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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那只叫雪儿的鹦鹉
有一天深夜，我在睡梦中听到了万美的声音，以为她回来了。那天是我第一次跟陛下从洛阳来到长安，陛下太累睡着了，大明宫没有檀香笼也没有蚕丝铺成的窝，我一直烦燥不安睡不着。听到万美在呼喊我，我兴奋不已马上飞出宫廷。我掠过东西南北二十五条街道十二个城门，东西两市一百一十个住坊，在整个长安上空都没有见到那只熟悉的身影。空中电闪雷鸣暴雨冲刷着长安的每一条街道和周边屋脊，打湿了我的翅膀，我的飞行变得非常沉重。万美，你在哪里？我在朱雀大街上空举目四望，没有月亮和星辰只有无边无尽的黑夜。是的，她没有回来，我听到的声音，是我梦中的忧思所在。如果能象人一样能哭，我的眼泪马上就能汇集成一条浊浪翻滚的江河。回宫时雨停了，我却迷路了。在那个有九座城门有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三大殿有无数座寝宫无数条回廊无数个花园和池塘被一些大食和日本国人称为“千宫之宫”的大明宫内迷路了。我在宫内飞了几个时辰，始终找不到陛下居住的寝宫。天快亮的时侯，我经过一处花园，累极了在一棵树枝上歇息。不远池塘边的草坡上，上官婉儿和崔湜和几个人在吃酒颠饮，男男女女个个全身赤裸醉眼迷离身上没有一根纱，在草丛中吃酒敦伦或奔跑嬉戏。草坪上还燃着几十根手臂粗的白烛，散发出烤肉味酒味和一些人体内发出的气味。崔湜看到我栖在树上，手一指说：“好大的一只、一只鸟！快、快打下来下酒。”
上官婉儿一眼认出了我，大声喊：“崔湜你还要不要命了。这是圣上的鹦鹉雪儿。”
上官婉儿向我招手，我飞下去站在她赤裸冰凉的肩上。
崔湜嬉笑地跑过来：“你就是那只会背佛经的鹦鹉啊，幸会幸会。不知者无罪，你可千万别跟陛下告状。”
上官婉儿马上更衣换裙，亲自驾马车送我回到了甘露殿。晨光里陛下正在读书，即刻从婉儿手里接过去把我抱在怀里。“雪儿，你哪去了？整个晚上都没见着你，朕担心你被野物吃掉了回不来了。”
每当夜晚来临，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们都歇息了的时侯，皇宫内静寂极了，显得空旷可怕。老鼠们出来了，它们从地沟里阁楼上窜出来成群结队地在宫殿里穿行，寻找吃食和交配。几只老鼠跑到陛下的寝宫里来了，它们爬到我的木笼边，把门拨开想来吃我。我醒了，它们可能不知我是金刚鹦鹉，我的嘴利如刀斧可以剥开椰子敲碎果壳，我当场啄死了一只，其他几只头也不回地跑了。
“雪儿，朕考考你，树上有三只鸟，朕射下来一只，还剩几只？”
“两只。”
“哈哈雪儿，你也有愚笨的时侯啊。”
我这么回话是逗陛下开心。如同我啄死那只老鼠，其他几只早跑得不见影了。从那天以后，老鼠们在后宫猖獗，但再不敢来陛下的寝宫了。后来，太监们看到老鼠太多了，偷偷养了几只猫，陛下睡了便放出来让它们捕鼠。这天深夜，一只黑猫跑到陛下房里来了，它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它。我们相互之间那么看着，它上身躬着嘴边的胡须根根铁立，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低吼眼里有了杀意。那种眼光我看多了，在黑河旁的森林里，有一种三尺长的黑狸猫，它们捕食时就是这种眼神，杀气腾腾的眼神。我的父母在我们出生不久就告诉我们，它们是鸟类的杀手，一定要远离它们。黑猫弓身一跃，无声无息地跳到我跟前，当它的爪子刚伸出来时，我的金刚喙左右两下把它的两只眼珠啄出来了。它惨叫一声跌在地上，随即跳起来撞到墙上又撞到衣屏上撞到门上，门开了窜出去了。
陛下醒了，翻身坐起来：“哪来的猫叫？”
我说：“野猫。”
陛下看了看地上两粒血淋淋的眼珠，说：“野猫跑进了寝宫，这还了得？来人呀！”
高力士和贴身侍卫跑进来了，陛下当即下旨杖杀值事太监。那个太监的屁股被打得包子一样肿胀起来，包子涨开了流出了黑色的血，太监发出铁铲铲锅底一样尖利的叫声。
“雪儿，朕以前也养过一只叫雪儿的鹦鹉，被猫咬死了。你这个雪儿替它报了仇。你是不是它托生回来的呀。”
为了一只猫杀人，我觉得有些过份。后来我才知晓，陛下当年为争皇后位，曾将高宗帝喜爱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削去手足，浸泡在酿酒的瓮中做成了醉彘。萧淑妃临死时下了咒语：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来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从那天以后，皇宫再不许养猫。
杀人之后，陛下睡意全无，把我抱在怀里，教我一起读《归去来兮辞》，这诗我极为喜欢，我还记得其中的几句：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陛下在教我读辞的时侯，一反她在朝堂之上威严杀人时的凶狠变得眼神迷茫，显示出了一个老妇人的悲怆忧伤。
“雪儿，我还能归去么？还能回到我十几岁的时侯么？我被送到太宗帝的后宫里才十五岁，我跟其他后妃相处得都很好，我们春天捉蝴蝶放风筝夏天荡秋千秋天划船放歌冬天骑马到郊外踏雪，快活又逍遥。我为何要做皇帝呢？做了皇帝，儿女不能亲百姓不能近世人不能解臣莫不虚言。朕给王孙们封地，让大臣们做官，他们给我卖命保社稷。如果不给他们权钱，他们就会造反。千百年来的王朝，都是如此轮回。江山是朕的么？朕百年之后，江山又是谁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