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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早我还躺在床上，道长走进我房里，告诉我陛下来玉真观了，点名要见我。
我一惊坐起来：“陛下？陛下来观里了？我没出过湖州，陛下怎么会知晓我呢？”
玄云说：“听仇内侍说，昨儿陛下去开元寺，听人说起你跟刘长卿饮酒，逗了个乐子。”
“什么乐子？我饮多了酒，不记得了。”
“你用陶渊明的诗问刘长卿：‘山气日夕佳？’”
我笑了：“是的。我跟刘长卿开个玩笑，其实是想问他，他的疝气近来犯没犯。”
玄云说：“刘长卿怎么回的呢？”
我说：“刘长卿知晓我拿他寻开心，也用陶诗回了一句：‘众鸟欣有托’。他是在告诉我，你还惦记着我的病，拿布托着呢。”
玄云说：“一个道姑，怎么能拿男人的下身说笑呢。这下好了，陛下好奇了，来找你了。”
“我饮多了酒嘛。”
“起来吧，陛下已经在紫霞山房了。”
我心里突然有些忐忑，我见过很多大官人，但从来没有见过皇帝。我说：“我不能这么见皇帝，得先洗个澡。”
我叫人打了满满一木桶热水，在水里放了薄荷香草，光着身子浸泡下去。
芷心进房来了，扶着木桶说：“季兰你要见皇帝，我来帮你梳洗。我要把你弄得全身香喷喷的，让皇帝见了就流口水。”
我说：“拜托，我不要皇帝流口水，只要他心情轻爽，早点离开玉真观就好。”
芷心手拿着绢巾，在木桶里又加入玉兰和百合水仙还有桂花等晾干的花：“这是我平时准备的，在它们盛开的时侯摘下来晾干，千万不能放在太阳下面去晒，那样它们会受伤，就不香了。只能阴干，慢慢地去掉它们体内的水份。”
芷心一边说着，一边用绢巾轻揉我的身子，口脸七窍和脚趾。当绢巾滑过我的乳头时，我全身战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芷心坏笑着，双手顺着胸口滑下去，轻轻搓揉：“季兰，你的奶子好大，屁股好肥，我好想亲亲啊。”
“住手，芷心你住手，我自己来洗。”
“别动，我帮你还不讨好嘛。季兰，你干干净净香喷喷地去见陛下，他一定会觉得江南女子并不比后宫的妃子们差。”
洗完澡，我穿好丝裙，笼发描眉擦脸，芷心还细心地在我的衣裙上和颈窝里滴了几滴一个边塞商人送给她的罗马国的香水。
走到客厅，玄云一见我就埋怨：“季兰，你洗得太久了。你要知晓等你的是当今陛下。”
我说：“我洗干净了，是对陛下的尊重。”
玄云说：“好啦，你快去吧，我的小祖宗。”
我来到紫霞山房，门没关侧着一条缝虚掩着。我先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陛下端着一杯酒坐在紫檀椅上，他没穿朝服，赤黄色的袍衫和头巾，还有九环带六合靴，都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全身脱得只剩下一件黄色贡缎的肚兜。这么大人了，还穿肚兜，真让人好笑。我有些吃惊地站着。
陛下说：“李季兰，你好大的架子，让朕等这么久。”
我说：“季兰洗了个澡，请陛下恕罪。”
陛下说：“你笑什么？你是笑朕穿肚兜么？朕告诉你，朕儿时身子弱，常肚痛。母亲叫我穿了这个肚兜后，护着肚脐就不痛了。”
玄云叫人做了一桌酒菜，送进屋来。酒有我喜欢的三十年的花雕，这还是当年玄远老道长酿的，只剩最后几坛了，玄云一直舍不得吃。菜有银鱼炒蛋炝白虾烂糊鳝丝雨后地滑苔清汁笋莼菜，最后一道菜是螃蟹炒年糕。陛下余光扫过，惊喜地说：“螃蟹炒年糕，朕第一次吃的时侯，是珍珠亲手做的，还是她替朕解的蟹肉。珍珠离散以后，朕再也没吃过这道菜了。”
