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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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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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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蜡炬》连载

第七章 温馨只为事业忙

刚刚放了学,李崇义就急急忙忙背上装着地黄的挎包,从乡村的村路上一直走到上边的公路旁边,等着路过的汽车。

明天是星期天。自从在这里上了班,创办了了学校,她还没有回过家,还没有再见她新婚的丈夫蓝天。

她心中有很多话要向他说。她的成功和喜悦,她的痛苦和沮丧;掉在茅坑里边的尴尬。辛辛苦苦把门板的腿从土块腿换成木质腿的,自己是多么的聪明和极具创造力。她开学的第一堂课,她与房东家的关系……

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说。非常渴望得到他的鼓励和关注,甚至是赞美。因为她自己是顶着丈夫反对的压力,执意要到这里当老师的。她要用她的成功告诉他,我完全可以,我一定能行。我肯定能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

她站在公路旁边,不停地朝上面观望着,渴望能有路过的一辆汽车。

天气非常好,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上,不时有一些矫健的鸟儿轻盈地飞过。太阳依然明亮,但已经是回光返照,日薄西山。已经到达西山山顶,变成了橘红色。像一颗硕大的橘子,轻轻地安放在山顶上,时刻都可能滚落下来,想给她刚离开的那个小乡村的人以意外的福利。

这里是农村,没有公交车,就是在城里也没有,只有长途货车。人们要远足跋涉,只能搭乘过路的汽车。有钱人可以骑自行车,大部分人还是要靠自己生产的11路汽车,走上几十里山路。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一般的人是轻易不会离开本地的。

她到这里上任的时候,是蓝天联系到资料公司的一辆汽车,要到公社所在地送东西的。汽车把她拉到公社。好心的司机师傅,听说她风尘仆仆地是要到五六里以外的村子里去当老师的,就没有停车,直接把她送到现在她站的那个地方,这让她心生感激。就是丈夫实际上也不认识他,更何况是自己了。

力所能及地去帮助别人,好像是那个时代的共识。没有人不愿意,更不会刁难或者伸出手来索取报酬的。

她知道她现在也一定能等到那样的一个人,但这要凭运气了。如果没有路过的汽车。她就算是愿意步行,到了家里也已经是黑灯瞎火的了。重要的是明天这个时候,自己还得再次步行上来。时间基本上就全花在路上了,而在家的时间是非常少的,实在有点得不偿失。好在她担心这个问题会出现。快放学的时候叮嘱同学们,如果她明天现在还没有回到学校,星期一的早读时间,就由班长李秋水组织早读。让大家一定要听他的话。

虽然她不是个违反规定耽误教学的人,但什么也可能出现意外。如果星期天的下午不能按时返回来,只能在星期一早上回来。就得耽误学生一个早晨的学习时间。好在早晨都是早读,并不上课。实际上也没有耽误学生的学习。但她实在不愿意这样做,不想给大家造成一个自己不守时,自私懒惰的印象。

好在这是一个人的学校。她既是校长又是老师还是后勤主任,一个人说了算。时间上可以自由安排。只要不耽误学生们的学习就行了。

她不知道她敬爱的丈夫,会以一个什么样的面貌和深情来迎接她。是惊喜还是厌恶?是支持还是反对?

她实在不知道。

她不停地张望着。突然看到公路前方,黄尘滚滚,那是汽车路过的标志性特征。因为全部是土路,干旱的时候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又是一路泥泞。

渐渐地一辆空着的大汽车,朝她站着的地方开来。她远远地就抬起手朝着汽车挥舞着,生怕由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而开过了头。

等车到了她跟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司机摇下窗玻璃,探出头问,你要到哪去?

我要到城里去。你的车进不进城?

她有些担心地问。

进城的,他说。我刚才往羊头神供销社送了一批化肥。

她这才看见,汽车门子上写着“化肥厂”三个字。蓝底白字,显得分外醒目。

羊头神公社,在她所在的这个公社的北面。所以,汽车会路过这里。

司机把车门儿拉开,她做到了副驾驶上。

车缓缓地启动了。听她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司机边开车边侧过头好奇地打量着她。知道她是外地人,而且是从大城市来的人。因为这个地方别看是城市小,外地人却非常多。但他们大多是逃荒来的穷人,根本不会说普通话的。都是操着他们本地的方言。只有从大城市里来的机关工作人员或者是下乡干部才会讲普通话。而且看她的装束,也绝对不是普通的劳动者。

他便好奇地问,你是外地人,怎么到这个村里来了?走亲戚吗?

