新矿,大批分流鳌北煤矿人员决策做出的前提下,为大家传递一个信号,鳌北要实施根本性的结构大调整,井下现有的资源量足够保证在新矿建设期间的接续开采,平稳过渡。

玉玺煤矿项目筹建在紧锣密鼓中进行,项目批复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玉玺煤矿被列入重点煤炭工程建设项目,是国家确定的投资体制和管理体制改革的试点单位,全套采用国外进口设备,在管理体制上推行的是建设项目法人责任制,在建设项目过程中实行的是公司、监理、承包单位构成的“三方控制”,在内部运行机制上推行生产、生产服务、生活服务“三条线管理”和内部经营承包责任制,在机构设置上本着“精干、高效、运转灵活”的原则,克服以往与上级对口设立机构,在用人机制上推行全员招聘上岗……

如此大的建设格局涉及整个投资体制改革和煤炭生产工艺根本性革命的国家工程,不是一个鳌北煤矿、一个渭北矿务局能够容纳消化的。这个新型现代化大型矿井,设计年产四百二十万吨,建设周期二十四个月,项目筹建由西山省煤炭厅总负责,在全省煤炭系统抽调优秀的管理干部组成玉玺煤矿项目建设管理委员会。大家是留还是调玉玺煤矿的利弊争论尚未平息,看到这样的政策,一心想到新矿一展才华的人失去了信心,放弃了去玉玺的念头。肖矿长前几天在不同场合还说,新矿预计80%的干部职工从鳌北调入的美好愿景成了泡影,干部职工从骚动中回到了现实。

代表鳌北煤矿特色的人形轨道车还是昼夜不停地运行,接送上下班的工人和家属,天轮照样几十年如一日不停地飞转,他们是鳌北煤矿人精神标识。拉煤的火车没有时间规律,不分白天和黑夜,拉着长鸣划破夜间的宁静,沉睡的鳌北人没有受到丝毫的惊扰,反而睡得更香、更踏实,因为他们知道火车一响带来的是希望和财富。

从去年9月份开始,煤炭又出现新一轮的严重积压,半个月没有来一趟火车,造成整个矿区职工家属烦躁不安,一大早起来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互相问,你昨晚听到火车了吗?回答是,没有,没有……

大家脸上的期望一下变成了失望。火车对于鳌北人,简直就是久旱时农民盼望的及时雨,是他们希望的符号。最为典型的是原采煤五队老书记侯文江妻子侯大嫂,只要晚上一来火车,第二天一定起个大早,挨家挨户地告诉大家:昨晚来火车了,你听见了没有,响了好几阵子,这下可拉走不少煤啊!

是啊!侯大嫂一家四口人,只有侯书记一个人工作,前几年两个孩子和她还没有户口,除了正常的开销外,每月都要到市场上出高价买黑市粮,在工资正常发放的情况下,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一旦拖欠工资就出现断顿。类似侯文江这样的家庭在鳌北煤矿没有一千户,也在八百户以上,矿区生产经营正常,按时发工资,是他们生活的唯一希望,所以火车成了大家最直接的信使。

综采队暂时改为炮采后,工作面过断层、穿空巷,复杂的地质条件只有炮采才能使资源有效回收,开采成本大幅度下降,再加上综采队吃苦肯干的职工队伍,王选怀队长具有丰富的炮采经验,连续三个月产量超万吨,达到国家炮采甲级队水平,而且煤质比机采提高20%。尽管市场不景气,总产量下降了,可是煤质提高了,煤炭价格上来了,再加上减员分流,精简机构,鳌北煤矿基本走出了前一年的困局,全矿能按月领到工资。综采队职工尽管工作量比以前大了,按照王民录的说法,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上了,但大家觉得还是炮采舒服,能使上劲,机器虽然好,咱这些没有文化的玩不转。

我身为副队长,在队长和书记的领导下,主要负责安全生产,排在书记队长之后,三位副队长之前,大家都叫我三把手,在安全生产顺当的时候,显示不出来三把手的作用,当一切不太顺当,地质变化,生产工序出现重大调整的时候,就要尽力发挥作用,给两个一把手分担些忧愁,让他们把主要的精力用在规划布局和决策上面,我这边把生产上的事情处理好,带好队伍就是最大的帮忙。我几乎每天下井,和工人同上同下,尤其是在工作面过断层,地质条件异常复杂的情况下,一下去就是十几个小时,有时遇到棘手的问题,这班处理不完,怕下一班不熟悉情况出现意外,我常常打连班,几次在井下连续工作二十四个小时,直至隐患排除,生产正常了才升井。