我说：“季兰替陛下解蟹吧。”
我一边剥蟹，一边听陛下说话。陛下告诉我，他第一次微服来江南，没有惊动任何官员。如果不是在开元寺听到这个笑话，他还不知晓湖州有个玉真观，玉真观里有个赏心悦目的李季兰。接下来，陛下跟我说起当年作为广平王征讨安庆绪叛军的战事，最让他难忘的是收复京师的那一仗。叛军守城的将近有十万人，被他和郭子仪带领的官军杀了近六万。那场血战一直从午时打到酉时，沦陷安史叛军一年多的长安城终于收复了，从玄宗帝起始的天宝之乱在他手里得到了终结。
“那一战，死了六万人。朕手里的刀砍人太多都砍出了缺口，眼睛差点被射瞎了。如今朕时有做梦，还会见到那一战的刀光血影。”
陛下额角旁有一道刀疤，这道疤不但没有损坏他的面容，反而增添了他的英武。
“朕继位后，李辅国以立帝有功，恃此骄横掌控天下兵权，根本不将朕放在眼里。朕委曲求全，表面尊称李辅国为尚父，事无大小都与之商量裁定。时机一到朕就派贴身侍卫刺杀了李辅国。一个奴才，居然想做主子！”
我不知陛下为何跟我说这种杀人的事，是想让我了解他的英武神勇心生敬佩么？我不喜欢这种为了权力和金钱杀人的事，不喜欢同类相残。但我不敢言说，只能挤出笑脸曲意逢迎。陛下说开了兴致很高，还跟我说到了变革漕运、盐政、粮价之事。我在观里也曾多次听人说起过这些变革，说当今圣上深居宫内高高在上，却能为民解忧是个好皇帝。事实上皇帝口衔天宪承继大统，他们心里装着的是大唐国运江山社稷，企望李家的天下子子孙孙没有穷尽地坐在皇位上坐到地老天荒。这些事我也不想听，这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该操心的事。那天晚上陛下一个人不停地在说话，我只是一个听客。午夜时分陛下醉了，很自然拉我上床。我不想上床，但陛下想，子孙根把他的肚兜撑起来了。我进门时玄云说了，如果我不顺从陛下，玉真观就没了。没了玉真观，我就没地方去了。我脱了衣裳，乖乖地钻到了被窝里。
“李季兰，你身上为何这么香？从头发到脚趾都这么香。”
“季兰为了见陛下，特意用香料洗澡了。”
陛下精力旺盛会很多花样，前后左右上下折腾着，泥鳅一样从这个洞出来又从那个洞钻进去。宫里的女人太多了，他百炼成金了。我很久没做过男女之事了，朱放和阎伯钧走了之后，我时常陪酒吃茶，很少陪人睡。你是大官人，你是巨贾，我不喜欢你，我还是不会亲褪莲衫。
一夜没歇。东方启白的时侯，我全身骨头酥软，眼光迷离地睡着了。
陛下在玉直观整整呆了一月。那一个月玄云在观外贴了个告示：玉直观内部修整，概不会客。那一个月陛下哪里都不去，我们花前月下不是在酒桌上，就是在床上。只有一次我们在太湖上泛舟，陛下起兴了非要在舱内云雨。船家和侍卫只好都跳到湖里去了，一个个落汤鸡一样站在岸边侯了两个时辰。没有外出的时侯，我们在观里面对面坐着论茶品酒谈诗说赋，陛下脱得精光，身上一根丝都不剩。他说跟我在一起不是坐朝，还要我也全身赤裸，这样全身都放松了，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任何束缚。陛下成汉灵帝了。我们在观里里跳舞唱歌踢踺子玩樗蒱下围棋，加上吃茶品酒还有随时随地的敦伦。其实，我不想跟陛下敦伦，他有无数的后宫一眼望不到边的妃子，还有随时随处可采的野花香草，我不想惹麻烦上身。史上皇后妃子相残事例太多了，我不想在自己在意想不到的某一天突然中毒七窍流血，或被人全身捆绑倒立在水中。但是我不能拒绝敦伦。他是陛下，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可违抗的圣旨。陛下走后很久我还时有回想，他为何会如此放浪形骸姿性所为。可能他从小被管束太多了，几时起床几时吃饭，读什么书玩什么游戏，都有人管教。他如今做皇帝没人敢管了，在我面前露出了真性情
