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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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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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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红》》连载

第七章 踏上新的征程(上)

王志胜之前说等把这边一切都摆顺了,工作面步入正常循环了,就一起去玉玺煤矿管委员会,看望姚大勇等几位调过去的兄弟们,但这个愿望一直实现不了,这不,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

异常的工作面地质变化,新领导班子管理观念的不同带来工作方法上的差异,这些问题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和磨合,不像书记王志胜说的那么简单,要把新班子的想法和思路完全贯彻下去,让全队一百二十名工人,人人都能理解、接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尤其是要改变几十年形成固有的传统思维方式,而且是在采煤五队取得了辉煌业绩的基础上,废除那些不适合发展需要的制度和做法,把新一套看不见、摸不着、效益一时很不明显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推行下去,没有相当的毅力和持之以恒的精神,成功的希望是十分渺茫的。

时间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一切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顺利,生产还是今多明少地勉强完成任务,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三个多月以来所做的努力,只是在发扬采五精神,打造团队凝聚力方面,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上级领导的肯定,产量、安全各方面都处在全矿的中上游水平,长期形成的班与班之间争强好胜,相互拆台的恶性竞争局面有所扭转,但推行以质量效益为中心的路子走得比较艰难。我们还在怀疑这样做是不是符合时宜,本来是矿上考虑的事情,一个采煤队是不是有越级出风头的嫌疑。

新班子上任以来,所做大量的工作,肖矿长没有肯定,也没有表示反对,志胜只是偶尔听到矿上一些副职的风言风语,说:鳌北煤矿慢慢就要改名为“采五”煤矿了,他们打造“采五文化”,把鳌北煤矿文化放到哪儿去了?没有鳌北哪有你采五队?他们制定以煤质增资提效,这本该是煤炭部宣传和倡导的事情,煤炭厅、矿务局都还没有动静,他们采五队倒是成了急先锋了,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面对这些街谈巷议,王志胜开始并没有在意,但议论的次数越来越多,帽子越扣越大,就成了这个区队书记的心头之患。有几次他都想给我说他的忧虑和担心,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害怕意见不统一,影响班子团结。今天,我无意说到提议去玉玺煤矿已经快三个月了还没成行,志胜才敞开心怀说出了他的担忧。

面对来自各方面的非议,我说:志胜书记啊,这就对了,肩上有了担子,说明有了责任,不像刚开始把任何事情都想得那么简单,流言蜚语也罢,讽刺挖苦看笑话也罢,还是大家无谓的担心也罢,都没有错,谁让咱们有这么多的想法,我也在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正确的事情,往往得不到理解,是不是咱做错了?如果真的是路子走错了,肖矿长早已经把咱俩骂得一塌糊涂;如果是错的,矿煤质科很快就批准了咱们以质定量、定价的建议,科长还专门到队上做报告,大讲加强煤质管理的好处,矿上还下发了肖矿长亲自签发的文件。

王志胜神秘地说,是吗?我说那能有错吗,文件还能是假的,你这个书记做思想工作,怎么这样粗心,我那儿有文件你瞧瞧。

我把日报产量的夹子从墙上拿下来给志胜看:鳌北煤矿文件“关于对采煤队实行以质量定产量考核标准”的批复。签发:肖伟光。王志胜啊了一声:我还以为是煤质科下发的文件。我说你不想想,煤质科有权力下发矿上的文件吗。志胜说:既然肖矿长同意,证明咱做的是对的,肖可是矿上最大的官,这些副职还敢在背后议论吗?我说:这些不是咱们考虑的事情,你不明白,我也搞不明白,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肖矿长没有明确反对,还签发文件,证明咱路子走的是对的,符合领导的总体思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畏惧,一定要成功,不能半途而废。志胜说:真半途而废了不仅咱们没有面子,也给肖矿长把人丢大了。

我俩在坦率的讨论中消除了隔阂,达成了共识,目标一致向前冲。

一年多没见的单宝平出现了,他没有打招呼就破门而入,还照直在志胜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说:你这小子提拔当官了也不早告诉我一声,怕我抢了你的位置吗?这一脚连踢带蹬的太狠了,志胜猛不防地趴在了床上,带着满脸的杀气回过头来反击,一看是宝平,一下软了下来。宝平说:咋样?还不服气是吗?出去较量一下。志胜说:和我较量,小子长能耐了?说说为啥来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得罪谁了,冷不防地下黑手。啥风把你吹来了?赶紧坐下喝水,我给咱安排饭,好长时间没见了,好好谝一场。

宝平说:吃饭就没有必要了,我是要去玉玺煤矿采访国家重点煤炭项目建设情况,顺路过来看看哥们和肖矿长,不知道肖矿长在不在矿上,你问一下,咱们一起见见,让肖矿长中午请客。我下午还要赶到玉玺矿去,你们不忙了咱一起去,看看姚大勇、民录那几个“赊货”。

我说宝平啊,你真是到大城市了,把矿上的规矩都忘了,肖矿长已经不是你走时的采五队队长了,现在是矿长,管上万人,是一般人能随便见的吗?你真耍大了。见不见肖矿长是你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权力联系领导,更没有资格像你说的那样,让肖矿长请客,连想都不敢想。不过你来得真好,倒是我俩遇到疑惑了,你这个大记者,跑的地方多,见识广,给出出主意。

王志胜恍然大悟,说:忙的蹬了闲的,把正事给忘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志胜原原本本地把我们的工作思路、肖矿长签发的文件、个别领导的议论和这段时间取得的成绩一一给单宝平倒了出来。单宝平先是似听非听地应付,一边还在翻他的电话号码本,但是,当志胜有条不紊地带着感情讲到一定的程度时,宝平在洗耳恭听,还不断地插话,拿出一个小本子记录,还几次提醒让志胜说慢点……

听完王志胜的介绍,宝平瞪大了眼睛说:这真是灯下黑,年度煤炭工业会议上提出最响亮的口号就是提质减量促进发展,报社已经把这项工作列入全年报道的重点,分配到各省记者站,站长还发愁找不到合适的题材,现在可好,在我的眼皮子底都发生了,还不知道。

王志胜说:宝平,你在说什么洋话哩,什么灯下黑啊,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要在自己人面前卖关子了,好不好?错对,直说。

宝平说:你们的做法是全国煤炭会议确定的今后一个时期煤炭工业发展的方向,报社正发愁找不到这样的典型,你们倒好,提前为部长想到了,这说明了什么?我说:不知道,能说明什么?宝平说:说明国家出台提质减量的政策是符合我国煤炭工业发展实际的,煤炭严重积压,为什么还要大量出煤,南方许多高科技企业找不到合适的煤源,只好拿外汇、掏高价钱从国外进口煤来满足生产的需要,咱国家这么多煤却没有人要,工人开不出工资。说到这里,宝平以领导的口气发问,你们知道在煤炭大量积压的情况下,国家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建设玉玺煤矿吗?