记得有一年煤卖不出去,每场爆满,矿上安排一线职工春节放假,各队也可根据当月的生产任务完成情况确定放假时间,我们队半个月已经完成了当月的生产任务。放假时间提前了五天(腊月二十六),我也到矿上的小市场采购了年货,打算回家过个团圆年,谁知到了最后一个班,工作面机头冒顶,冒的高度在二十米,为了使节后收假正常生产,我让所有人按时下班,回家过年,并做通了几个家在矿上住的老工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和我一起处理冒顶,绞架、背顶连续工作了四天四夜,升井洗完澡时中央电视台已经敲过了新年的钟声,为新年后的正常生产,铺平了道路。

这一切王选怀队长看在眼里,打心眼里感激。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按时下班,不要这样地拼命,把班组长的作用发挥好就行了,你给他们把责任压实,不用老待在工作面,老这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说:你是一队之长,考虑的是全盘,我是一个具体的执行者,假如在安全和生产方面出了问题,追查事故你是队长当然负全面责任,我是直接的管理和现场指挥者,那就是严重的失职。我在现场多待一分钟,你就少操一分钟的心。王选怀看了我好长时间,才说出了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铁哥们,看来上学和不上学完全不一样。我说,王队长,这与上学没有任何关系,这是责任啊!肖矿长把咱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不能成为摆设。

选怀说:话可以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但假如咱俩打个颠倒,咱俩同时当的班长,我现在是副队长,你现在是队长,我就得想,你为啥能当队长我就是副职,我就会拼命地表现,把所有的成绩想尽一切办法往自己头上揽,困难和问题全推给你队长王彬,过个一年半载也许我就成队长了。现在你反倒好,工作上的事情你全揽下了,从来不表功邀赏,没有丝毫的怨言,尤其在领导面前还左一个王队长咋样好,右一个王队长如何以身作则……

选怀说着说着激动了,照着我胸部猛击了一拳,说:你前几年那争胜好强的性格哪儿去了?本来你从学校回来,我还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做好和你比高低的思想准备,大学生又能咋样?照样归我领导,没有想到你成了“软蛋”,搞得我很不舒服。我说,王队长,选怀立即打住我的话:对了对了,不要这样再折咱王家人的寿,叫选怀得了。我说,好,咱俩在一起叫你选怀,公共场合还是叫队长合适,这是尊重你,也是在尊重我,用咱农村老人的话说,做事做人必须有规矩。他眼神里表示了肯定,我又说,选怀,以前我和你竞争副队长,而你已经是队长了,证明我在某些方面不如你,从你这几年风风雨雨,不被任何困难所屈服的行动上看,我确实和你差距很大,而且不是一点点。不是有句话吗?跟同事争,你赢了,团队就散了;跟领导争,你赢了,工作就悬了。咱们到鳌北煤矿本来是为了跳出农门,来了该展示才华,实现各自的人生价值,在相互竞争中向着同一个目标奋斗。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我深感你身上这股在任何困难面前不低头、不服输的冲天干劲是永远学不来的。所以,我只能努力工作给王队长把轿抬好,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成功。

这些掏心窝子的话触动了王选怀的灵魂,他问:差距在哪儿?我说举两件事:一件是你为了实现远大抱负,违背矿长的命令,放弃了人生可遇不可求的上学机会,我做不到。还有一件是你抱着百分之二百必胜的决心,在复杂的地质条件下将综采队再一次搞成全国的典范,没有想到现在又退回到炮采原地,许多人在看你的笑话,说小伙子路走到头了,这下不张狂了。大伙都给你捏着一把汗,你可好,没有丝毫的失意和堕落,也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始终在充实自我,和自己争,让炮采队再一次创出了全国水平。这一点其他人我不知道咋样,反正我是做不到。所以,只好甘拜下风,在王队长的大树下乘凉了。

王选怀说:有文化和没文化就是不一样,经常听人说软刀子能杀人,我老是半信半疑,在你王彬身上证实了,文化人损人不留任何豁口。我开始想,上学没有啥用处,上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吃公家饭,逃避农村,现在已经转正不但端上铁饭碗了,还当了官,就认为上学是“瞎子点灯”白浪费时间,到这年龄段了,能赶上这么好的机遇,挣些钱装在口袋里是正事。从你们的言谈举止看,上学前和上学后对比,简直就是两个人,我真恨自己因为一时的冲动,做出后悔终身的决定。我接过王选怀的话说:知识改变命运是千真万确的真理,没有知识,不懂科技,凭激情和无知的蛮干,早晚要被社会淘汰。不过你下一届去也来得及,你这么优秀,有的是机会,而且你有激情,有雄心,再大的舞台都能玩转。只要不断地去宽容别人,放大格局,前途非常远大。

