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勇负责玉玺煤矿征地搬迁的工作,在两年时间里,一次性征收土地300公顷,搬迁五个村庄180户人家,涉及人口800名,通过招工、补偿、集中安置等形式,使搬迁群众满意,实现了零上访,受到了当地政府的高度赞扬,并被推选为平西县人大代表、煤炭系统劳动模范。在全国煤炭基本建设工作会议上,上级一位领导这样评价:玉玺煤矿项目建设起点高、进度快,一个核心问题是他们找到了加速项目建设的着力点——征地、搬迁、安置。他们紧紧抓住这个牛鼻子,不搞解剖麻雀,不做无原则的让步,而是设身处地从群众长远发展的利益出发,使群众在搬迁中受益,没有越搬越穷,而是走上了一条致富的黄金大道。通过搬迁,有三分之二的群众告别了土窑洞,住上宽敞明亮的水泥房。为解决群众生活的根本问题,采取矿上投资,搬迁群众入股经营的方式增加了农民收入,使农民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提高。同时,姚大勇他们高瞻远瞩,一次性征收300亩土地,虽然增加了当年的建设成本,可为矿区二期、三期和自备电厂建设打下了基础,在设计布局上能够超前规划,避免了重复建设,他们因地制宜,规划设计“生产、生活、生产服务”三条线管理雏形已经形成,可以满足未来大型现代化矿区发展的需要。
姚大勇对前来参观的与会代表介绍,我们搬迁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一个国有大型企业落户于此,必须为当地群众、地方政府带来点什么。我们首先考虑大搬迁,第二步才是小搬迁。所谓的大搬迁,就是我们先改造搬迁群众的公共设施,对当地的小学、中学进行了大的改造,安排优秀教师家属来矿区工作,解决了当地孩子上学难的历史问题;创办高等级的矿区医院,解决了群众看病难的问题;改造河道,根除了每年洪水淹没农田,冲走房屋和牲口的难题;平整土地200亩,使搬迁群众有房子住、有地种,给每一户搬迁群众一个招工名额……通过这一系列的措施,使搬迁工作达到了矿区、群众、地方政府三方满意,保证了建设工程按照国家的规划稳步推进。
玉玺煤矿的征地搬迁工作一次性到位,没有留任何后遗症,矿区转入正常的工业化建设阶段,搬迁领导小组完成了历史使命后被撤销,姚大勇转而负责矿井建设。玉玺煤矿是将现代化的美国采煤设备驾驭在我国原始的硐室开采方式上,国内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从无到有探索出一种符合我国国情和玉玺煤矿地质赋存实际的生产方式。一边是沿用最古老的开采工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那种老鼠打洞的原始工艺已经被长壁开采方式所取代,现在又要恢复到硐室采煤,在技术和经验上几乎是零,人在哪里,技术在哪里?只有自力更生了。美国的采煤机组、英国的索车和高强度打眼机,虽然也曾派员出国学习,现场参观,又让厂家来现场指导,但是,专家只负责设备调试、安装、下井,设备能否正常作业,那不在专家考虑的范畴。
姚大勇深感责任重大。如何将超现代化的国外设备和古老原始的生产工艺相配套,发挥出巨大的效力,对他来说,确实是世界性的难题。现在不是自己在鳌北煤矿当队长时,站在一个采煤队看全局,成败只有鳌北人知道,影响顶多是扩大到渭北矿务局,而现在他是站在世界最先进采煤国家的高度看中国,煤炭部把眼光已经聚焦到了玉玺项目上,如果成功了,经验将向全国煤炭系统推广,证明我国煤矿工人完全能够驾驭目前世界最先进的采煤机械;一旦失败,那将是一败涂地,自己的荣辱可以不考虑,但是给国家在政治和经济上造成的损失,那是即使自己付出多少努力都无法挽回的。姚大勇越想越感觉到使命光荣而重大,自己原本只是一个农民协议工,也没有多少文化,来矿之前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在农村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膝下儿女满堂,和和睦睦的农家生活,是那么的舒坦、平静,本想出来换个环境,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再回到原点上,万没想到有一天涉及国家煤炭发展战略的项目会落在自己头上,这是祖宗三代想也不敢去想的事情。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自己就是那个赶着牛屁股在农田里犁地的姚大勇,他使劲儿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掐了一下,疼吗?疼啊!就是我,我就是姚大勇,是一个人啊!既然是一个人,这么光荣而又艰巨的重任落到了自己的肩上,就是两座大山,自己必须得拼命挑着往前走,千万不能被压趴下,有再大的险滩你也得过去,看你姚大勇的耐力,考验你的意志的时候到了。