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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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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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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连载

第一十二章 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高宗帝驾崩的那一年,天后五十九岁了,还没有正式登基做皇帝。每当黄昏之际,独自在贞观殿的花园里走路,一走就是几个时辰。她时常一个人这么走路,一个人早上洗冷水澡晚上泡热水澡,时常在泡热水澡的时侯睡着了。朕老了么?需要一个跟朕一样衰老的男人相伴么?不,不需要。朕需要男人守卫疆土,不需要男人睡在身边。她在木桶里这么想着。高力士,再加点热水!千金公主进来了,她身后还眼着一个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青年男子。千金,你好大的胆子,敢把男人带到朕的寝宫来!高力士,侍卫在哪里,把他砍了!等等陛下,他叫小宝,我叫他来侍侯陛下的。冯小宝十分乖巧,上前拿着丝巾,给天后擦澡。冯小宝在江湖上混的时间久了,没有宫内人的拘谨,嘴巴像抹了蜜糖一样甘甜。陛下,远看您像天上下凡来的菩萨,威严有法像;近看您像个十八岁未出阁的女子一样,肌肤水嫩吹弹得破。咯咯咯你这张嘴真会乱说。当天晚上,天后便把他留宿宫内。在御床上那个叫做冯小宝的洛阳城里一个假药真药都卖的药贩子就靠着那条舌头,把天后服待得欲仙欲死。我为何知晓这些呢?这是千金告诉我的。第二天一早,天后就决定把冯小宝留在宫内。为了使冯小宝方便出入宫中,命他剃度为僧,居然还命他与我的丈夫薛绍合族,改名薛怀义。我的夫婿堂堂一个驸马爷居然要称其为叔父,而朝廷上下则呼小宝为薛师。如果不是对一个男人喜爱至极,不会把他带进家族的。我不喜欢那个卖假药的小贩随我夫家的姓,他也配?但他有天后的宠幸,我奈何不了他。没过多久,天后派薛怀义主持重修白马寺,他平步青云,底层的粗野无教逐渐显现,对朝内任何人都颐指气使骄横傲慢之极。很多大臣对他恨之入骨,只是不敢声张明示。这些天后都知晓,却没有警告他收敛,她认为他们恨他是吃醋妒忌他的一步登天。她不允许大臣们对薛怀义的不敬,因为对他不敬就是对她的不敬。天后找这样的人来侍寝,真是有失身份。”

大雪飞舞,湖面上结冰了,太平公主出御湖赏雪,她抱着我一边说话,一边走向湖心亭,她的奶娘窝夫人带着由厨娘和丫头组成的女子侍卫队跟在后面。窝夫人是秦岭脚下窝家庄人,她进府奶太平公主的时侯还只有十七岁,刚生下儿子就被人领进府了,她高大健壮,两只奶子就像两个大西瓜挂在胸前,奶水把前面的衣服都打湿了显出了黄色的印渍。窝家庄人习武在整个秦岭都是有名的。她从十七岁到如今五十多岁,三十多年手上时刻不离一根尺五长的烟枪。烟枪全身都是黄铜实铸,顶头的烟锅有拳头大小,要五两烟丝才能压满。每次她吸烟的时侯,都要把烟锅塞得满满的,一锅烟可以抽一天。她嘴里喷出的烟雾能杀死蚊子苍蝇薰死蟑螂壁虎,走在大街上身上的烟味都能让咬人的的恶狗掉头就跑。那个烟头更是她致命的武器,可以手持打人也可以如飞镖掷出去伤人。我进府的那一年,几个窃贼进府偷窃,被她发现了用烟头点倒了几个,每一个头上都是一个血洞。有一个跑得快眼看要出府了,她把烟枪一掷,烟头飞过去砸在那小偷的头上,当场脑浆迸裂。她几十年在府内尽力尽心服侍太平公主,深得天后一家人的信赖。府内的护院就是她带着的几个年轻女人,白天她们是厨娘内房丫头,到了夜里就成了看家护院的武林高手。

亭内早已燃起火炉,摆好了酒菜。太平公主坐下饮酒,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要弄死他!”

“弄死谁呀,公主。”

“薛怀义!”

“哎呀你别乱说了,天后知晓了,会怪罪公主的。”

太平公主连饮了两杯酒,很快恢复了平静。“奶娘,你知晓天后为何这么宠爱薛怀义?嘴活好只是其一。民间传说汉明帝造白马寺,迎来了如来佛。天后为了抬薛怀义的身价,叫他重修白马寺,造明堂天堂大佛。这事薛怀义做得很用心,修筑的明堂一共三层,高三百尺,明堂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层,下层法四时,各随方色,中层法十二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法二十四气,亦为圆盖,以木为瓦,夹纻漆之,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栭、栌、橕,借以为本。下施铁渠,为辟雍之像,陛下取名为万象神宫。明堂北边还建造了天堂,比明堂还高还阔。天堂里照着天后的样子铸造了一座大佛,佛像的小指也能容纳数十人。”

“明堂和天堂我都去礼佛过,那叫一个壮观!”

