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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刘二来学校报丧时，秦虹和孔杰才刚唇枪舌剑较量了一回。
秦虹和孔杰天注定的冤家，两人打小知晓对方是自家的死对头，而且是从先祖开始，自然这些是非恩怨都来自长辈人的言传身教，由此两人在儿时懵懵懂懂中便经常发生一些小打小闹的事件，结果是被爹娘拉扯开暗暗训导，不准两人玩在一起，自打两人升入初中，偏巧编在一个班级后，难以避免针尖对上了麦芒，时常为一丁点事情争斗。秦姓和孔姓两大家族之间是非恩怨同班的颜子秋经常提说，尼山乡中学初一年级·二班的同学们瞧着也不为稀奇。
这节课是讲中国历史，老师讲到秦始皇东巡与本地的传说，同学们便叽叽喳喳议论不止，秦虹提出几处疑问，秦始皇东巡是否停留于现今的皇城村，秦姓的长辈老人讲，村后二齐山前有庞大的古墓，从来没有人知道准确的地址，前两年种庄稼时常发现古代的陶瓷物品，这是秦始皇的陵墓吗？传说秦始皇有墓冢七十二，二齐山相似的山峰由此至东海边的琅琊台有七十二，琅琊台是传说中秦始皇最后登临之处，这一切是巧合吗？
秦虹穿白色的确凉上衣，在同班粗布旧衣的学生中间特别亮眼，肌肤白玉般透亮，一双大眼睛似泉水清澈，眉心那一颗猩红的痣倍添了几分妩媚。此刻她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和自豪，说完坐下，笔直的身子还挺了挺，扎了蝴蝶结的短辫子便晃动。
孔杰皱皱眉耸了耸肩，脸上呈现嘲弄的神色，黑炯炯的目光含着鄙视，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背影，瘦高的身子倾斜向同桌的姚强，低声说﹕“瞧，她这般神气的样子，好像是她亲爷爷统一了中国，自己不就是姓秦，值得这样现眼吗。”
秦虹扭身瞥了孔杰一眼，脸色红红的，有些气恼更多的是自豪，族里的老人整天唠叨祖宗的辉煌，她早已深记在心。她说﹕“不值得吗？中国第一位皇帝，你家能比得上？”
“他是个臭名万年的皇帝，不是骄傲是可耻。”
孔杰一幅嗤之以鼻的神态，瞧到秦虹身子后仰，猛地后拉一下课桌，秦虹不防备诓了一下。秦虹脸色变得煞白，眼睛里塞满了恼恨，小嘴吧唧了两下，一时又没词回敬惩罚他。周围几个男生瞧着她气怒的模样，心里特别舒畅，兀自捂嘴偷乐，肚子里还叨咕，看你还神气，平常像个公主骄傲不理人。
孔杰此刻昂首挺胸，美滋滋得意露形，更没忘记乘胜追击，随后冲着秦虹挤眼弄鼻装扮鬼脸，用小指画脸羞臊。
秦虹气的牙根痒，不免咬牙切齿了，心里咒他一辈子找不到媳妇，无语答对便不再搭理他，气呼呼转过身，小辫子一个劲还翘动，好像为刚才处于下风向刚才的胜利者示威。姚强前倾了身子，伸手捏住甩动的辨稍轻拽，秦虹恼怒了，回转过身寻视是谁这般可恶，姚强赶紧低头摆弄钢笔，没事人一般。孔杰挺胸抿嘴，生怕笑出声音。
秦虹夹着哭腔嚷嚷﹕“你们，老师……”
教室里刹那变得鸦雀无声，目光全部聚集在秦虹身上。
男老师四十多岁，黑瘦精干，穿着家做的布鞋，蓝色中山装浆洗的已经褪色。他是个民办老师，在家乡这所中学教书近二十年，每当讲到这一章节，男老师都会情不自禁透出自豪，有关本地的史载传说一并讲解，同学们也不再似平常的压抑呆板，教室里的气氛变活跃了，所以他并没留意到下面的小动作，示意秦虹继续说。
秦虹站起来，扭身指着孔杰姚强两人，言语带着气恼：“他们……”。
“老师，我们刚才是问她，秦始皇和她是否一家。”
孔杰迅速站起来，如此插话便搅乱了秦虹的意图，秦虹难以再挑理，到嘴边的话又吞回肚里。老师自然不再细问，接着这个话题细讲秦始皇东巡，讲到西南五十里风景秀丽的峄山上遗留的石刻。姚强肇事了正恐慌，这般便省了挨批，投过去孔杰一个感激的眼神，心里自然还有点小钦佩。
“这回算你赢了，孔杰，咱走着瞧。”
