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她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好在大家都是刚刚开始上学,一个字也不认识,连个黑板也没有。但她住的那孔窑洞不知道住了几辈的人了。墙壁乌黑乌黑的。她昨天从供销社买了了一瓶墨汁,还顺便买了一把刷子和一包粉笔。现在将错就错,就在那乌黑的墙壁上,用黑墨汁刷了一块黑板。把原来有些不太黑的地方,也刷得乌黑发亮,完全可以当黑板使用了。
好在大家都带着小凳子,尽管那凳子大小不一,新旧有别,好多就是用木板钉起来的,但好在都也是可以使用的。她就在那黑板上给大家写汉语拼音,教大家发音。于是那乌黑发亮的窑洞里边儿头一次发出了bpmf的朗朗的读书声。
她带头读了几遍,然后一遍一遍的教学生读。不断地矫正和指导着他们的口型和发音。但大家什么也没带来,空着两手。她这才发现,学生必须用的学习工具也没有。而且看样子他们可能也买不起这些东西。
她突然想起李大哥说他在外婆家是读了几天书的。他们那个时候用的都是石板石笔这种学习用具,除了消耗石笔以外。石板是可以反复使用的。石笔的价格也非常低。自己甚至可以用软石来制造石笔。
她还真在他家里见过他使用过的石板。她就让成阳到隔壁家里找到他哥使用过的石笔和石板。那个石板大概有十几寸长六七寸宽。上边儿上拴着一个提绳,完好无缺。她拿起石板对大家说,上课是要写字的。她指了指墙壁上的汉语拼音对大家说,如果你们有铅笔和本子就拿来。如果没有,回去以后跟你们的大人说,到外村里边儿看你们家亲戚家的孩子使用过这种石板的,把它借过来,就能使用了。不过现在要紧的是你们还没有桌子可用。这些门板是没有腿的。大家能不能想办法,怎么能让这些门板有了腿?
所有的同学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又问大家,你们家谁家有木匠
有一个叫马秋花的同学说,我们家有。
那你能不能让他帮忙儿,给咱们这些门板装上腿子。
能是能。做家具,桌子都没有问题的。
她肯定地说。
那能不能下了工以后,让他来给咱们帮帮忙。
帮不了的。那孩子脸上的兴奋,一下就消失了。
怎么啦?我可以让生产队给他记工分的。不白干的。
她以为担心让白干活儿,就向她保证说。
他是我爷爷,她非常失望地说。他早就去世了。
同学们听着,哈哈大笑起来。
她也哭笑不得地把嘴巴咧了两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手中拿着石板的成阳举起手说,我有一个好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她示意他说下去。
他说,用那种最坚硬的硬土块儿,把门板的两头支起来,就能当桌子腿使用。
她仰起脸想了想。这好像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宣布了几项纪律,以及上课时间。要大家按时到校,就早早放学了。叮嘱大家下午来的时候,每人拿一把斧头。准备自己用硬土块儿去做课桌腿。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想对李大叔说,那些木门板没有腿怎么办?但话到口边她又咽回去了。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应该生产队准备的。不能让她这个老师来想办法。但现在看起来。他们也还真的是没有办法。只是今天下午她看见,村子对面的山坡上,有两个人正在用大斧头砍伐两棵大杨树。显然是要准备给学校做课桌凳吧。但那要等到秋天以后甚至到冬天了。现在真是没办法。只得按成阳说的办法,先临时用土块来做课桌腿了。但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办法行不行。那毕竟也是土块。跟木头是根本无法比的。而且小了支撑不住,大了又占地方。好在学生中间,有一个从外婆家转回来的学生李秋水。他已经读到四年级了,年纪比较大。还有两三个十几岁的孩子。他们的力气和智力,在做这些简单的事情的时候。估计也没什么问题。
