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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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1、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8
2、茶人陆羽 12
3、道姑李季兰 14
4、智积禅师 19
5、玄云道长 23
6、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25
7、茶人陆羽 27
8、智积禅师 29
9、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32
10、茶人陆羽 34
11、智积禅师 36
12、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39
13、茶人陆羽 44
14、道姑李季兰 47
15、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51
16、智积禅师 55
17、茶人陆羽 58
18、皎然上师 62
19、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66
20、道姑李季兰 69
21、茶人陆羽 71
22、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74
23、玄云道长 77
24、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80
25、茶农顾爹 83
26、大茶王树 86
27、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88
28、茶人陆羽 90
29、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92
30、谴唐使晁衡 95
31、道姑李季兰 98
32、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100
33、茶农顾爹 104
34、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107
35、内侍监仇十 110
36、司农寺卿 113
37、谴唐使晁衡 116
38、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118
39、金匠黄一 120
40、夏少爷 123
41、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125
42、内侍监仇十 129
43、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131
44、玄云道长 133
45、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134
46、内侍监仇十 136
47、谴唐使晁衡 140
48、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142
49、司农寺卿 145
50、智积禅师 148
51、皎然上师 150
52、长安县令 151
53、永新歌坊 154
54、玄云道长 155
55、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157
56、茶人陆羽 162
57、长安县令 165
58、永新歌坊 168
59、金匠黄一 171
60、司农寺卿 174
61、茶人陆羽 177
62、道姑李季兰 180
63、茶农顾爹 182
64、大茶王树 184
65、长安县令 186
66、永新歌坊 190
67、金匠黄一 192
68、内侍监仇十 194
69、长安县令 197
70、金匠黄一 201
71、夏少爷 202
72、司农寺卿 203
73、茶人陆羽 206
74、玄云道长 208
75、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209