不是的,李崇义摇摇头说。我是从云城来的。我丈夫在你们县的农科所上班。我在这个村子里当老师。明天是星期天,想回家过上一天。路这么远,只能搭车了。谢谢你能让我坐你的车。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柔柔的轻轻的,清澈而明亮,就像她靓丽的脸蛋。整个人就像那两株绣在她胸前的荷花一样,让任何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会眼前一亮,有耳目清新之感。

司机有些惊讶。连声说道,不客气,不客气,举手之劳。能顺便为你们这些辛苦的园丁做点事情,我们是求之不得的。反正用的也是公家的车,烧的也是公家的油。我不过是做了顺水人情而已。反正你也是为公家做事,坐公家的车也是理所当然,用不着感谢谁。

他幽默地说,开了一个真实而有趣的玩笑。

司机往往是一些交际能力很强的人。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能跟各种人沟通和打交道。这是职业给予他们的一种自然的能力。

简单的对话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便一路上海阔天空地谈起了各自的生活,以驱赶路途上的寂寞。

司机在那个时代是一个特殊的行业。他们的权利仅次于领导,在自己的单位里往往是说一不二的。那时常挂在人们嘴边最让人羡慕的职业是

听诊器、方向盘、金不换的营业员。

虽然司机仅仅排在医生的后边儿。其实要弄起经济地位来,司机往往要占到第一位的。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信息流通。就像刚才那个司机说的。开着公家的车,烧着公家的油。只要离开单位,甚至是离开县城,完全可以顺便干点私活。给自己家人和亲戚拉点东西。给别的机关和个人偷偷拉上一些货物,收点儿运费,完全就是公开的秘密。

更何况像现在这样,顺便捎一个人。马上就建立起了广阔的人脉资源,以后用得着这个捎了一路的陌生人,让其帮点忙是一定没有问题的。所谓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些背转家庭和老婆,偷鲜吃腥的,往往都是司机。特别是跑长途的,顺便拉上一个想到外边开眼界的小妞,吃喝住行全报销,完全就是公款旅游。让她们陪吃陪睡,对于一些贪图享乐的女孩来说,完全就是求之不得的。

不管什么时候,在任何情况下,也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手中有了权利,没有人不会使用的。要完全让个人自觉来约束自己,如果没有内心强大的定力,没有强大的人生修养和自我约束力,而如果没有外界强大的约束力和的压力,是很难做到的。

农科所在郊区,正巧在公路旁边。他们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通往农科所的岔道口。她对司机表达了感谢,便拉开门走了下去。司机还告诉她。如果以后需要,他的车方便的时候,一定还会更多地帮她的忙的。

尽管一路还算顺利,汽车也是一路下坡走得很快。但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乎乎的了。所以有垣上看日头,城里搬枕头之说。城里要比垣面上的村里黑得快得多。

她回到家的时候,蓝天已经在大灶上吃了饭,正躺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有些吃惊。没想到她会回来。赶紧站起身,把她挎在肩上的帆布包取下来放在桌子上。问她吃了饭了吗?怎么回来的?

她说还没有吃饭。是搭便车回来的。

这是什么?他注意到,她刚才放下了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好东西。她故作神秘的说,人参鲍鱼,灵芝草。

她开玩笑说。想看看这个所谓的农业专家,有没有识货的能力?

他知道她开玩笑,便打开帆布包。只见里边有一个一个白生生的像老鼠一样大小的东西。很像那种没有长大的白萝卜。

这是什么鬼啊?他拿起一个凑到跟前仔细看着,还用鼻子闻了闻。

不知道吧。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困惑的样子说,你这孩子还是学习不太好啊。你还是要好好努力的,不要以为大学毕业了就什么也知道了。

她装作是一个大人教训孩子的口吻说。

你能不能少卖些关子啊?到底是什么呢?