她就指定让李秋水当班长,毕竟他已经掌握的知识要比大家多得多。年龄也比大家要大,给大家带个头没有问题。
她利用中午吃过饭的闲暇时间。让成阳带着她到那个东面的破窑洞里先看了看。果然那些土块非常大,而且非常坚硬。大概长时间的风化,把那些虚软的,不太坚定的部分破坏掉了,剩下来的一定是特别坚硬的。
她试着用手中的斧头砸了砸,确实是足够的坚硬。她决定就这样做了。反正这些东西也不值钱。做不成扔到沟里算了。人不能因为害怕失败就什么事也不做。尝试了做不成也不后悔。但没有尝试绝对是后悔的。
下午同学们早早就来了。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斧头。她让李秋水带着两个同学到饲养室里去借平车。她带着同学们来到那个位于东面的那个破窑洞跟前。
但现在把她难住了。看着那一堆一堆的坚硬的土块,不知道怎么办。如果做的大了,就占据了门板的位置,学生的腿就放不进去,影响使用效果。如果做的小了,又担心支撑不住桌子的压力而破坏掉,甚至砸了学生的腿。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做的。她根据门板的宽度,选定了一块看上去很坚硬的土块儿。那土块呈长条形容易修整。
她俯下身子,先用斧头轻轻地修整好一块平面。然后用中指和食指,量了量长宽,差不多有三四十公分的样子。她觉得这个宽度可能能支撑住门板的重量了。正在她修整另一个面的时候,李秋水他们拉的平车也进来了。
他毕竟年龄大点,经验也丰富。他看出了问题的所在。指着平车跟她说,老师,我们下去的时候是下坡路。还拉着这些土块儿。恐怕我们是拉不住车的。还可能会发生危险,就需要做一个摩杠。
什么是摩杠呢?
她抬起头望着他说。
摩杠就是在平车的下边绑上一根木头棒,增加平车和路面的摩擦力。
李秋水老道地说。
她一下子怔住了。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其实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她看到他们刚才上来的那个土坡。虽然不太长,但是还是很陡的。虽然往下走不费多大的力气,但是平车的冲击力还是不小的。这些小孩都没有多大的力气,万一出了事,她可怎么向家长交代?还没真正开学就出了事故。这可是个可怕的事情。
她越想越怕,想干脆放弃算了。但又想了想,不能半途而废吧。不能因为有问题有危险,就放弃自己的努力。,那完全就是懦夫的表现。那可不是你自己。但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自己确实是没有多少生活经验,特别是劳动经验。因为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于是,她回头说。那你们几个就回到学校院子里。院畔里有很多木棒,你们选一个比较结实的去捆绑好。你们家有铁丝和老虎钳吗?
她又问成阳说
有的,老师。我跟他们回去找工具去。
好吧,她对李秋水说。一定要注意安全。
几个孩子拉着空平车,沿着原来的路回到学校去了。
她很快修整好了一个大土块。伸出食指和中指,量了量长短高低度差不多。根据学生的腿和小凳子的情况,她把高度定在六七十公分左右。不敢太高了。如果太高了,容易被压断的。
她把她做好的这个放到院子中间。给同学们讲解做这种土块的要领。要选择坚硬的土块,先大致修整出一个大致的样子。最后由她自己来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当然,如果自己有把握也可以自己单独完成。
