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经历了一夜沉睡后苏醒的婴儿,浸透了夜的眼泪与脆弱,孕育着朝气与希望!
夜日交际,微雨濛濛……
玉挟啸依旧呆立在四个土堆前,雨水打湿了衣衫,当然免不了泪水…雨停泪干,心却难以愈合,故人绝已不在。
寅旦晨曦,玉挟啸没有了一丝丝的哭泣,也许他早已声嘶力竭,或许内心还仍在滴血。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六月,玉剑山庄的山,后山,山花依旧。
人生就是不断的经历与成长,当过往的经历成为一种成长,我们也就渐渐老去。此时的玉挟啸胡茬满面,真的像是老了很多……不禁睹物思情,感慨人生无常,生命的脆弱。
人生如梦幻泡影,万物盛极而衰,自然之理。但没有亲身的经历,又岂如口中言语那般稀松平常。
“自小依靠的父母,童年的晓暮、闹杏,挚爱的若初……”
往日人间的温暖繁华,一切的一切说没就没了,说走就走了……
月已退,日未生,星辰大海,孤独成了最常情的陪伴。只是这孤独不一般,不是长久的一个人,而是内心没有了任何期许!
还有那该死的无助与绝望,甩也甩不掉!
整个世界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整个事情断了线索,连若初、彭果也不见了人影,没有一点头绪,他想了一整夜也绝没有一点头绪。
好在这一整夜让他冷静了很多,他的心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必须冷静,因为他还有仇恨和牵盼。冷静的他最可怕,让人不敢靠近,连鬼神也不敢!
一个影子乍然闪到了他的身后,这身法之快早已经超越了光速,最起码超过了人类眼光的速度,所以绝没有人能看清这是怎样的速度。
这身影高大伟岸,白皮罩面,不见口鼻,竟然是那位面罩高人!
两人背手同向而立,良久……
“真想不到,昔日的武林大派,玉剑山庄竟然变成了一片废墟。想当年老夫与玉飞鸿还颇有些交情,真是可惜、可叹!他肯定也想不到,会落得如此下场……”声音苍老而有力,言语间情感颇为真挚。
这声音独特,让你听一次就绝不会忘记。它并非口鼻发出,而是以内力催动胸腔发出的隔空传音之术,据说这种武学绝技早已失传百余年。
“前辈,你认识我爹?”玉挟啸并没有起身,不过他当然已经认出了来人,玉挟啸当然不会忘记!
“哈哈…何止认识!江湖中谁人又不知玉剑山庄呢…”
面罩高人忽然厉声道:“你哭够没有?哭够了就站起来!”
玉挟啸道:“我没有哭,我八岁就没有了眼泪!”
雄性相遇谁也不愿意让另一个看见自己的眼泪,更何况是两头雄狮!
“哈哈…你在这里跪了一夜,你说没有哭,好笑不好笑?还不站起来感谢老夫?”
玉挟啸一字一字道:“不好笑,为什么要感谢你?”整个身体却诚实的已经站了起来。
“因为老夫替你杀了人!难道不应该感谢吗?”
杀人!玉挟啸仿佛明白了什么,血红的眼眸中蹦出刀光,问道:“是你杀了白盐帮和两湖三帮的人?”
“他们本来早就该死!”
“你有何目的?”玉挟啸强忍怒火,面色依旧冷静,眉间却已然紧锁。心中思忖:“难道此等高人会是幕后恶人?”
“目的?哈哈…老夫做事从来不需要理由,何谈目的?你个蠢蛋,你不会以为是我设计逼死玉飞鸿的吧?”
玉挟啸没有说话,他确实如此想过,不过也难有说服自己的理由。
“真正的强者做事从来不需要给出理由,更别说用这种卑鄙无耻下三滥的手段,老夫生平最痛恨这样的小人。记住,只要你足够强大,任何手段都会显得很幼稚。”
“玉飞鸿一生仁慈,一心维护武林正派。最终却被所谓的武林正派步步相逼致死,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这乱世哪里有什么正道?不过是一群虚伪的小人,戴上了假情假意的面具,时间久了,真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了。为此,他们只会不断恶毒陷害攻击别人!”
这些话玉挟啸实在很赞同,也是铭肌镂骨。
玉挟啸朗声道:“前辈说的不错,世间正邪对错本就很难分清楚。如果正派中人心术不正,那就是奸恶之人,如果邪门中人一心向善就是正人君子!”
