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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智积禅师
我一生没吃过肉饮过酒没睡过女人，我跟我师傅一样，严守“五戒与十善”： 不杀生、不偷窃、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语、不拍马、不贪婪、不恼怒、不悖离佛法。众生平等，皆具佛性，皆可成佛。除了我外出游学和会友，我每天撞钟而起听鼓而眠闻板上殿敲梆过堂，日日不变月月如此年年依旧。龙盖寺奉行我佛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除了日常课事，寺院众人都要种田放牛舂米种菜磨浆做豆腐，我这个住持也不能例外，主要种植制作寺院后面山上的茶树春秋两季。
十六年前的一天，我晨起到寺前的西湖边练拳，远远看见有一只黄狗在吠叫，上空有三只大雁嘎嘎地叫着不停地啄着那那狗子，狗毛凌乱飞舞。我走近一看，地上有个婴儿被一块带血的棉被包着。黄狗撕扯着棉被，想把里面的婴儿叼出来，三只大雁轮流啄着狗子，狗头破了露出血红的肉，狗子一直不肯跑开，它可能是饿极了吧。我快步过去，一脚踢飞了狗子抱起了婴儿。那三只大雁就在我头顶舞着，直到我抱着他进寺，它们才一边叫着一边飞走了。那些大雁跟渐儿有缘吧，没有它们渐儿早就变成了黄狗的腹中食了。他不停地啼哭，我叫徒弟熬了些米汤喂他，他叭叽叭叽吃得很香。寺里没有女人没有奶水，师兄弟和徒弟们劝我把他送出去。我不想送人。这孩子不是自己走来的也不是谁送过来的，他无因无果来到我的面前是跟龙盖寺有缘是天意。我派徒弟们到四周城镇和乡村打听，看谁家有刚产子的女人。没隔两天有徒弟来报信，说天门有个叫李道元的人，夫人半年前生下了一个女儿。李道元是湖州人做过礼部员外郎，前几年因得罪朝中权贵贬为竟陵司马。我们是方外之交，他时常到寺里来吃茶。我抱起渐儿，翻了翻桌上那部《易经》，一翻就看到了五十三卦渐卦，上九爻辞：“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于是给他取名陆羽，字鸿渐。
李司马见我抱着鸿渐拜访，明白了渐儿的来历后，当即把娘子叫出来。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孩，一见鸿渐便显出欢喜的样子，我放下心来，能喜欢别人家的孩子，这娘子心地一定善良。谁知鸿渐一见她便哭起来，她连忙抱过鸿渐，转身走进房里去，一边说：“饿了吧。别哭啊，我来喂你。”
一晃四年过去。鸿渐四岁那年，我把他从李家带回寺里。他懂事了，要开始习字学文练武了。我叫他睡在我隔壁的厢房里，每天卯时叫他起床，跟我到西湖边站桩，一个时辰后回寺洗漱习字读经。站桩三年后，我才教他拳术。寺里有几十亩山地，都种了茶。每年春季都是最忙的日子，寺里所有的人都上山摘茶制茶，鸿渐自然没有例外。空闲的时侯，我还教他采药。他有灵性，什么事我只要教他一次，他都能做得比其他师兄弟利索。龙盖寺有个寺规，每年要举行一次背诵默写佛经的法事，全寺的弟子都要参加。一百多部佛经摆在禅房里，其中有《大藏经》、《药师经》、《观音经》、《六祖坛经》、《金光明经》、《心经》等等。这个法事一是测试弟子们的慧根，二是考察将来的住持人选。鸿渐从六岁开始，连续十年是龙盖寺背诵默写佛经第一。作为一个寺院住持，除了通晓古往今来的经书，你还要有武功药功，还要懂得茶道。大唐人才济济，每年到寺里来的人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平民百姓江湖中人，时不时还有九洲外国的学者。有人要谈经论佛有人要谈文论武，周围的百姓有了疑难杂症，也要你来问诊拿药驱疾，万一哪天哪条道上的土匪要抢劫百姓和寺庙，你还要能奋勇杀敌。不会武功的和尚不是好住持，不能问诊开方的和尚也做不了好住持，不会煮茶论道的和尚更不是个好住持。你不止是一个住持须得是一个全才。
每月初一，是寺院免费给当地百姓布施禅茶和米粥，求医问药的日子。这天天刚亮，寺门打开，两个村汉抬着一个病人跑进来。他们径直把病人在寺前前放下，扑通跪下了，口里大声喊着：“救命！”