大家很快弯下腰。在一大堆土块中选择可以做课桌腿的土块儿。
她也继续修整着第二块土块。一会儿就修整好了十几块。这个时候,李秋水他们拉着小平车走上来了。
她惊喜地看到平车后边儿尾部的边上用铁丝绑了一根很粗壮的木棒。木棒的顶端还用斧头削成一个斜面儿。显然是要增加平车与路面的摩擦力。她仔细查了查平车的底部。只见他们把木板和平车的轴绑在了一起。用粗铁丝拧得很结实,显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而且他们还在平车前边儿加了一副拉绳。这样上坡的时候,拉平车的人就能使上力气。显然是成阳他们家里用过的。
想到路不好走。虽然是下坡路但冲击力太大。她不放心让学生自己拉平车。
于是,她让同学们一起把那三块儿削好的土块儿搬到平车上。李秋水要自己驾车,她没有让他干。成阳也抢着要干,但看着他那个小小的个头连平车的杆也摸不到,根本不可能。只不过他只是想表明一个态度。这就是小孩子情商高的表现。
她把拉绳套在肩膀上,双手架起平车杆。孩子们使劲儿在后边推着。先上了一个小坡,接着就要下坡了。她让其他同学都干活去,只留下李秋水等三个年龄大的同学,跟着她一块儿去卸车。
开始下坡了。她赶紧使劲儿把两边儿的车杆往后面顶。他们说的摩杠很快就跟路面摩擦到了一起,飞快转动的车轮马上就慢了下来。车辆两边两个同学也分别拉住车厢两侧的木板儿,以减少往下冲的力量。其实车后边那个木棒的摩擦力,根本不用大家费那个力气。只要她能恰到好处地把握好两根车杆上下的力度。摩杠和土路的摩擦力与下行的速度,形成一个强大反比的关系。几乎什么也不用做,拉着土块的平车就平稳地从土坡上缓慢地走了下来,很快就走到院子里了。
她把平车的杆儿放到院面上,和同学们一起把土块儿从车上卸下来。按照门板的长短分别摆了两块土块。他们把门板放上去,高低长短正合适。她又让成阳站到木板上,看土块的形状一点变化都没有。她让三个孩子都站到木板上,但土块还是纹丝未动,一点都没有变形的感觉。显然成阳出了这个主意还是非常好的。她对这个孩子肯动脑子的个性,非常欣赏。
她又架起平车准备往上拉。但李秋水挡住了她。自己把车架起来,往上走。她也没有制止,因为上坡路不会有危险。他们三个在后边儿推着。她也不用费多大的力气。
等他们上去以后,她惊喜地看到这些孩子们真是又勤奋又聪明,完全模仿着她做出的那块样板土块,做出了跟那块儿一模一样的。有的做的甚至比她做的那个面还要切的平整光滑。那白黄色的土块在阳光下发出着微光,似乎也在预示着即将出现的知识的天堂,给大家一点微茫的希望。
有的自信心不太强的同学只做了一个毛坯。她只得自己拿起斧头认真地去修整着,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李秋水和李成祥他们把平车放下,拿起斧头,自己捡一块合适的土块儿,认真地修整着。直到跟模型土块儿相差无几。
毕竟土块跟石头、木头不一样,可塑性很强,容易加工成型。很快的,一块块用来充当桌子腿的土块,便整整齐齐的放在院子的边儿上。因为是下坡路,不用费什么力气。上小坡的时候,大家都在场,人多力量大。这次她一下就放了五块儿,几乎把平车的车厢都放满了。
她把拉绳套在右肩膀上,回头看了看挂钩是否挂好。觉得一切都没有问题了,就架上车辕,让大家在后边儿使劲儿推着。由于数量陡然加重,虽然往上走的土坡不长,但坡度比较陡。所有的男同学都放下手中的活儿,使劲儿在后边儿推着,很快推上了坡。
她按照上次的操作轻轻地抬起车杆,后边儿的摩杠很快压在了土路上。由于这次车厢里边儿的东西多出了几乎一倍,压力倍增。摩擦力当然也是倍增。车杆几乎不用抬,甚至还得往下压一压,拉着东西的平车才能正常启动。这样反而更安全了。这可真是充满着辩证法。难道安全和压力成正比例关系,不是一个什么哲学命题吗?
