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麻烦也不会独来独往。玉挟啸好像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件麻烦事,而且不止一件。他并不觉得烦心,反而觉得很有趣,任何有挑战的事都能勾起他的兴趣。彭万两家的惨案,若初的眼睛,两件事都很棘手,他决定今晚先去彭园察看。
一百零七堆新坟,玉挟啸一堆一堆数得很清楚,正好少了彭万两。彭万两一定没有死,隐藏的敌手带走了他,说明他一定还有用处。玉老庄主亲笔写的信函,玉挟啸当然也打开看了,正是告知彭万两加倍防范,魔教将会对他不利。无法解释的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魔教的痕迹,如此手段残忍,行事迅捷,这信函或许送到也无济于事。
初七,月半圆,天空泛着血红色!彭园内朦胧阴森,偶尔伴随着几声鸦叫,显得格外凄惨。
突然,一对黑眸子像鹰一样正在盯着他。
玉挟啸吓了个冷噤,后退一步,见一黑影。当下一招“白虹惊天”平地而起,聚气于一剑,剑光闪过,划破苍穹。十三年苦练,千百次重复,没有人能躲开这一剑,他是如此的自负!这“鹰影”却以迅雷之势闪开,转而以“秋风落叶”掌攻来。两人拳脚对拆十几招,在于伯仲之间,只是这“鹰影”还未出剑……对掌之间有如寒气散发,冰冷彻骨,玉挟啸不敢再多有接触。暗忖:不知是人是鬼?江湖中谁人武功如此了得?定睛一看,淡月之下,身影消瘦,灰布掩面,只留眼眸之间,无法辨别。
云雾散开,半月凸现,月上影玉鲜明。这“鹰影”腾起悬浮半空,手握金色雕龙剑柄,剑尖指月。瞬时间夜空变幻,月光似银水泻下,汇于一剑。又有万物闪动,如鬼影重重,苍穹时明时暗……没有人知道这一剑的威力,更加没有任何物质可以抵挡,只是这一剑并没有发出。
玉挟啸从未见过如此招数,心想此人必不是凶手,也无加害我之心。不可力战,展开家传功法“踏雪无痕”,不再耽搁,走为上策。
冬至已过,数九寒冬,徐州城外,一望无垠,大雪纷飞。只愿这白雪包裹万物,吞噬江湖仇恨纷争……可恨事难随愿!昏暗的天地间死一般寂静,一辆马车孤独的赶着,雪没马蹄,压出两条深深的印记。若初身子单薄,眼睛毒气攻心,痛不欲生,盖一件皮毛大衣,紧紧的蜷缩在车里。
“我们要去哪里?”若初声音有些抖动。
“药仙谷!那里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玉挟啸故作肯定安慰,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药仙谷不过是个江湖传说。
“看,前面那个人好像一条狗,不!像是一匹狼!”玉挟啸指着前方远处道。
若初哪里看得见,听玉挟啸这么一说,心中更加难受,“真是没心没肺之人,如此这般疼痛还捉弄人家”,若初这般想,眼睛疼得却什么说不出来。
雪越下越大,寸步间难以辨认。一少年,身穿灰黑色单衣,俊朗的脸庞过于消瘦,显得鼻子和颧骨很大,没有一点表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孤独的行走着,身体冻得铁青,雪花打在他的身上,凝结成了一件冰衣,融化了的雪水从脸颊上一滴一滴的滚下……整个人像是一座流动的冰雕。他的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这背脊比任何人挺得都直!
右手有气无力地拖着剑柄—“金色龙雕”,剑稍扫过留下一条笔直的痕迹。
“是他!这是昨晚那个‘鹰影’,我认得这把剑柄—金色雕龙。他的剑招能吸月之光,幻万物之影,我从没有见过那一剑,连听也没有听过……”玉挟啸肯定道。
这雪终于停了,只是北风依旧呼啸,凝住了空气,天地像是连在了一起。
玉挟啸推开车窗,掀起棉布,目露笑意,道:“昨夜的朋友,别来无恙。”
少年没有回答,连头也没摆动,甚至眼角也没有动,脚步却一步也没有停止。依旧是笔直的脊背,笔直的剑痕……
“我们再次见面,就是朋友,何不上来喝杯热酒?”玉挟啸言辞真挚。
“朋友?我没有朋友!”少年冷冷道。他的语言比这冰雪寒风更加冰冷。所谓冰比冰水冰,这话比冰更冷!他也绝不喝酒,酒会使人麻痹,他想时刻清醒的记得自己的使命。
“昨晚我们见过面,还交了手。我认得你这剑……”
没有等玉挟啸说完,少年的手紧握剑柄,眼里燃起了怒火,也许是仇恨,难以揣摩。
“你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拒绝这样一个邀请。
少年望着远方,道:“我要去找药仙谷。”
“你也受伤了?”
