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把阿青父母安排在一楼接待室,王剑一进门,他们便瞧见了手中的旅游鞋,爸爸仍是一副沉着的模样,妈妈是抢天呼地。张洁忙上前安抚,罗盘儿想说几句愧疚的话,见王剑连使眼色没有说出。待阿青妈妈情绪稍稍安定,王剑自报身份,说事情是他安排的,一定会全力寻找阿青回来,请两位先回去歇息,有消息立刻让张洁打电话告诉。
阿青爸爸说好,那就麻烦王局长了。与王剑握了握手出了门。阿青妈妈听王剑说自己是局长,哭哭啼啼说,你是大领导,说话可要算数。王剑颇服阿青爸爸的心态,说阿姨放心,我以人民警察的名义向你保证。好说歹说地把他们送到张洁车上。
等车出了警局,王剑瞧着罗盘儿说,走吧,到我办公室。罗盘儿满腹狐疑地跟他进了办公室。她仍坐上一次的位置。
“打开看看。”王剑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本影集,神色慈和地送到罗盘儿面前。
罗盘儿疑心重重地接到手中,见封面陈旧,首页掀开,一张三寸的黑白照映入眼帘。照片是一个穿八三式警服的年轻人,边缘和底色有些发黄,但照片上的人物英气勃勃,又熟悉,又亲切,暗自寻思:这人是谁,在哪里见过呢。她凝目瞧了一会,微微摇了摇头,心说:照片是三十年前的了,我怎会见过他。
王剑把影集交给她便坐到办公桌后面,这时说,盘儿,你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吗?罗盘儿心说,你又叫我盘儿,嘴上说不知道,掀开了下一页。第二页和第三页的照片换了背景服装,人物却未变,仍是那年轻警察。当掀第六页时,罗盘儿眼帘一闪,目光随之定在了一张照片上。那张照片是两人合影,一人极像王剑,确切说,是他年轻时的模样,另一人仍是那年轻警察,样貌长了几岁,更加亲切熟悉。她忙掀开下一页,近乎浏览的方式一口气翻到底,最后合上影集,身子向后一仰,眼角禁不住湿润。那年轻警察的样貌每向后翻一页便年长一些,赫然是她的爸爸罗刚,初始没有认出是因为爸爸在她七岁那年去世,记忆中对他的样貌模糊,罗妈妈又把丈夫的照片除了一张受奖照全毁了。受奖照片是修改过的,罗盘儿对爸爸的印象永远定格的是喜气洋洋,满面容光,影集最后的一页正是这张。
“你看完了?”王剑瞧着她问道。
“你……你怎会有我爸爸照片的?”罗盘儿因伤感语声变的哽咽。王剑长叹了一口气,我慢慢跟你说吧。罗盘儿点了点头,把影集放在膝盖上,双手撂在其上。
王剑沉思一会,缓缓讲道,我是你爸爸的徒弟,从警头三年跟着他风来雨去,立功受奖,只有荣耀,从未挨过批,渐渐升了职。我幼年曾立下誓言:除世间邪恶,给百姓平安。经过几年的努力,西京的罪犯听到我和你爸爸名字闻风丧胆,我信志满满,认为幼时的愿望可以先在西京实现。你爸爸提醒我说,罪犯凶残成性,只要咱们做警察一天,就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掉以轻心。我嘴上答应你爸爸,心里总有些不服气,认为罪犯再凶也不能向警察挑衅。因此将他的话当耳旁风。唉,现在看你爸爸是对的,他那话是防毒贩报复,那阵子我们破获了好几个贩毒团伙,首犯被捉,可也跑了不少喽罗,他们断了生活来源,惶惶不可终日,岂能让我们好过了?有一次……唉,就那一次,你爸爸他百密一疏,我一时大意,终于着了人家的道了。
罗盘儿随他的话神驰远飞,她一直想知道爸爸的事,却无人说与她听,她也不好打听,不想王剑居然与爸爸是老相识,这意外之喜她又是兴奋,又是伤心,听了几句,见他扯出令爸爸身败名裂,妈妈和她最恨的事,忙打住说,等等。王局长,你认为我爸爸他是遭了人家暗算,而不是……那个……
当年,罗刚和一个年轻孕妇双双死于液化气中毒,死时两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云雨亲密,情景不堪入目。罗刚是公安部授予的二级英模,闹出这事,立时传的沸沸扬扬。罗刚死前说出去办案,但没证据说明有案情发生,案情变奸情,罗家直到今日仍生活在此事的阴影之中,罗盘儿羞于说出情形。王剑说,不错,我不但知道,也是因这个来到的安乐。盘儿,你叫我叔叔吧。