76、长安县令 214
77、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218
78、道姑李季兰 220
79、茶人陆羽 222
80、谴唐使晁衡 224
81、皎然上师 226
82、永新歌坊 228
83、内侍监仇十 230
84、永新歌坊 232
85、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235
86、金匠黄一 237
87、夏少爷 239
88、茶人陆羽 241
89、谴唐使晁衡 243
90、道姑李季兰 245
91、茶人陆羽 246
92、大茶王树 248
93、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249
94、茶人陆羽 251
95、皎然上师 253
96、茶人陆羽 254
97、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257
1、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我可能是一个杂种。
我是一只雄性紫蓝金刚鹦鹉，头尾长达一米，体重超过三斤，我有一身紫蓝色的艳丽羽毛，鸟喙弯曲如钩脚爪粗壮，剥得开板栗和核桃能啄死猫蛇和老鼠。我体型大食量大，每天要吃几大盘水果和紧果还有花蜜和煮熟的鸡蛋。从大圣皇帝玄宗帝代宗帝到当今陛下都非常宠爱我，我既有雄健英武的外表，还会背诵佛经和秦汉乐府和大唐诗词与他们对语。其实，天资聪颖以擅长模仿人语是灰鹦鹉的天资，我是一只金刚鹦鹉为什么会这么聪敏灵异，因此我一直怀疑我是灰鹦鹉和金刚鹦鹉交配后生出来的一个杂种。唐隆元年六月庚子日申时，玄宗帝与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唐隆政变"诛杀韦后和安乐公主，玄宗帝怕我泄密，叫高力士在我的果仁上涂了砒霜，我吃了既不肚疼也不发烧一点事都没有。但我为了保命装作中毒了，在笼内昏睡了几天也目睹了他们起事和杀人的过程。两年后玄宗帝逼迫父皇睿宗帝李旦禅位给自己，又赐死太平公主，坐上了龙椅开启了新一代王朝。
我已经老了，可能有六十多岁也可能有一百多岁了。任何人老了没有未来只有过去，包括地上跑的和天上飞的活物。长寿并不是一件好事，随着身体的衰老孤独和疾病会像水蛭一样始终贴身陪伴着你。以前只要我飞出皇宫，掠过那些青砖绿瓦的王府，总会有几只鹦鹉飞过来伴随着我一道前行。它们在我的带领下在蓝天和河面冲刺俯滑，自由快活极了。就像人生的痛苦远比快乐多一些一样，好日子总是不那么长久。如今不论什么时侯我在长安上空形单影只的游荡，永远是孤零零的飞来飞去。长安城里那么多王子公主府我熟知的鹦鹉都不见了，也许死光了就剩下我了。我记得小时侯，我生活在一条离大唐有几万里路的黑河旁边的原始森林里，黑河的河水并非黑色，而是像大唐人煮出的药汤黑中带点黄带点红。听当地土人说，河水之所以是这种颜色，是因为两岸森林里的枯枝烂叶长期浸泡在河里的缘故。那片热带雨林潮湿炎热，丰富的雨量使森林生长得特别茂盛，动物种类繁多植物不计其数；各种水果花蜜和坚果随处可见，鲜花一年四季都在盛开，那是我们所有鸟类的天堂。我们紫蓝金刚鹦鹉有一个大家族，祖孙几代一起栖息一起寻找食物和交配。每当我们家族的上百只鹦鹉飞上蓝天时，天空就铺满了五颜六色的移动的云彩。不幸的是有一天清晨，我在河边的一棵树上看到一只雌鹦鹉，她头颈和胸脯的羽毛是红色而双翅却是天蓝色，在太阳下显得异常艳丽，她嘎嘎地叫着东张西望好象在等我，我马上飞过去交配，却被一张细细的的网粘住了。那是一个陷井那只鹦鹉就是诱饵，我被激情冲昏了头脑没看到她被绳子绑在树上她东张西望并非发情而是惊慌失措。那个头上插着红绿羽毛全身赤裸的黑色男人，把我从丝网上捉下来装进一个白色的布袋里，然后沿着河边走啊走了不知多久，卖到一个来收鸟的商贩手里。商贩把我关进一个铁条笼子坐上马车走啊走了不知多久把我带到一个城市的房子里，天天训练我讲人话。我因为失去自由变得暴躁不安，我拒绝吃食物，每天不停地啄着铁笼的门和围杆把喙都弄破了，翅膀和头碰撞得血淋淋的。后来，我觉得长此下去我将死在那个炎热的城市，开始跟他学黑河流域各种方言土话，还有什么玛雅语和波斯语。接下来的那几年里，我不断跨过高山和平原越过海洋和河流，从一丝不挂的科伊桑人到罩着长袍的摩尔人，头上插满羽毛的玛雅人还有什么托尔特克人汪达尔人欧罗巴人手中翻来覆去的倒卖，最后被卖到了日本国。