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完毕后,架电所需的物质陆续运进了村,电线电表之类存放在办公室里,夜里由刘二和哑巴守着,电线杆放在村头路口,村干部便安排挖电线坑的事宜。线路从乡镇到村里要穿山越岭,挖坑埋电线杆需要村民们做,山坡上地质坚硬半天挖不进一扎深,村子近处在田间地头省时省力,为了公平用古老的办法抓阄,按两户一个坑分派下去。
村干部命都好,也算是运气爆满,都摊在了村头的田地里,就这村干部也顾不上做活,村里操心的事情多,要为人民服务,村里有人便上赶了来帮忙。秦树天自然也落得轻闲,趁着这个机会去了一趟龙台口村。傍黑回来的路上,瞧见花妮还在坑边铲土,相隔了三五十米远,便大声说:“闺女,天黑回家吧,不用这般焦急的。”
花妮又开始神态不自然了,下午颜世虎和刘二来,看到她和晨雨一块干活,二人也没搭手便回去了,她便有些拘谨不安,此刻生怕秦树天过来,就说:“晨雨哥,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晨雨窝在一米多深的坑里,自言自语:“天这么快就黑了!”
晨雨今天干活不觉累,抓阄的时候他盼望和花妮家一组,这个心思不能显露出来,其他人家也都想着巴结,又顾及别人说三道四,他娘大大咧咧不在乎,当着大家嚷嚷了要和花妮家一组,他当时心情便激动不安,知道孔庆刚事多人忙,一定是花妮去的,便不让爹娘傍边,自己早早扛了厥锨精神十足的来到村外。
晨雨对花妮有意,无奈花妮有了对象,婆家还是上等人家,他只能把爱慕埋藏在黑暗里,花妮马上出嫁了他更珍惜这短暂的时刻。
暮色渐渐降临,空旷的原野静悄悄的。秦树天走远了,也带走了让人忐忑不安的压抑,两人神色仍旧不自然,花妮低着头又轻声催促着。晨雨恋恋不舍又铲了两下,无奈扒了坑沿往上爬,坑边的土松软,一扒拉便往下掉,晨雨窜跳一下还是落在原地。花妮站在坑边犹豫,四下望一眼这才弯下腰伸出手拽他。晨雨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上来收不住便撞在花妮身上。花妮脸颊顿时泛起红晕,呢喃了一声,随后低头走开。晨雨愣呆了片刻,随后收拾了铁锨跟在后面,脑海里回味刚才的一幕,但那一刻太短暂了,竟然无法体验那一刻的温柔。
走近了村口,花妮停了下来,说:“晨雨哥,你先走吧,俺累了歇会。”
花妮是担心别人看到说闲话,晨雨有些沮丧,心情失落落的,无奈先自进村了。
此时血色残阳变淡,暮色渐浓,群山原野渐渐模糊,村庄上空飘浮着炊烟,一幅田原暮色的景象。花妮望着晨雨走进村里了,脚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低头默默的前行。
“花妮等等我。”
身后有人喊,花妮回头看到金燕儿赶上来,便站立路边。金燕儿走近了,她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里还残存了喜悦,心情荡漾难以掩盖在眉脸上显露,花妮说:“你做什么哩?这样高兴。”
“干活呗。”金燕儿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接着笑了,反问花妮:“你们怎么到现在啊?”
花妮说:“晨雨哥想挖完哩。”看到金燕儿没拿干活的工具,手里却拿着未纳完的鞋垫,不禁犯疑惑,“你不是去干活吧?”
金燕儿瞅了一眼左前方,喃喃说:“俺的铁锨让金牛拿回家了。”
花妮扭头望见孟凡从田地里走进了村子,便笑着说:“你是骗俺哩,你俩说好了?”
金燕儿脸更红了,说:“别胡说哩!”