话说到此处,罗盘儿依礼该称王剑为叔,她以为王剑来安乐是受了牵连,心想,即便爸爸真做了什么,也是他个人行为,怎能牵联他人,口中却说,王叔叔,真对不住了,我爸爸他……王剑说,没有对不住,是我心甘情愿来的。
“心甘情愿?”罗盘儿听他话意似有隐情,不自禁重复他话说。
“不错,是心甘情愿。”王剑点了一枝烟,盘儿,叔叔对不住你爸爸,来安乐因为愧对你和你妈妈,是想逃避行为。“王叔叔,罪犯纯心陷害我爸,一切设计巧妙,当年那么多人都没查出破绽,怎能怪你呢。”罗盘儿以为他口中的“愧对”是因为没能力证明爸爸清白,跟着又说,妈妈伤心透了,我不信爸爸能做那事,因此坚持做了警察,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复爸爸声誉,只是这些年我查遍西京户籍,那孕妇是被人收养的,出事不久,养父去世,她丈夫不知何故,突然离开了西京,王叔叔,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王剑说,叔叔说对不住,是出事那天晚上该我和你爸爸值班,可叔叔偷溜了出去……盘儿,如果我不去约会,而选择办案,你爸爸不会有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些年我人在安乐,心却挂着西京,听说你来破案,叔叔高兴的不得了,可又深深的愧疚,让张洁跟你学办案,是想……盘儿,你瞧出没有,她很像刚从警的样子,青涩,单纯……
罗盘儿因为爸爸幼年受尽嘲笑,多次在学校与同学大打出手,王剑不是始作俑者,可于她来说仿佛找到了发泄之处,二十年委屈腾然化作一股无名之火,影集向旁边一抛,高声说,你说了那么多,应是与我家常来常往了,我怎么没见过你!王剑说,盘儿,你不要怀疑什么,叔叔问你,你那时也常见你爸爸吗?罗盘儿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是真不记得了。王剑见她情绪激动,沉默一会,说你骂叔叔吧,是叔叔糊涂了。罗盘儿瞪视着他,你……便在这一霎时,许多往事纷至沓来:每年过节总有人给家里送来米面鱼肉,妈妈说是警局慰问品;每逢生日,老师便会送她礼物,说是她表现好……
像这样的事很多,使罗盘儿一直能感受父爱的存在。她因此也曾想、曾见和曾问过:同是警察之家,他们怎没有慰问品?每个同学都有过生日的一天,老师为什么不把礼物送给他们?还有……。每当思想这些事,她脑际便冒出许多问题,想着想着,戛然而止,因为她不愿打破这甜甜的,暖暖的,引以为豪的念想。“或许爸爸在天堂中对我眷顾不忘,只当是幻觉好了!”做了警察后,她仍这样想。现在念想如秘底一样揭开,原来一切都是王剑在暗中安排。
“王叔叔,谢谢你多年照顾,你没做错,不必愧疚什么。”停了一会,罗盘儿诚恳地说。王剑听她叫自己叔叔,悬在心头的不安顿扫而去,脸上如风卷残云天朗气清,说盘儿,你不怪我什么吗?
“怪你什么,为什么要怪呢?”罗盘儿拿起影集走到王剑身前,王叔叔,你保存我爸爸照片,我不知怎么谢你才好,你继续收着吧,我想看时来找你。王剑拿出来是想送给她,见她这样说,也不问原因便说好,接过来放回抽屉。跟着他解释为什么不让罗盘儿沾毒品案,后又放任不管,刚说了一句,罗盘儿便打断他,提起了吴鸣,问他是不是从西京来的。王剑说,你怎这样问?罗盘儿反问道,王叔叔,你不觉得他面熟吗?王剑沉默片刻,说他像青桃的丈夫。
青桃就是那孕妇。罗盘儿对往事刻骨铭心,并不知那孕妇叫什么名字,但既提到吴鸣,自然能猜出青桃的身份,说嗯,你继续说。王剑说,几年前我为侦破一起案件,调查取证走进了他的果园,当时乍见到他,实实吓了一跳,心想,找了快二十年了,孰想人就在眼皮底下。
罗盘儿听到这里,心说,原来王叔叔一直挂念当年的案子,不由的心中一暖,眼波在王剑身上转了转,只见他胡茬又粗又黑,宽而浓密的眉毛下,眼神深沉,即便王剑比她只不过大十几岁,仍不禁把他视作爸爸,这爸爸原来深藏心中脑际,现在活生生地坐在眼前,她欲叫又不敢,既亲且惧。
王剑见罗盘儿凝视自己,问怎么了。罗盘儿嫣然一笑,说没什么,叔叔,您接着说。她越瞧越觉亲切,不禁的把“王”字省了。
“没什么可说的了,后来我暗暗查了他几次,始终弄不清身份,只好先放手不管。时间不早了,你开我的车回宾馆歇一会。”王剑看了眼手表说。罗盘儿说,你呢,不歇吗?