志胜说:我还真没有想过,你说为什么?宝平说:玉玺煤是低磷、低硫、低灰、高发热量的电力和气化用煤,是国家急需要的紧俏煤种,玉玺一吨煤相当于咱矿两吨,卖高出咱矿煤三倍的价钱。

志胜和我都瞪大了眼睛,我们就是一个简单具体的想法,得到了矿上的肯定,在实施中间还存在许多的问题,不知道和国家的政策是一致的,难道抓煤质真的就有这么大的作用吗?一切的困惑、疑问让大记者给破解了。

单宝平对我们所做的工作继续高度评价,让我们不仅对宝平本人和他所从事的工作发自内心地敬畏,还对目前犹豫不决的困惑有了明确的思路,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我和志胜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宝平也显得十分激动,说:我不见肖矿长了,下午去玉玺矿,明天回来再说。今天晚上咱们吃饭,你看还有谁在,你们管饭,我买酒,咱们整一晚上,把过去的激情找回来。我回去要在《国家能源报》上发头版,让功勋队再出彩。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单宝平的出现让长期困扰在我们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志胜显得十分高兴,立马张罗晚上的酒席。我说,志胜,一定要准备充分,把大记者灌个够。王志胜说,你放心,交给我办就行了。

三个跟班副队长范印宽上早班,屈百生和张拴柱,还有因明目张胆反对从煤里拣石头被停职到处告状的乙班班长李怀玉。李怀玉和单宝平是远房亲属,宝平到队上第一个就问怀玉干得咋样,我说已经是班长了,干得很不错,一会儿让人叫去,怀玉因反对抓煤质已经停职检查一个星期了。宝平对我们提高煤质高度评价,把怀玉叫来,也是一箭双雕,让宝平顺便给怀玉开导一下思想,缓解一下僵局,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不然老停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有老书记侯文江的儿子侯志均、已故马班长的儿子马建军,这两个后生早就听说宝平的大名,非常敬仰,就是没有机会当面请教,这下可好,要多给端几杯酒了。

场子设在距离矿办公楼一公里外的南山头上新开的矿工餐馆,宝平还提到叫田宝琪,我说宝琪已经被原海峰拽到玉玺给他当吹鼓手去了,半年多都没有音信。他又提到肖矿长,我说,你要叫肖矿长的话,大家都没人敢来了,你是在上面说话不腰疼,你一走没事,大家都下岗丢饭碗了,想叫你自己去叫。宝平又提到了侯书记,我说侯书记倒是可以,要是知道你不走,咱得先到老领导家去请,看能不能来,现在这个时候了,几年不见领导,直接叫喝酒,显得不礼貌吧,我们倒没有什么,主要是考虑影响你这个城里人大记者的形象,另外还有儿子志均在,父子俩坐一起合适吗?

宝平说:看来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叫谁和不叫谁,你看着办,反正是一醉方休。

这句话果真灵验了,一醉方休。摊子从中午十二点半就开始,十个人正好一桌。开始我让建军带了两瓶扳倒井牌子的酒,被宝平看见了,说烟酒必须是我的,谁也不要争,大家也不要把我当外人。王志胜接过话题说:宝平,刚听了你那一番话,还对你另眼相看了,一年多不见长高了,难道把我们当外人了?现在还没有喝酒,原形就露出来了,看你这种德行,我怀疑你说的都是在忽悠大家的假话。宝平说:你咋糟蹋我都行,假的也罢,真的也好,随后报纸上见,现在不争论这些。我说过了烟酒必须是我买单,饭菜你们咋整我就不管了。志胜说:你这不是在打人脸吗?好坏还是一级领导,吃顿饭还叫你这个大记者买酒,还没有开始喝,你不会已经醉了吧?宝平说:醉就醉了,你说啥我不管,烟酒必须我买单。老板在吗?在哩。声音洪亮的一个胖大嫂出来站在宝平的面前,手里还拿着刀,有什么指示领导?

宝平上下打量着这个面带笑容的胖大嫂,把眼睛从脸上移到手里的菜刀上。胖大嫂一下反应过来了,说:真对不起,正在给你们切猪头肉,你这猛然一叫给忘了放下,实在是对不起。

宝平说:只要不是故意的就行。胖大嫂说,绝对不是,再借十个胆我也不敢故意啊。不说了,宝平顺便从包里抽出一沓十元钱的人民币说,给我抱一箱“扳倒井”来,再拿两条最好的烟放在这里,防止有些人趁机钻空子,“欺负”我这个外地人。大嫂看了我和志胜,意思是去还是……我给志胜使了个眼色,对着大嫂说,快去办吧,要不大记者一生气掏百元大钞了。宝平说,百元大钞倒是没有,就这一张一张十元的人民币,今天的吃喝你们花不完。看着大嫂出门远去的背影,宝平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来齐了,我一一介绍后说:建军给每人都把酒斟上,这是一场硬仗,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坐在最边上的李怀玉说话了,什么硬仗,不就是喝酒,宝平哥,你放开整,有我在,他们灌不倒你。宝平瞪大了眼睛,指着怀玉的鼻子,你在说什么,谁把谁灌倒,我们这几个哥们,一起出生入死快十年了,刚遇到一块,还没有开始喝你插什么话。我说:怀玉有气没有地方撒,这下对着你来了。怀玉说:意见大得很,宝平哥,你来得正好,不来我这两天也准备去找你。你给我评评理,我已经被停工一个星期了,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介绍我到这儿来钻黑窟窿,干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就是为了多挣两个钱,井下不出煤谁给钱?现在倒好,我们队不出煤全搞虚名,什么全国先进,狗屁,工人该拿多少还是多少,没有得到一点儿实惠。倒是领导今天吃、明天喝,这奖那奖的钱发一大堆。这两年工作面条件不好,你问问,工人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手,工作面条件才好了几天,大家看能挣几个月钱,又开始折腾,什么“提质提量”,不出煤在工作面拣石头……

李怀玉还要继续说下去,被宝平给打断了,说:不是提质提量,而是提质减量,不要你出那么多煤了。怀玉问,不出煤工人挣啥工资,喝西北风?宝平说:怀玉,现在给你面前放一麻袋煤和一麻袋黄金,让你任选一个,你要哪个?怀玉说,当然要黄金。为什么?怀玉说,这个傻瓜都知道,黄金比煤值钱。宝平说:那我再问你,石头值钱还是煤值钱?怀玉说,那当然煤值钱。宝平说,既然煤值钱你为什么要把石头往上拉,我们是来挖煤的还是挖石头的?既然挖石头山上到处都有,国家为什么花这么大的代价建煤矿?

