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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昨天接到联校的通知，要求每个学校预选出一名代表，准备参加全公社举行的中小学生背毛主席语录比赛。
她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刚刚创办的学校，学生除了李秋水之外，还都是一年级，根本无法跟人家那些大的学校相比。要出个名字绝对比登天还难。但既然是任务就得完成，所以她昨天放学的时候，宣布今天一天停课，让大家背毛主席语录。并且告诉大家这是一场比赛，是要排名次的。
为了显示公正，她没有让大家带任何东西，包括课本作业本，笔记本等等。并且特别告诉大家，比赛是按条说的，不管长短，有一条算一条。大家记不住时，最好选择最短的。
其实这也根本用不到她说。因为任何人，在背诵的时候肯定是选择那种最短的，最容易记住的。
等大家坐好以后，她就宣布，背诵毛主席语录比赛正式开始。
同学们正襟危坐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脸上一个个现出兴奋的表情。因为这样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虽然大家背的可能参差不齐，有多的有少的，但也都跃跃越试，想在大家面前一显身手。
李老师手中拿着粉笔，从第一排开始，挨个的报数。她把学生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然后在后面写“正”字。每背一条就写一画。一个正字是五条。
首先开始的是马秋花，她一口气背了20条，但剩下的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脸色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试图再背上几条。但她对自己失望地摇了摇头，坐下了。她收获了四个正字。
接下来是李成祥。他背得虽然缓慢。声音也不太清晰，但还是备了23条，已经是很不错了。他大概觉得自己还可以。至少要比那个扎着一条小辫的马秋花多了3条。很是有些自信地稳稳地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个学生，能够熟练地背诵的，也就只有20条左右。也就是她给大家布置的假期作业。其他的都是磕磕绊绊的，背了上句忘了下句。
等轮到李秋水的时候，他一口气就背了25条，而且非常熟练。毕竟他年龄大，明年就要上五年级了。学得比大家多，他背这么多，一点也不意外。但等到李成阳背的时候，就真正地把大家给镇住了。因为他一口气背了30多条，都没有打磕绊的，完全就是一气呵成。他的名字后边一下出现了七个正字。他大概早就胸有成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圆圆的脸上既没有兴奋，有没有任何一点的傲娇神情。好像对他来说，是极其平常的一件事情。只是背诵的语速太快，似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座位上以后，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这样，李成阳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成为背毛主席语录的冠军。被她报送到联校，参加由公社举行的，全公社背毛主席语录积极分子选拔赛。但即使是这样，李崇义对这样的比赛一点信心都没有。全公社有多少学校？有多少老牌学校？尤其是公社所在地的中心校。那是谁也敌不过的。一个一年级的小孩，哪能赶上五六年级的，哪能跟高年级学生相比。别指望这个学校能够在这么大的比赛中取得什么成就。
所以说，尽管李成阳确实是记忆力好，也爱学习。她对未来的比赛一点信心也没有。还是一如既往地把主要精力放在教授大家的功课上了。但她还是叮嘱李成阳，让他再能背诵更多的语录。不要背那太长的自己不喜欢的。如果能把老三篇甚至老五篇也背过去，就完全可能在比赛中胜过他人，取得一定的名次。
李成阳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努力。
她把毛主席语录本发给他。还把录有老三篇和老五篇的毛选也送给他。让他尽量地去背诵，越多越好。
就这样，把大学毛著背毛主席的语录的任务，全部交给这个李成阳了。其他人主要还是学习功课。
李成阳好像是得了圣旨，每天把毛主席语录本捧在手里，哇哇地大声念着。除了在课堂上正常的完成功课以外，只要放了学，他就把毛主席语录本捧起来了，一页一页地翻着，寻找那些简短的他喜欢背诵的条目，逐条记忆背诵。
这天下午放学以后，李老师在她的炕桌上批改学生的作业。李成阳则在院子里边不断地踱着步，转着圈，摇头晃脑地背着语录。由于担心影响到老师的办公，他把声音压得很低，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地背诵。
李老师听着很高兴。尽管她对获得名次没有奢望，但也不敢让垫了底，背了锅，落个倒数第一名，那她的脸面可就丢尽了。也让这个刚刚创办起来的学校留下一层阴影。所以，所有的希望还是要寄托在这个小孩子身上。他代表的不仅是他自己，更是代表他的老师和他的学校，甚至是全村人的。是为大家脸上争光的。
但听着听着，当背诵到，“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时，突然听不见背诵的声音了。只听见李成阳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着，老师，老师，李老师快救救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放下手中的作业本，鞋也没来得及穿就冲出了门。只见李成阳整个身体都落进他家的菜窖里边了，上边只露出个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菜窖边为防止水落进菜窖里砌的一圈石头。如果他手一松，就会落进深深的菜窖里去。菜窖足足有两米多深。