人没有创造机遇的本领,一旦机遇到了自己头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人这一辈子,走什么路很难说清楚,大部分人都是跟着感觉走,只有极少人与生俱来就有远大的抱负和梦想,这些人一旦选准了目标,明白了自己前进的方向,强大的意志力可以战胜一切。姚大勇不管以前怎样,今后要做的就是埋头在玉玺煤矿这项宏伟的事业上,披荆斩棘,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玉玺煤矿庞大的采煤和掘进机,在姚大勇他们连续三个月不分昼夜的辛勤努力下,解决了无数个前所未有的技术难题,一路闯关,已经全部安全下井,各项指标符合标准,外国专家竖起大拇指,惊喜地对姚大勇说,Ok,Everything is all right.It is up to you!意思是说,我们的设备已经完全调试成功,各项指标测试符合玉玺井下的条件开采,现在就要移交给你们投入使用,预示着你一定能成功。
是啊!设备地面空载试运转、下井安装,打了一个漂亮仗,如何发挥好作用,把煤出出来,实现效率、效益最大化,这才是核心。对于姚大勇他们来说,眼下只是万里长征迈开的第一步,后面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需要走。
摆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难题是人,国外先进设备虽然用人少,但是必须有人啊!现状是通过人际关系从全省煤炭系统三三两两调来的采煤工,文化层次普遍不高,连一个高中毕业的都没有,最高级别的是一个矿采煤队的机修副队长,再就是征地时,以地代劳,招工的三十名农民,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以上,井下是什么样子他们都不知道,何谈驾驭世界最先进的采煤机械。人才比什么都重要。调,从哪调?不能去国外挖吧?全国、全省煤炭系统调,你小小的一个副主任有这么大的权力吗?即使能行得通,能调来专业对口的技术人才吗?远水解不了近渴,还得通过自己培养来解决,姚大勇一方面充分发挥王民录在技术上的优势,对现有人才进行二十四小时培训,一方面给人事部门打报告,提议从应届煤炭院校大中专学生中招聘,即将暑期,正是大学生分配的最佳时机,招来马上就能上岗。
玉玺煤矿是重点建设项目,上级很清楚现代化的设备,必须有现代化的技术和高素质的专业技术人才驾驭,针对这个棘手的问题,玉玺煤矿倒提出了从大专院校中选拔的建议。上级在没有任何争议的情况下,批准了方案。姚大勇他们精心准备,紧锣密鼓地实施,当年就从全国各大专院校招收了二十四名毕业生,使这片沉睡了千年的沃土焕发出新的生机,充满了知识的活力。这些毕业生后来都走上了技术领导岗位,许多还成为煤炭系统的骨干。
临时平整出来的篮球场,每天下午的赛事不断,方圆几公里学校的老师带着学生和玉玺煤矿的大学生进行篮球邀请赛,来了大学生之后,玉玺煤矿一下成为当地女青年的向往之地,她们都希望能到玉玺煤矿工作,接受新思想的熏陶,说不定还能找个大学生丈夫,那将是家族莫大的荣幸。姚大勇针对大学生普遍出身农村家庭,经济上不算宽裕的现状,通过预付工资、贴息贷款等形式,千方百计地为特困大学生排忧解难,还在服务性岗位上大量录用当地女青年,为解决他们的婚姻问题提供必要的条件,使他们在玉玺煤矿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国际领先的采煤设备,对大学生来说,有很强的吸引力,让他们觉得有了用武之地,纷纷把所学到的知识和现代化的设备有机结合,并根据玉玺煤矿的地质构造,在实践中创造性地工作,攻破了一道一道的技术难关,实现了大学生作业层月掘进巷道1430米的成绩,创下了美国连续采煤机组的世界纪录。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大学生月收入超过了两万元,不仅在当时是天文数字,就是在后来的煤炭生产中,也是下井工人难以超越的,创下了中国煤炭发展史上的奇迹。美国朗艾道公司专门在玉玺煤矿召开新闻发布会,向世界宣布,中国大学生煤矿工人,驾驭世界最先进的采煤机械,创造了世界奇迹,中国工人了不起。姚大勇在新闻发布会上,借助英文翻译介绍了中国经验。后来,中国最大的煤炭企业神华集团神东煤炭公司和大同等地的大型煤炭企业学习了玉玺经验,为我国煤炭工业全面实现机械化开采提供了范本。
姚大勇虽然取得了非凡的业绩,有了成就感,但他深信这些都是暂时的,只有建立一套符合玉玺煤矿生产实际,又有利于调动人才积极性的有效机制,大学生才能留得住、安下心。煤矿的重心是安全,任何制度,必须建立在符合安全生产的前提下。安全压倒一切、安全责任重大,是姚大勇的口头禅。翻开姚大勇的工作笔记,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安全的警世名言,事故沉痛教训的案例,在笔记本的扉页上清晰地写着:“在历史的宏大叙事面前,一个人的生命也许一钱不值,但是谁能找到比生命更值钱的东西。”姚大勇在法国作家安德烈·马尔罗的这句至理名言的下面写上了两个大字——“安全”。从此这句安德烈·马尔罗的名言成为玉玺煤矿搞好安全生产,以人为本,走本质安全型、高产高效型矿井的警示语,写在井口最明显的位置。