李怀玉一时无语,嘴里还在嘀里嘟噜说,那矿上考核是按进尺计算产量,整天都拣了石头,进尺上不去,井不是白下了吗?

宝平说:现在就要改变这种现状,矿上已经将你们队由计量考核变为按质考核并核算工资,你不知道?怀玉说:知道是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兑现,不过在煤里拣石头太麻烦。志胜插话说:工人都不嫌麻烦,甲班、丙班都不嫌麻烦,就你乙班嫌麻烦。

通过宝平一番解释和训斥,李怀玉才不吭声地坐在一边了。

李怀玉是一个非常能吃苦却争议很大的人,协议工转正时大家意见很大,是肖矿长点名后,劳资科才极不情愿地为他办理了转正手续。这里面除单宝平的因素外,肖矿长看好怀玉是块好钢,必有出息。

李怀玉是单宝平本家嫂子的弟弟,没有到矿上来时,怀玉经常和母亲来他姐家,和宝平从小就熟悉。他从小就没有了父亲,初中没有上完就辍学在村里晃悠,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让他干遍了,母亲管不住气得跑走了,队长作为一队之长(现为村民小组长)害怕没有人管他了,担心以后走上犯罪的路,给村上丢脸。正好赶上征兵,就把怀玉送到部队管教,想着兴许能成才,这样村里也消停了,不然搞得四邻不安。

李怀玉所去的部队是工程兵,打山洞,这小子一米八以上的个子,人也长得非常排场,被连长看中是个抱风钻的好手,二十个平方米的大断面山洞,别人要搭架子才能够着打眼,他脚下垫两块石头直接就把风钻插了上去打,别人一个班打三排眼,他能打五排。两年下来本来能够提干,部队改革不从士兵中直接提干,优秀士兵要参加军校考试毕业后才能提拔,李怀玉文化基础太差,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工作出色,连里给嘉奖在军旗下照相,作为技术骨干培养,服役期满后转志愿兵。谁知三年服役期满,赶上部队大裁军,基建工程兵全部复员回原籍。

李怀玉回到农村后情绪非常低落,母亲不知道托了多少媒人说媳妇,媒人一打听怀玉的过去和现在仅有的三家破瓦房,还谈不到彩礼,就放弃了。是单宝平的本家嫂子给他提起矿上如果再要人,想个办法让她弟怀玉去,不然连媳妇都找不下。前几年正好赶上第一批协议工到期轮换,土地分田到户,农民自由了,许多家的老人都不再愿意叫娃去煤矿下井,干这担惊受怕的活儿。所以,有宝平的推荐,李怀玉到了鳌北煤矿,按照怀玉在部队的特长,安排在掘进队最合适。而肖矿长当时还是采五队长,给新工人培训上课时,看准了李怀玉是个好苗子,硬要到了后来的综采队,从工人干成班长,四年到期,肖矿长一手安排转成全民合同工。

李怀玉工作上没有啥说的,尤其是当班长后,部队的作风表现得淋漓尽致,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一马当先冲在前,尤其是遇到难题的时候,他最有主见,排除了无数个隐患,保证了生产。怀玉最大的特点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马上就能表现出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样的领导都不怕,所以,在工人中很有威信。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是从小养成那种小偷小摸的坏习气一直没有改掉。在部队时也许是管理严格,复员档案里没有污点。到煤矿后,情况就不一样了,井下所有的东西放到农村都是非常实用的奢侈品。李怀玉开始和矿上带家属的老工人一样,下井前身上装个袋子从井下往上背煤,老工人是为家里做饭不用再买煤烧了,怀玉是找个隐蔽的地方把煤堆在一起,和在矸石沟里捡煤的矿嫂一样等捡够一车再卖掉,或者雇车拉回老家。后来把井下的废钢管、废钢丝绳趁上中班晚上十二点下班以后从斜井绞车坡背上来,回家焊成农村绞水的辘轳。(北方农村饮用水大部分吃的是窖水,辘轳是必备工具。)怀玉还把电机连接减速箱换下来的废油包砸碎背回家铸造洗衣盆。因此被保卫科抓去几次,都因犯不上处罚的档次,批评教育一下就放了。特别是到矿上三年以后,怀玉有了一定的积蓄,要翻修老家那三间土木结构破瓦房,结果推倒后就有三分之一的材料不能用了,咋办?在上中班的半个月时间,下班等其他人乘罐笼从副井升井了,他步行三公里从风井把井下的道木、板条从斜井扛到地面,连夜再步行八公里路程送回老家,稍微休息一会儿赶到矿上接着上中班下井。后来,李怀玉自豪地对别人说,我家里翻修两三间房子所缺的木料没有掏一分钱,全部都是从井下偷的,从来没有被抓住,但让他遗憾的是有一次背了根矿车道枕木回去做门窗,结果走了一半路程,实在扛不动了,就藏在旁边墓地里水冲的一个洞穴里,想等天亮了再返回来扛回去,不知道被哪个狗日的给拿走了……

这就是李怀玉,是煤矿农民协议工中的一员,类似的协议工,在煤矿大有人在。改革开放初期,各种物资短缺,尤其是北方的农村,还处于由近乎原始的牛拉犁农耕方式,向农业现代化过渡的转折阶段,李怀玉经过部队大熔炉历练的钢铁汉子,在艰难的生存面前,丢弃了所谓的人格、尊严,冒着违法的风险,将自己的吃苦耐劳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拼命地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致富”之路。这种违法行为尽管不可取,但确实是那个时期个别农民协议工生活的缩影。

单宝平潜移默化地给李怀玉上了一堂课,也替我们解了一个心结。志胜顺水推舟,善意地批评了一阵子,就让怀玉写个检查,明天赶紧上班。怀玉在众目睽睽下,终于低下了头,承认了自己做错了。此时,喝酒才进入了正题。场子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才结束,至于喝了多少酒,已经记不清楚了,第二天听马建军说,十个人就抽了三条窄版猴王烟。

我问建军,宝平昨天晚上在哪儿睡了,你找一下,一起去食堂吃饭。建军说:咱们都喝醉了,宝平叔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看来根本就没有事,我说让住在我宿舍,宝平说你不用管我了,把队长书记招呼好,我在矿上比你熟悉。

