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毒辣辣的太阳吊在头顶上空,田野像一座烤炉,不见一丝风吹来,树木庄稼蔫蔫的纹丝不动,田里的汉子们早已光了膀子,背着天空低头忙活,忘了天有不测风雨。晌午过后,积云出现在天际,慢慢在飘移,一阵风突然扑面袭来,天空慢慢变暗,太阳逐渐收起了火性,躲到了云层的后面。
孔庆刚直起身来,一手拄着厥柄一手按摩酸痛的腰,几天紧赶了忙碌,身子确实有些倦怠了,他抬头看了看阴暗下来的天空,嘟囔着要变天。这是他家最后一亩未收获的花生了,场里已经堆了两大垛,下雨盖上油纸也没大碍,地里的花生鞅烂了牛羊都不爱吃,花生果在地里会发芽坏掉减了收成。孔庆刚向四周望了望,田地里的男女老幼全犯了急慌,吆喝着把镢头抡的飞舞,他又刨了一阵,感觉越来越饿,镢头越来越重,便坐在地头掏出烟来点着。
田间小路上来来往往的男女神色急慌,碰面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走出了老远。晨雨娘手里拿着夹了大葱的煎饼啃着,小跑了去田里,路过孔庆刚家的地头,嚷嚷了说,今天有雨哩,‘老天爷’听了收音机哩,接着又抱怨老天爷不睁眼,收获季节尿哪门子雨!
孔庆刚知道大家私下称呼秦树天‘老天爷’,村里只有秦树天家有一个小收音机,还没等他回答,晨雨娘早已大步流星的去了。
花妮娘回家喂了猪羊,捎带回来两个煎饼和一瓶水,看他还坐在地头便嚷:“老天爷要下雨了,你倒是坐了歇息?”
孔庆刚说:“种在人收在天,倒是你这么久?”
花妮娘说:“家里一摊子活,担水做饭喂猪,来回走好几里路!”她把煎饼递给他,嘟囔着走进花生地,“眼看着要收获的东西烂在地里谁乐意?我喊了花妮来,咱们抓紧忙活完省心。”
孔庆刚冲着她背影说:“你就知道顾虑地里,场里没人猪羊会糟蹋花生哩!”
面前的花生剩下不足三分地了,天空愈来愈昏暗,感觉空气有些湿漉漉的,一时便有几滴雨落下,落在泛黄的绿叶上,花生叶便抖动几下,晶莹的水珠在绿色上打着转。孔庆刚抬头望着天空,无奈的摇摇头,嘟囔着雨来了,言语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镢头,盘算赶在雨前把花生刨完。
一时,雨滴开始密集的落下,敲打着花生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孔庆刚又立起身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上沾了泥土,感觉脸上更不舒服了,他便把褂子脱了,又用衣服擦了一遍,随后把上衣搭在肩上,望着眼前的花生地,无可奈何说:“雨下紧了,刨不完算了。”
花妮娘说:“剩这一点了,刨完省心,留在地里不安稳。”接着又说,“你穿上衣服哩,这样会着凉的。”
孔庆刚说:“淋湿了穿在身上不舒服,不如这样得劲凉快。”
花妮娘跑到手推车前,拿了一块破旧的油纸来,孔庆刚嫌干活碍事,给了花妮披上。
花妮身子瘦弱,一阵紧张劳作便感觉腰酸手痛,她直起身来,瞧瞧两只红肿的手,相互摩挲了两下,随后双手捧在一起去接雨滴。她娘便抱怨女孩子娇贵,让她先回家照看花生场。
孔庆刚站在雨中,说:“算了,装车回家吧,说不定一会就雨过天晴了。”
此刻的田间地埂,幽掩小路上全是忙乱的人们,雨声中不时的传来焦急的叫嚷,催促中有人带着骂声,田野此时像是成熟的风骚女人,咯咯笑着挑逗众人。