为了把笔记本上的话变成每个职工时时刻刻铭记在心里的信念,姚大勇把安全责任分担到每个矿工人头,让大家真正认识到安全的重要性。姚大勇说:面对玉玺煤矿大学生矿工队伍,老矿区老一套的管理方式已经不适应新型矿工群的需要,怎么样才能把安全管理由冷冰冰、硬邦邦的制度,向尊重生命、尊重科学的“本质安全型”矿井的实践转变呢?姚大勇深思熟虑后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严”,只有最严厉的规定、最严明的纪律,才能把侥幸心理从心底深处扼杀掉。他首先提出了一条煤矿安全管理上闻所未闻的新理念:违章就是犯罪。那年,他在鳌北煤矿采煤队当班长时,已有十年井下工作经验的老工人邢海军硬是仗着自己经验丰富,违章扒矿车,被脱轨的矿车挤压,当场死亡,姚大勇目睹了一条鲜活的生命瞬间凋零的过程,还亲手用架子车一步一步地把那名工友从井下拉到了地面,违章的可怕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灵深处。当时,姚大勇就告诫自己,一定要按章作业。后来,自己当了生活矿长,来玉玺煤矿又管征地、搬迁,没有了安全的压力,深感轻松,现在又当管委会副主任兼矿长,成为安全生产的第一责任者,面对的是世界领先的设备,工人的职责不是挖煤,而是操作机器,管理的对象不是农民协议工,而是大学生,他们是煤矿未来的栋梁啊!姚大勇越想越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身上的责任更大了,必须要把安全意识贯彻到每个职工的行动之中,哪怕是采取强硬措施,也要让大学生矿工知道违章的可怕。
姚大勇把自己的工作重心定位在井下生产一线,其他分内的工作与下井发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井下。有领导说会议要紧,井下先放一放,大勇说,开会可以安排其他人参加,随后传达精神,布置落实就行了,可井下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分秒都耽误不起。姚大勇下井不是一般的做过程,每次都是抱着目的下,带着问题上。看到电机车司机减少工序冲岔子,立即制止,作为一期重大事故隐患,从上到下加重处罚,并制定措施,坚决杜绝违章;发现一些矿工嫌麻烦,从不将安全帽上的连接带系到脖子上,安全帽容易脱落,姚大勇升井后在全矿掀起安全帽带子的大整顿。规定入井人员必须戴上统一制作的印有自己名字的“实名制”安全帽,以督促职工在井下能够时刻保持警惕,自觉遵章守纪。
姚大勇责令各部室结合工作实际制定了《关于搞好安全生产工作的决定》《安全生产奖罚实施办法》《矿长保护职工生命权利的七条规定》等文件,对严重违章和较大隐患责任人采取职工处罚500~5000元,中层干部处罚6000~10000元的惩戒措施。对此,有的职工和干部很不理解,说:“一个月才开多少钱的工资啊,一次违章就把几个月的工资罚没了,这也太不成比例了。”姚大勇说,大家不理解,说明我们的制度定对了,只有罚到痛处,安全工作才能记在心上。作业层一名大学生在打帮部锚索时,不慎被机头外部的铁丝划中左眼皮。姚大勇作为安全包保的领导,事发第一时间在领导班子会上做了深刻检讨,并表示要自己拿出3000元现金交罚款。这时,有位干部劝阻说:“只是划破了一点儿眼皮,伤也不重,罚一下单位的相关责任人就行了。再说建矿至今,就是在老矿区,也没有见过矿长自己罚自己的,你掏了罚款,后面的人怎么办呀!”姚大勇听后大发雷霆,斥责这名干部,并郑重表示,虽然只是一点儿小伤,可也是伤,给职工造成了伤害。姚大勇坚决坚持交了罚款,然后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了处罚。这件事让职工们看到“严”是从上至下的严,这份“严”里包含着浓浓的情感与责任。
姚大勇认为“严”绝不仅仅是纪律上的严明、处罚上的严重,更多的应该是安全生产操作过程的严谨,是想方设法改善矿区环境,建设绿色生态矿山,把安全第一与高效生产真正地融合在一起,使二者严丝合缝。
姚大勇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井下中去,尤其在重要的关键环节上一马当先。由于井下地质条件的变化,开采速度加快,造成前后部运输机空间狭小,影响生产。有人说这是生产技术部门的日常工作,由主管生产的副矿长抓,有人说这是设计上的不到位,应该由业务部门解决,作为矿长过问一下就行了。姚大勇不这样想,因为地压成倍增加,导致巷道变形,严重威胁到生产安全,这是天大的事情。根据矿技术人员的水平和能力,副职挂帅也能解决好这个问题,但姚大勇不放心,专门成立了由科研技术人员组成的治理地压的攻关领导小组,姚大勇任组长,查阅国内外关于处理同类地质变化的资料,在搜集了上百个案例并一一对照后,发现均不适宜玉玺矿大面积来压地质构造的实际,又聘请大专院校的教授专家,但也拿不出成形的根治方案。