我和志胜正犹豫到哪儿找宝平,担心喝了那么多的酒不会出啥事吧,电话铃响了,王建发办事员拿起电话,你是谁啊?我是肖伟光,建发你值班,队长书记都去哪儿了?建发说:都在这里,肖矿长您有指示吗?那边说,你们昨天晚上把省城来的大记者给灌醉了,叫他们俩接电话。建发小声说,肖矿长的电话。志胜让我接,我让志胜接,推来推去还是志胜小心翼翼地接过话筒,说:肖矿长您早上好,我是志胜,您有啥指示?好个屁,你们把宝平灌醉了,五点钟就到调度室把我门敲开了,你俩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好的,领导,马上就到。肖矿长的电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志胜说:这下闯祸了,矿长让咱俩赶紧到他办公室,准备接受处罚。我说电话我都听见了,领导只说去他办公室,没有“赶紧”,也没有说处罚咱们啊。志胜说:你倒心大,不赶紧还能等到下午去,没有说处罚,难道叫你去是奖励?我说:志胜书记啊,你紧张什么?酒是宝平主动要求喝,不是咱们硬灌的,再一个宝平的谅你不是不知道,咱俩加起来不是对手。志胜说:昨晚咱九个人给敬酒能不多吗?我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宝平现在是大记者,大摊子下来的,真就这样醉了,以后还咋样工作?宝平没有醉,领导叫咱过去一定是好事。志胜说:我也希望是好事,但愿如此。

我们推开了肖矿长办公室的门,领导正在查看什么资料。一个比我们队部大三倍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资料,紧靠门的一边是一个比乒乓球案子稍微小点的桌子,上面摆的是矿区井下生产图,被密密麻麻地用红蓝铅笔标上了各种符号,办公室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西山省地图,办公桌后边挂着“上善若水”一幅大字。说实话,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到矿长办公室,开会和汇报工作在调度室,或者领导值班室,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没想到领导的办公室这么豪华、大气。

肖矿长放下资料,说:你们来了,坐下。便起身拿电壶,问喝什么茶。志胜连忙从矿长手里接过电壶说:肖矿长,我们什么都不喝,我给您把水倒上。肖矿长说:我知道你俩不喝,有大记者的好酒,谁还愿意喝水。老实说,昨晚喝了多少瓶酒把记者灌成那样子。

志胜说:不多肖矿长,一共十个人喝了八瓶“扳倒井”。八瓶还不多啊,把井没有扳倒把人给扳倒了。我问你,单宝平是带着重要任务来的,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说,矿长,宝平提到邀请您,我说肖矿长那么忙,咱们是朋友喝酒,叫矿长不合适。肖矿长说:有什么不合适,人家来到矿上可不是一般的朋友,是煤炭部机关报的大记者,是无冕之王,你知道吗?志胜说:他再是记者到这儿还是兄弟,也曾经是您手下的兵,他应该给您汇报工作才对。

肖矿长说:汇报什么工作,人家找碴儿登在报纸上那就来不及了。一大早宝平就到我办公室了,说你们喝了一晚上的酒。宝平当了大记者,看问题的角度和咱不同,很有高度,对你们队“提质减量”的做法非常肯定,符合上级关于煤炭战略发展改革思路,和我交换了意见和看法,证明你们的做法非常正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肯定和否定,因为这是一个新问题,在以量为纲的前提下,突然要提质减量,好多人一下子接受不了,我盲目地肯定和否定,都是不科学的。宝平传递了上级的信息,肯定咱们干对了,这是天大的好事情,你们可以大胆干,矿上全力支持。

我说:肖矿长,宝平本来是去玉玺矿,顺便和大家见个面要拜访您,问了队上的工作情况后,显得非常激动,说是咱们这样做国家是提倡的,符合政策,要采访您写文章,发在报纸的重要位置。我说上报纸我们管不了,不要说得太玄乎了,这得矿长同意,我们不管别的,只要把煤出好就行了。我和志胜书记还说早上给您汇报这事,宝平倒抢先一步看您了,这下就把我们省下了,我们还真考虑咋给您说呢。

肖矿长说:宝平已经说到位了,你们把活儿干好就行了。我已经安排车送他去玉玺矿了,他说要在那采访几天,你们抽时间过去看看,需要帮什么忙跟我说。

我们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还谈了队上近来的一些工作情况,肖矿长把我和志胜送出了办公室。

出了肖矿长的办公室,志胜拍了我一下肩膀,趾高气扬地说:还是你有远见,分析得很正确,采煤五队有良好的基础,与生俱来就是出先进的地方,不管是煤炭市场如何变化,高高低低,跌宕起伏,它都能站立桥头,做叱咤风云的新坐标。王队长冲吧,一切就看你了。

我说:志胜,我还真有些担心,担心宝平真把咱们在报纸上捅出去了,一天天就不要出煤了,应酬参观检查就够忙活了。领导当然高兴,他们要的是政绩、政治资本,可咱要的是效益,大家把钱装在口袋里才是正经事。唉,刚消停了几年,后边还不知道是啥样子,我很担心。

王志胜说:担心什么,刚才矿长不是表态了嘛,全力支持,你没有听见?我说:听见是听见了,政策是三天两头地在变,枪打出头鸟,你不是不知道。志胜说:你这个人咋老反反复复的,开始力推“提质减量”,重塑“采五”品牌,开始我也不赞成,你反复地给我讲大道理、小道理,小道理中套大道理,不知不觉地上了你的“贼”船,我想通了,也证明你非常有远见,用时髦的话说,就是有战略眼光,是对的。咱们顶着多大的压力,终于见分晓,你却心事重重,真不知道你在曲里拐弯想啥哩。

我说,志胜书记,凡事都有双重性,顺境时多考虑不利的一面,遇到逆境,要有不屈不挠的精神,一鼓作气冲上去,这样即使遇到再大的艰难险阻,也不会走极端。咱们现在不争论这些了,毕竟能得到领导的肯定是好事情,应该祝贺。当务之急是把工作安排一下,明天去玉玺煤矿,肖矿长给了明确指示,也是咱三个月前就准备的事情,去晚了单宝平有个啥变化,人家走了,回来没法给肖矿长交代。

志胜说:没有啥安排的,井下一切都很正常,你不用操心,你看都谁去?我说:咱下午先开个班子会,早班和夜班副班长以上都参加,传达肖矿长的指示,让大家增强信心,排除一切顾虑大胆地整,屈百生和侯志均留下把提高煤质的奖罚措施做细,考核落实到每个人头。玉玺矿咱俩必须去,我考虑范印宽正好不跟班能走开,加上马建军和李怀玉,咱五个你看行吗?