“薛怀义没念过书,天资聪明绝顶,明堂建成后,他居然在浩如烟海的佛经里找到一部《大云经》,经里记载女主统治国家,最后又成佛。这样就名正言顺地为天后当皇帝提供了依据。为了普及《大云经》,他还带领一帮和尚炮制了解释《大云经》的《大云经疏》,称唐宗室衰微,天后就是弥勒现世佛,必定取代李家在大唐的统治,这家伙马屁功夫绝了。明堂建成两年后,天后顺利登基,并下令大赦天下,同时下旨薛怀义功拜左威卫大将军,封梁国公。我大唐王朝开国以来只有一个人被封为梁国公,就是房玄龄。谁都明白,薛怀义在天后心里的地位之高谁都不可替代了。”

“薛怀义立了大功呀,难怪天后封他为梁国公。”

“那个草药贩子心术不正,喜欢装神弄鬼。每年的上元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天下狂欢。薛怀义要手下在明堂的地上挖了一个五丈深的大坑,坑里面预先埋上佛像,装上机关。然后,用丝绸在坑上搭了一座宫殿。天后来到明堂之后,薛怀义要手下将佛像从坑底徐徐拉起,一直拉到彩绸搭建的宫殿之中。从旁边看起来,活像是地底踊出佛像。并且,薛怀义早就杀了一头牛,用牛血画了二百尺高的一个大佛,把这个佛像张挂在天桥上,然后对天后说,这是我割破膝盖,用自己的血画成的。天后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对天后说,薛怀义胡说八道,佛像这么高大,人有这么多血画么?天后还不高兴。”

“公主,我听说天后登基后,薛怀义搬到白马寺住了。他不再侍寝了么?”

“他是借口潜心研究佛法出宫的,天后也不便阻止。哼哼,他现在地位权势金钱什么都有了,不想再侍侯一个老太婆了。奶娘,你知晓前几天明堂被烧了事了么?前天,也就是正月十六夜里明堂起火,火借风势把个洛阳城照耀得如同白昼。这一场大火一直烧至天明,明堂和天堂都化为灰烬。”

“这事洛阳城里谁不知晓!我怕忌讳,都不敢说。这火从哪里来,谁也不知都人心惶惶的。”

“首先是功德堂起火了,蔓延到明堂,火焰冲天接着火势又蔓延到金银库,那些金银都化成水在流淌,平地都一尺来深。”

“可惜了那些金子啊。”

“明堂是什么地方?明堂是天后得天命的标志,是天后号令天下的场所,一下子被烧了,这个征兆不好。得有人为此担责。”

“谁担责?这是天火烧的,怪不得人的。”

“天灾还是人祸,谁知晓?这事就是薛怀义干的!我找了御史周矩,要他向向天后奏劾,薛怀义谋乱!薛怀义擅自居住白马寺,偷偷蓄养许多年轻女子,每晚跟她们肉山酒海纵情声色。他还剃度了好几千个年轻力壮的少年出家为僧,私蓄武装企图谋反!”

“公主,你说的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假的,我也不知晓。天后若生气了,就是真的了。我不喜欢冯小宝,这个下九流的药贩子,居然让我叫他叔父,我都恨死了!”

她饮着酒有些烦起来了:“奶娘,你派个人把崔湜叫过来。”

“崔大夫奉陛下之命,到控鹤府编书去了。”

“你不会到控鹤府去叫他么?编书什么时侯都能编,本公主时下想用他,是时下,不是等会儿,也不是夜里!”

过了半个时辰,崔湜披着一身雪花跟着侍卫跑过来了,太平公主马上叫侍卫们把湖心亭四周用布帘摭挡起来了,把里面的人全赶了出去。她没有赶我,我只是一只鹦鹉,我的嘴很严,不会像一些长舌妇一样嚼舌头。太平公主把崔湜抱住了,一边亲一边说:“你快脱衣服。”

“公主,陛下现就坐在控鹤府,小臣不能在此饮酒。”

“我叫你来不是来饮酒,是叫你做这个嘻嘻你还不明白?”

“公主你醉了不能说要就要,这里太冷了,小臣恐怕不能举。”

“冷么你赶紧饮酒,来,大满一杯。奶娘,崔大夫冷,你进来给他搓搓。”

窝夫人带着几个女子进来了,不由分说把崔湜剥了个精光像只白皮猪一样放在酒桌上,她和那几个女子七手八脚地搓着他的胸膛背脊屁股和大腿,太平公主不停地笑着往他身上倒酒,很快他全身红润起来。

“好了吧,不冷了吧。你看看,这不是举起来了么?这么高都擎破天了。奶娘,你们快出去。”

过了几天,薛怀义应召来到瑶光殿,他走进殿内,没有看见天后,却看见窝夫人坐在里面,旁边站着她的厨娘和丫头。

薛怀义说:“窝夫人,陛下呢?”