花妮和金燕儿嬉笑着走到村头,秦树天便瞧见了。秦树天骑自行车累了,在村头和几人说话歇息,看到两人神神秘秘说笑,脸上笑开了花,竟然有些怒气,看到金燕儿走到面前便狠狠瞪了她一眼。金燕儿神色慌张,低头走过去。
秦树天此刻发现金燕儿确实漂亮迷人,突然间他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威胁迫近,金燕儿整天黏在代销点,锣鼓长了没好戏,必须给她找个婆家。秦树天马上想到龙口村何书记家的小儿子,一家人才刚和他说道,何书记先前没犯事婚事不着急,现今没了权势还担了坏名声,四外八村人人都厌恶,媒人自然不再登门了。先前介绍的姑娘倒贴了他家,没过门给他家当牛做马,何书记的小儿子到部队后长翅膀了,执意退了婚,现今有三俩心眼的姑娘都避之不及,这让一家人犯愁了。秦树天不觉得把金燕儿许给何书记家有何不妥,何书记犯这点鸟事,顶多是生活作风问题,儿子在部队里就是国家的人,配得上金燕儿。
秦树天一时还想不出适合的人去提亲,他不便露头出面,众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何况何家家大业大难缠,一旦出了差错,做媒人的便搁在半空了,里外难做人。秦树天回到家才刚坐下,盘算合适做媒的人选,铁蛋娘这时来找他,他顿时有了主意。
铁蛋娘四十多岁,上衣大襟上补了两块补丁,浆洗的倒也干净,临来时大约才洗了头脸,看着很精神。铁蛋的娘老早就没了男人,十多年前生产队的牛圈塌了他男人埋在了里面,那年代靠男人挣工分过活,铁蛋的娘拖着两个孩子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逼迫得她没法了,一天夜里她跑进村前玉米田里,等她慌里慌张背了半布袋玉米出来,便被看守的社员逮住扭送到大队办公室。秦树天那时刚接替他爹任大队书记,看着孤儿寡母的可怜,没有批斗她,当晚夜深人静的时候,背了半袋子玉米棒送到她家里。后来村里分粮食也会照顾她家,还经常来嘘寒问暖,一直到分田地到户,铁蛋长成了半大小伙子,庄稼活拿得起放得下,家境稍微活泛了,秦树天碍于脸面逐渐少了来往。后来秦怀生的爹接替了他先前的责任,和铁蛋的娘私下搭伙过日子。
秦怀生的爹娘分家过日子多年,那时没有离婚这一说,嫌丢人。两人分家的原因村里人也都不摸脚,秦树天却是心里明镜似的,秦怀生的爹娘不说道,他便装了没事人。村里传言,说秦怀生的爹娘吵架便提到了秦树天,事情不明朗不敢乱言,倒是埋怨秦怀生的爹舍弃了家人,顾怜一个寡妇。面对众人的啐骂,秦怀生的爹全然不理,也不辩解说道,找了一间破屋自己单独过活。秦怀生兄妹跟着娘过日子,恨他爹丢人现眼,娶亲时硬是没让他爹傍边。
秦树天有时侯也会因以前做过的事产生一丝歉意,是歉意不是内疚,当他知道铁蛋娘此番前来的用意,便笑呵呵说:“你放心好了,明儿就叫铁蛋跟着去栽电线杆,有吃有喝还能记一天工。”
秦树天转而又说,“你来了正好,我正想让你去金家提媒哩。”
秦树天接着讲了给金燕儿提亲的事。铁蛋娘满脸诧异,说:“这种事情怎么想到我哩,不行的,我是死了男人的单人,不吉利。”
秦树天说:“不碍事,不碍事,金家和别人家少来往,你也许能说得上话。”
铁蛋娘有些为难,说:“听说何书记逮了起来,金燕儿又挑拣不得了,这事有点难缠。”
秦树天说:“你放心好了,何书记这点小事也不算事,顶多关个年多半年,他儿子从部队里回来还是他家的天下。”他抽了一口烟,又说,“金燕儿这般大了,找什么样的好人家,你只管去说就是了。”
铁蛋娘犹犹豫豫答应,说去试试。
铁蛋娘回了家,说了让铁蛋去架电的事。铁蛋干巴巴的瘦,凸显的眼睛很大,黑洞洞的眼睛里总是飘忽着太多所看到的世间的事情。他平时沉默寡言,是十七八岁年龄段稍有的成熟。跟着架电有吃有喝,还能挣点工钱,分田地可以能兑多半亩,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想想便激动不已,可是娘恳求了秦树天,这事让他郁闷,心情压抑。他知道娘的难处,有些事情看在眼里憋闷在心里。铁蛋听说娘准备做媒把金燕儿介绍给何书记家时,当时便急了,说:“你千万别扯惑这事,听说何书记家不是正当人家,他儿子也不务正业,人家燕儿一准不愿意。”
铁蛋娘说:“何家当了多年的书记这点事也算不了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燕儿能找什么样的主儿。”
铁蛋有些气恼,说:“这你就不用问了,人家金燕儿有心上人,你再去提媒算什么事。”
铁蛋娘诧异,说:“你说她和孟凡?这都是不着边的事,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哩。”
铁蛋语气坚决,说:“那你也别去管,搀和了讨人嫌。”
铁蛋娘说:“一家女百家提,提媒说亲是好事哩,又不是从前瞒哄欺骗,愿意不愿意是她自己的事,”随后又低声说,“再说跑一趟也好给秦家一个回话。”
铁蛋便沉默不语了。他娘接着叹了口气,说:“你也该是说亲的年纪了,咱家这样穷,唉。”
铁蛋娘当天夜里去了金燕儿家,金燕儿当面回绝了,回答的干脆利索,铁蛋娘如实转告了秦树天,这让秦树天感到了恼怒和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