志胜说,李怀玉检讨还没有写,叫他去?我说:正是没有写检讨才让他去,开阔一下眼界,再让他宝平哥给上上课,不是都有面子了吗?像怀玉这样浑身毛病、头脑简单的人,一定要借机鼓励,调动积极性,千万不能打击,而且他是肖矿长选中的,还有宝平这层关系,处理不好都很没有面子。

犹豫了三个月去玉玺煤矿的时间终于敲定了。

清晨的鳌北煤矿还是那样的沸腾,除了转动的天轮,供井下工人洗澡的锅炉房风机的轰鸣声外,天空被锅炉排出的浓浓黑烟,夹杂着矿工生火炉子做饭的烟雾笼罩,在环保意识谈薄的工业化转型期,习以为常的污染,仿佛成了繁荣最有效的见证。

去玉玺煤矿乘坐渭北市到西平县的第一趟过路班车,赶不上就到下午四点了,晚上根本赶不回来。早班车七点钟左右到鳌北煤矿,以前这趟班车从来没有坐满过,经常到鳌北煤矿要停大半天等人,现在不一样了,自从玉玺煤矿开工建设以来,每天都是满员,经常从渭北市汽车站发车就超员,经过鳌北矿,如果没有下的人,停也不停就走了。今天恰好赶在周一,满员毫无疑问,第一站到鳌北正好我们队两个休假的工人下车,司机刚准备关门,遇上了我们五个壮实的小伙挤车,司机说严重超员上不来了,不是有下车的,我就不停了,快下去吧,要关门了。

志胜说:我们是去玉玺矿参观,只请了一天的假,挤一挤把我们拉上吧,买双份票都行。司机说:你就买八份票都不拉你,你们鳌北人有钱是吗?说话不要这样欺人,滚下去。坐不下,就是坐下也不拉,你以为下井有两个臭钱就能买到一切吗?今天你有钱就在我这儿使不得。

志胜一再地解释,不是那个意思,师傅你可能理解歪了。这时,李怀玉已经下车拉开了司机驾驶室的门,一把拽住司机的衣裳从驾驶座位拖到了地上,照着脸上就是一拳,还边打边骂,叫你狗日的再诬蔑我们煤矿工人,我打死你。你不开我开!一脚跨上去,坐在了驾驶室的位置。司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说,上吧上吧,我错了,给你道歉。

在我的劝阻下,怀玉才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玉玺煤矿,车停了下来,志胜把应付的车票钱放在车前玻璃窗台上下了车。

哦!刚一下车就被一辆辆大型工程车扬起的尘土吹得谁也看不见谁,脚下是尺把厚的黄土,到处是竖起的钢筋水泥结构框架,整个川道成了一个大工地,来来往往的各种车辆驶过扬起尘土,真像敌我双方激烈交火、硝烟四起的大战场。我们东走西问一个多小时,才寻到用牛毛毡搭建的一排平房,挂着一个牌子写着:“玉玺煤矿项目建设管理委员会”。

我们敲门,正好开门的是田宝琪,他非常惊讶地说,你们咋来了?志胜说:我们就不能来吗?你们把娘家忘了,大家还没有忘记你们这些没良心的龟儿子。宝琪说:赶紧进来,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不到二十平方米的空间摆着上下铺四张床,中间还一顺放着两张桌子,上面堆满了资料、吃饭的碗筷、毛巾等等,三伏天里面简直热得像蒸笼,只有一台落地扇不停地转动,还发出吱啦吱啦的尖叫声。我说宝琪,你把风扇关了,这么难听你受得了吗?宝琪说:关了热得受不了,这里温差大,早晚得穿两件衣服,到了中午两三点钟,地面温度在36度以上,你看都是毛毡房,中午就晒透了,没有风扇,屋里根本就待不住人。

只有这么大的空间,坐也没有地方,只好委屈你们站着了。宝琪很不好意思地说。我说:这没有什么,宝平先到鳌北住了一个晚上,肖矿长说,他昨天早上派矿上车把宝平送你们这儿采访了,你没有见?宝琪说:见了,这不是正在按照宝平说的赶写稿子。志胜问:他人呢?宝琪说:你看这地方坐没有坐的地方,吃没有地方吃,电话只有两部,原主任办公室一部,项目建设指挥部一部,线路忙得半天还拨不通,原主任把我叫过去见了个面,宝平给我安排了写稿子的内容,就和原主任住到西平县城去了。宝琪还特别强调:这里的条件确实太差,打个电话要跑几里路的玉玺乡邮电所去,半天还打不出去。我说起步阶段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建成就好了,干任何事情都是开头难。宝琪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咱是从农村来的,啥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这算不了啥。只是外面的人来看到这场面很吃惊,供进口设备的老外说这是世界上污染最严重的城市。

还有外国人来?志胜问。宝琪说,玉玺煤矿设计采煤掘进全部采用国外进口设备,咱在鳌北时都听说过,是新矿最大的亮点。前几天外国项目老板来现场考察,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还有污染这么严重的地方。老外从邮局给国外打电话,拨了一天才接通,老外激动得都要跳起来了。

志胜问:你刚才说的原主任是?宝琪说:就是原海峰主任,他忙得几天都见不到人,这么大的摊场都要他拍板决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我问大勇在哪个办公室,宝琪说:大勇负责征地、搬迁,时间要求非常紧,前面征地后边跟着就推地,建设单位跟着就施工。大勇主任负责搬迁户的征地赔偿,以地代劳的招工,涉及每一个搬迁户的利益,政策性非常强,白天晚上都在现场,昨天宝平来只是仓促地见了个面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志胜问:民录他们咋样?宝琪说:自到这三个多月我还没有见民录的面,在哪儿住我都不知道。他们是筹备井下的采煤运输机械,让我找,也不知道他住哪儿。听原主任说,他们近期要出国考察设备,估计现在正在办手续哩。

看到眼前这一切,再加上宝琪左一个原主任,右一个原主任地叫,大家心里感到很不舒服。我站起来说:志胜,咱们走吧,宝琪又这么忙,大勇他们也联系不上,就不打扰了,现在还能赶上回去的那一趟班车。宝琪说:那绝对不行,好不容易来了,就这样走,好好聊聊。志胜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喝一口水都很困难……宝琪说:你先不要着急,在外面随便转转,给宝平准备的稿子只剩最后几句话了,原主任说写好了拿着到西平县城找他,他和宝平在那儿等着审稿,能联系上大勇了咱一起去,原主任咱们都是在一起的,还有大记者,这么忙看我们来,领导一定高兴。

