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孔庆刚从床上爬起来,吆喝了一家人去刨花生,花妮娘洗了两把脸,揣了一块布巾,临出门嘱咐花妮记住喂猪,一会做好了饭带到田里,这才推了手推车去田地。
山里的早晨,天蓝蓝的清澈高远,秋风扑面带着果实的清香,秋季是山里最美丽的季节,八月又是秋季最美最忙碌的一个月。街上是赶早下地的男女,扛着厥的推车的挑担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花妮娘出门就遇到了大菊娘。
大菊娘和花妮娘这般年岁的中年妇女,村里很少有人知道她们的名姓,从前山里人家生了女孩便大妮二妮排着叫,嫁了人连姓都省了,一般说是谁的媳妇,等生了孩子大家便称呼谁谁家孩子的娘,以至于许多人家的祖坟里都有无名氏的墓碑。大菊娘四十多岁了,看上去像三十出头,身材还和姑娘一样苗条,她穿着旧式大襟的蓝上衣,把头发盘了用网子拢着,收拾的匀称整洁,惹得其他妇女嫉妒。村里的多数妇女到了她这般年纪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臃肿的身子水桶腰,肌肤干瘪没有光泽,生活糟蹋了她们的身心,像是青山绿水变成裸露的岩石山岭。
在此我并没丑化生我养我的山里母亲们,还有那些姐妹,当然我也没有刻意去美化她们,对我家乡的一切难容半点虚构臆造,她们就是普通的妇女,我很爱她们,她们生活在这个贫穷闭塞的地方,没有知识没见过多大世面,所知所见的只有山里那点破事,她们延续着上辈人的人生,她们的人生精彩是看着儿女长大娶妻生子,老去的时候自己却毫无精彩的回忆,她们却没有感到遗憾或者懊悔,原因是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她们的人生之外还有更多的精彩。
在大家羡慕的同时,有些长舌妇私下谈笑,说她得到了孔庆后的滋润。孔庆后一米九高,还有些偏瘦,名字里有“后”事实上他家就只有大菊和二菊,两个姑娘还不是他的“种”。这是大人们中间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事关脸面和孩子的幸福,又是不得已为之,只是很少有人提起,如今都上了年纪,大菊二菊已经是大姑娘了,村里人自然没人再提说。
孔庆后下身的物件奇特的粗长,村里人暗里给他起了诨号‘驴屌大个子’,年青时羞于见人,后来知道是个宝贝曾经自豪了一段时间。从前经常有人说起他的趣事,说他和大菊娘结婚的当晚,大菊娘看到他那个像驴一般的物件害怕了,如何哄骗也不和他上床,第二天跑回了娘家,好说歹说这才劝她回来,后来他媳妇果然欢喜得不得了,闹笑的人们还添油加醋编排了一些荤段子,那几年村里男人妇女私下全是他的笑料。两人羞臊之下又洋洋得意,享受了两年鱼水之欢的甜蜜幸福,后来愈来愈感觉不对劲了,别人家的媳妇一个接一个的生,他媳妇的肚子却迟迟不见动静,拥有让男人们嫉妒女人们发疯的大物件,他却难再得意,更谈不上自豪了,先前的精神劲顿时消失。
那时候山里人也只能到镇上看看,偷偷去了没看出毛病,便去山上庙里烧香拜佛,求神算命,得知是孔庆后长了个驴东西不能生育,当时大菊娘虽没抱怨,孔庆后心里却长了草,很长时间难以接受。村里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族的老人也讲‘失节事小,无后为大’,说来说去都是子孙后代重要,没有种子留下,孔庆后就感觉自己不是个男人了,经常在街上强撑起精神,一回到家里便喝酒解愁,等二两酒下去便哀声叹气。大菊娘一样憋屈,女人不生孩子还不如不下蛋的母鸡,权衡了利弊后来鼓起勇气试探,说你有力耕田没种下地,我们年轻这样舒服了,老了可咋办,走在街上都怕别人在后面戳脊梁骨,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中看不中用,不行就让别人种上,反正是你的地还是你收。孔庆后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借种这种事是打他的脸,开始还呵斥她胡说八道,丢人现眼。