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接到缃菂的电话立刻就买了来上海的火车票:“菂菂呀!出国是大事体,爸爸妈妈一定要帮你准备的。对了,菡菡也已经晓得了罢?”缃菂点点头:“我已经告诉菡菡了。”母亲在电话那端“喔”了一声,立刻又叮嘱到:“你和菡菡先想想,有啥需要准备带的,等爸爸妈妈到了之后我们再仔细检查,一定要考虑周到!该带的东西一定要带!”缃菂哭笑不得:“妈妈,我又不是去非洲,你那么紧张做啥?”母亲也笑起来:“妈妈是有一些紧张。不过菂菂呀,你这一去美国,就是国际搬家,还是要仔细一点。”缃菂点点头:“我晓得了呀。”母亲叹口气:“菂菂呀,你就是作的唻!好多时候爸爸妈妈也不明白你怎么就是个桂花小姐呢?菡菡就比你让爷娘省心。”缃菂撅了撅嘴:“妈妈呀,你是在抢白我呀?”母亲“咦”了一声:“菂菂呀,我脱侬叮嘱,是要侬好,侬勿要还嘴还舌,好勿啦!”缃菂听出来母亲的不快,忙又道歉:“哎呀,妈妈,我道歉好罢?好了好了呀,分明出国是好事体,怎么倒好像坏事体。你和爸爸快点来罢!我是要你们帮忙的!还有蕙蕙,这两天天天吵着要外公外婆。”母亲听到缃菂说到茹蕙,忙问到:“蕙蕙还好罢?她的签证也拿到了?”缃菂无奈的笑笑:“当然一同拿到了呀。当初跟宋威廉说好的,要办就办我和蕙蕙两个,要不就不办。”母亲再叹口气:“以后见蕙蕙就难了。”说着,就要哭似的,缃菂忙摇摇头:“妈妈,我不能多讲电话了,还有事体要处理。拜拜。”不等母亲回答就匆匆挂了电话,看着偏西的太阳光落在地板上,发起愣来。
都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一家人在一起没几天就帮缃菂和茹蕙把出国的行李全部准备好了。当最后一个旅行箱关好,一家子大大小小坐在沙发里,七八双眼睛看着客厅中央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箱笼,原本还说说笑笑的几个人瞬间都沉默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点木然,不分明是欢喜还是难过。缃菂的心里一阵阵涌上来复杂的情绪,突然又起了疑是不是自己这样一根直线向着太平洋的那一端,彷佛火箭射出去,在黑夜里奔向月亮,回不了头了。可是,黑夜又是这样的长,半路上也简直并不晓得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一切都是未知数。而且,这样的结婚移民,结果到底是好是坏,缃菂也完全不清楚。可是,看着那些箱笼,缃菂又知道自己带着茹蕙已经是在路上了。茹蕙,缃菂两道眉毛轻轻动了动,前两天是自己听错了?还是果真是听见有人在悄声说蕙蕙是自己的拖油瓶,到了那边可能会有的苦头吃。缃菂的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脸上变了神色,忙拿眼睛看到茹蕙身上去。茹蕙靠在母亲怀里,也跟大人们一样,不说话,看上去很乖巧的样子。缃菂的心再次被针扎了一下:“蕙蕙,要不要到妈妈这里来?”向女儿伸伸手。茹蕙看看缃菂,摇摇头:“我想跟外婆在一起。”母亲看着缃菂:“菂菂呀,明朝你们就出国了,要蕙蕙多跟妈妈在一起。”缃菂点点头,突然鼻子里一酸,眼睛就红了:“爸爸妈妈,我走了,你们身边就只有菡菡了。你们要好好保养身体,等我在美国一切都妥当了,就会接你们去那里。”
母亲微微笑一下,很勉强:“菂菂呀,妈妈先谢谢你心里记着爸爸妈妈。你先不要想那么长,一定要把你自己和菡菡照顾好!虽然现在你是宋威廉的太太,但是,你们毕竟没有一起过生活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未必完全了解,所以,”听见母亲这样说,缃菂心里不是很痛快,她何尝不知道她和宋威廉的婚姻基础是脆弱的,可是,她不能不咬牙跟了他,毕竟,对于她而言,这是唯一的能够踏出国门的路。缃菂不想听母亲说出来她不欢喜听见的话:“妈妈,我晓得。宋威廉是一个老实人,虽然他只在上海停留了个把月,但是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大概还是了解的。再说,小阿姨也帮忙看过他的,对罢?小阿姨?”说着,已经是对着坐在另外的沙发上的小阿姨了。小阿姨忙点头不停:“阿姐啊,宋威廉个人我是见过的呀,人蛮好,就是菂菂说的,老实头,蛮像阿拉上海男人,有绅士风度,也尊重女性,我看是蛮好呀的!”听见小阿姨这样说,母亲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当初因为他们无法赶到上海跟宋威廉见面,托了小阿姨帮忙相看的宋威廉。小阿姨也跟他们汇报了宋威廉的一切,他们也没有能够挑出什么不好,才有了缃菂和宋威廉的结婚。现在,到了缃菂真的要出国了,再对宋威廉怀疑就是对小阿姨的不信任了,岂不是要惹得姊妹之间不和了。这样想着,母亲脸上也就笑起来:“是呀,宋威廉是靠得住的,我们就是想菂菂能够有个好生活。”小阿姨点头如鸡啄米:“阿姐呀,菂菂是福相,侬就信阿拉好了呀!”母亲看着小阿姨:“好呀好呀,就借小阿姨吉言,菂菂好福气。”所有人都笑了,却都笑得心事重重的。