他急切地想知道这是什么。

我告诉了你,你就不奇怪了。肯定不是人参鲍鱼,灵芝草。如果是那样,你可就占了大便宜了。这叫地黄,生地黄。明白了吧。

她有些小捉弄过后的小小喜悦,有点自豪地说。

噢。他一下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地黄呀。这并不陌生啊,你可哄弄不了我。滋补圣药,六味地黄丸的群药,就是头一味药。这个完全知道的。可那种药是黑的呀。怎么这是白的呢?

他依然还是一脸困惑的样子。

这你就不知了。你看到的那是在药店里加工好的中药饮片。生地熟地都是这种东西,经过晒干以后它就变黑了。这是原汁原味,原产的生地都是这个样子。而且是野生的,完全可以当菜吃。

真的吗?他有些惊讶地问。

当然是真的啦。你别忘了,我可是出生在是中医世家的。

她有些自豪,但又有一些惭愧地说。因为她非常担心他揶揄她。怎么中医世家的孩子,还到一个穷山沟里去当民办老师呢。为什么不去当医生给人治病呢?

这是她的软肋,也是觉得对不起父亲的地方。如果她能考上中医药大学,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穿上白大褂。到比公社更好的县医院去上班。那是件多么给全家人争光的事情。

如果不是生病退班,数学功课又太差拉了后腿。如果自己还能够再努力一把,也许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谁知道呢?自己的努力尽管非常重要,但有时你又不得不听从命运的安排。努力是一回事儿,命运又是另一回事。只有两者达到最佳的组合,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否则缺一而不可。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指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无论如何,要随遇而安,但绝不能随波逐流。既要全心全意地面对现实,又不能消极颓废,放弃自我的努力。这就是两者的最大区别。因为天意难违,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控自我。如果连自我都把控不了,天意就非得违背自己不可。

食堂也关门了,咱们奢侈一把吧。犒劳一下你,到饭店去吃饭吧。

丈夫看着她说。

不用了。她说,你不想尝尝这药食两用的又是滋补,又可以当菜吃的东西吗?

明天吃还不行吗。我总得向你表示一下吧。要不然让那个领导说,我不关心人民教师的疾苦。

你就贫嘴。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食堂离这里这么远,我才不想去呢,实在太累了。这样吧,咱们折中一下。你找辆车子,进城买几个烧饼。我给咱们准备药食两用的菜。让你也品尝品尝我们这山珍美味。

好吧。他答应着,去借所长的自行车。整个单位就所长有一辆自行车。其他人都没有。

她把地黄放在洗菜盆里,在水龙头上接了半盆水洗了一下。又拿出案板来,把地黄放在上面。拿出了菜刀,轻轻地切成细丝,又放了一些盐,花椒面和酱油醋,让它慢慢腌制着。

一会儿,蓝天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烧饼,放在案板上。她拿起来还热乎乎,显然是刚刚出炉的。她在切好的地黄丝上,又倒了几滴香油,拿出两双筷子让丈夫和她一块吃。丈夫说她已经吃过了。所以只买了两个烧饼,让她一个人吃。他只专吃她的这个山珍美味。

他用筷子夹了一口放进嘴里,连声说确实说好吃。非常清脆,水分很足。还略微有一丝甜味儿。

你怎么能想起刨这个东西呢?那里这种东西多吗?

他关切地问她。

太多了。她边吃边说,本来这类野菜还有很多种。但我觉得它们都是叶菜,不方便保存,就没有给你拿。就拿了这个地黄菜。让你尝一尝山里边的好东西。

那村里人平常就吃这些东西吗?因为他们离城这么远,也不可能吃到新鲜蔬菜的。这可真是人家的福气啊。你也跟着沾了关。

蓝天有一些羡慕地说。

哪和哪啊?她笑笑说,他们真的是捧着金饭碗讨饭吃。天天都是萝卜南瓜土豆,要不就是腌菜和干盐菜。从来没有想到过吃这些营养价值很高的野菜。大家都认为那就是猪吃的东西,人怎么能吃呢?我也是实在吃不下他们那种千篇一律的去年生产的菜。更重要的是我天天吃的是人家房东家的菜。我自己连一颗菜也没有。实在于心不忍,就想到了挖野菜吃。

你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了。那你怎么能知道他们那里有这么多的野菜?