此时,有人提出还是采用原始的支护方式,加大支护密度硬过的建议,他一口否决了这种违背自然规律凭经验蛮干的行为。他说:在和大自然做斗争时,不能有丝毫的侥幸心理,只有顺应规律,找到科学合理的处置方法,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在关乎生命安全的问题上,不允许有丝毫“交学费”的念头,这个“学费”我们交不起。他深信科学是第一生产力,只要尊重科学,没有渡不过的难关。他带领技术人员蹲点在现场分析岩性,发掘规律,反复地试验论证,制订了多套处置方案,报上级主管部门审批,再经过权威部门对技术参数进行鉴定,最终发现利用“π”型梁进行加固和挑顶,可以大大增加支护强度,完全能达到安全生产要求。这一研究成果不仅解决了井下正面临的生产技术难题,还为我国不同地质条件下煤矿开采的支护问题提供了可以借鉴的第一手资料。这批具有丰富基层工作经验的大学生,随着后来我国煤炭工业发展步伐的加快,纷纷奔向不同的煤炭生产、科研领域,成为骨干和主力。大学生亲切地称姚大勇是他们人生道路上的启蒙老师,事业发展的铺路石。
溪石彬在矿务局基本建设碰头会上,直截了当地提出,郭家河煤矿改扩建工程之所以停滞不前,交了那么多的学费,一个根本的问题是从上到下思想太保守,始终没有跳出炮采、高档普采的小圈子,总是以渭北矿务局的地质条件为标准,定位地质构造,确定开采方式,设计开采工艺,导致目前处于停滞不前的地步。这么长时间,我们通过认真调查研究,详细分析了顶板及水文结构,认为只有上综采设备,郭家河才能达到局党政当初决策的效果。咱们许多人曾经灰心过,也包括我自己,认为这么复杂的条件,投入这么大的人、财、物,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到郭家河后,通过这段时间对井下情况认真分析,我敢肯定地说,只有我们上下一致,转变观念,跳出传统思维定式,上综采,向现代化要产量、要效益,郭家河的资源和地域优势才能得到充分发挥,矿务局党政的英明决策才能落地,郭家河煤矿才能成为承担矿务局资源枯竭转型发展的支撑点。如果再在炮采和高档普采的传统落后生产工艺中纠缠,这块优质资源必然以矿务局没有能力开采,落到别人的手里,当初的决策就成了劳民伤财的败笔。
溪石彬的发言引起了共鸣,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总调室主任庞农军第一个就提出了明确的反驳,说:溪矿长你刚才这一套所谓的高屋建瓴,不说你否定前面专家所做的方案是否妥当,这需要时间和实践来检验,我不能做过多的评论,我是站在生产调度的角度看待郭家河煤矿的开采工艺。你说炮采不行,自人类发明火药雷管以后,不管是哪一个国家,都是沿用这一种原始的采煤工艺,走到了今天,虽然有了机组采煤,但它受一定的条件限制,鳌北采煤队大家是非常清楚的,为什么把综采改为炮采,因为地质条件不允许,必须沿用炮采,炮采是在任何地质条件下,煤炭人共同认可的万能开采工艺。溪矿长你提出上综采,我并不反对,我也不完全赞成,因为没有充分的理由说明综采就能适合郭家河井下条件,采高、工作面布置的长度,支架和煤机的选型,一切都是未知数,需要专家进一步论证,炮采在郭家河不适应的理由是顶板压力大,改用滑移支架,结果滑移支架又不行,现在又一大堆的理论说综采能解决问题,乐观地估计,也许能。但是最原始、最成功的炮采都失败了,不得不让人怀疑,综采能行吗?主任又环视了一眼每个人的表情,看到许多人对他的发言投来认可的目光,他更有信心地提高了嗓门说,矿务局在经营形势这么严峻的情况下,已经把一个多亿的资金扔进去了,现在又上综采,再扔进去几千万,剩下的是一堆废铁,我担心的是到那个时候,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承担。
庞农军的话击中了要害,触到了郭家河投资回报率这条最敏感的神经。一些本来赞成上综采的人话到嘴边,听主任这么一说,又把话收了回去。尽管溪石彬说得有道理,从技术的层面分析,郭家河煤矿的地质条件非常适应机械化大规模开采,顶板随放炮垮落,而且老顶压力大,炮采和滑移支架难以招架,可主任用简单的道理巧妙地把溪矿长的观点几乎完全否定,而且后果说得那么严重,谁还愿意坚持这个观点,自讨无趣呢。
这次非正常解决郭家河煤矿生产工艺问题的生产调度会在没有矿务局领导参加,没有得出任何结果的情况下,草草散会。对溪石彬来说,虽然相反的观点驳斥得自己没有丝毫的反抗力,但是,上综采是自己已经认定的计划,就是自己不干了,也得为郭家河煤矿实现上综采争取到底。于是,他趁热打铁,让王选怀连夜起草上综采的报告,说明提倡上综采的理由,反驳那些认为郭家河煤矿井下地质条件不适应机械化开采的结论。报告虽然在文字和语句上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论据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纯粹是一份理想化的决心书,但是溪石彬没有闲情逸致在文字上做文章了,他只是让办公室主任在语法上做了适当调整,当天就分别送局长、副局长和总工程师办公室。