我的价格也从半个金币变成了十两金子。一年之后我被一个叫井上的谴唐史带到长安，送到了太平公主的府上。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阳光很强烈地照在长安东市的青砖地上，街上空荡荡的人们都躲进荫凉的地方吃茶去了。那个叫井上的日本国的谴唐史，坐在一辆没有车厢散发出羊屎味的马车上，一个穿粗黑麻布的汉子坐在车辕上，手中的马鞭时不时扬起来，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打在马身上，显然那匹老马熟悉道路，低头走着该直行就直行该拐弯就拐弯。井上没有坐着而是迎风站着，可能是车板太臭了，上面还有一粒一粒黑色的羊粪，我在他手上提着的那个竹制鸟笼内昏昏欲睡，沿途的百姓纷纷跑出来看我。哎呀，这么大只的鹦鹉！红红绿绿真好看！马车沿着东市拐了几条街，到达了太平公主的府上。两个男仆将我们迎进去，打开一重又一重的大门，把我们引到了太平公主的寝宫前。她可能刚起床头发未梳，用一根金簪挽在头上，一件天蓝色锦缎上绣着红牡丹的长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公主殿下，我叫井上，是从日本国来大唐的谴唐史，请允许我送给您一只蓝金刚鹦鹉。”井上把我从鸟笼里捉出来，递到太平公主手上。
太平公主接过去把我抱在怀里，抚摸着我头颈上的羽毛。
“它从哪里来？真好看。”
“我从一个波斯商人手上买的。”
“多少钱？我给你。”
“不、不，我不能要您的钱，我是孝敬您的。它很聪明，会背佛经。”
“哦。我只见过会说人话的鹦鹉，没见过会背佛经的。你背呀，背给我听听。”
看着美丽的太平公主，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背出了六祖那只著名的偈子：
生来坐不卧
死去卧不坐
一具臭骨头
何为立功课
这个偈子就是那个叫井上的日本国的谴唐史，临来大唐时教我背了足足一个月。
“你一定要学会，你能背好佛经和诗歌，在大唐就能过上贵族的生活。你不要再骂粗话了，什么混蛋魔鬼婊子养的蠢得像头猪都不能骂。这些话你跟谁学的呀？”
“不记得了，我到过的地方太多了，什么狗娘养的人都见过，什么狗屁话都学过。”
“住嘴！不要再说了，我警告你！你要做一只文明礼貌的鹦鹉，一个绅士。”
太平公主拍着手笑说：“呀呀呀，你真能背出来呀！它叫什么名字？”
“您是问它以前名字，还是现在的名字？它的名字可多了。”
太平公主说：“算了，以前的名字就别叫了，来我府上让我来取名，就叫雪儿吧。以前天后有只鹦鹉就叫雪儿。只不过那是只白鹦鹉，被猫咬死了。留下吧，我喜欢它。”
“公主殿下，我有个请求。”
“说。”
“在下来大唐时，海上风暴太大，耽误了些日子，国子监拒绝我入学。”
“哦，我知晓了。我叫人知会国子祭酒，明日你去入学。”
“谢公主殿下，在下告辞。”
太平公主太喜欢我了，不、不止是喜欢，简直是把我宠上了天。她要人在后花园做了一个很大鸟笼，有一间房那么大，事实上比一般百姓睡的房还要大，全部用檀香木制成，夜晚睡觉的时侯，那股特有的檀木香味慢慢渗进你的头脑，让你全身放松地进入梦乡，感觉非常美妙。笼子离地三尺有一个满月一样圆的门，门边体贴地镶了黄铜，这样我进出就非常滑溜不会被挂住羽毛；门口挂了一面浅蓝色的真丝织锦的帘子遮阳；笼顶上有一个四方的木格窗口，在晴朗的白天可以看见太阳和蓝天，夜晚可以欣赏月亮和星星；下雨的时侯，那个窗口可以闭合风雨皆不能进，你不得不佩服工匠手艺的精致和设计的周到；笼里的木板上垫着羊皮毯，毯子上面铺着雪白柔软的桑蚕丝；门边摆着一排放着各种坚果、鸡蛋和水的瓷碗。鸟笼门没有锁从来不关，家里的仆人每天清早定时来更换这些食物。无论何时何地我可以在公主府内的几十个房间和和三个花园之间自由飞行，每天下午我还会飞到城外把屎拉了。在一望无际的蓝天中，我张开翅膀身体平行地滑翔，黑色鸟屎从空中一串串地掉下去。这个习惯也是井上教我的。黑河边的那些鸟贩子从来不管你这些，只要你不是拉在饭桌上和床上，他们自己就随处拉屎拉尿，住的草屋里到处都是臭哄哄的。从我被捉住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不再认为我是一只鸟了，而是一只赚钱的活物，他们让我吃饱，但从不给我自由和尊严，我的脚上永远都有一根铁链，出门他们提在手上，回家则栓在屋角的木柱上。无论在哪里我从来没有像在太平公主府上这么受宠过，吃住这么丰盛安逸，充分享受着飞翔的自由。