他有些奇怪地问。

你没见过我从家里边拿来一本带插图的《本草纲目》吧。就是从那上边查的。

真不愧是出生在中医世家。什么叫门里出身,自会三分。

蓝天边是赞美,边是揶揄地说。

于是她详细跟他谈着,怎么发现这些野生蔬菜的过程。怎么样带着大家去挖野菜的。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上个礼拜。那个让她自己和那些乡村孩子熟视无睹的,大开眼界的东西。他们天天见面,却一点不知道它们价值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完全能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甚至能解决他们的健康问题。完全可以给他们健康的成长去保驾护航的。

因为它们既是蔬菜又是中药。而且是中药中的上品药,没有什么副作用的。可以随便放开肚量吃。只要没有被污染。

那灰绿色的黄蒿苗,是清肝泻火的圣药,也是治疗肝脏疾病的中药。那开着黄色花朵的蒲公英和苦菜。在树枝顶端有着紫红色边缘的,一层一层的香椿。那翠绿欲滴的苜蓿菜。根扎得很浅,叶子圆润而翠绿,蔓子拉得很长的马齿苋。那就像菠菜一样的,有清火利尿作用的车前草。以及像大号蒲公英的翠绿色的荠菜。那生长在马路边山坡上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到处都有的被人们经常用来喂猪的灰灰菜。喜欢在树底下凉阴地带生长的小蒜菜,学名叫薤白。那雪白的像天上的白云一样一朵朵盛开的槐花菜。那一串一串的像青绿色的铜钱一样的榆钱菜。被一串一串红色的果实所点缀的碧绿色的枸杞叶。用来驱蚊和治病的艾草叶。青翠蓬松,等年长变老以后圈成一团,随风滚动的猪毛菜。可以用来喂蚕的清葱碧绿的桑树叶。用来治皮肤瘙痒的一丛一丛的翠绿的地肤子。还有那有着圆圆的小叶子有点像野木蓿草的野豌豆。一丛丛,一簇簇,一片片。在山坡上,沟渠边, 田野里,到处都是。

学生们兴高采烈地拿着手中的工具。欢快地刨着挖着铲着拽着揪着,使出了浑身解数,用尽了各种手段。把各自手中的蔂里装得满满当当的。

有的学生甚至迫不及待地就抓起来吃,想尝尝它们的口感。比如苜蓿草。不仅野地里有野生的苜蓿草,甚至生产队里还有大面积种植的苜蓿。那是牲口们的饲料厂。从来没有人想到这些牲口吃的东西人还能吃。特别是地黄根,同学们用脏兮兮的手,在野草上把上边的泥土轻轻地擦掉。就大口的咬着吃。清脆甘甜,要比萝卜好吃得多了。

她也没有制止。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都没有污染。即使沾上一点土也没有关系。当她告诉他们,这些个东西营养价值很高,吃的多了能让他们长得更快,身体更加结实的时候。同学们就更加惊讶了。表示以后要多多地刨着吃,再也不能让它们在山上坡上自生自灭了。

听着孩子们的议论。她无声地笑了。就这样下去。她真担心这些村里的人和孩子们,以后会把它们吃到灭绝的。

为了清洗方便。她带着孩子们从上往下走,边走边挖,一直走到河沟里面的河沟旁。又在河沟里挖了不少。等把自己的筐子都装满了,就让大家在河里边的清水里,仔细地清洗了好几遍。这样就不用浪费家里边的水了,一举两得。回去就可以或凉拌或焯水,简单加工一下就能吃了。

从中午到晚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吃的这种野菜,让所有的人都大开了眼界。原来这么美味的东西就在我们的身边,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几百年,几千年来,天天生长着死亡着,自生自灭。谁也没有关心它们关注它们。对这些两条腿的动物还有什么用处呢?如果说还有什么用处吧。只是对四条腿有用。两条腿的除了鸡,人是根本用不着这些东西的。但现在看来。两条腿的高级动物。还不如四条腿的低级动物吃得好。它们吃着苜蓿草,黑大豆。哪一样都比人们吃的粮食和蔬菜营养价值高。