窝夫人拿起烟袋抽了口烟,说:“陛下不会来。”

薛怀义看看左右,一边后退,一边说:“窝夫人,你假托圣旨,好大的胆子!”

太平公主从屏风后转出来,说:“薛怀义,你千不该万不该烧明堂,坏了陛下的声誉,绑起来!”

几个厨娘和丫头上前,薛怀义三十多岁年轻力壮,几步就跑到门口去了。他以为他夺路而出,几个女人没人能拦得住他,没想到那个拳头大的烟锅追上去砸在他头上,顿时血流满面扑在地上。几个女人上前,将他捆了个结实。

薛怀义说:“公主,你好好想想,明堂是我烧的么?我花了那么多钱,用了那么多心思建起来,我为何要烧它?”

太平公主说:“我也不懂,你为何要烧?那我现在问你,为何要烧明堂?”

薛怀义叫起来:“我没烧!我跟你说,明堂不是我放火烧的,是天火!”

太平公主说:“你是说天意要烧掉明堂么?老天爷看不得陛下掌控大唐王朝么?”

薛怀义说:“这话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我冤枉啊,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太平公主说:“陛下不想见你。我问你,你本在陛下跟前侍寝,为何要搬到白马寺去住?”

薛怀义终于明白了,明堂被烧只是一个药引子,他不愿意侍寝是他必死的根由。他哈哈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哈哈,我不是不想去宫里,我当然想去,宫里那么多水灵灵的小女子,看得我都眼馋。陛下每次睡着以后,我都去找她们泄火。实话告诉你吧,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每天面对那具干巴巴的丝瓜一样肉体,我举不起来!那个巢穴已经灯干油尽,我举不起来了!”

太平公主说:“反了你了,这话你也敢说!奶娘,动手吧。”

窝夫人手下那几个厨娘丫头上前,用白绫勒住薛怀义的脖子,很快他嘴里吐出了舌头,下身一滩屎尿。

“臭死了,这个死男人!公主,尸体怎么办?扔到后面的湖里去?”

“别,用布包起来,拿回家去,埋在玫瑰园里。明年的花儿呀一定开得更好看。”

薛怀义死后,陛下整整一个月没有上朝。每天在寝宫内打坐吃斋,谁也不敢打扰她。薛怀义擅自出宫去白马寺,沉重地打击了她内心的自尊。我是老了,如果我不老,小宝不会走。

知母莫如女,她的悲伤只有一个人能懂,那就是太平公主。那天清晨,太平公主把我抱在怀里,坐上门外的马车:“雪儿,你去陪天后吧,薛怀义死了,她一个人,太孤独了。”

我说:“她是皇帝,身边人多了,怎么会孤独呢?”

太平公主叹息:“这世上恐怕只有皇帝最孤独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平时要多陪她玩,说些好听的话,晚上叫她早点睡。”

同行的还的一辆马车,车上坐着太平公主最喜欢的男人,六郎张昌宗。张昌宗着一身白色的锦缎长衫,胸前别一朵刚刚从太平公主后花园里摘下来的沾着露水的红色玫瑰花,文质彬彬香气逼人。

马车进宫后七弯八拐来到陛下的寝宫,太平公主向母亲请安,陛下看见我,惊喜地走上前来,手托着我:“他好重啊,这是金刚鹦鹉吧。你从哪里来?”

我说:“黑河。”

陛下说:”黑河在哪里?”

我说:“离洛阳很远,有几万里路。”

陛下说:“那么远啊,你说人话跟谁学的?”

我说:“我的师傅多了。我不止会唐语,还会说玛雅语和波斯语,还会背诗歌。”

陛下说:“哦,你喜欢谁的诗?”

我说:“我喜欢的多了,我背一首陶渊明吧。”

有生必有死,

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

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

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

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

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

谁知荣与辱?

太平公主拍手笑说:“这回没背错,天后,以前雪儿背陶渊明,每次都要错几个字,这次一个字也没错。雪儿跟陛下有缘。”

陛下说:“雪儿,你读过陶元亮的《归去来兮辞》没有?”

我说:“太长了,不好背。”

陛下说:“你喜欢的话,改日朕教你。”

张昌宗站在一旁,微笑着看我跟陛下说话。

陛下这才转身看了看张昌宗,说:“张昌宗,人都说你身驱伟岸,眉眼俊朗,果然不虚。”

张昌宗施礼:“谢陛下夸奖。”

第二天,太平公主叫工匠把府内那个檀香鸟笼拆下来,原封不动地装在陛下寝宫里。事实上,我很少睡在里面,陛下晚上总是要我陪她玩,说一些私密的心里话,我困了就睡在龙床旁边的檀香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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