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孔氏出殡的这天,该来的人家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平时和秦家不和睦的人家借机也来了,反正没亏吃,来应个景还能修补两家的关系,赚一块白布回家去做鞋底。这是书院村近几十年来最隆重的丧事,秦家门外的东西大街上站满了人,家门口两拨吹奏的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头,以讨取更多的赏钱,自然也有压制对方出风头的意念。庭院里人多拥挤,除非身份重要去祭拜才会硬挤进去,一些外村来的亲戚朋友便加塞在观看热闹的村民中间,和街坊四邻的男女各自攥了一块白布在院外等候。
秦家庭院里挤挤攘攘塞满了秦姓族人,南围墙边还用苇席搭了客棚,东边又砌了牛头锅大灶,此刻三五人围了桌案锅灶忙活,偌大的院子此刻显得很狭小,狭小的间隙还不时有人挤进挤出。堂屋门外搭了灵棚,从灵堂传出的哭声百声百样,呼天抢地的,装腔作势的,嚎啕大声的,泣不成声的,悲戚无声的,整个院子悲悲惨惨的,那声势笼罩了整个村子,在一片哭声中时而有管事的人吆喝。管事人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刘半仙此刻正指挥一帮不惧这种场面的壮汉准备起灵之物,另有管事的招呼接二连三来祭拜的人。
临近晌午的时候,从村外开来一辆吉普车,车顶上载了花圈,司机长按了喇叭,震住了一街的男男女女,众人见了稀奇,伸长了脖子观望,原本拥挤不堪的街道便无处下脚了,众人推推嚷嚷,笑骂声一片,这个骂谁踩了她的脚,那个骂小伙子撞了她的奶,闹骂着还死盯了小车看。秦姓人便炫耀说,是乡里的大干部哩,旁边的人一脸的羡慕,说秦家就是上下有面,连乡里的领导都请来了,人群里有孔家人哼哼了一声,如此便没人再言声了。
吉普车在秦家院门口停下,从车里下来四五个穿着整洁、头脸油光的中年人,两人还夹了公文包,中山装的上兜插了钢笔。山里人很少见这般大人物,恭恭敬敬的硬是挤出一条空隙,让这些人进去。随后院里有人出来从车上抬下两个花圈,秦四戴着一块白布折的角帽跟在后面,得意洋洋的嚷着别碰坏了,院里没了地方搁置,秦四嚷嚷了把花圈摆在院门口的明眼处,山里人哪见过这等排场,瞪眼看着称奇。
秦孔两家亲戚朋友多,祭拜的人陆续不断,熬到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里面这才传出要出殡的消息。首先出来的是两拨吹鼓手,在前鸣锣开道,后面是给亡人在那边所需的纸轿、金童玉女等等应用之物,随后是八个壮年男人抬着松木做的寿棺。秦怀玉哥俩各由两个男人搀扶着跟在后面,两人头戴疙瘩白帽,手里是缠了白纸条的哭丧棒,秦怀玉捧着哭丧盆,盆里是烧过纸灰,他十多岁的儿子在后面牵了孝绳,再后面是族里的其他男丁,男丁后面是女眷,全是白布搭头遮了头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声震天,一个个捶胸跺脚的号啕大哭,倒是老太太的俩女儿声音嘶哑哭不出声来,特别是最小的女儿,才刚出门便晕了过去。围观的老人此时叹息不止,称看着心酸,老太太虽然这辈子活得窝囊,闺女儿子个个听话懂事。族人这等装模装样喊声大哭,如何也难挤出眼泪来的,秦怀玉的心像被细针一下一下的扎,默默喊着已经离开去另一个世界的娘,迷茫的眼里满是悲哀。秦怀玉三十多岁,在村里小学教书,懂得母亲在夹缝中过日子那种无奈。
院门口等候的远亲近邻一个个腰酸腿麻脖子僵直,瞅着涌出来的人稀少了这才把手里的那块孝布戴上,挤进送葬的队伍,同时嘱咐自家的孩子,看管好自己的弟弟妹妹。
人群挤挤攘攘向前挪动,一时便又挤不动了,打头的送葬队伍已经到了村中间的老槐树下,停了下来开始路祭,这时队伍便有些乱了,后面的人开始往老槐树下拥挤,路祭是最热闹的场面。