蓝天听着她说的这一切,听的是一愣一愣的。他用一种惊奇而惊喜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觉得这个女人真是了不起啊。当初家里对她要娶她做妻子,还是有些不同意见的。毕竟自己有工作还是大学生,而她只是个待业青年。可现在看来,她的创新能力,开拓能力,交际能力,以及组织管理能力,绝对不在他这个大学生之下。

如果她有着跟他一样的文凭,相信要比自己干得要好得多。

你干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他由衷地赞叹说。

哦哦。你可别老哄我开心啊。吹牛皮不上税,哄死人不偿命的。你大概全学会了。她揶揄着说,这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我不想吃那些去年的蔬菜。只是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也让大家跟我一起吃。这些在人们看来一文不值,毫无用处的满山遍野的东西。我只是发现了它们的价值,提醒了大家一下罢了。能有什么了不起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俨然肃态地说。我说的是野菜以外的东西,这才是最重要的。要从意识形态上,从传统观念上改变这些人的一成不变的陈腐的东西,是非常难的。让他们知道,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一定是全对的。要根据自己的需要,有条件地取舍和吸收。对的,合适的我们就要继承;不对的,不合适的我们就要抛弃。要学会自己动脑筋,自己根据自己的需要去想问题做事情。而不是老辈人怎么说,别的人怎么说和怎么做的。而是我们面对现在的问题,应该怎么做,怎么说怎么想。这才是你干的最漂亮的一件事情。要知道改变观念,比帮助别人做成一件事更重要。而你不仅帮助他们做出了事情。我想对他们那种传统的陈腐的观念,也是一种改变。用事实来改变他人的想法,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听着他的话,脸色也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她真的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他完全想到了。这就是文化高和文化低的区别,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她知道自己找这个人是完全找对了。他不仅是她的伴侣,更是她的老师和兄长。即使是一件平常的事情,经他这么一分析就复杂了。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有时候再让他一分析,反而又变得简单了。既有年龄积累下的社会经验,更有书本上给予他的知识,还有他的社会实践。

这一切都是他聪明睿智的资本,自己不服气不行。

她用一种激赏的目光望着他,连个开玩笑和揶揄的想法都没有了,满眼流露出来的都是钦佩。

是的,对于传统的东西,既不能盲目地反对和否定,也不能盲目的全盘无条件地接受。而要本着扬弃的精神,该弘扬的就要弘扬,该抛弃的就要抛弃。

很多时候我们的失败,不是因为我们不努力。而是我们观念上的陈旧,思想上的盲从。我们每天所遵循的服从的,循规蹈矩的东西。不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就是多数人所主张的大众思维。唯一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主张和自己的个性。墨守成规,因循守旧。从而左顾右盼,裹足不前。一个机会一个机会从我们面前溜走,却浑然不觉,无动于衷。最终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乌合之众,一事无成。

当然,在这个小村落,甚至整个小县城,这种观念是普遍性的,原因很简单。据她偶尔在图书馆看到的本县的县志。在解放以前这里居然是州级建制,管辖好几个县的,甚至还有小北京之称。这就决定了这里人的个性:贫穷而高贵,落后而高傲,愚昧而狡黠,庸俗而时尚,平庸而自豪……,这些似乎是完全矛盾的东西,却完全统一在每个人的身上。甚至成为这块土地上的基因而代代相传。

不仅对野菜的态度是如此。甚至对猪大肠,这在一般人看起来是很好的美味。这里的人是再贫穷也不吃的。因为他们觉得那太不卫生。用来装猪大粪的管子,人怎么能吃呢?在饭店里吃这些东西的人,全是外来的逃荒的人。山东的,河南的,陕西的。他们买上一盘猪大肠,倒上二两酒,香甜地吃着喝着。但本地人看着都想吐出来。他们宁可舍去嘴尝之福,也绝不降低他们对生活的要求。一个个都像是从朝堂上出来的人,高傲自负,自以为是,甚至有一些不可一世。根本看不起那些所谓低素质的人。那些庸俗得连猪大肠都敢吃的人,更别说去吃牲口的饲料和牲畜的野菜了。