秦虹瞪眼看着两人频送恨意，随后愤然坐下。孔杰斜肩晃脑轻蔑地给秦虹一个白眼，还得意洋洋冲周围的同学微笑。秦虹心里塞满了恼恨，一个劲咬牙切齿，坐在座位上难以安稳。孔杰时常寻她的不是，连同学们都瞧出是和她较劲，甚至有男生稍微露出向她亲近的意思，孔杰总会嗤笑一番，更让她气恼的是孔杰私下叫她狐狸精，还在同学们中间嚷嚷，说她脸蛋眼睛太妖媚，眉心那颗红痣和电影里的狐狸精一模一样，秦虹为此找他吵架，差点闹到去找老师和两人家长的地步，最终是孔杰退缩了，不敢在提狐狸精三个字才罢休，可她依然感觉不解恨，讽刺孔杰瘦高像麻秆，咒他这辈子没姑娘看上。秦虹也只能这般出口恶气，在整个班级也就孔杰让她恨着，却又无能为力，她虽然学习刻苦，成绩总是排在他后面，为此总感到气短，幸好她们家高孔杰家一截，她爸在乡武装部帮事，二伯是村里的支部书记，孔杰爸爸却是村长，家境也差了一截，她穿的吃的强他十倍，这让她找回一些傲气。秦孔两家有千丝万缕难理清的是是非非，两人虽然争来斗去并没有大事发生，自然这也是家族老人教导的，知道两姓家族以前诸多恩恩怨怨，事情应适可而止，一时占据上风并不代表永远，机会总是有的。果然，一时报仇的机会到来了，老师随后又讲到孔子，孔杰神态便严肃庄重了。
关乎祖先的故事孔杰百听不厌，从家谱知道本族是圣公府分出的一支，修建尼山书院时来此教书守护，家族的历史源远流长，故事也传了一代又一代，族里老人所讲居多是先人孔子，有关的传说乡文化站曾经组织人写了一本书，其中不免掺加了几代人的喜怒哀乐，有些神乎其神让他质疑，追溯圈里孔姓一族人的辉煌却是几百年前，孔尚任于此写作《桃花扇》，从此之后与其他家族并没啥不同，门第一般更渐渐少了书香，如今当小学校长的孔德书算是族里的能人，不过作为圣人的后代子孙，“圣人之家”这般称呼足以让人自豪。孔杰此刻忘了先前嘲笑秦虹的事情，秦虹借此有了机会向他发难。
“瞧，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才刚还嘲笑别人，这会就忘记了，谁能知道孔子是你祖先，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值得这样得意忘形吗？”秦虹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有回头，这般冷言冷语大家都知道说给谁听。
矛头对着自己来了，孔杰焉能不知，顿时来了精神回击：“天下孔姓是一家，不像某些人打肿脸充胖子，不姓秦说姓秦。”
秦虹马上扭过脸来，气呼呼地说：“你胡说，我家自古以来就姓秦。”
孔杰呵呵笑了，说：“自古以来是什么时候，十五年前的事都不知道，还自古哪。”
秦虹伶牙俐齿，一贯占据上风很难缠，这也有其他男生对她的迁就和退让，遇上当仁不让的孔杰，她便无能为力了，沉稳少言的孔杰对她绝不吝惜言语，更不会顾惜她可怜兮兮的俏丽模样。让孔杰的歪理逼急了，秦虹无暇思索，出口反击：“你哩？说不定不姓孔姓秦哪，你又怎能知道。”
秦虹说完竟有些不自然了，扭过头去。孔杰已料想她会反击，说：“我们孔姓可是有家谱可查，不比有的人家，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强行霸占，硬是鹊巢鸠占。”
秦虹小脸瞬间红晕变煞白，气恼了小声嚷道:“什么是鹊巢鸠占，你什么意思哩？你别净逞能哩，总不能天下都是你家的，谁有本事就是谁家的。”
孔杰见秦虹一时急恼了，真要翻脸不罢休，低了头不在言语，心里便有些后悔一时得意逞能，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何况这种话别说是两姓家族的人，连外人都出言谨慎，自己图一时之快，顺口说出才知犯了忌讳。