此后溪石彬每天都急不可待地等待领导的召见,而且他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局长见到办公室送来的报告,没有看内容,首先被标题吸引住了,“关于郭家河煤矿上综采的请示”,这对局长也是一个启示,他深知沿用传统的思维模式和采煤工艺,郭家河不但不能为矿务局创造任何效益,而且还是一个亏损的无底洞,舍弃可惜,留着是鸡肋,但是,谁也不能否定,谁也不敢舍弃,现在他们自己提出倒是一条好的思路。局长坚信,未来,只有机械化才能救矿务局的命,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是煤炭工业发展的趋势所在。郭家河煤矿作为技术改造新矿区,这几年之所以走不出泥潭,达不到预想的效果,根本问题是观念还始终停留在炮采这个层面上看,不能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思考问题,导致在决策上放不开手脚,矿井达不到技改目标。眼前郭家河煤矿的报告,让他认识到了问题的症结,只有实现机械化采煤,效益和价值才能体现;只有走高产高效之路,才能实现安全生产;只有搞机械化,提高效益,煤矿工人的社会地位才能提高,在人们心目中傻、大、粗、黑的形象才能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只有搞机械化,未来的渭北矿务局在煤炭市场上才有话语权,才有参与竞争和增强抗御风险的能力。
局长毫不犹豫地在报告上批示,由总工程师牵头,以郭家河矿为主组成专家组,进一步论证上综采的可行性。论证的是可行性,不是上与不上的问题,这为溪石彬他们吃了定心丸。矿务局领导班子经过反复论证研究,解放思想,抢抓机遇,用机械化生产代替传统的采煤工艺,并成立由总工程师牵头,矿长溪石彬为主的综采调研专家团队。所谓的专家团队还是沿用郭家河矿设计时的工程技术人员,这些人对上综采本来就极为反对,现在要让他们推翻自己确定的设计,改为综采,那是肯定自己已经否定的原理,虽然他们积极答应参与论证,说白了就是拿劳务费,但实际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见。
溪石彬他们深知这是个不能解决问题的专家组,他提议聘请章林和北方科技大学的地质学院教授、采煤专业的系主任为专家组成员,王选怀作为联络员。经过了四轮的论证,方案还是没有通过,溪石彬在争论激烈的情况下说出他拿脑袋担保综采绝对能成功的承诺。局长的倾向性,再加上第一责任人的强硬态度,地质和煤炭专家的科学分析,还有章林、王选怀的多方夹击,两轮的专家会议推翻了前面确定高档普采的设计方案,最终确定郭家河煤矿上综采,矿务局很快批复了郭家河煤矿综采方案。
排除了层层阻力,在大部分人持否定态度、保留意见的情况下,方案通过了,接下来最头痛的问题出来了,资金从哪里来?
上综采需要巨大的资金投入,一个液压支架价钱就是一台奥迪A6车,综采工作面最少也得需要成百支架,需要半个亿,还不算采煤机溜子等大宗设备。资金短缺是摆在郭家河煤矿面前的一道硬坎。那时候,从银行贷不到款,职工集资只是九牛一毛,使用预付煤款的方式仅是杯水车薪。在资金投入上给政策,矿务局不投入一分钱,要求溪石彬和他的决策团队自筹资金想办法,要以一种全新的模式解决体制问题,大胆利用社会资金甚至外资,对国有煤矿进行股份制改造。矿务局为了充分证明引进民营资本是符合党的方针政策,从中央领导的一次讲话中找到了根据:“煤矿为了改变安全状况,加大投入,也可以对外开放,吸引资金……”渭北矿务局领导根据讲话精神,对郭家河煤矿再一次进行股份制改造,吸引民间资本投资。
政策对头,栽下梧桐树,真引来了金凤凰。矿务局招商引资的政策公布之后,各方面的投资者纷纷登门,络绎不绝,这本身是好事情,但光接待费用一项就是一笔庞大的开支,而且真假难分,搞得矿上很头疼。这时候,溪石彬接到了一个澳门老板的电话,说他姓邝,要投资。溪石彬一听是澳门的,没有在意。邝老板说,我是真心来投资,可能许多投资者搞得你很反感,我不会让你反感的。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来办公室吧,好赖应付一下,也许有诚意。
邝老板是一个很纯朴的生意人,他说自己来渭北市半个多月了,到矿上看了几次,了解煤矿的情况,也了解溪石彬本人,所以才决定投资的。溪石彬说:郭家河综采投资需要六千万元,你要是有诚意,就先打两千万人民币到我们账上,咱再谈。
溪石彬只是敷衍了事地打发,估计没有啥希望,但是,人家看了你的招商引资公告大老远地赶来,好赖得给个说法吧。他让秘书将邝老板送出办公室后,根本就把这事没有往心里去。一个星期后,这位邝老板又来了,拿着存折让溪石彬看,说:溪矿长,两千万元人民币已经从渭北中行打到矿上账户了。溪石彬当时还不相信,打电话问行长,行长说账户上是有两千万元,以个人名义存的,名字和钱数相符。
溪石彬犯难了,自己漫不经心随便说的一句话,那边当真了,不合作也不行了。关于澳门私人老板投资的事情,得慎重从事,首先请示矿务局领导。领导说:机械化改造不是要钱吗?只要资金能到位,就不要计较投资人是哪里的了。