接连道:“以前辈的武功修为,当然不会是逼死我爹娘的恶人,也断不必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不过前辈杀害了白盐帮和两湖三帮那么多无辜之人,晚辈也实难说出感谢之语。”
面罩高人一声长叹,道:“你年纪轻轻,有如此悟性,实在难得。不过你记住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就不能有妇人之仁,自古哪个帝王将相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成就一番事业的?玉飞鸿就是死在他的仁慈手里……”
“什么!莫非前辈知道逼死我爹的恶人?”
“当然,这世上只有一件事老夫尚未弄明白,其他的又怎能瞒得过老夫呢。设下计谋逼死玉飞鸿的是侯炎赤,这个无耻小人,枉费玉飞鸿苦心收养教育他多年。不过,对此事老夫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这话像是千斤重锤,“咣当”一锤敲在了玉挟啸的脑后,他忽然眩晕耳鸣,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侯炎赤”三个字回旋着……
“侯炎赤已经往魔教五大连池去了,当然还有很多你想见到的人……江湖人心险恶,你自己保重吧!”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日后我们自会相见,望我们能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斯须,太阳冲破了早霞,露出了早已涨得通红的脸庞,像一个害羞的新娘子,张望着大地。一缕七彩阳关斜射下来,甚是刺眼。
面罩高人早已经不见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神鬼莫测。四个黄土堆,两片木板却越发显得清晰……
玉挟啸曾经怀疑过所有人,也绝不会怀疑自己“仁义无双”的大哥。
但,此时他已经越发的坚信了!
两片木板上自然留有闹杏的记号!
这四个土堆当然是闹杏堆埋起来的,除了闹杏,绝没有别人!
她当然没有神志不清,反而极其聪慧。她一直在山庄上等待,她相信玉挟啸一定会回来的,不管多少个日日夜夜……
她也想到侯炎赤自然会回来杀她灭口,所以她把看到的真凶,用奇奇怪怪的符号刻在庄主和夫人的墓碑上。她料定只有玉挟啸会在墓碑前久久停留,那就一定会发现这个真相,而杀人凶手是绝对不会靠近墓碑半步的!
当然这些奇怪的符合也只有她和玉挟啸,还有若初能看懂。因为那不过是,他们在玉剑山庄欢快成长日子里,一起做游戏的一些符号,只是再也没有了那样的时光。
此时玉挟啸心如刀绞,他仰天长啸,尽情的发泄心中的怒火!
玉飞鸿夫妇的仁慈在这个狡诈的世道,为他们埋下了祸根。而曾经的玉挟啸身在温柔富贵乡,玩世不恭,做事不计后果,也注定他无法顾及到他人的感受,无法察觉和难以阻止这场家中变故。就像他绝不会在意,白盐帮高七星为什么能够认出他,临死还奇奇怪怪的道:“你不能杀我。”
乱世江湖,小白兔只会成为猎物,只有狼性才能生存!
当然,现在他已经改变了很多……
他必须尽快出发去找到若初和彭果,他们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凶险!
阳光愈发显得刺眼!
六月骄阳,午时未到,太阳刚上山头,地上像已着了火!
雨后夏日,太阳洒下了它最强烈的光线,喷吐出全部的能量。玉剑山庄的后山上,日光汇聚,泻于山顶,光芒万丈,仿佛有什么邪物在吸收日光!
这景象玉挟啸自小见得多了,只是一直未能解得其中之迷!
玉挟啸缓慢移步来到后山,兵器库中,库门敞开。库中武学典籍,强兵利刃散落一地,大多已经被损毁。另一侧的金银宝饰更是洗劫一空,而此地自然也只有侯炎赤才能来到。
看着眼前祖上百年基业,人物毁于旦夕。想起那次与若初一同来练剑时的景象,心中凄入肝脾。
这库高过三丈,平日里冬暖夏凉,有调温控湿之功效,此时却奇热难耐。
霎时,库中轰隆回响,如久困之猛兽,发出洪荒之力。
玉挟啸静心闭目,聚力再一听,声音由远及近,由下及上,聚在顶点。
暗自运力,双掌正中一点。土崩石裂,一道白光划下,光华夺目,非肉眼能直视。
渐而现出形状,一张三尺皮卷,一把雕龙剑柄,剑未出鞘,却有吸收万丈日光之奇象。
玉挟啸想起竹林仙道说言,想来此物定是日光剑,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玉剑山庄的后山兵器库中?