“。朕对国事有些厌倦了。没登基的时侯，渴望着掌控天下，一呼百应，爽快死了。可真做了皇帝，你会发现，你周围一个知已都没有了，没有人跟你讲真话，你不能信任任何人。你穿衣吃饭洗澡，都怕有刺客下毒。你的内心不能向任何人敞开，你终其一生都是个孤家寡人。”
听说他这么说话，我突然理解了做皇帝的孤独。一个人如果没有朋友和兄弟父母，甚至夫妻之间也不能讲心里话，那内心该有多么苦闷？陛下临走的那天，说想看看湖州的风景，带我去太湖去划船。仇内侍雇了两条乌篷船，请了两个船工，我跟陛下坐一条船，仇内侍和侍卫坐另一条船。玄云特地叫人在船上准备了酒菜，我们两条船一前一后从剡溪划出去，来到了太湖。艳阳高照微风拂面一眼能看得很远，湖面有水鸟飞过有渔人撒网打鱼。陛下穿着丝织龙袍，脚上是一双黄缎面锦鞋。他看着湖面，仿佛想起了什么。
“李季兰，朕这次来江南，幸亏遇见了你。”
“是季兰有幸遇见了陛下。”
“你医好了朕的不举。”
“陛下说笑了。陛下那么生猛，何时不举了？”
“一月之前，朕在大明宫时常不举，吃了很多方子，还是不顶用，所以才来江南的。你让朕恢复了元阳。”
我无言以对。
陛下问：“有一首诗，叫《相思怨》，是你写的么？”
我点点头。
陛下说：“你写的诗，都传到长安去了。李季兰，你的名声都超过翰林院的学士了。”
我说：“季兰不敢。季兰的诗，都是顾影自怜，写着玩的。”
陛下说：“你能为朕背诵么？”
人道海水深，
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
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
楼虚月华满。
弹著相思曲，
弦肠一时断。
陛下眼里盈满了泪水，一把抱住我：“李季兰，李季兰，你这诗是写给朕的么？你把朕对珍珠的情思全写出来了。”
陛下张榜京城，寻找皇后沈珍珠，这是天下人都知晓的事。但这首诗我不是写给他的，我只是觉得人生就是如此。你喜欢一个人或许对方也喜欢你，民事天意让你们往往不能牵手而只能独自转身，经年累月剩下无穷无尽的思念。
陛下看着湖对岸的远处青山自言自语：“秋季已过，冬天要来了。朕要走了。李季兰，朕很喜欢你，你愿意跟朕一道回长安么？”
我默然。我说愿意不是内心话，说不愿意又担心忤逆圣上。我只能沉默。
陛下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不舍，但还是很快掠过去了。
“好吧。你想要朕送你什么？大明宫的宝库为你敞开，随你选。”
“季兰什么都不要。有陛下的赏识，足矣。”
“李季兰，你不想留在朕的身边，不要朕的赏赐，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子。朕有一个要求。”
“陛下请讲。”
“你是朕的知音，朕如果想你了，随时会召你去长安。”
“季兰答应陛下。”
陛下走了，像朱放和阎伯钧他们一样走了。你喜欢的男人，都是野马，一旦放归，就再不会回来。陛下后来一直没有召见过我。他国事家事都太多，早把我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