在圈里流传着秦孔两姓的传说，既为传说自然是年代久远，现今难考证事件的真伪，只能人云亦云。相传孔子出生时惊天动地，东方天空呈现巨龙升天之景象，秦始皇自然得到呈报，终日担忧，即令人来此察看，发现原鲁国东南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颇有龙象，尼山摇头摆尾绵延十几里，山下是一条像巨龙的土岭，两旁是大河盘绕，呈现巨龙欲腾飞之势，确信有危及帝室的人出现，勒令寻查除掉，孔子困于尼山山洞里，一只虎喂养鹰守护终未果，无奈移动相邻的四座大山首尾相连，圈了这片狭小的地方，借此困住孔子，无奈天命使然，孔子长成后乘舟顺河水而行，舟行至尼山和圣山相接处两山便断开，河水滚滚而出，孔子得以脱困，后来人们把这条河称为圣水河，两山断开之处叫龙门，便有了后来的“东圣西尼后二齐，绵延相连困玉龙”之说。
既然是传说就会有诸多版本，有关后来的事情秦孔两姓便有了两个说法。秦姓人传说是秦始皇东巡观此地山清水秀，在此修建了行宫，位置就在现今的皇城村，派了一位将军来这里镇守，据说是秦始皇的族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孔姓人竟然对抗朝廷，妖言惑众，才会有秦孔两族的杀戮。孔姓人相传的说法却相反，秦始皇残暴无比，驱赶杀害居住在此孔姓族人，孔姓人多以书为生，当时许多族人被活埋在田里，用犁耕耙拉，难以抗争有权有兵的秦家，只能容忍秦姓留下来。传说毕竟人为添枝加叶，甚至是张冠李戴，两姓族人却深信不疑，事实抵不过几代人的言传身教和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何况读书人所讲的事实也无法考证，因此相互之间积怨成恨，以至于后来不断有争斗事端发生，这愈来愈让人相信那原本还是传说的事情成为一系列的事实。三十年前那场文斗变武斗是最近的一次，两姓家族借机掀起的那场血斗，至今让村里的老人们记忆犹新，那次两败俱伤的事情发生后，双方看到并没有解决实际问题，后来经人从中撮合，秦孔两家便联姻结为亲家，充当和平使者的便是孔杰的姑奶奶，嫁给了秦虹的大伯，两姓家族之间从那表面风平浪静了，见面握手言欢，但任谁都清楚两姓中间那道看不见的网依然是铜墙铁壁坚不可摧，表面的笑脸寒暄掩盖了自古以来的仇恨，还有深不可测的人心，所以两姓的大人们常常教导不懂事的孩子，首要的一句话就是：话要少说，心要多留。这等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在孔杰和秦虹看来都是从前的陈年旧事了，可也深受影响，为此两人之间斗争不断，毕竟两人还年岁小，都是为一些小事争来斗去，也介于有意无意之间，并没闹到互不理睬的地步，感觉这样争来斗去很有乐趣，现今孔杰看到秦虹真急恼了，便生了退却之意，任秦虹怎样说，他不再言语了。
窗台上的阳光渐渐移去，外面空旷的操场上有两只麻雀在啄食，操场边几颗白杨树沐浴在夕阳中。这时村里的刘二急匆匆窜过操场来到教室前的走廊上，抹了一把眉头上的汗水，站在窗外把头俯在玻璃上，双手遮住向里面寻望。颜子秋坐在窗下扭头瞅见了，刘二用手指着秦虹，颜子秋瞧刘二神色焦急，急匆匆跑来料想有事，撕了一张纸揉成团掷给秦虹。秦虹时值气恼，同桌纪婷婷用胳膊碰她一下这才发现刘二在窗外冲她招手。
老师发现有人在教室外张望，放下课本走出教室。
刘二用衣袖抹了满脸的汗水，慌忙迎上前，恭恭敬敬弯腰，说：“老师，秦虹的大娘昨晚去了，来和孩子们知会一声，正赶着上课”刘二显然是因打扰了上课不好意思，随后他又接着说，“还有孔杰，那是他姑奶奶哩。”
秦虹和孔杰闻听后，惊愣在教室门口，心里一片茫然。秦虹不喜欢这个大娘，她是孔家的人，毕竟是人没了，秦虹心里还是有些难言的滋味，印象里老人这四十年来在秦家一直低调，言语少得可怜，和大家也是不远不近，整天窝在家里操持家务，和族里人没有多少交集，但也没做出对不起秦家的事情，无理由让人讨厌。
刘二还要去别处送丧信，交代了两句便急急忙忙去了。孔杰和秦虹早已把先前的争斗忘了一干二净，此刻天色已晚，还要赶十几里的山路，两人急忙收拾了书包往家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