不再多想,腾空握住剑柄,“噌…”的一声,长剑出鞘,刃如电光,只是划、刺、拉、扎……简单无奇拙劣的招式,便有剑气泻出,势如破竹,威力无穷。
心中默念仙道所言:“一切功法,不拘泥兵器招式,无关柔弱刚强,心中有道,随手即是武器,出手即为招法……”
渐而,将毕生所学剑法,化繁为简,再次使出。与这日光剑融为一体,奇妙至极,威力却更胜好几倍。大有“人剑合一,无招胜有招”之境界。
便在这库中,双腿盘膝,闭目养神,以内力催动剑招。剑身于天地之间吸收日光,散出剑气万丈,万物无一可抵挡……玉挟啸心中连连称奇。
定睛一看皮卷所书,竟然是玉飞鸿亲笔,大致为此剑来由:“吾得一好友相赠,得此戾器,多方掩人耳目,转运至庄中,方始得见。吾观此外来之物,竟能吸日之光,幻化万物影像,恐非祥物,绝不敢外传。固悬埋封印于此地,却有调温之效,设两库室,尽收家中所藏。日后多行善举,戒除贪欲,望能感化此物,免牵连家人基业……”
玉挟啸缓缓道:“原来是爹爹藏于此处,不知为何人所赠?有何居心?”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长叹一声,心道:“此剑却也真不是什么宝物。”
当下之急,便是赶快找到若初,只是若初先已离开半月有余,怕是绝难以赶上。
细细想来,若初心思细腻,定会设法周旋一阵子,沿途处处留意,看是否留有什么记号。
面罩高人到底是谁?玉挟啸实在想不出来。就目前而看,他并不是什么坏人。而他所说的话,玉挟啸却不得不信。连夜朝着东北方向,关外魔教府邸而去。
天地轮转,日月更替,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三山交汇,形似鸡足,耸立一峰,深入云霄天际,山高几许,不可测得,此鸡足峰。山体色层分明,半山以下,绿黄平分。而山上草木不生,怪石林立,高不可攀。石林之巅,已是冰雪堆砌。
峰顶有奇宫异殿,依山岭而造,巧夺天工,非人力而为。又是晶莹剔透,光彩夺目,非普通土石之材。此为焚阳宫。
焚阳宫居鸡足峰顶,漠河之北,峰险山高,一山有四季,四季终年积雪。宫殿更是千年冰川建造,奇冷无比。不知何种武学高人能腾飞而上,更别说存活于此?实不可言!
是夜,极寒之夜,山间小雨淅沥,巅峰已是皑皑白雪。千年的冰川等来了初生的雪花,这蓉蓉的白雪轻柔的覆盖在千年冰宫之上,彼此融化,交融……这夜宫像是可以凝结光阴,冻结容颜!
两个天外来客如流星一般,落在了宫墙之中。不,这分明是两个身影,两个绝美的女子。
风起,雪未停。月牙自宫墙之下展露眼眸,月光给这冰雪蒙上了一层白纱,唯美、圣洁而明亮!
这焚阳宫,有月又有雪,不算什么奇景,据说还有日月当空,极昼极夜的胜景!
白衫打底,一身黄裙的是水灵儿。另一位四十上下,却是面若莲花,风月冰雪之间宛若仙女……
水灵儿刚一进宫门,倍感温暖如常,退去貂皮大衣,慌忙中四处奔走找寻。宫内均是白衣年轻女子,见到两人甚是毕恭毕敬。
这宫殿不算广阔,却是暗道极多,曲折迂回。墙壁多刻有鄂族文字,多似儿童简笔画,可猜大意。原是这山巅有一机关索道,往来可一人通行,宫内焚烧奇怪无色香料,便可温暖如常。恐得名焚阳宫多有此缘故。
“别找了,灵儿。宫中上下早都找遍了,教主确实不在,也没有人看见到过他!”
水灵儿心有不甘,道:“山下没有任何痕迹,山巅索道完好无损,未必是被人所害!”
莲花缓缓道:“我也相信教主一定没事的,以他的武功修为绝没有人伤得了他,就怕他闭关练功时,出了什么岔子……”忽然停住了嘴,连自己也不敢再说下去。
转而道:“如今,我们先考虑如何对付另外四位池主。”
水灵儿言词可正,道:“明日,尽管让他们上来!”