事实上经大菊娘这般一说,黑暗里指明了一条路走,不能说不入心里,山里的生活单调,两个人的家庭更单调,每次想到山里人看不起绝户的人家,老了怎样的孤苦凄凉,他心里便感觉低人一头,盼望有个子女的念头更加强烈。心里一直闹腾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了,懊恼落寞了两年,盘算来盘算去迟疑难决。大菊娘趁机又不时的说道,咱这也是没办法,我一个女人家都顾不得脸面了,还不是为了有个儿女吗,我保证怀上就没有牵扯了,人活一辈子辛辛苦苦过日子为了啥?孔庆后知道孰轻孰重,在失节事小无后为大的古训下,也就活泛了心眼。大菊娘知道这事伤男人的自尊,忧心积虑是怕这事让别人知道,便说这事就咱三个人知道,你我不说,谁睡了你媳妇还会出去说,他也要为孩子着想哩,你看看四外八村,自家媳妇怀上别人孩子的那村都有,咱这是没有办法。想到没有子女百年之后坟头连一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孔庆后沉默了半个月,最终把头低下了,狠狠心便依顺了大菊娘,选了一个恰当的夜里偷偷摸摸去找了自家兄弟,这种事选自家人放心,婉转说了来意,他兄弟一听便摇头,说老嫂比母这是犯上哩。孔庆后无奈又去拉一个远房兄弟来家里喝酒,等喝的稍有酒意,瞧着天黑了这才吐露事情的原委,把两人锁在了屋里,自己蹲在院里抽烟,后来自然就有了大菊。大菊一岁了,两人又想着要个男孩,男孩是大树的根女孩是水,水外流大树根却是永远的,孔得后又想到本家兄弟,大菊娘不乐意了,说和他生了一个是闺女,这次让外人种也许能生个儿子,已经有了第一次,孔庆后也就随了她,大菊娘一盘算便想到了秦树天。秦树天那时才刚当上村书记,来去也有借口,三个月后自然就怀上了二菊。孔庆后曾经想到有了村书记这层关系,往后在村里也有个照应,没想到生下来还是个姑娘,后来也就死心认了命,大菊娘再劝说也无济于事。大菊娘倒也说到做到,从此也没和两人牵连。这事虽然是在暗中进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长了自然露出了蛛丝马迹,村里渐渐有了风言风语,不过事属无奈,和奸夫淫妇不同,也没人乱说,大菊二菊大了,更没有人提说。
花妮娘和大菊娘说笑着出了村头,便岔开了路,两家的花生地不在一处。花妮娘到了地头时,太阳才露出来半边,周围田里零零散散有一些人。这片山岭地是按每户人口所分,每户一亩半亩的不等,山岭薄地不长别的庄稼,分种着花生和地瓜,花生现已落叶泛黄,地瓜却还在疯长,看着是一片绿一片黄。
孔庆刚先一步到了田地,弯着腰刨花生,花生一棵一棵从土里端出来,把花生上面的土甩掉,整齐的摆放成一溜。花妮娘走下地前,先把裤腿卷了起来,随后从大襟兜里取出布巾裹上头,这样就不怕露水和土弄到身上。刨花生又脏又累,腰弓成九十度,高举厥头用力刨,反反复复,机械单调,有人粗略计算了一下,一亩花生要刨近四五千下,五六斤重的厥头抡上十来回胳膊便酸疼,花妮娘刨一阵直起腰来喘口气。
孔庆刚用衣襟抹了一把脸,蹲了下来抽烟,看到烟盒空了便扔掉。
“一会抽一包烟,好几毛钱哩!买盐能吃好几天。”花妮娘又开始抱怨。
花妮娘现在愈发碎嘴,经常叨唠这叨唠那,还缺少见识,眼里就自家院里的一片天,盘算了如何过日子,自然把一分钱看得很重,孔庆刚明白先前的穷日子过怕了,妇女们勤俭持家这样唠叨也不是坏事,当了耳旁风但不能回嘴。
年前后要换届选举,他必须和村里的人套亲近,这种事要做的自然,不显山露水,烟酒可以联络感情,请酒不能轻易办,传进秦家人的耳朵里该是画蛇添足了,偶尔碰上发一支烟就不会露出破绽,孔庆刚现在行事小心谨慎,连自家的人也尽量避讳。
太阳一竿子高时花妮提来了一壶水和一个布包,布包里是几个地瓜面的煎饼,一个萝卜咸菜几根大葱。孔庆刚划拉了一堆花生鞅垫在屁股底下,花妮娘一双手在衣襟上搓搓,两人蹲在地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