山坡上,王晨雨的爹推了装满花生的小推车从山坡上下来,小推车左拐右躲在雨中前行,晨雨娘在前面拉着绳。山岭田间原本没有路,沟坡纵横碎石遍地,走到孔庆刚家的地头,偏巧车轱辘轧在一块石头上,王晨雨的爹没能按住车把,手推车便歪在地头。晨雨娘扔了拉绳,抱怨说:“你睁着俩眼推到石头上了。”
晨雨爹急咧咧的嚷:“下雨我能看清楚路吗。”
晨雨娘说:“你没用倒还急了。”
晨雨爹身子不健壮,烦别人这么说,便赌气说:“你行你推。”
孔庆刚瞧见了,赶紧跑过来劝说:“你们也别犯急躁,路不好走慢点。”
三人把小推车掀起来,紧手紧脚把散落在地的花生重新装车。晨雨娘说:“下着雨你去忙吧,我们自己弄就行了。”
孔庆刚巴不得有机会和村里人亲近,自然不肯歇手,收拾着散落在地的花生,问晨雨咋不帮着推。
晨雨娘说:“晨雨还在刨哩,他倒是想推,他大不让,孩子正长身子哩。”接着又说,“晨雨和花妮是一年生的人哩。”
一时把花生装好了,晨雨爹弯身去推车,晨雨娘把他拉拽到一边,不用车襻双手端起车把,小推车竟然稳稳当当的,晨雨爹拾起拉绳来,和孔庆刚招呼过,拉着手推车去了。孔庆刚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看雨水和泥土早已粘住了,也就算了。
花妮娘抬头看看愈来愈黑暗的天空,摇了摇头,抱怨说:“下着雨你给人家瞎忙活什么,咱家的活还忙的完吗。”
孔庆刚说:“你娘们家懂什么啊,帮别人没坏处哩。”
雨水渐渐下密了,通向村里的小路上,手推车一辆接一辆急行,有些人家是毛驴拉着的地板车,一路上吆喝声不断。孔庆刚推着小车夹在中间在雨中急行,依然和前后的人打着招呼。
临近村头时,一辆拖拉机在后面催命似的鸣着喇叭,车上装了小山般高的花生,秦树天坐在上面,一个劲的高喊,大家让一让,让开路。众人推着小车靠了路边慢走,小路狭窄,孔庆刚寻了一处稍宽些的地方把车停下,候着拖拉机通过。
有人对此有些不满,小声说:“下着雨,就你家着急哩。”
拖拉机犟七赖八的过去了,越过前面一辆小推车时,车斗剐蹭了一下,那辆装满花生的小推车便歪倒在路边的地里,推车男人跺脚指着远去的拖拉机急咧咧的骂。推车的男人是柴三,拉车的是他兄弟媳妇柳艳。柴三有四十多岁,长得五大三粗,也是大家不愿得罪的主儿,小时候便是刺头,据说擀面杖打断也不哼叫。柳艳见他张口便骂,劝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让他家人听见不得给你小鞋穿。”
柴三气哼哼的说:“听到还能怎么样,他这是赶着去下生哩,刮歪了车就跑了。”
柴三一边骂一边掀歪倒的车子,试了两下没掀起来,便更加气愤,着急了又骂。
孔庆刚从后面跑过来,帮着把车掀起来。柴三感激的说:“还下着雨,嫂子和花妮等着哩。”
花妮娘在雨里等的着急,一个劲催促,孔庆刚执意帮着柴三把车上的花生收拾利索又用绳捆紧,这才回来推了小车前行。
到了村西的场里,把花生垛好,用几块破油纸搭上,雨便瓢泼一样开始往下倒。衣服全淋湿了,花妮娘俩赶紧跑回家去,孔庆刚躲在旁边一颗大树下,从湿漉漉的褂子口袋里摸出烟来,烟盒已经着水破开,里面所剩的几支也泡湿了,他没舍得扔掉又放回衣兜里。
路上有几个妇女头顶着衣服跑过,有些男人干脆脱了湿淋淋的褂子拿着,大步前行,雨来临前大家要了命的急慌,雨落下倒也不再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