“我的心死了。”
“那你岂不是死人?”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少年咬着牙齿道,咔叱咔叱,竟然咬碎了几颗。
玉挟啸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怪异绝强的少年,怪异的剑法,怪异的性格;好一个冰冷的人,冰冷的身体,冰冷的语言!他的心已经死了,心死了的人岂非最冷的人。只是他的人却还没有死……他还有愤怒,还有仇恨,还有很重要的事。
没有任何东西能改变他,温暖他,绝对没有!或者他本就是冰做的,就应该属于这漫天的冰雪。笔直的身影,笔直的剑痕,他一步也没有停止,渐渐消逝在苍茫的大地上……
“月影剑!”若初脱口而出:“他可能是石窟门的人。”
“你怎么知道?”玉挟啸敲碎脑袋也想不到,这个不懂武功的小姑娘,如何会知道这个少年。
若初没有回答他,眼睛却有些湿润起来……马车里吹进一阵寒风,若初咳嗽不止,双手抱得更紧了。
若初脸色刷白,玉挟啸伸手摸了摸若初的额头,烫得像火上烧红的铁锅,心理万分焦急,连忙道:“你…你别睡着啊,我给你讲个故事…”
若初微微睁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听着。
“我叫玉挟啸,是玉剑山庄二少爷……”
“什么烂名字,真难听。”若初勉强着苦笑道。
玉挟啸见若初还能笑得出,心里高兴,不再与她斗嘴,傻傻一笑,道:“确实是没有你的好听,听我娘说,我出生时候,天空中有云朵挟着赤光,呼啸而过,所有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接着卖弄道:“我不是一般普通之人,我是大富大贵之命,交上我这朋友,你从此走运咯,你不会有事的。”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若初只当他又胡言乱语,这般年龄,长我好几年,说话行事比我还像个孩子。听他说起“朋友”二字,心中不明有些失落,便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我七岁那年,家中来一怪人,自称蓬莱仙人,要收我为徒,教我武功。他便是我的师傅,只是后来他走了,又不让我对外人说起此事,你说奇不奇怪?我说的是真的啊。”玉挟啸自言自语,说得津津有味。再一摆头看,若初已经睡着了。急忙道:“若初姑娘,你别睡着,若初姑娘!”
岁月奔驰,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峰回路转,冰雪渐渐融化,汇成溪流潺潺,拨开枯枝败叶,新芽已经暗暗发生。
两峰相交,夹成一谷。腰间云雾缠绕,溪流时而溅起,正是“药仙谷”。只是车马不能通行,玉挟啸只得背起若初前行,边走边言语“你这么沉啊,等你眼睛好了,对我好点啊,别整天凶巴巴的……”
步行数里,山谷中出现茅舍三两间,有烟火冒起,心想天色已晚,不论能否救治若初,前往休息片刻也是好的。
玉挟啸正欲叩门,听得里面一男孩声音道:“神仙姐姐,我会不会死?”
“当然不会,只是流失一些血,你会活到一百岁的。”这神仙姐姐声音甜美绝迹,真真像是神仙,人间哪里听过。
“那我多流些,流到一半,我与妹妹平分,一人活五十岁。”小男孩恳求道。玉挟啸听得出,那是神仙姐姐安慰小男孩的话,小男孩天真可爱,信以为真了。
“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很爱你的妹妹。你们都不会死,放心吧”
这神仙姐姐居然能换血救人,这医术当真是神仙!那必定也能救治若初,只是不知秉性如何,有何条件才能伸出援手?此刻不便打搅,便在门外石凳坐下等候。一时间竟然打起了盹,恍惚间听到一女子清澈明亮的声音:“玉少侠,进来吧!”