两个女孩生死不明,王剑怎歇得下,罗盘儿也歇不下,阿美到也罢了,寻找阿青的指望全系在吴鸣身上,但他又是那种情形,二人无可奈何。若不是有陈瑞的先例,王剑断不会相信吴鸣的说词,罗盘儿是因为在西京接触过多起类似的案情,每当案子走到关键时刻,抓回来的嫌犯或失去理智,或恍若隔世,浑浑噩噩,清醒后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她不信。最后二人一个在沙发上,一个坐办公椅将就歇了。
天刚蒙蒙发亮的时候,罗王两人提审吴鸣,希望药力已过,从他嘴里问出什么,结果以失望告终。为查明案情,王剑审讯完陈瑞,连夜派人调查了他与司机在梦謦酒吧的经历,又叫来刘兵,让他提取吴鸣的胃液,化验其中含有什么成分。两件事王剑都告诉了罗盘儿,问她可有什么建议。罗盘儿先前知道他在办公室便是这个原因。到酒吧调查的民警虽见到了郭善宇,却未查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郭善宇向办案的民警说,怪不得找不到陈瑞,原来去了警局,他是不是犯什么事了?办案民警自然不会告诉,他们没找到陈瑞的司机,奔驰车原来停的位置在监控录像之内,罗盘儿离开时,司机应是奉了陈瑞的命令驱车跟上,当他回来的时候,原来车位上已停了车,转悠一圈把车泊在了停车场偏东南的位置,那位置恰好是监控死角,办案民警也未查出是何人上了奔驰车。陈瑞从后门离开的酒吧,彼处没安装监控,无人看到他上了谁的车,或是自己搭车走的。
因不能查出陈瑞走的原因,王剑吩咐从他手机下手,查查是否落在了酒吧。这个进行的十分顺利,没等办案民警找人询问,一个陪酒的女郎主动交出一部手机,说是陈总落下的。办案民警收下后,请示王剑,是否带郭善宇回来进一步调查。王剑认为带他回来也问不出什么,只是吩咐把陈瑞用过的杯子,喝剩下的东西带回来。
王剑不同意是手上没有陈瑞服控制神经药物的证据,即使服了也一定让人消除了痕迹,当此命案迭发的舆论下,贸然带人回来影响太大。
陈瑞的手机设有密码,王剑随手输入罗盘儿的生日,屏幕迎声而开,微信和短信内容记载的都是办公和业务往来,电话本中他不知哪个是司机号码,命人去问陈瑞,陈瑞责备民警不该偷窥隐私,提条件要求放他出去,扯东扯西,乱说一气,就是不往司机身上扯。王剑只好不理他,把希望寄托在刘兵身上,刘兵到是不负所望,经过一夜化验分析,一份陈瑞服用可卡因的报告书摆在王罗两人面前,说吴鸣的胃液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陈瑞吸毒是肯定无疑的了。
王剑看完报告书,交给了罗盘儿,说你怎么看?罗盘儿仔细看后说,这是吸毒的表现没有错,但陈瑞不可能吸毒。可卡因虽有时候会阻止人体神经传导,产生局部麻醉,但更多时候表现出来的是情绪高涨好动,有攻击倾向,与陈瑞的萎靡不振恰好相反。王剑同意罗盘儿的观点,可权威的报告书摆在面前使人不能否定事实,说刘兵,你不要休息了,尽快把吴鸣的化验结果弄出来。娘的,我就不信这个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