她边走边想,笑着摇了摇头。心里说人真是个怪东西。紧张的时候就什么也忘记了,只想着眼前的这件事情。现在轻松下来了,虽然还是同样做着这样的事情,但脑子里边儿就产生了多少的怪念头。真是太奇怪了。
就在她想所谓的哲学命题的时候,车子很快就下了坡,来到院子里了。这次他们就不必再做试验了。他们先把门板拿回去一块儿。然后把车上的土块两个人一块儿抬下来,直接抬到窑洞里边儿。按照门板的距离放好。然后就把门板放到上边儿。这样的一张两人的课桌就做好了。
她仔细打量着这一张土制课桌。心里有一种满足和自豪感。虽然又土又笨,又简单又廉价。但它的功跟价格最高昂做工最精致的课桌,其使用价值没有任何区别。所获得的知识也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才有真正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这跟别人给予你的或者是帮助你完成的,在心里感觉上是完全不同的。她觉得她特有成就。而这个成就有那个叫成阳的孩子的一半功劳。如果不是他出的这个点子,即使是这样土得掉渣的,简陋的可笑的课桌,也是没有办法得到的。
她和同学们一起把剩下的几块土块都搬回来。按照门板的距离改成了两行。中间留了一条短短的过道,便于同学上下课能够出去,返回来。按照学生人数,每张桌子两个人。至少需要十二张门板,需要二十四块土块。如果那样,就放不下这么多的门板了。她只能牺牲过道,把所有的门板都连接起来。虽然学生出来进去不方便。这样反而省下土块。一排课桌只要四块土就行,一下就省下了一半儿。她让成阳赶紧上去告诉同学们,不要再做了。只要把手头的修整好就行。
然后她和李秋水把剩下的几块土块抬进去放好。就拉着平车走出街门,上了土坡到了工地上。
到了工地上一看。有的已经修整好了。有的正在修整。每个同学至少做了一块儿,她赶紧让大家先休息一下,不要再做了。
因为只要有四块就够了。虽然大部分都没什么用了。但也让同学们学会了做一样新的活儿,也是一种锻炼吧。
她看了看没有做好的就不要了。在做好的里边儿选了最好的四块,放到平车上。她继续架着辕,和同学们一块儿回到了院子里边儿。大家一起把四块土块搬到窑洞里边,把最后一排门板放上去。整整齐齐的四排课桌,一下子呈现在面前。同学争先恐后的寻找着自己的小凳子,想占据最好的位置。把小凳子放在门板后边儿,一个个正襟危坐,完全就像正式进入了课堂的样子。
她非常高兴,在水缸里舀了一点儿水。先让女同学洗手。女同学洗完了,她把水倒在外边儿的一个猪槽子里。那是房东留下了一个存放脏水的地方。等这些水澄清以后,还要继续使用,喂猪,洗衣服都行。她又舀了半瓢水让男生洗。洗完以后又倒进那个槽子里面。大家又用她给的毛巾擦了手。她又把笤帚拿出来,让大家在院子里互相打扫着身上和头上的土。
然后大家干干净净地走进了窑洞里边儿。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所有的同学脸上都洋溢着成功后的喜悦。大家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学习了。她打开火炕上放的那个大帆布包,把一年级的书拿出来,挨个发给大家。也许是孩子们第一次看到了书,看到了书上的文字和插图。脸上的喜悦就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焕发出灿烂的笑颜。
他们迫不及待地翻看着里边儿的插图。试图目睹那些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只有她对李秋水发的书比较特别。因为他已经读到四年级了。这个春天开始,他就应该读五年级了。所以给他的书是五年级的书。同学们知道他已经是高年级学生了。先从拿起手上的书问他写的是什么字?他告诉大家,这叫语文,那叫算术,这个叫常识。
还有的同学指着书皮上用铅笔写的字问,这是什么字?