在所有的人的心事重重底下,缃菂牵着茹蕙的手登上了飞往旧金山的飞机。坐在座位上,缃菂看着身边的茹蕙:“蕙蕙,你先闭上眼睛睡一下,等会空姐送食物来妈妈再叫醒你好不好?”茹蕙摇摇头:“不要,我要看云彩!”说着就转过头往舷窗外看去,缃菂也不强求,只是目光越过茹蕙毛茸茸的头也往机舱外看去。天空非常蓝,比在地上看要蓝得多,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天空中没有雾霾的缘故。可是,这蓝天蓝得没有尽头,又彷佛一片海洋,使人沉进去就失去了方向。缃菂就不清楚到底飞机是在往哪边飞,这样的念头一起,立刻心里就起了疑,飞机果真是在往美国飞么?美国到底在哪个方向呢?缃菂的心跳得“怦怦”的,看一眼茹蕙,孩子正入神的看着机窗外,小脸上却是一片安静。缃菂又觉得踏实了,至少,茹蕙是真实的,她跟自己在一起,而她,正带着自己的女儿飞往美国。美国?缃菂的眉毛往一起聚拢了一下,一个既陌生又彷佛有一点熟悉的国家,真的在那里可以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么?宋威廉靠得住么?缃菂愈发皱了眉,她对宋威廉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虽然书信电话里宋威廉表现出来一份顶热情,到底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也怪不得父母一直都那么的忧心,在机场,六月天,可母亲却怕冷似的抱着茹蕙,尤其最后要出关的时候,母亲更是紧紧的拉着茹蕙的手,眼泪汪汪的:“菂菂,蕙蕙,你们可一定一定要保重啊!”茹蕙抱着母亲哭起来:“外婆外公,我会想你们的,我已经开始想你们了!”缃菂也滴落了眼泪出来:“爸爸妈妈,菡菡,你们也要保重!”母亲已经有一点泣不成声了,父亲也擦着眼睛,但是嘴巴里却在劝慰着:“菂菂,不要担心我们,你一定要照看好蕙蕙!孩子还小!你自己也要凡事都留心!晓得罢?切记切记!”缃菂点点头,眼泪像开闸的水龙头似的,流不完的从眼眶里涌出来。
想到几个小时前机场的一幕,缃菂的眼泪又滚落了出来,可是她不敢给茹蕙看到,忙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巾,把眼泪擦掉了。正在这时,机舱里响起来空姐甜美的声音,通知乘客马上要为大家提供飞机上的第一餐了。茹蕙转过头,看着缃菂,很开心:“妈妈,是不是我们要吃饭了呀?”缃菂点点头:“对呀。”茹蕙用手扶着脸颊:“不晓得会有什么好吃的。妈妈,我都想吃外婆包的小馄饨了。飞机上会给我们小馄饨吃罢?”缃菂笑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在茹蕙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傻囡,飞机上怎么会有小馄饨。”茹蕙噘了一下嘴巴:“那他们会给我们吃什么?”缃菂耸耸肩膀:“妈妈也不晓得诶。”母女两个正说着,空姐的小推车已经推到身边了。缃菂问明了食物的种类,为茹蕙和自己点了餐。虽然飞机上的食物不那么可口,但是因为饿了,母女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的。吃完饭,缃菂带着茹蕙去洗手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嘱咐茹蕙要睡觉了,毕竟,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还是很漫长的。茹蕙也很乖巧,盖上毯子,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还真的睡着了。
缃菂却毫无睡意。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心里却潮涌似的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各种思绪不断的翻转着,就好像飞机外的天空里层层迭迭的云。看着云,缃菂渐渐的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旧金山已经近在眼前了。缃菂听着空中小姐的播报,心里一阵阵的紧张,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怎样的世界和生活。可是,人已经来了,无论好还是坏,都要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