后来郭家河矿人才知道,这位老板很迷信,做生意发财后,一个算命先生跟他说,你姓邝,命里和矿有联系,你必须投资煤矿,而且在中国的西部,然后你才能长寿。邝老板信以为真,拿着钱找遍了西部的所有煤矿,人家都不愿和他打交道,最后才到渭北市。澳门老板六千万资金全部到位后,通过对郭家河煤矿资产评估,国有控股72%,民营28%。
资金问题落实了,技术问题又困扰这位决策者。中厚煤层进行机械化改造,在渭北没有可借鉴的成功经验,一切都得从零开始。王选怀以百倍的决心向溪矿长保证,现在你就可以高枕无忧睡大觉了,设备选型、下井安装和生产运行的事情全交给我了。他配合矿务局组织技术人员走出去取经,技术过不了关,他就邀请生产设备厂家现场跟踪指导,因地制宜生产设备。硬是凭着一股对煤矿无限的热情和责任感,在一种信念的强烈支撑下,郭家河煤矿在矿务局没有投资一分钱的情况下,综采设备下井,按照预期的时间顺利完成安装调试。
王选怀因为工作突出,被提任为矿长助理兼调度室主任,提拔他从鳌北煤矿采煤队带过来的协议工韩正群任综采队队长,李永安为副队长。
在设备下井试生产期间,推进一刀煤异常的艰难,开始是顶板跟机垮落,在煤机未割煤之前,顶板在煤墙里已经破碎,造成支架无法延伸。
这些在外人眼里无法逾越的困阻,早在王选怀的预料之中。
为了破解这一技术难题,王选怀在井下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上井了,渴了拧开给机组供水的阀门大口地喝上几口,饿了啃几口放了几天的班中餐烧饼充饥,郭家河煤矿是新建矿井,正常的生产秩序不够完善,不像他在鳌北老矿井,国家给予煤矿工人的待遇都能落实。比如,像国家补贴煤矿工人班中餐,由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每人每班08元钱增加到现在的每人每班12元,鳌北矿设有专门的班中餐食堂,区队三班倒,每班有专人将做好的班中餐送到工作面,让井下工人在工作六小时消耗体力大的情况下,能吃到从地面送来的热腾腾的烧饼加各种咸菜,喝上热水,补充能量。郭家河煤矿就不一样了,没有正式投产,不在国家班中餐的补贴范围之内,上级工会检查落实职工待遇问题,未投产矿井没有班中餐这一项。所以,王选怀和他的矿工兄弟,在井下长时间的作业,享受不到班中餐的待遇,只能等换班的工人带馒头下来,再加上井下生产不正常,只有一班生产,下井带下来的馒头要吃二十四小时,挂在泵站房旁边的柱子上,早已被煤灰糊得分不清是馒头还是煤块。此时,王选怀他们全然顾不上这些了,从脖子取下沾满煤灰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又把冰冷的馒头用毛巾象征性地擦了擦,囫囵吞枣地一连吃了三个,在那种伸手不见五指,只靠微弱矿灯的光照亮空间的世界里,什么卫生、健康,全被眼前的现实扼杀了。
王选怀啃着和煤块颜色差不多的馒头,喝着管道里的工业用水,嘴里还不停地说:大家再坚持两个班,压力基本能甩过去,机组就可以正常生产了。队长韩正群说:我现在是称呼你王主任好还是王助理好?王选怀说,称呼、帽子是叫给外人看的,在井下还客气哩,王哥一直叫下去就行哩,官位子像这条件,一直走下去全完了,说不定你成助理了,反过来我得叫你领导,但是我年龄比你大,哥永远是哥,谁也代替不了。韩正群说:王哥,我正想借你的话茬说说心里话,咱从鳌北到这儿,本想混得好一些,你看现在把活儿都干成哩,咱是自找苦吃。虽然在鳌北只是副队长,但一切都顺利,大伙隔三岔五地还能跟着你出去玩一玩。现在可好,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里,一个月一个月地过了,连个女人的毛也见不着,还整天钻在这黑窟窿里,你说这是人过的生活吗?是人干的工作吗?王选怀说:不要这么悲观嘛,好好干,等这几帮煤推过去,我给你放几天假回去好好和弟妹热火热火,把你这半年多所积攒的毒气都放出来,免得看见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婆都骚情。韩正群说:王哥大人,你不说到这份儿上我还不伤感,说到这伤心处我一天都不想跟你干了。说实话,我和你弟妹结婚快十年了,在一起睡觉的次数加起来超不过一月,这事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总共请过几次假,回过几次家?刚结婚的第二天因工作面过断层你就把我叫了回来,再后来你更清楚,一年休一次假,现在已经多少年的假期都和你一样不知道贡献给谁了,比在监狱里还悲惨。选怀说:那正群我问一句,你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那侄子已经快八岁了,是谁的种子?正群说:那不知道是哪次碰上的,说实话我都不敢保证是我的。王哥,现在我也想开了,以前听人说,战争让女人离开,我现在真切地体会到,煤矿更应该让女人离开,离得越远越好,人家也是人啊!像你弟妹一样,为什么跟着咱,享不到任何福,还要承担繁重的家务农活,帮咱伺候老人管孩子,长年累月守活寡,所以,人家在家想干啥就干啥,想跟谁好就好去,人家也是人啊!