此焚阳宫是五池魔教总坛,也是鄂族人祭拜祷告的圣地。每年单数月份,日月重合之夜,鄂族、教中门徒才得以上山祭拜。鄂族信仰无神,崇拜自然,祭祀多为赞美日、月、风、雪等自然纯洁之物。
这鄂族延续古老的母系世袭制,女尊男卑,女性负责出外打猎采集,男性负责在家貌美如花。固女子多性情炽烈,女取男嫁,少于外人通婚。两情相悦而不得眷属,多有于雪山之巅殉情者。
这五池魔教历代教主也多为女子。相传五十多年前“吟雪仙子”便是教中圣女,机缘巧合结识了石窟门“飞天神鹰”石天鹰。她多次违背教规,出入中原,只为寻找石天鹰,却背负“饮血妖女”的千古骂名。石天鹰为名利牵盼,终有负于她,甚至还为了所谓的武林道义诛杀“妖女”。最终的“吟雪仙子”身负重伤,为情所困,年仅三十便香消玉殒。据说焚教主便是他的同门师弟,算来怎么也有六十多岁了。
次日,月未落,日已升,冰雪依旧。
焚阳宫殿堂之上,众人吵闹争执不休。
“今日并非祭祀朝拜,你们来干什么?” 莲花率先出言质问。
黑面粗眉的燕山,恶声恶气道:“你能来,凭什么我们就来不得?哼…”
莲花怒不可遏,道:“燕老二,你不知高低进退,还有没有教规?”
“教规?哈哈…别以为我会怕你,论武功,你还差得远。你排第一,不就是因为你和教主关系好嘛!哈哈……”
大庭广众之下,谁能听得了这粗言秽语,气得莲花一掌正要劈了出去!
却被旁边一红衣女子拉住了手,道:“大姐,你何必这么生气呢?伤了和气。不要听二哥胡说八道,我们来不过是想看看教主,不知他老人家闭关修炼得如何?”说话者正是如意池主,话说得好听,眼眉间却奸诈无比。
一脸色刷白的年轻瘦高个子,是白龙池主,也应声合调道:“对呀,对呀,我们都是结拜兄妹,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你们要真动起手来,我都不知道该帮谁的…”话未说完,两指已经掐住了莲花得脉搏。
莲花当然明白他们的心思。一甩手腕,道:“你们不必在这里演戏,猫哭耗子假慈悲!教主不翼而飞,说不定就是你们所为。不过少主已经回来了,而且马上就会继任圣女。”
话音刚落,一绝色女子自殿后而来,华服盛装,手持玉笛,稳坐于席位,正是水灵儿。只见她面色冷俊,红唇粉面,更突显得美艳绝人,颇有当年“吟雪仙子”的姿色。
白龙和如意吓得先是一怔,微微后退。燕山却满脸不甘心,道:“少主这身妆扮未免太早了一些?”
水灵儿起身,义正言辞道:“如今教主失踪,我继承圣位有什么问题吗?我自小便是少主,本教主之位传女不传男,无女则传武功最高强者,我不继任恐怕怎么轮也轮不到你!”
白龙和如意听得这话有理有据,不自觉低下了头。众人中亦是议论纷呈。
燕山压住怒火道:“不是我不服气,而是少主你的所作所为恐怕难以服众?”
水灵儿顿时瞪大了眼睛。
莲花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燕山继续道:“各位有所不知,咱们的少主三番五次,处处维护我教死敌石窟门的人。我和鹤鸣池主苦心打造的地狱之池,便是被石窟门的石望穿所毁,今日鹤鸣池主不在现场,日后大家自可问起取证。”
水灵儿站起身喝叱,脱口道:“你们那是滥杀无辜,屠杀武林正派……”
燕山道:“武林正派,哈哈哈…少主不会是被人迷惑了吧?那在你眼里我们岂不就是魔教邪门邪派了?鹤鸣池主乃是奉了焚教主之命,打造我教中百年大计。为光复我教,早日回归中原,立下了汗马功劳。”
莲花道:“燕老二,你想干什么?”
燕山道:“我想干什么?我想为本教千秋大业着想,如今焚教主离奇失踪,地狱之池被石窟门人石望穿所毁。这石望穿不日便会到我五大连池寻仇,而他的手中正持有玉笛剑,正是我教生死存亡之际。我等盼望少主早日手刃仇人,找回玉笛剑,再继承大统,早日光大我教盛举。”
此话当然不是出于真心,他和鹤鸣联手煽动教众,不过是想逼迫水灵儿主动让位。
白龙见众人纷纷点头,高呼:“手刃仇人,找回玉笛剑,光复我教盛举!”众人亦是高呼!
水灵儿自小在教中便是位高权重,更是处处有爹爹相护,哪里有过什么烦心事。
此时早已经心如乱麻,却也只得强言道:“我一定会查明焚教主下落,铲除我教仇敌,请大家放心。若是有人胆敢趁乱以下犯上,我也定不会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