王选怀说:你说我心大,倒是不假,想当矿长、局长,有那样的水平吗?伙计我明白了,说实话,放弃难得上学的机会,是最大的失误,这样的机遇对我来说再也没有了,现在矿上啥情况,你比我更清楚,连续地减人、减人再减人,井下资源一天一天地枯竭,产量不断下降,两年以后还不知道变成啥样了,而且我也快五十岁的人了,即使有机会,矿上还会让出去学习吗?我刚要开口解释,又被选怀打断了,说:不用解释,我心里最清楚,放弃学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败笔,连我老婆都说,蠢事都让你干完了。

玉玺煤矿管理委员会的机构成立了。

管理委员会主任由西山省煤炭厅厅长兼任玉玺煤矿临时筹备委员会主任,渭北矿务局副局长许德宏任临时党委书记,渭北矿务局郭家河煤矿筹建处处长原海峰聘任为管委会常委副主任,渭北矿务局总工程师朱玉新兼玉玺煤矿总工程师,姚大勇任委员,委员还有从远程矿务局、韩新矿务局调来的曹亚民、刘庆武、张明珠。文件批准玉玺筹建管理委员会机关编制二十八人,下设机构和部门领导由筹建委员会聘任。

这是明摆的事实,因为列入国家的重点建设项目,省煤炭厅厅长挂个主任的名,说明对上级的重视,具体的工作岂不是全由原海峰说了算吗?人财物他当然大权在握,不会放心别人。

原海峰当了玉玺煤矿管委会常委副主任的消息传到了鳌北煤矿,人们甚是惊讶,本来原海峰的消息对鳌北人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从郭家河矿也传回来海峰沸沸扬扬的说法,大家都懒得听,就是说到嘴边也不想进耳朵,哪里说就断档在哪里,和任何人的工作生活没有丝毫粘连,再加上是协议工本身在矿上没有根基,通过上学再娶团委书记做媳妇的那些渠渠道道,在领导心目中早就失去了威信,谁说原海峰都感觉掉身份。只有大家隔三岔五地在一起谈论其他事情,话题引到海峰身上顺便说两句就过去了,还都列举的是反面例子。自调走到郭家河矿当矿长以后,只知道他在矿井建设中一手遮天,呼风唤雨,搞小团体等等。听那边的人说,原矿长说到业务上,一窍不通,矿井筹建三年,计划进度已经到了试生产阶段,可至今两条巷道的水患治理方案还在讨论之中,到底是全段冻结法施工还是局部冻结穿过含水层,讨论近一年了,就是确定不下来,可矿务局自筹的建设资金通过变更方案,找上面关系,年年月月超额完成。听说郭家河矿因资金使用严重超预算,造成资金链断裂,留下许多半截子工程,再加上地质条件复杂,矿务局报省煤炭厅批准,列入缓建项目。从郭家河矿过来的人说,我们原海峰矿长最大的特长是巴结领导,走上层路线,最具有特色的爱好是女人,一大早上班就去舞厅跳舞,煤矿雷打不动的周一调度会,经常见不到人……

流言蜚语,是真是假,大家听个新鲜就过去了。现在原海峰出人意料地坐到了玉玺煤矿项目建设管理委员会常委副主任的交椅上,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玉玺煤矿一度是鳌北煤矿几万名职工家属的寄托与未来的希望所在,是国家确定的重点建设项目,如此高的规格,选了这样的一个品位极差的人当领导,不能不引起人们的关注,前面的传言全成关心的焦点,各种各样的议论都有:这种人能当上主任,看来这个矿的前景不会咋样。即使像肖矿长说的那样,规划很宏伟,交给海峰管理,不搞糟蹋才怪哩。

矿领导层和我们一起来的协议工心知肚明,有想法,有看法,语言上尽量回避不再议论了。肖矿长说了,新矿井用人少,而且规格高,人事权不在矿上也不在矿务局,而在省厅,现在好了,确实不在局和矿,也不在省厅,在原海峰手上了。

王志胜在肖矿长谈玉玺煤矿前景的讲话之后,还蠢蠢欲动地动员这个动员那个,咱们想办法去玉玺矿,说新矿建设起点高,机会多,赶上这样的大好机会,若能调去亲自参与建设,死了以后的悼词都有写头。现在一听说原海峰当领导,高涨的情绪像气球捅了一刀子,蔫了。

王民录来劲了,使劲儿砸洋炮,问志胜,你不是动员大家去玉玺矿吗?这下咱乡党拿事了,咋办,找去吧,保证给面子。志胜说:你要去你去,我不去了。民录问:你不是说什么全新观念、模式啊等等,像花一样红,现在咋哩?

王志胜说:全新、全新,全他妈的屁,凭这号人还能全新,全烂包,上面领导咋看上这货当领导,真是瞎眼了。

就在这时,老队长田定军的爱人,一个在采煤五队三百多名矿工心目中留下永恒印象的好矿嫂突发脑出血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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