他低着头看着书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大声地给大家念道:刘春平马香莲宋爱花胡明山
原来这都是学生的名字。是原来这本书主人的名字。他们用的都是人家的旧课本儿,是老师从联校借来的。
虽然大家脸上难免有点失望,有的书已经有些破烂了。但那种对书的好奇,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喜悦的神情,还是写满了一张张稚嫩的脸。大家小心翼翼地翻看在里边儿的内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那些在他们看来奇奇怪怪的,有些黑道道组成的东西。以及里边儿的那些精美的图画。那些可爱的小孩儿,一下子从自己的眼前飞走,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李老师发现这样让学生自己乱坐是不行的。她让大家把各自的书和小凳子拿起来,又来到院子里边儿,让班长李秋水带着大家按大小个排好队。然后小个在前边儿走,大个跟在后边儿。这样进去以后小个子就坐在了前边儿,大个子就坐在了后边。
由于前排实在离得太近了,连个放桌子的空间都没有。第一排的同学只能仰起头看着墙壁。大家都坐好以后,李老师站在她用墨汁刷出来的那个黑板旁边儿,尽量地附下身对大家说话。以便不让第一排的同学感到她像大山一样的有一种对他们的压抑感。
她清了清嗓子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对大家说,同学们,我们现在就算正式开学了。大家也有了课本儿和课桌了。从明天起,我们就要正式上课了。我们是学生。学生首先要守纪律。要按时到校,不能迟到早退。要讲卫生。每天要洗手,洗脸。她刚要说到还要刷牙,但马上就停下了。从她这几天来的观察,全村是没有人刷牙的。可能他们连刷牙的这个概念都没有。就别说有牙膏,牙刷和牙缸子了。祖祖辈辈都没有这样的观念,没有这样的事情。这恐怕一时半载是难以实行的。这比这个土质桌子腿还难搞定。因为那是要投资,要花钱的。村子里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这玩意儿。只能慢慢来。好在自己是有示范作用的。刷牙毕竟跟上课没有什么关系。
她接着说,还有我们现在还没有很好的学习用具。我上次给大家说了。要大家借或者买石板石笔,不知道谁做到了,准备好的举手。
她看了看大家。所有的同学都举起了手。有没有铅笔和本子的同学?有的请举手。
她看了看,只有三四个同学举起了手。显然他们的家庭可能要好一点儿。只要能学到知识不一定就要花很多的钱。越是简单的甚至是简陋的东西,反而更能增加大家的记忆力和印象。得到的反而要比那条件好的更多。正如买书不如借书一样,借来的书反而读的更认真。自己买来的书,反而不一定太认真去读。因为没有一种压迫感和急切感。而压迫感和急切感是人们向上走的动力。
好吧,她说,现在我们有了书,学习工具也都具备了。从明天起,咱们就正式上课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请假。最好不要请假,耽误学习。因为你们中的很多人已经耽误了。本来跟李秋水同学一样年龄的人,明年就要小学毕业了。可大家都要从一年级开始学习。这已经耽误了四五年了。千万不敢再耽误了。回去要跟你们的大人说清楚。你看你们大家现在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要想看别人的名字,还要让李秋水同学来给你们认。这就知道没有文化,没有知识是非常可惜的。书里边儿说的什么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但我如果要问李秋水四年级以下的知识,恐怕他都知道。所以大家一定要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最后一句话可是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你们想不想听毛主席的话?
大家异口同声,大声喊,想听!
那有些稚嫩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声音。第一次在这种古老的黑黢黢的土窑洞里边儿,鲜亮地发了出来。那声音透过窗户上的窗棂飘到了外边空灵的天边,让这座沉寂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村庄第一次发出了文明和知识的声音。尽管这声音那样微弱,那样稚嫩;那样缺胳膊少腿,步履蹒跚,东倒西歪。但却是开天辟地,前无古人的。李崇义用一双仙女一般神奇的手,轻轻地,柔柔地,温情似水地推开了文明的知识的希望的大门。在这些憨厚朴实的带着几分粗野,又带着几分顽皮的,像路边的马蔺草一样顽强生长着的乡野的孩子们面前缓缓地打开了,逐渐地有步骤的地给他们以希望和未来。