有人抬了一张单桌摆在树下,上面供着老太太的牌位,桌上摆着香炉香火酒杯和酒。刘半仙站在桌旁掌事,点燃两只白蜡烛,又点燃桌前的烧纸,随后高喊,上拜啦,上拜啦。随后一位全身孝衣的中年男人挤出人群走到桌前,双手接过燃香上举,随后插在香炉里,端起桌上的一杯酒浇在地上,后退一步在桌前跪下磕头,行四叩八拜大礼。刘半仙随后喊声“谢”,跪在左右两旁的秦家几十个子孙后辈便磕头回礼。老人过世子孙后辈成了磕头虫,亲戚朋友来祭拜,回敬个磕头礼是必不可少的,秦家家大业大,丧事自然场面大,来祭拜的人还不是一般的多,一个接一个,刘半仙最后喊声变得嘶哑了,几个小孩子磕头回礼累了便头拱地趴着不起,围观的人便哄笑不止,就担心没热闹瞧。老太太小女儿未出嫁,她对象还是未经世面的小伙子,未上场就被这场面吓住了,百十双眼睛紧盯他,一些妇女嬉笑着喊,新女婿多磕头少作揖,他哪敢抬头,双腿迈的不利索,围观的人们便嬉笑,他更不知所措了,来时大人教导的磕头礼便做的失了样子,招惹姑娘媳妇们笑声不断。
天傍黑了,刘半仙不免有些焦急,该祭拜的也来的差不多了,单单最重要的客人没来祭拜,老太太娘家侄不祭拜就不能完场,无奈用嘶哑的声音叫喊,“没有上拜的客,快上拜啦”。
此时,孔庆刚这才从人群中走出来,上前行祭拜大礼,跪在地上悲声地嘟囔:“姑姑,您可怜啊,几十年没过一天好日子,就这么走了。”
秦家族人个个怒形于色,秦四跪在灵桌左侧,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孔庆刚早已被杀死几次了,此刻秦四只能小声怒骂。
“妈的,就他找碴生事哩。”
秦树武拽了秦四衣袖,劝说:“娘家人看棺出气的人,今天这场合别肇事。”
秦四哼了一声,说:“你看他平常不服气的样子,刚才去客棚磕头拜谢,他装看不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礼毕。回礼。”
刘半仙着实着急,生怕生出事端,不等孔庆刚离场便迫不及待地又喊,还有没上拜的客人吗?
这时一阵大风袭来,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转眼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才刚还站在对面的人只看到一个恍惚的黑影,让人顿感一阵恐慌。正磕头回礼的秦家人惊愣在当场,围观的人群慌乱一团,儿喊娘,姐寻妹,众人七嘴八舌叫嚷。
“这是怎么啦,怎么回事?”
在人们惊恐之际,从天上落下雪来,有人惊叫。
“下雪了。”
“怎么现在下雪了哩。”人群便炸锅了。
在送葬队伍后面,孔杰和秦虹没有装模装样的哭,眼泪却是从单纯的心里流出,人活着时不怎么在意,人没了倒是处处想起好来,秦虹想到娘私下里说过,大娘挺可怜的,在两姓的夹缝里生活,三十多年来也算尽职尽守,想到从前的诸多往事,现今知道了生死的概念,悲切的神态让人感动,在黑暗来临的一刻,她和孔杰惶恐不安中忘记了平常的争斗,两只手竟然不知不觉牵在了一起。
一时黑幕退去雪也停了,并没留下丝毫痕迹,经过了这般惊吓,众人心里都像长草了,眼下是秋季竟然下起了雪,没有叩拜的人早已没了那份心,刘半仙让人撤了供桌物品,送葬的队伍开始起灵去墓地。
秦四跪着久了抬头东张西望,瞅见了人群里的朵儿,两人目光相撞便会意抿了嘴偷笑,等人群开始移动秦四挤蹭到她身边,手在她的下身摸了一把,低声说今晚去她家。朵儿拿一双媚眼瞅了他,也不言语,秦四会心笑了,不敢长呆在女人队伍里,悄悄挤到前面去了。
村里街道两三米宽,站在墙头和树上的孩子们先后跃下挤进拥挤不堪的人群,街道更显现狭窄,众人推推攘攘,不时有人被拥挤歪倒,接着便是一阵叫骂,这等混乱的情形直到队伍出了村子才稍有好转。村外是羊肠小道,两旁是田地,围观的人们便散开了些。秦家的坟地在山坳里,等送葬的队伍过去,路两边的田地里竟然走出了两条道路。
朵儿在人群中磨磨蹭蹭落在队伍后面,四下瞅了没人注意她,悄悄把孝布扯下,塞进衣兜里,拢了一下头发,转身急往回赶。村里此刻未见一人,街上空空荡荡的,朵儿心急火燎一阵的小跑,进了院门瞅见何书记在院子里焦急走动,看到她扔掉半截香烟,眉开眼笑了。朵儿又拨弄了一把头发,问:“我妈哩?”