选怀把矿灯照在正群的脸上,盯了好长时间,只见布满煤灰的脸上,从头上流下的汗珠划出一道道像伤痕一样的沟壑,直往脖子下面流,刚才还瞪着选怀发脾气的那双无数次发现顶板隐患的敏锐的眼睛,仿佛在跟随这位多年只有骂声,很少有表扬,多次在险恶的情况下一同救工友,也险些几次把自己生命搭进去的领导、大哥面前,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积怨后,感到那么的内疚,仿佛也在为自己的无能、没有骨气而羞愧。王选怀看着已经坐在自己身边,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左膀右臂,用尽浑身的力量,甩出了一句硬话,你这是把头钻到裤裆里和球在说话,我看到你这样就恶心。选怀说完这句硬话,眼泪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流。
此情此景,让王选怀万分感慨,他和弟兄们在这个充满险恶的工作岗位上拼搏了将近二十年了,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的阵痛,每一次的灾难过后,都是不断地总结失误和教训,无休止地追查事故原因,落实责任,最终把责任都推给了死人,免去对活人的惩罚,似乎成为一种惯例。记得十年前零点班的那次坠罐伤亡事故,刹车警示铃声也没有惊醒睡觉的绞车工,导致提升绞车过卷直接将乘罐笼五名工人下到井底十米多深的蓄水小井里去,其中四人会游泳,没有被淹死,一名和他一起招工来的叫许建勇的同村协议工当场溺水。当时他上中班还在井下,调度室直接把电话打到工作面,让他火速升井……
建勇正在抢救,选怀想,他不能死,也不敢死,老天爷一定会网开一面,给建勇留条活路。建勇结婚五年了,妻子一直怀不上孩子,不知道跑了多少医院,把方圆百里的偏方用遍了,上个月建勇才神秘地说,这下怀上了。选怀喜出望外地吸了一口气,开玩笑地问了一句:建勇,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你老婆没有生育能力?听说现在省城的大医院有人工授精,没有男人照样能把女人的肚子搞大。建勇狠狠地踢了选怀一脚说,你有儿有女说话不腰疼,我管他是谁的,只要是我老婆生在我炕上就是我娃。
是啊!建勇也应该有孩子了。他一个姐和一个妹子都嫁到了湖北偏远的农村,一年半载也回不了一次娘家。建勇父亲也算是村里有经济头脑的人。改革开放初期首先带头从银行贷款致富,买上了全村第一辆手扶拖拉机搞运输,没有几年就成了万元户,公社开表彰会给建勇他家这个万元户还奖励了一台黑白电视机。谁知好景不长,在一次给县城送煤的过程中,临时雇了个本村的年轻娃开拖拉机,没有驾驶经验和技术,连拖拉机和人一起翻到六十多米深的沟里了,年轻娃当场死亡,建勇父亲神经线断了,给对方赔完了所有挣的钱,还欠银行一千八百元的贷款,已经八年了还瘫痪在床上,生活全靠人照顾。从那以后,当年风光一时的万元户家庭就败落下来了,还好建勇媳妇很能干,除洗衣做饭帮助婆婆照顾瘫痪的老公公外,在干农活种庄稼方面也不比男人差,但是建勇到矿上这么多年很少休班,日子虽过得非常滋润,可就是总也要不上个孩子,愁坏了一家人。前几天刚听到他亲口说妻子怀孕的特大好消息,万万没有想到现在又摊下这事儿。
王选怀不知道他是怎样糊里糊涂到井口的,满脑子一片混沌,出了罐笼时,劳资科和队长已经在井口等候他多时。没有洗澡换衣服就直接到了矿调度室,他一走进调度室的门,矿生产和管劳资的领导,还有矿长书记已经沉着脸,一齐把目光投在了选怀的脸上。劳资科长赵德乾开门见山地说:建勇的事你都知道了吧?矿长许德宏插话说:先给王班长倒杯水,毕竟工作了一个晚上。他端着调度员递过来的热茶,刚喝了一口,劳资科长就急不可耐地说:建勇和你是一个村,也是和你一起来矿又在一个班工作,听说你俩关系也非常好,现在发生了这种谁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有些话不得不跟你说,家属的问题还得你去做安抚工作。选怀惊讶地问,人不在了?这不可能,前天还和我说家里的事情哩。科长说:心情可以理解,谁都不愿意,但事情发生了。选怀问,到底是咋回事?科长说:绞车稍微有些过卷,其他的人只是惊慌,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特别敏感,说白了就是怕死,第一个打开罐笼的门跳出去,掉在小井里淹死了,过程就这么简单,责任全在他自己。选怀问:那几个人呢?人家只是受了点惊慌,急刹车的时候头上不同程度受了点皮外伤,没大事。科长接着说,过程就这么简单,谁叫建勇这么敏感,倒霉的就是他了。安监科长权吉忠说:王班长,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一碗水洒到了地上,有啥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任何挽救的机会,家属已经接到矿上招待所了,矿上在一定的权限内答应家属提出的要求,必要的时候你得替矿上说话,尽量能商量着处理好后事,对矿上和家属都有好处。保卫科长陈宁社接过安监科长的话茬说,选怀,建勇是自己开罐笼门跳下去淹死的,当然直接责任在他自己,这一点你必须明确,心里有数。矿长许德宏最后说,好,好了,让选怀洗澡吃饭吧,干得不错,转正才一年时间,班里的任务就直线上升,很有前途,配合矿上把建勇的后事处理好。