她定定的站在孩子们的面前,眼睛里闪着快乐的成就的光芒。虽然她在干活儿的时候,忘记换了一件旧衣服。依然穿着她认为自己最好的一件结婚时候才穿的衣服,上边儿扑满了尘土。枣红色的上衣上,一左一右两朵用彩色丝线绣上去的对称的粉红色的荷花,粉妆玉砌。仿佛还散发着水仙泽国浓郁的香味儿。翠绿翠绿的叶子,仿佛还带着江湖里的清澈的水滴,青翠欲滴,摇曳生姿。
她的声音就像春天里边儿拂过的一阵清风,唤醒着小孩子们沉睡了多年的耳窝。标准的普通话,在满嘴方言土语的孩子们听起来是那样的悦耳动听,鲜亮新奇和与众不同。
他们惊诧于居然有人的嘴里能说出这样动听的话来。跟他们说的话完全不同。她的极具个性的衣服,乌黑发亮的头发。一只大鹅蛋型的饱满的脸和粉红色的面容,都让他们充满着好奇和新鲜之感。这一切在他们看来,她如同是天界来的仙人。大家不可能不听她的话;不可能不把她的话当成圣旨。当然了,还有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说的,要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可能不听父母的话,但不可能不听老师的话和毛主席的话。
第二天,同学们早早的就来上课了。她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跟昨天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昨天他们还是农家孩子,农家的野孩子。除了像猴子一样满村疯跑,就是拾粪扫院,喂猪拔草,帮助大人干活儿,什么也不懂。但现在不了。他们的身份是小学生,学生郎,是学堂里边儿的孩子。是即将要被知识和文明武装起来的有文化的人啊。尽管在他们的身上还要或多或少的散发出原味儿来。外来文明的潜移默化,如春风化雨,在他们幼苗的根部,潜滋暗长,让他们在知识和文明的营养液中,一天天摇曳生姿,茁壮成长。即使是在语言上,他们也不知不觉说的话跟老师说的话,慢慢地趋于同步,甚至并驾齐驱,相得益彰了。
当然,现在她对同学还是要区别对待的。除了李秋水一个人要上五年级的课程。其他的同学全部都从汉语拼音开始学习。从最简单的汉字学习,大家都一样。这就发生了一个问题了。不能让李秋水一个人干坐着。她跟房主一家商量了一下,让李秋水在他们家里边儿学习。这样不影响大家,大家也不影响他。她担心房东家不答应,心里有些发怵。但李大叔听她这么一说,笑着说,没有问题啊。他是我家的孙子,这点忙还能不帮吗?
什么?她吃了一惊。李秋水叫您是爷爷。那不是要叫你家成阳叫叔叔了吗?
是的,没有问题的。他说,我和他的爷爷是表兄弟啊。他不是叫我爷爷,叫我家的孩子叫叔叔吗?我们这个村子是十家九亲。几乎都是亲戚。所以什么事儿都好商量的。
这她就放心了。在教室里给同学们讲完课以后,安排大家去做作业。然后再到房东家去单独给李秋水一个人上课。
上了几天课,大家学得很认真。尽管汉语拼音的发音也不太标准。但基本上大部分都能背过去了。根据汉语拼音来拼字,学起来就非常快了。只非常可惜的是,谁也没有一本字典。只有她自己有。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等解决了经费问题,再给大家解决吧。她只能把《新华字典》放在窗台上,让同学们随便查阅。
但渐渐的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虽然土块儿作门板腿还能支撑住。但土块儿毕竟太厚了,学生的腿只能紧紧地贴着泥土块儿。每个人的裤子上至少有一条腿,都给抹上了一层土。弄得大家的裤子都脏兮兮地沾满了尘土。
这可怎么办呢?能不能真的给装上腿呢?
她仔细研究着那只炕桌的结构,觉得这种古代遗留下来的卯隼结构并不怎么复杂。只要有工具和材料自己也可能能做出来。反正也不要什么好看,只要实用就行。有了门板,最主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四条腿有四根木棒,只要能安上跌不倒就行。她听马秋花说,她的爷爷就是木匠。 她问她是不是她的父亲也会木匠。她遗憾地告诉她。他一点儿也没有学会,他根本不爱这个。
她又问她祖父留下的木匠工具还有没有?比如凿子和锯。
她说她不知道。答应回去问一问她的父亲。
第二天她来对她说了。她祖父的那些木匠工具都还保存着。就在她们家那个小窑洞里边儿。
她让她下一次来了把刨子,凿子和锯子拿过来。