我说志胜啊,咱们只好从命了。志胜说:宝琪一口一个领导、原主任,让人听着都恶心,还什么出国啊,全说的是有钱人的话,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宝琪了,咱走算了,去了还不知道啥情况,宝琪都这样,见了海峰还不把尾巴翘到天上,一想起我都来气。

我说:既然来了,咱就见见,咱是看他们来,不是还有宝平吗?肖矿长专门安排,见不到回去跟领导咋交代。再一个这样很没面子,弟兄们以后还咋见面。

志胜说:那就听你的吧,你是一把手,站的高度不同,说话都差不多,在一个板凳上坐的人。知道志胜说的是气话,我也没再申辩什么。

大约一个小时后,宝琪出来手上拿了几张纸说,写好了,我给咱叫车。不大一会儿从旁边的工地上叫来了两辆车轮比人还高的拉土车,停在门口时后面飞起来的尘土落在身上是厚厚的一层。王志胜和范印宽、李怀玉坐一个车,宝琪让我、马建军坐在一个车上,顺路看看能否找到姚大勇,有时间了叫上他一起去。

车在分不清哪里是路的场地上转了不知道几个圈,才到了前面的一个村庄,宝琪刚要下车打听,看见大勇穿一身工作服,从一户人家走出来。我叫了声姚矿长,他一眼看到两辆车停在旁边,说你们咋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宝琪说:连我都找不上,他们上哪儿找你去。

大勇说,是啊!太忙了,几次说要过去,都忙得走不开。那现在咋办,大笔杆子?我说,宝平来了在县城,宝琪说他要送稿子,想一起去见见。没有想到你们这么忙,本来就走了,这不,宝琪非要拿着去县城。大勇说:忙归忙,来了就不要走了,你们忙了到县城我给肖矿长打电话请假。我说这就不必了,我们是经过肖矿长特赦来看老领导姚矿长的,要不然敢来这么多人吗?大勇问,还有谁吗?我说你看后面车上。大勇和大家一一握了手,说:咱们赶紧走,我正好要给海峰说些事情,今晚让他安排。我说不必了,肖矿长专门说让我代表他把大家招呼一下,钱志胜都带着哩。大勇说:带着再拿回去,钱又不扎手。

工程车在颠簸的路走了约一个小时,到了西平县城,宝琪找了个农贸市场,简单地吃了一些地方小吃,大卡车就直接开到了县政府的招待所,两辆如此大型的拉土车停在招待所的门口,招来不少围观的人看新鲜。

在招待所一楼的一个房间,我们见到了单宝平和原海峰,大家的到来显得关系十分融洽,海峰寒暄了几句说,今天让大勇和宝琪好好招待大家,酒必须管饱,我得和宝平一起拜访西平县江县长,采访地方政府对国家重点煤炭建设项目支持采取哪些针对性措施,不能陪大家一起吃饭,你们好好喝。宝平说:是啊!原主任工作千头万绪,万分的繁忙,我来一趟尽量把情况了解详细一些,见过县长我们就直接回渭北了,矿务局那边还有许多情况需要了解,咱前天晚上喝得不少,再像那样喝会误事。我也顺便拜访了肖矿长,他对采煤队工作很满意,对你们现在的工作思路非常肯定。老单位一切都比较顺利,倒是原主任这里忙乱,在许多方面的政策不明确,地方配合阻力还存在一些问题,得下功夫写内参供部里领导参考。

王志胜非常反感称原主任,田宝琪的原主任还有情可原,因为是直接上级,受人家领导,你单宝平过去和海峰虽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但因上学搞得心里都不痛快,还曾经给我说过,从心底里看不起海峰,觉得他是小人,现在咋也是“原主任”“原主任”的,海峰也管你们报社?志胜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故意问:宝平你这个大记者现在说的话我们都理解不了,你说的是哪儿的原主任?宝平听出了话中有话,他知道志胜是放顶出身,说话从来就是直来直去,他心里不痛快的事,不分场合,也不管你能不能接受,不拐弯直接端出来,在这种场合,他下一句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再说下去,搞得大家都很尴尬,于是连忙解释说:原海峰大主任,人家这是新模式,不叫矿长,叫主任,志胜这下明白了吧?海峰接过话题说:我也感觉别扭,宝平你就直接呼名得了,主任、主任的这不是在折我的寿吗?你说对吗,志胜?这样连环套地缓解,志胜后面有很多话也不好意思再说出来了,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而且位居高位,总得留个面子,这个道理他懂,想当年在大队当副主任时,还是群众公认的亲民主任,到了矿上以后,跟着老工人学会了不饶人的一张烂嘴。他这样想着,但是,心里还是转不过弯,暗自嘀咕,这人官当大了连称呼都变了。

我接着他们的话说,就是,下午咱不用管了,让海峰请客。志胜说,口袋里装的钱,不落玉玺煤矿的话柄。海峰乘势而上,你这是成心在打我的脸,给我难堪。此时,在姚大勇等大伙的玩笑中,终于化解了将要出现的尴尬局面。姚大勇说他工作上有些棘手的事情得和原海峰商量一下,正好我也给宝平把肖矿长的问候和刊登稿子的个人意见带了出来,宝平说他会谨慎处理,等写好了寄给你和肖矿长确认后再上报纸。

酒桌安排在招待所一楼餐厅,西平县最高级别,而且唯一有接待能力的招待所。招待所总共只有两层楼,走进包间设施陈旧到什么程度暂且不说,我们进去时,两个女服务员正在赶几只在里面打架的老鼠。姚大勇说:小姐,赶快把老鼠处理掉,有啥菜和酒给我们介绍一下。服务员对着姚大勇直截了当地说,你妈才是小姐,你叫谁小姐?!姚大勇站起来瞪大了眼睛,那个年龄稍大的服务员连忙解释说,我们这儿叫小姐是说这娃不正经,这娃才来,有些地方还不懂,不要计较,我估计她和你女子的年龄差不多。这么解释,大勇火气才消了下去。我说:大勇,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称呼和理解,不像咱煤矿,东西南北的人都有,什么样的语言和文化都能接受。