听到喊声，我走了出去。病人大约二十来岁，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条短裤，腿肿得很大，脸和全身都紫了。旁边的人告诉我，他被蛇咬了。
我俯身察看，脚根上有两个咬痕。
旁边一个老农哭着说：“大和尚，求求你了，他是我的独子，他若死了，哪个来给我养老送终啊。”
我说：“此毒为五步蛇毒，在一个时辰内必须放血，加上服药外敷还可有望医冶。你们来得太晚了，如今毒入脏腑全身发紫，华佗再世恐怕也不行了。”
老农磕头如捣蒜：“大和尚，你说得没错，小儿就是被五步蛇咬伤的……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求求你了……”
我有些不忍：“鸿渐，把我的针和刀拿来！”
我叫徒弟们找来一块木板，把病人在上面放平，往他身上连冲了几桶凉水，然后用双手和双肘在他前胸后背搓揉着。病人已经陷入昏迷濒临死亡，任由我摆布。
陆羽和智明拿着家伙什跑过来了，在大坪上摆开好几只火炉煮水。
我拿针在病人身上的穴位扎了十几针，用刀在病人的双腿还有背上各划了几刀。刀锋闪过皮翻肉绽，黑血如注。
众人都惊赫地张开嘴。
老农说：“大和尚，你这么给他放血，他还能活得了么？”
我说：“他身上的毒血必须放干净，人才能活过来。他毒入腑脏，血已凝固。我给他冲洗搓揉，就是让他全身的血液流动起来。再用针扎在他的至阳穴保住心脏，不被血液回流所伤。鸿渐，水开了，放茶叶。”
陆羽和智明把茶叶一一放入那几个火炉上早已沸腾的陶罐里。不一刻后，他们又把茶水倒入一个大大的木桶。病人身上的黑血快流尽了，我双手还在他身上挤压着。血放得太慢了毒出不尽，我俯下身体，用嘴在那些伤口上吸吐着。
鸿渐惊呼：“师傅，小心中毒！”
我不停口地吸吮，我的嘴唇很快发木了有些肿胀，我顾不得这些了，抓起鸿渐绑好的草药包在病人身体和伤口擦洗着，一边叫鸿渐跟着不停地用木瓢往病人身上浇茶水。用草药和茶水清洗一遍身体后，病人身体慢慢由黑转红了。我把自制的草药膏在病人伤口一一敷好，然后用布包扎起来，再掰开病人的嘴巴，往里拍了两粒庙里特制的蛇药丸。
病人救活了，老农欢天喜地地抬着儿子回家了。当晚我因吸吮伤口，毒液攻身了。睡在禅房里发高烧，体内焚烧如火。我想喊人嘴里说不出话，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鸿渐过来了。他端着一碗草药汤喂我服下，汤药很猛，我服下后全身不停出汗，我知晓这是在排毒。接着，鸿渐煮茶汤依我的法子给我抹胸搓背，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后来鸿渐告诉我，他见我给村民吮吸排毒，知晓我也会中毒，所以事先将蛇药煎好备用，才没有误事。从那天起我就认定，鸿渐将来就是龙盖寺的住持。
“师傅，你明明知晓他毒已入腑脏，很难救活了，为何还要舍命相救呢？”
“他还没落气，我能见死不救么？寺院是百姓们捐款建起来的，朝廷给了我们土地，虽说我们自己种菜种粮，这些都是朝廷和百姓的恩德。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回报国家和百姓，是份内之事。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舍身饲虎”的事么？”
“记得。摩诃萨青王子外出游玩，看见一只雌虎正给两只小虎喂奶，雌虎面黄饥瘦，虎仔活泼可喜，但雌虎为了充饥要吞食其中一只小虎。”
“雌虎为何要吞食其中一只小虎呢？”
“如果雌虎饿死了，另一只小虎没有奶吃也同样会饿死的。为了不让雌虎吃掉虎仔，摩诃萨青王子就把自己送给雌虎吃了。”
“嗯，嗯，药劲上来了，我要睡了。“
当年我在寺外捡起了鸿渐，几年后他救了我一命，这就是因果吧。习武鸿渐没有悟性，他不想练武说费时费力，有这些闲暇还不如在牛背上习字。除此之外，他具备了做住持的所有天赋。如果鸿渐在龙盖寺剃度，是龙盖寺的福气。卖柴火为生的六祖惠能建立南宗，鸿渐一定也能做出大事的。天意把鸿渐送到龙盖寺，可是人欲又让他离开。难道这也是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