她很快便拿来了。她看了看那些工具,又看了看院子里边儿放的那些大小长短不一的木棒。觉得用这些做课桌腿没有问题。但这些木棒是圆形的,要做成方形的,但真有点困难,不是她这个外行能做得了的。不仅要用锯破开还要用刨子来推平。
后来,她想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好看,刨不刨其使用价值是一样的。完全没有必要去做。只要比这个土块儿强就行。
说干就干。她等同学下了课,放了学的时间。把放在那个破窑洞里,剩下的几块木板中拿出来一块最破烂的。然后用凿子,往下凿着眼儿。很快就凿透了。
于是,她用尺子比照着炕桌上那个凿眼的宽度和长度,照猫画虎,凿成一致的。
她先从教室里边拿出了成阳坐的那张门板放到院子里,在四个角量好了它的长度。并用三角板和铅笔画好,在旁边儿的地上铺了一块儿麻袋片,坐在上边儿,拿起凿子和斧头,轻轻地敲打着凿子。
先在旁边砸出一个小坑,然后不断地扩大。一块儿一块儿的木头屑子便被砸下翘了出来。等到快凿通的时候,她又把门板翻过来。从反面来往里边儿凿。这样做就不至于把门板劈开。把四个眼凿好以后,她就在院子里边儿找了四根粗细差不多的木棒。用铅笔量出跟凿出的孔大小一样的,长条形的孔眼,放到槐树下边儿那个土台子上边儿。用锯沿着画好的线把长出的边锯掉。然后拿到门板跟前,把卯和隼对准好。用斧头轻轻地一敲击。一只粗糙的但完全适用的,桌子腿便安好了。
哈哈,她独自高兴得笑了起来,心里说:我居然还能当木工。用土块造桌子腿,也能算是瓦工吧。
牛刀小试。她完全可以批量地去做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给了她一天的时间。她便以做好的这根桌子腿为样板,照葫芦画瓢,批量化生产。先挑好大小粗细一样的木棒,统一画好线。统一做出卯头来。然后又把所有的门板课桌也全部画好线。一个孔一个孔的用凿子凿。这是一种辛苦而要有耐力又仔细的活。
她整整凿了一上午才凿完。下午就做桌子腿。让成阳给她打下手,帮她抬木板,找木棒忙来忙去。她担心没有打招呼,用了他们家的木棒,怕他父亲怪罪下来。
哪会怪你呢?成阳说这些都是烧火的柴,又没有什么真正的用处。再说了,您是为学校做桌子的。这些木材也是村里边儿的,是生产队的。又不是我们家的。只不过我们把它砍下来拿回家罢了。我爸是生产队长。要知道你给大家做桌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成阳安慰她说。
那我就放心了。师生俩光专注着说话,她边说边干活儿。一下忘记了看左手的凿子。斧头下去打偏了,打在凿子的半腰上。凿子反跳起来,一下划破了她持斧头的手。血一下子就从她的指缝里流了出来。她赶紧扔下斧头。用左手的手指头紧紧地按住伤口。并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防止它流血。
旁边的成阳吓傻了。他大声喊着。老师,老师。你的手破了。看流着血,怎么办啊?
没事儿的,她安慰他说。你赶快回去找那边大本的有图画的书。
成阳回去很快就找了出来,放在她跟前。她让他往后翻。翻到有花草图案的地方,让他停了下来。眼睛看着那个图案说这叫小蓟。你认得吗?
认得呀。成阳肯定地说。这不是刺棘苗子吗?它的水是可以止血的。
看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竟知道它的功用,只是他们的叫法和书本上说的不一样罢了
那你赶快给老师找这种东西去。哪儿能找到?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多的很,到处都有。场坡下面的坡上就有,我马上给你找去。
他边说边快步的跑了。她赶紧冲着他的背影说。不要拔得太多,两三苗就行。
知道了,成阳说。
他很快就从坡上跑了下来,手里拿着翠绿的刺棘苗子。这孩子二话没说,马上回去。从家里找出了蒜钵子。把手里的草放到蒜钵子里边儿去。用捣蒜杵子飞快地捣着,把捣出来的绿水拿到老师跟前。李老师松开手。他把里边的绿水一滴一滴地滴在手的伤口上。然后又回到屋里边,拿出了一个破布条和一卷线,把布条在钵子里蘸了蘸。蘸上了很多草药水。然后把老师的伤口紧紧地包起来。再用丝线绑了起来。
李老师张开手。发现手上的血很快就止住了。
成阳看着她的手,轻声问道,老师,血是止住了。伤口疼吗?
一点都不疼。她说,这是一种药材。不管有止血的作用,还有止疼的作用。咱们村里真是太好了。就地取材,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对成阳说。不自觉地把你们说成了“咱们”,这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