招待所环境确实差,但上菜的速度很快,不用点菜,都是一个标准,摆在桌子上虽然种类不算丰富,但是量很大,三毛钱的红烧肉能顶鳌北食堂五毛钱一碟三份的量,酒是当地产的烧酒,既没有牌子,也不用瓶装,直接抱来两坛子放在了地上。看到这种场面,王志胜说:咱晚上还要赶回去,不能多喝。姚大勇又一次瞪大眼睛说,都到这个时候了咋回去,喝,就住一夜,明天早上赶早班车走,宝琪麻烦你这个大机关领导把房子给登记上,我包里有钱。这破地方,房子还非常紧张,不趁早登记,晚了就得露天过夜了。喝酒之前屈百生说:女子,给我拿个烟灰缸,还自信地说,这地方叫女子合适,谁知道还是那个服务员直冲进来,瞪着眼睛对着百生说:把你嘴巴打折干净,谁是你女子?!服务员接二连三地这样,激怒了李怀玉,他一下拍桌子站起来,你给我滚出去,把你经理给我叫来,都是一堆啥东西?!服务员看到怀玉发火了,连忙退出。然后一个五十来岁的瘦高个进来了,说我是经理,真不好意思冒犯各位领导,这娃是朋友介绍今天才来的,没念下书,也不懂礼数,谅解一下,我下去好好管教,再给领导多加两个菜,抱一壶酒,不要钱,你看咋样?见大家都没有吭声,老板又点头哈腰地说,领导都是从大城市来的,原谅一下,再说还是个娃。姚大勇说:好了,也不要你加菜了,把你放的时间最长的酒抱过来,能喝多少是多少,剩下还是你的。老板连连点头说,领导大度,领导大度。老板刚要出去,大勇又叫他进来说,把烟灰缸拿进来。老板扭过头说,对不起领导,这儿没有烟灰缸,直接往地上弹,没事。

这就是九十年代初,北方欠发达地区社会面貌的真实写照,国家投资近十个亿的资金建设玉玺煤矿,除了调整我国煤炭产品结构外,这么多资金投到这里,未来的西平、西平的老百姓的生活将发生的,肯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们住六元钱、四人一间的房子,我和姚大勇、王志胜住一间,谁也没有睡觉,借着酒兴说了一晚上的话,在相互了解各自的情况后,话题集中在原海峰身上了。大勇说:志胜,我看你今天是在故意找碴儿给海峰说话,实际咱以前都误解海峰了,到这儿以后,我们谈了几次,他确实不容易。就说和团委书记魏秀霞结婚吧,外人只道是海峰在攀高枝,交上了桃花运,实际他心里的苦衷比谁都难受,也没法给别人说。咱笨想,人家魏书记那么漂亮,又是干部之女,多少有头有脑的领导都望尘莫及,能看上你一个出身农村,又是农民协议工起步的原海峰?你看海峰那个子,我俩比试过,刚过了我肩膀,充其量勉强能过一米七。你看那长相,瘦得和猴差不多,哪一点值得人家魏书记爱吗?志胜说:不爱人家结婚生了娃,你个子高,魏书记咋没和你生娃。大勇说:这娃是不是他的还很难说,海峰就为这事伤透了心,孩子大了又不能到医院鉴定。志胜说:那娃生到海峰炕上了,不是他的还能是民录的不成?大勇说:你这水平只能到这个层次上,只有抬杠的本事,不知道肖矿长咋看上你让你当书记,做思想工作。志胜说,我就这水平,人家肖矿长看上了,错对有队长担着哩。姚大勇说:人家魏书记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结婚那天还和别人睡在一起,结婚这么多年,海峰说在一起睡觉超不过十次,但人家魏书记没有闲着。给你志胜你能受得了吗?志胜说,这就对了,这种人就应该这样惩罚,早知道这样,何必对前妻刘爱玲那么的绝情、残忍,你这一说我感到心里还有点平衡,人在做,天在看,这是报应。大勇说:不单纯是感情上的伤痕,在经济上全面封锁,海峰身上没有任何的活动费用,家里老人来渭北市医院住院,海峰还是拿公家的钱先垫着办理了出院手续。我说: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大勇说:可不是吗?为了当官,不巴结领导能行吗?在那边就有人写告状信,很快又到这边,没降反而升了,人家上面的关系处理得非常好,这是本事,咱不具备。这里工作千头万绪,他既要对付省上、国家,还有地方、乡镇,再加上这么多工程开工,这个领导打电话要照顾,那个领导批条子,都惹不起,这些人成事不一定,但坏你事,一坏一个准,海峰都要一一对付,谁都得罪不起。这次宝平来得很及时,借宝平的名,能处理好多事情,我理解。

通过和姚大勇推心置腹地交谈,我们了解了玉玺煤矿,走进了原海峰这个曾经在一条船上航行的昔日矿友的心里,以前只知道官当大了,已经分道扬镳,不是一路人了,没有想到还有这么多故事。

我说:看来咱们这一层农民协议工出身,官最大干到采煤队长这一级,再往上就找不到自己了。你看人家老书记侯文江、田定军队长,虽然没有挣下多少钱,但活得很轻松。海峰,还有你这个委员,一个副局级,一个是正处级,退休还不知道是啥样子。大勇说:海峰心思太重,我不敢保证,我请你放心,将来比你幸福。我说:但愿海峰也一样,这是咱们美好的愿望。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我们推心置腹地一直聊到天亮,大勇说,不是你们来,这些话我还没有地方说。

天亮了,西平县的早晨是那么的安静、凉爽,街道赶早摆摊的人们悠闲地在做一天的准备工作。田宝琪招呼大家在招待所简单地用过早餐,说他提前回去叫工地上拉土车送我们。我说,不用了,志胜都打听过了,八点有一趟从西平县城发往渭北市的班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不用麻烦宝琪了,我昨天看到他忙成了啥样子,耽误了你们这么长时间,再不能添麻烦了。大勇说:那也好,回去给肖矿长问个好,这么长时间没有去看他,等征地搬迁顺畅了,我专门给矿长去赔不是。咱们在鳌北聚,当然是王志胜买单了。志胜,把包背好,小心小偷给你消费了,到时我可不认账。

志胜说,放你的一百二十个心,我不是三岁小孩,让你耍呱。

我们匆匆忙忙地来,恋恋不舍地告别,虽然时间很短,那久别重逢的感觉却让人回味无穷。班车开出了西平县汽车站,在没有柏油马路的县城里颠簸前行,大勇和宝琪还一直目送着远去的班车,直到汽车消失在朝霞洒满的金色大地上,我的心还定格在俩人送别的目光,一时回不过神儿。是啊!短暂的分别,尽管有许多的苦涩,但是,时光留下了我们永恒的记忆,见证了我们的情怀,这是岁月的密码,就像一首厚重的诗,留下了恒久的影子。