所以,她觉得蓝天的分析是非常有道理的。她觉得她的努力已经超出了野菜的苑囿,而达到了一种更高的高度,一种观念和理念的高度。

她的一种职业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一切都拜大学生蓝天所赐。否则,她根本不知道她做了这些事有什么意义,有什么道理。这更增添了她一往无前地做下去的信心。

她想趁机告诉她的丈夫。她上任的第一天就掉到了房东家的茅坑里。但她的嘴巴张了两张,并没有说出口。她觉得这样一说会扫了他的兴。把他兴致勃勃地对她的赞美,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她甚至怀疑她如果这样一说,他会不会让她继续干下去。因为当初他就是坚决反对的。如果她说自己撞了南墙,恐怕他的态度就完全两样了。就是夫妻之间,也并不是所有的话都可以直接了当地去说的。最好先掂量掂量,想一想再说。否则,信口开河,妄下雌黄,后果很严重。很多时候。家庭这个硕大的瓷瓶的裂痕,就是从这不经意之间的点点滴滴开始形成的。

第二天早晨。她要做饭,蓝天挡住了她。说她在乡下做饭,还没做过瘾。又要工作又要做饭,还操心着村里大人小孩的吃菜问题。回到家一半天就不用做饭了,有现成的菜。他到大灶上买了两个馒头,用两只碗扣住,放在锅盖上防止变凉。只熬了一锅米汤,就用她拿回来的地黄菜当蔬菜吃。

吃过饭,她把锅碗刷洗过,刚要出门,篮天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要搞什么鬼?她想把他的手拨接下来。但他紧紧地捂着她的眼睛,感觉到又他的手心里有一张纸,紧紧地贴住了她的眼皮。她想到他可能要给她一个惊喜,但不知道是什么。一张破纸有什么惊喜可言呢?但她还是听从他,没有再往下拉他的手。等了一会儿,他又说,闭住眼睛,不要睁开。

她很听话地把眼睛闭住。定定地站在灶台旁边,看他还想耍什么花招。

等了一下,他大声说,睁开眼睛吧。

她睁开眼,只见他双手像捧着圣旨一样捧着一张粉红色的,如同票据一样的东西。

她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张自行车购买票。

她一下便激动起来。冲动地一下抱住了他,吻着他光洁的前额,眼睛里差点流出泪来。

因为这是她盼望已久的东西,但实在没办法跟他开口。因为一辆自行车差不多要他不吃不喝三个月的工资。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好。还有弟妹正在上学。尽管自己目前还没有孩子,但他的负担实际上是很重的。尽管他遇到了像她这样开明的家庭。他们结婚的时候,没有要他的任何东西。

他只是象征性地的给她买了两身时新衣服,就把她娶进了家门。因为她和她的父母都觉得,一个家庭的幸福要靠夫妻双方共同努力,共同建树。而不是一方等着另一方来供养,那不成了寄生虫了吗?其实他们家是按照规矩送过彩礼的,父母坚决不要。但他给大家买的衣服,包括她自己的和给她父母买的都收下了。因为基本的爱,物质上的爱,也是不能拒绝的。但现在她和他分居两地,路途遥远,星期天聚会非常不方便。没有公交车,要准时等到路过的汽车,基本上不可能。完全是要靠运气的。如果昨天她等不到那辆汽车,她这个礼拜就不可能再回到家了。而以后时间长了,这个问题根本不好解决。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他悄悄地为她办到了,事先没有跟她提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真正的爱是不需要张扬的,默默地付出,悄悄地给予。在关键时刻,关键的地方,给予她最想得到的最实用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爱。如果超出了需要,而不讲原则,无条件地给予,那就是收买,就是交易。跟爱毫无关系。

她的丈夫是非常懂得爱的艺术的。他知道现在她最渴望得到的是什么,而及时地出手,无条件地给予。绝对不能等着对方向自己索求,甚至请求。尊重是爱的基础。没有尊重的爱,就是商品交易。她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丈夫。真是值得一辈子都自豪的。

哪来的?她努力使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才惊奇地问道。

单位给发的,他淡淡地说。一点都没有像她那样表现出激动的样子。

这种票是很难得的。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得到。凭什么就能给你给我呢?你是不是找了什么关系了?