“我让你妈去看热闹了,自个在家等你。”
朵儿没在言语,回身去把院门关了插上木栓,自言自语:“天要黑了。”
何书记从后面抱紧了她,说:“那咱们就快点。”
朵儿佯装生气,说:“你来没别的事哩?”
“想你哩。”何书记嘿嘿笑,急不可待解了朵儿的衣扣,随后两人不顾秋风的凉意,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摸弄起来。
院门外的路上有人陆续走过,谈论才刚的一些趣事,路祭时都有谁多磕头了,谁家的媳妇被摸了奶子,院里的两人兴趣正浓,自认为关了院门不怕的,径自云雨,正在乐趣盈然之际,听到有人推着院门喊。
“刘二的媳妇,在家吗,有个老太太被挤到路旁的沟里,你快去看看。”
朵儿正是销魂的当口,闭着眼享受那飘飘飞升的感觉,小嘴又被另一只舌头塞着,哼哼唧唧了答应。外面的人便笑了,说:“天没黑你关院门做啥哩,你家男人一会都不让你的身子空闲,这会工夫也捣鼓一回。”
朵儿忙扭头挣开嘴来,说:“怕猪出去哩。”
何书记此时听闻人声,更来了劲头,一阵的猛冲直撞。朵儿突然间攀上了巅峰,魂魄飞升,吃不住了喊叫。
外面的人听了,嬉笑着走开。两人用尽了力气,安静下来,何书记玩弄了她的双奶,说:“我就喜欢你胆大人浪,又带劲又刺激,这样永远塞着你XX才好哩。”
朵儿醉眼迷离,脸似桃花,说:“那你就永远塞在里面,吃饭干活,出门开会。”
说完两人兀自笑了。
朵儿寻到娘时,老太太正盘腿坐在沟沿上嘟囔埋怨,歇够了正要准备回家。朵儿拍着娘身上的泥土,心疼不止,骂着那些黑心该死的,还一个劲抱怨,这要摔坏了可怎么得了。老太太见女儿心疼自己,说人老骨头硬,倒是脏了衣服哩,随后被朵儿扶了回家去。
夜色降临,村里沉静了下来,帮着秦家料理丧事的人们围坐在一起喝酒,夜深了,静谧里传来狼的嗷嗷嚎叫,老鸹一阵笑一阵哭,众人心里慌慌的,脸上变了色,村里的狗也不让人安静,一只狗叫招来整个村子几十条狗加入,躲在树杈上草垛旮旯的鸡鸭上蹿下跳,一时间像是狼进村了,夜色里那一盏盏才刚熄灭的煤油灯又陆续点亮。
狼固然可怕,但也只是吓唬顽皮的孩子,成年人并没多虑,倒是老鸹的怪叫刺激众人的神经,老鸹笑人上吊,老鸹哭黄泉路,何况是又哭又笑,虎狼不可怕众人最怕死亡路,一些人听了像针刺自己的心尖,毛发竖立脑袋发涨,平常人自然也是惊悚使然。狼嚎老鸹怪叫之际,隐隐约约还有人呼喊,‘来了吗’,听声音好像在村子通往山里的路上,随后渐渐远去。众人面现惊愕,端着酒愣怔起来
这夜,狼嚎叫到五更,老鸹怪叫到天际出现一丝亮色,书院村的人们睡觉没有以往踏实,各家各户微弱的灯光摇曳到夜色渐渐散去。第二天闲谈间问了,村里没有人出外,这事更给村里人添加了疑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