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反正,教友回去加州之后很快就给缃菂寄过来了一封又厚又大的信。打开那只航空信封,掉出来一迭资料和十几张相片。缃菂的心跳的有些怦怦的,一张一张相片看完,只觉得没有一个顺眼的,难道加州的华人都长得这样?缃菂攒紧了眉,剩下两张相片了,她却已经完全没有心情看了,手停在其中一张相片的上方,要是依旧是一张给人看见了就要一口饭喷出来的脸呢?缃菂轻轻咬住嘴唇,看着那张倒扣着的相片,突然就讲相片翻转了过来。“喔?”眉尖动了一下,缃菂竟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相片上的脸似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把相片拿的近一点,缃菂盯着那相片的脸认真看着,一张完全没有见过的脸,不仅脸是陌生的,就连神态都全然的生疏。喔?缃菂的眉尖再动动,果然是那句话?“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久了就带着那个地方的痕迹了?”目光在床上的十几张相片上游移着,这才发现每一张脸上的神态都和她身边见惯的神态不一样。上海人的眉眼是活泛的,相片中的眉眼只除了最后一个看上去有一点灵活,其他的都带着一股子缃菂描述不出来的感觉,可能,就是教友说的,在加州的人,都很简单,而且开朗,因为加州阳光充足。缃菂看着那些相片,却不觉得那些人有多简单,倒是不讨人喜欢的样子,虽然好几个人都笑着,露出来一口洁白的牙齿。
挑来挑去,终于缃菂从那堆相片里挑出来一张,是一个接近国字脸的方脸男人,面颊有些瘦,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憔悴还是照相时光线的缘故,眼窝里略微有些阴影,显得人带着几分憔悴。弓形的嘴唇,边上有棱,透着些坚毅。眼睛里对着镜头看着,微笑着,目光有一点往下,好像手里捧着一满杯水,小心着不要把它泼在地板上。缃菂看着那相片上的男人,从心底涌上来一份不分明的怜惜的感觉,手指头在那张安静的脸上点了点:“就是他了呀!”小阿姨在身边做着参谋,看见缃菂挑出来这一个,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菂菂呀,侬选中了这个男人?”缃菂点点头:“哎。”小阿姨半攒起了眉毛,将那张相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只男人哪样好?”缃菂耸耸肩:“感觉好。”小阿姨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菂菂呀,两个人是要过生活的呀,只有感觉不牢靠。阿拉是侬个爷娘交待过替侬把关的。”缃菂看着小阿姨:“小阿姨,我晓得呀。可是我是觉得这个人蛮好呀。”小阿姨轻声叹口气:“菂菂呀,不是阿拉瞎讲乱关事体,侬个小姑娘就是老任性。当初侬要是,”缃菂立刻打断了小阿姨:“阿姨,侬勿要再讲了呀,我晓得自己在做啥,好勿啦?”小阿姨听见缃菂这样说,也就停了口,把相片放回到那堆相片堆里去:“侬都自己选好了,小阿姨也不好讲啥。只消回去讲给侬个爷娘晓得就好了呀。”缃菂笑了:“阿拉自己也会讲的呀。”小阿姨微微沉了脸:“好呀好呀,侬自己讲给伊晓得好了。”说罢,也不顾缃菂挽留就告辞了。看着小阿姨出门,缃菂松了一口气,目光回到相片上,出了半天神。
加州教友飞快就给了回信,那个叫宋威廉男人似乎是一个急性子的人,立刻就和缃菂展开了一场鸿雁传书的异国恋爱。因为有过和胡波的书信恋爱经验,缃菂和宋威廉的纸上恋爱倒也谈的很是不错。宋威廉的中文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台湾上过大学的缘故,不时就会写过来一封风趣又不失情调的信,让缃菂很是惊喜。当然,除了书信,宋威廉也会不时的打了越洋的电话,电话里宋威廉的声音沉沉的,却并不浑厚:“辛迪,我已经订好了去上海的飞机票,下个月我们就会见面了。”缃菂的心猛跳了两跳,眼睛看向桌面上的台历,都已经和宋威廉谈了将近十个月的跨国恋爱了,竟然还没有见过面,缃菂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体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脸上有一点复杂,缃菂点点头,明知道电话线那端的宋威廉看不到:“是呀,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看见我被吓跑了,转身立刻回美国了。”宋威廉呵呵笑了:“你的样子我都已经印在心里了!”缃菂皱了皱眉:“相片和真的人有分别的呀。”听见缃菂这样的话,宋威廉好像有一点担心:“那你见到我会不会才是要转身跑掉的那个人呢?”缃菂也呵呵笑了:“应该不会罢?”有一点犹犹豫豫的声口。说罢,两个人都在电话里笑起来,却都有一点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