回到了鳌北,我对志胜说,你有没有感觉到,有重回人间的感觉?志胜说:一天多时间,见了那么多和咱们想象有落差的东西,知道了那么多咱想都不敢想的故事,心里真不知道是啥滋味儿。我说,那不是故事,是现实,是生活,是官场游戏。志胜说:我宁愿当农民讨饭,也不做像海峰这样的官,简直把人活成鬼了。我说:人各有志,也许人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能强求和咱一样。志胜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说实话,以前我对海峰的憎恨,现在变成同情和可怜了。我说,憎恨也罢,同情也罢,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咱们的口号是否可以由“提质增量”变为“提质减量”,你书记得好好考虑一下,咱俩再统一意见。志胜说:你定,说一千道一万,谁的事情还得谁去做,我老记着《国际歌》中的一句:“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让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早上刚到办公室,办事员王建发就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张纸递给我,说:李怀玉六点钟就敲我宿舍的门,说有要紧的事情给我说,开门看到他精神焕发地站在门口说,我不干了给你打个招呼。我说咋哩,昨天去玉玺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吧?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老没有正性,有啥事得给队长书记说啊,我哪能拿住事。他说,见了领导肯定走不了,我写了份辞职报告,劳驾办事员交给领导就行了。建发顿了一下,又说:我还想劝解劝解,问个究竟,人家把报告交我手,头也没有回就走了。

我拿起办事员递过来的报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领导,你们好。谢谢你们领我去玉玺矿参观,也谢谢各位领导和肖矿长对我的关怀,尤其是在大家反对的情况下,将我由协议工转正为全民合同工。我回来想了想,决定辞职不干了,将这个名额让给别人,至于粮油关系、户口什么的,我都不要了,矿上可以解聘,也可以除名,我反正不干了。等几年以后咱再坐在一起喝酒,肯定是我请客。”

我看了几遍都没有明白啥意思,建发说,就是一句话不干了,啥都不要了,到时候他请客,简直不知道咋想的,说不定遇到啥挣大钱的好事情了。

我说,王办事,这事得慎重处理,你给劳资科先打招呼,真在外面出了个啥事,记在咱头上,矿上还不知道情况。

李怀玉就这样撂下工作,不辞而别地走了。三个月后,姚大勇回矿上,说:李怀玉和他们几个退伍兵,在玉玺煤矿旁边开了一个面馆,带凉菜、烟酒,生意很好。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这小子说是头脑简单,看来不是想象的那样,去了一趟就看到了商机。得到这个信儿,大家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地了。大勇还说,施工队里面有不少领导都是怀玉的战友,建议开个舞厅,肯定能挣钱,曾经来找过我,看能否给提供方便。我说:你干这一行,我不了解,也不反对,也没有权力支持。他说要找海峰从已经征收、暂时闲置的空地里给他一小块,做舞厅的临时房。我说:那是你和主任的事情,我管不了。

心里有底了,我就在一次开调度会之前,把李怀玉辞职开饭店的事给肖矿长说了。肖矿长说:这小子来到矿上时,我就看出是一块好钢,用得好了能干大事。既然出去了,又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说不定还能折腾出点名堂来。是啊!改革开放给每个人提供了公平竞争的平台,怀玉的辞职在职工中引起了震动,特别是协议工,有的人已经有了不干的打算,看来,煤矿作为协议工挣钱实现价值的平台开始动摇了。

见习技术员侯志均对煤质管理制定了一系列的标准和奖惩措施,通过两个月的试行,工人月底的收入比在盲目追求产量时提高了20%,工人的劳动强度也降低了,操心动脑子的时候多了,全矿的煤质指标也受到矿务局通报表扬,煤种也由长期以来单一的省内电厂用煤,拓宽到华东、华北地区的化工、钢厂用煤,吨煤在同等条件下价格上涨18~25元,鳌北煤矿煤炭产量降低到建矿以来的最低水平,可效益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遏制住了亏损局面,实现了史无前例的盈利,全矿上下形成了向标杆看齐,全员动手抓煤质的好风气,鳌北人从抓煤质中尝到了实实在在的甜头。

矿上还根据冬季块煤紧俏的市场变化,把生产块煤作为提高煤质的重要指标,制定了幅度较大的分配标准。在其他区队无从下手的情况下,侯志均摸索出打深眼、少装药、隔眼放炮的工艺改革,块煤生产一下子从18%提高到58%,仅这一项,三个月为鳌北煤矿增收200万元。《国家能源报》在头版头条刊登了题为“小改革扩宽了大市场——鳌北煤矿采煤队革新放炮工艺增收200万元纪实”的报道,记者单宝平写道:

在煤炭直销,煤炭品种多元发展趋势的市场需求下,渭北矿务局鳌北煤矿采煤队提出了“提质减量”适应市场发展的新思路,通过三个多月的不懈努力,使块煤生产率在原来的基础上提高了45%,创造直接经济效益200万元。同时,他们还采取煤与煤矸石分拣转运,做到矸石坚决不升井,从而使该矿的煤炭质量由单一的发电用煤,发展成化工、焦化用煤,远销长江以南的六个省份和地区,在产量下降的情况下,鳌北煤矿实现了建矿以来的首次盈利。

文章对采煤队的历史做了详细的描述:

渭北矿务局鳌北煤矿采煤队曾经是被煤炭部任命,连续刷新全国高档普采、综采双冠军的功勋队,由采煤五队演变为采煤队后,这个队持续不断地发扬功勋队优良传统,在弘扬采五文化品牌的基础上,走煤炭科技发展之路,适应煤炭发展形势,在全国煤炭系统率先提出“提质减量”的开采思路,从源头上控制煤炭质量,拓展了煤的利用空间,为认真贯彻全国煤炭工业会议确定“提质减量”的发展思路,赋予了新内容……

文章刊登后,引起了高层的关注,上级主要领导看到当天的报纸后,批示:“鳌北煤矿采煤队以质量提速增效益,使一个包袱沉重的老牌煤炭企业在煤炭市场产能过剩、煤炭价格严重倒挂的情况下,以一个采煤队思路的转变,撬动了煤炭大市场,这种做法值得肯定和推广。”高层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之后,省市的各级领导纷纷制定措施,在全省煤炭系统推广鳌北煤矿采煤队的经验。

由此,这个伴随着中国煤炭事业成长壮大的煤炭工业最基层的煤炭生产单位,在煤炭产业出现重大转折的非常时刻,再一次表现了煤矿工人的智慧和不懈的追求,吸引了全国煤炭人的目光,采煤队秉承“采五”品牌,在新的制高点上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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