高层轮番式的轰炸,再加上非常严肃谨慎的话语,一时让这个在班前会骂工人、骂队干部的所谓“刺头”,竟说不上话了。建勇的死竟然上升到责任事故的层面上,定性为完全是个人行为,甚至给矿上抹黑,接二连三的这一切,把本就疲劳与悲痛交加的选怀打得措手不及。
这么多领导在场,都措辞强势,言之凿凿,作为聪明人,王选怀知道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建勇的死亡以及给他家庭造成的无法弥补的灾难,已经是既成事实,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相信领导说的话,按照他们的指示做好善后工作。
鳌北煤矿上报事故时是按因个人严重违章导致意外报的,事故调查时还向王选怀取证,他在事故报告责任书签了自己的名字,给家属按照规定做了必要的赔偿。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建勇就从人们的记忆里慢慢消失了,煤矿的生产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天轮仍然二十四小时不停地飞转。只是王选怀在那段时间里连续做了几次噩梦,梦见建勇就在他的身边,对他说是选怀把他硬推到井里的,他现在没有能力到阳间,早晚得拖他到阴间算账。选怀没有当回事,说是因为关系特别好,再加上那段时间神经紧张,休息不好,神经错乱才会做那样的梦。
事故过去半年多,才听一同和建勇乘罐的那几个受伤的人私下说出了真相,再后来听说绞车工是矿务局某领导的妻妹子,才上班不到一个星期,没有任何操作证件,主管绞车房的机电科长马上要提拔到矿务局机电处当副处长,如果不把事故责任推到建勇身上,绞车工开除公职不说,可能还要追查刑事责任,而机电科长提拔就没戏了,能保住科长位置都算轻处理了。
王选怀想到了许建勇,看到眼前和自己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韩正群、李永安,想到自己干煤矿满打满算也十五年了,在家过年不超过五次,十亩苹果园连栽的什么品种自己都说不清楚,家里虽然盖起了小两层,在外人眼里好像真正富起来了,但他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自己苦了老婆啊。两个月的盖房期间他只回过一趟家,在家里总共只待了四个小时,就被矿上派来的车叫走了。后来母亲病重住院,妻子打来电话说非常严重得赶紧回来,他请假时,领导说把钱打回去就行了,现在工作面正搬家到关键时刻,你班长一走整个进度会受影响……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常人难以想象和理解的空间里,看到眼前弟兄们连续两天两夜奋战不见丝毫效益,而身心俱疲的样子,王选怀眼圈里滚出了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内疚的泪珠。
此时,工作面顶板不时下沉,压得金属支架发出一阵一阵咔嚓、咔嚓刺耳的声音,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调度室连续三个电话追问采煤机推进到了什么位置,除了训斥和施加更大压力外,没有任何是否需要换班升井休息的关切询问。王选怀一下火冒三丈,对着电话另一头大声地说:你们狗日的只会坐办公室打电话,下来看看,综采机全埋在里面了。没有等对方回答,啪的一下挂断了电话。转过身来面对横七竖八躺在泵站旁边的工人,劈头盖脸地一顿大骂:你们一个个猪日下的生出来只会睡觉,都给老子滚进去,再不把机组推进去两帮煤,谁都不要想活着出去,我们都埋在里面,和机组同归于尽,让你先人连魂都无处可找。
人一旦压抑到了极致,爆发出来后反而是一种平静。王选怀歇斯底里的怒骂,激发了大家冲天的干劲儿,兄弟们纷纷拿着工具,挽起袖子,不顾一切地冲向工作面,在顶板将采煤机压得只有一米高的危险区,硬是你追我赶地轮流作业。通过挑顶起底,特殊支护,释放压力,控制住了顶板的持续来压,再通过一个原班对整个工作面支架的加固和调整,采煤机在停止了半个月的情况下,终于又转了起来。王选怀带领着他的矿工兄弟们一鼓作气在井下连续工作了十八个小时,把工作面连推三米,将顶板的来压全部甩到了采空区,在矿灯照耀下,发光的乌金像奔腾不息的大江大河一样,从工作面源源不断地涌向中间皮带,输送到地面煤仓。王选怀带领他的团队日夜奋战,从泥潭里将采煤机刨出来重新发挥威力的感人故事,登上了行业报的头版头条,载入中国煤炭发展历程的辉煌史册。
从此以后,郭家河矿业公司才正式走上效益、效率齐头并进的发展正轨,煤炭产量连续十个月领航全局综采,它出产的优质煤种广泛应用于炼钢、陶瓷烧成和化工领域,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三年时间,收回全部投资成本,成为渭北矿务局结构调整的经济支撑点。郭家河煤矿被评为全省的安全质量标准化样板矿井,溪石彬被评为全国煤炭系统优秀矿长,王选怀被树为渭北劳动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