玉挟啸吃了一惊,居然知道自己的姓氏。救若初要紧,没有过问,三两步进了茅舍。帘内隐约见一女子刚起身,床上躺两个孩子,虽然看不清楚,玉挟啸也能辨出,那女孩竟是他所背送花之人。当下心里又是一震,那小女孩如何受了伤?又如何得到这位神仙姐姐相救?当真离奇。
“玉少侠不必惊慌,这女孩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刚才我帮她送血续命,已经没事,睡着了。”说完从帘后走出来。
只见这女子,盈盈秋水,清新脱俗,黄绿衣裙飘带,宛若神仙。玉挟啸猝不及防,眼神看得有些呆滞。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将这小姑娘放床上。”这笑的热情似火,玉挟啸急忙回神,拱手道:“劳烦姑娘救治我这位朋友。”
“叫我水灵儿。”从怀中取出两颗暗色颗粒,给若初服下,便道:“她眼睛很快就好了,只是风寒交加,身体很虚弱。”
“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走也不急。”水灵儿释然的笑着,嵌着梨涡的脸蛋儿,像春天盛开的樱花,温暖繁盛。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玉挟啸还是忍不住要问。
“玉面无双—玉挟啸,玉剑山庄名满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姑娘人如其名,清秀如水,灵气逼人。”玉挟啸微微一笑道。只是这水如春水般温暖,如热水般滚烫。玉挟啸说完也觉得脸上烫得有些发热。
这漫长的一夜,玉挟啸只在床岸上守着,不敢离开半步,生怕再出什么岔子。看着若初脸色渐渐红润,才合眼趴着睡着了。
拂晓,山间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若初缓缓醒来,看见玉挟啸,心中感动不已,嘴角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玉挟啸很是警觉,迅速惊坐起来,道:“你的眼睛好了?能看见了?”高兴万分。
若初没有说话,眼眸间含笑含俏连连点头。
屋外传来悠远的声音,只是这声音不同寻常,不知从何发出,如同空气撞击玉器回旋而出,清澈明亮。
闻声寻去,溪水石畔,黄绿衣裙女子双手扶吹一玉器,正是水灵儿。那玉器形似笛子,只是不如竹笛那般长短,笛身弯转扭动,泛起淡黄暗绿之色,所发声响与一般竹笛也绝不相同,但也难以言语描述,听得有些乱人愁绪,摄人心智。
水灵儿见两人,便将玉笛放于身后,背着手晃着身子,走过来道:“这位小姑娘眼睛没事了。”
若初正想开口,听此人称呼自己“小姑娘”,心中有些不快。
玉挟啸却道:“她叫若初。”接着摆头对若初道:“还不谢谢神仙姐姐救命之恩。”
水灵儿开心的接着道:“对,对呀!怎么也不谢谢我,若初小姑娘!”说完自己大笑起来。
水灵儿和玉挟啸年龄相仿,都是心直口快之人。若初觉得两人言语间你来我往,关系不寻常。一股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这个热情似火的水灵儿总是不开心,玉挟啸却还叫她什么神仙姐姐。怒冲冲道:“哼!什么神仙,会吹个笛子很了不起吗?我也能……”一转念想起爹爹的嘱咐,便又收了回去,不再说话,只是生闷气。女人吃醋这事与年龄气度都没有关系!
玉挟啸不知若初心思,只当是她无理取闹,便接着和水灵儿说话。“你真是药仙?”见到水灵儿这妙手回春,不禁好奇。
“不是,我学过些医术,不过我的心肠却很热。”
“我们要去扬州,不知你有何打算?”玉挟啸心理盼着水灵儿一起通行,若初自是清楚,斜着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暗思忖:“见到美女就想往家带,真不是个好东西!”
水灵儿潇洒地一甩头发,道:“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这话听着这么耳熟,一个最冷的人,一颗最热的心,居然说出了一样的话。玉挟啸苦笑道:“我的一个朋友也说同样的话,不过他与你绝不同样!”
水灵儿道:“哪里不同样?我们也是朋友!”
玉挟啸听到“朋友”两字也有些不愉快,谈谈道:“心,一颗是冰冷的,一颗热得滚烫!”
春和景明,风和日丽,徐州城内到处张贴榜文,招募江湖侠士,年轻力壮者,多有围观。“据说可以保衣食无忧……”。“还能升官发财。”
也有唱反调者道:“有去无回,据说生死都没人管……不知道去做什么勾当,好多年不得见父母妻儿。”众人议论纷纷,不见报名者。
“我报名!”一少年冷冷道。正是那冷若冰快的俊瘦少年。
“过来,到这边登记你的家世!”一个声音高叫着。
只见少年书写“石望穿,无父无母……”
这少年正是端木良和素素的孩子,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他变得如此冰冷无情?他活着唯一的意义就在于仇恨,他要复仇,复谁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