她反复打量着那张能改变她交通状况的粉红色的纸,不太相信地问他。

单位上分配下来一辆自行车票。领导也不敢擅自做主,就开会让大家评议。除了所长,谁也没有自行车。当然大家都想得到这张票。因为大家都有工资。就算是那些背粮户,买这样一辆自行车还是买得起的。虽然自行车很贵,但票比自行车更贵。因为票是前提。没有票,有再多的钱也是买不到自行车的。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我才有权利得到它。因为我的爱人是人民教师,两地分居路途遥远。辛辛苦苦为下一代的成长做工作。贡献比其他的家属们都要大。所以一致通过把这张珍贵的票给了我。当然也就是给了你。

他像是真的,又好像是添盐加醋地说。可能是哄她开心的吧。

你就瞎编吧。人家会那么评论我吗?是你胡吹吧。

她心里很高兴。但嘴里还是不饶人地说。

真的真的,骗你是小狗。这是大家一致公认的,这都是你努力的结果。你给我争足了面子。如果你就坐在这个房子里,哪也不去。绝对没有你的事。你永远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属。这实际上是你为你自己争取的,跟我无关。

他认真地进一步说。

就你会说。她拍了一下他的手说,好了好了,那就属于我了。不过这张票有什么用啊?它也不能当车子骑呀。最终还不是要你花钱吗?别老会哄我开心。现在到了你伤心的时候了,看你还哄不哄人了。

他没有说话。把票接过来,一手拿着票,一手拉着她的手就出发了。很快的,他们就来到交电公司,把票交出去,付了120块钱。又另外买了一把自行车锁。因为两样是分开卖的。就把一辆铮光瓦亮的飞鸽自行车推了回来。

一路上谁也没有舍得骑,只是一步一步推着走。引得街上的人不时回头看着她和他们自行车看。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从内心里有一种炫耀感。但真的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的。

回到家。因为车还没有上锁。蓝天就蹲在地上,从抽屉里拿出改锥,往车子上上着锁。

上好锁后,又到所长那里借来打气筒,把气打足。

要不要出去显摆一下?

蓝天摆弄着自行车说。

当然了,锦衣夜行嘛。要不然穿的那个锦衣有什么用呢?有时候满足一下虚荣心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她像一个哲学家似地说。

于是,丈夫推着自行车。她把门锁好。两个人来到外边的公路上。

他先上了车慢慢地骑着,她坐在车椅后边。他使劲儿地蹬着车子。铮光瓦亮的两只车轮子,飞速地旋转了起来。那镀锌的车把和车轮在阳光下闪着银白色的光芒。一根根细长的轮条向四周幅射着,反射着白亮的光芒。轻盈柔软的风,轻轻地拂过他们的面盘,把晚春清新的气息输送进了他们的五脏六腑。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浑身上下都舒坦惬意,就像一个人微醺过的带着酒意的温馨和舒畅。

笔直的马路一直伸向远方。路两旁栽着的杨树柳树,舒展着翠绿的枝条,仿佛是微微喝醉了的醉汉,在他们面前,一个个的向后倾斜而去。仿佛要平铺在路上,把绿色的树叶铺满道路两旁,给道路凭添着浓郁的葱绿。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嘴里不停的说慢点慢点,你要疯了吗?但她心里说,快点快点。这种骑着崭新的自行车飞驰电掣的感觉,是任何一个迈着两条腿在路上踽踽独行的人,完全体味不到的。但她和她亲爱的丈夫完全感受到了。而且这种感受是美妙的,温馨的,和谐的,快乐的……更是不可言传的。

一个人坐着,一个人骑着,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低头看看笔直的公路。路两旁的田野一望无际,刚刚破土的庄稼苗,像给大地上缀上了无数翠绿色的花朵,翠绿茁壮,摇曳生姿。他们俩是心潮澎湃,豪情万丈,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唱起了一支最豪迈的歌曲:

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吔,

叭叭地响哎。

哎咳咿呀——

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哎哎咳哟。

劈开那个重重雾哇,

闯过那道道梁哎。

……

他们仿佛不是骑着自行车,而是开着奔驰宝马,正驰骋在高速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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