我心里快活极了，认定这就是我的家，是我一直生活下去至死都不会离开的家。公主府内的那三个花园里一个栽满了梨树和桃树春天里开满了红红白白的花，一个全是桂花和梅花树秋天里香得人神清气爽冬天则傲雪而立，还有一个花园也是她最爱去的花园栽的是从夏天一直开到秋天的带刺的红玫瑰。整个公主府每天都静静地呆在荫凉里，太阳在这里不像在黑河上空那么热烈青春年少而像无数件艳丽的戏服，懒洋洋地东一片西一片地贴在墙壁上挂在树上铺在草地上。太平公主特别钟爱玫瑰，把它叫做“红色美玉”。玫瑰并不很香树枝上有很多刺，但是花开的时侯特别妖艳。玫瑰园专门有两个园工负责打理。有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大，淹死了几棵，她大发雷霆。你不能在白天饮酒。下这么大的雨，你们居然躲在屋里饮酒，找死啊。你们的命还没有一株玫瑰值钱呢。弄死他们！侍卫们跑过来几剑下去，那两个醉酒的园工身上血如泉涌。公主，这两人的尸体怎么办？拉出会有麻烦。埋了，埋在花园里，正好给树做肥料。在玫瑰花开的季节，她每天只要出门，会亲自摘下一朵刚刚绽放的茶朵时别在头发上，这样显得她比别的女人更具风情。还有一件事就是她早上起床梳洗后，会在梨树和桃树或者玫瑰树桂花树下读一些诗经和乐府或当代诗人最流行的诗词，时不时还叫我一起背诵。我有些怪异的鸟类语音，常常把她逗得前仰后合格格直笑。
太平公主跟陛下性情相近喜欢穿男装喜欢骑马射箭，对事对人跟男子一样都很有主见，很受陛下宠爱，她对国事和人事的建议和请求，每次都能让陛下恩准和采纳，因此她周围总是拥着很多依附她的人，她每天都要见三省六部的官员或各州府来的督府和节度使，商议他们的各种名义的升迁或协调他们被人举报如何逃脱惩治，接受他们赠送的黄金钻石等礼品还要参加各种迎来送往的宴会。她前后两夫生有四子四女，不过她从来没有亲自奶过，都是由奶妈喂养长大。
“我没空管孩子们，我要做的都是大事。雪儿你知晓么？我十六岁下嫁高宗帝的嫡亲外甥城阳公主的二儿子薛绍。薛绍长得俊极了，性情温顺得像个姑娘，我们在长安附近的万年县馆成亲的，场面别提有多豪华了，所有在长安的官员和外国使节都来了，我们的婚车有几十丈长几丈宽，比官道还宽，为了让婚车通过，我叫人把县馆路边的围墙都拆了；拉婚车的不是马而是十头暹罗象，每头象身上都披红挂绿显得格外喜庆，一路上人山人海的百姓们啊奔跑的脚步声还有暹罗象的吼叫声像打雷似的地动山摇让路边的房屋都震颤不已。这辈子我最自豪的就是这场婚礼了，整个大唐婚嫁从来没有这么大排场的。我喜欢薛绍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我们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从来没有吵过架。这种好日子只过了七年。七年后，薛绍的哥哥薛顗参与李冲的谋反，被牵连下狱，他本人并没有参加这次谋反，还是被杖责一百，饿死狱中。”
“薛绍没谋反，你那么喜欢他，没跟陛下求情么？”
“当然求了，没用。天后当时认为他哥哥薛顗谋反，动摇了大唐的根基，他不再适合做我的驸马了。”
“他跟他哥哥是两个人，为什么要处罚他呢？”
“你这只鸟呀不懂人事。他没有举报哥哥的谋反，就是同谋！后来我改嫁武攸暨，也是天后做主的。天后为了让我名正言顺地嫁给武攸暨，还叫人处死了武攸暨的原配夫人。武攸暨虽说厚道谦让，我不喜欢他。”
我在太平公主的府上，见得最多的是武攸暨。他自从娶了太平公主后官升得很快，授驸马都尉累迁右卫将军进封定王，此后又改封安定郡王历迁司礼卿左散骑常侍。这官位就是天后手上的花生米一样要多少有多少，她想扔给谁就扔给谁吃。除了上朝，他每天不是在花园看书就是在书房写字。兴致来了会来鸟笼喂我吃花生，还教我吹口哨，没有一点憋屈的模样。太平公主时常在夜里跟张昌宗和崔湜还有别的男人出去，他从来不敢表示不满或许也没什么不满，一个小小的右卫中郎将做了天下第一的公主驸马，已经是天大的福报了。在他独守空房的那些夜晚，他有时去前夫人坟上去看看说些平时不敢说的话；有时一个人把自己灌得烂醉，把一些长得好看的园丁的娘子还有女仆拖进马房去睡觉。马房里只有马和一堆堆的草料，马在半夜里还睁着眼睛在吃草，但他觉得马房比在睡房里舒适稳妥。他和她们在草料堆里吃酒嬉闹打滚，赤裸的身体上淌着汗水粘满了零星稻草让他舒畅无比。清晨天不亮当她们离开马房时，他会很大方给她们每人一贯铜钱。那些园丁和他们的娘子还有女仆们，都很喜欢他乐意来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