她赶紧冲到他跟前，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叮嘱他千万不要松手。等她把控好了自己的身子，能够使上劲的时候。双手使劲地往上一拽，便把李成阳拽了上来。
她探头往下一看，盖着菜窖的那块青石板掉下去了。她看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这个孩子掉下去，万一后脑勺着地。就磕在那坚硬的石头上了。那后果真是不可设想呀。
她看着惊魂未定的李成阳，费解地问他，怎么回事啊？怎么能掉到菜窖里呢？窖口上不是盖着石板吗？
李成阳涨红着脸，眼睛垂下来不敢看她。嚅嗫着嘴说，我刚才站在那块石板上，边转圈边背诵，没想到一下就掉下去了。
她看着他那个样子，觉得又气又好笑。这大概就是孩子的天性吧。他大概觉得那石板上边非常好玩，是不是还能增强他的记忆力？在院子里转着圈还不过瘾，居然想到在石板上去转着圈背诵。哪曾想那块石板也许是年长日久，实在是不牢靠了，根本就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但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这个小孩的反应是很快的。这种迅速的反应救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间，迅速出手，抓住了那救命的石头。不然的话，他可能真的就没命了。如果这个小孩出了事，怎么向人家家长交代啊？
她严厉地批评他，太淘气，太好奇了。好奇会害死猫的。干什么一定要专心致志，不能一心二用。更不能关注那些跟你重要的事情无关的事。你背书为什么要关注那石头呢？还是不够专心致志。不然掉下去出了人命了，你的老师和你的爸爸妈妈再也看不见你了。你想到没有？如果你的脑袋要磕在那块石头上，会有什么结果？你想到没有？
他吓得赶紧一个劲地承认错误，表示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她害怕给孩子造成心理压力，又赶紧安慰他说，谁也会犯错误的。不要放在心上，改正了就好。
她由此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就掉进茅坑里了。虽然那不是因为自己好奇，但也有偶然性在里头。真可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难以预料后一秒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过去后不久，公社就举行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选拔赛。像他们这样的小学只有一个名额。大一点的学校名额就多了。
她自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带着李成阳按时参加。比赛在联校的大会议室举行，有领导和评委参加。公社领导也在场监督。因为这是一个政治大事件，全公社上上下下的人都非常认真。带队老师不允许进场。他们只允许在一间大教室里边坐着等待。选手都是通过抓阄编了号的。他们学校的编号是20号。每叫到一个号，选手就进去背诵，当场公布分数和名次。
李崇义和李成阳坐在教室的一张课桌后边。各学校的老师像她一样，都坐在自己学生的旁边，对他们进行最后的指导。千叮咛万嘱咐的，希望能够不要怯场，不要因为情绪问题影响记忆力，给孩子们壮着胆。
你害怕不害怕？见到那么多的老师和领导。
她问李成阳。
不怕，李成阳自信地说。都是些人，有什么怕的。
李崇义看着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心里暗暗高兴。 能不能成功，至少在气势上显胜人一筹。她对他的要求是只要不成为倒数第一名，她就满意了。但这个话是不能对他当面说的。只能是自己的心理预期。
等那个19号女生从会议室出来了以后。只听见门口点名的那个老师，大声喊道，20号，李成阳。
李成阳大声喊了一声到，站起身来。她鼓励地拍拍他的脑袋，没有说话。成阳似乎有些自信地走了进去。
李崇义耐心地等待着，不时地看看手表。她觉得非常奇怪，怎么李成阳半天了还没有出来。要比别的同学出来的迟得多。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不是把这个孩子吓坏了？吓得他磕磕绊绊背不出来，延长了时间。
等他出来以后，在他脸上，没有沮丧，也没有兴奋的样子。看上去他发挥正常，她也就放心了。
她问他备了多少条语录。他说有40多条。
真的吗？他有点不大相信。但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显然是真的。因为这是一个从来不说谎的孩子。
我还背了老三篇，李成阳忽然高兴地说，除了中间磕绊了几下，全背完了。
李崇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把她吓了一跳，怀疑地说，你真的把老三篇全背完了？
不是的。我没把话说全，李成阳有些沮丧地说。我说的是老三篇中的第一篇《为人民服务》，我全背下来了。
这她也不能相信。在回去的路上，李崇义慢慢地想着《为人民服务》。她是读过几遍的，当然肯定没有背下来。她想到中间的几个段落开头的几句话。把开头的第一句话。用来提示他，让他把整段背下去。他居然一字不落地全背下来了。
这让她非常出乎意料。这孩子简直是与众不同。她在瞬间就改变了想法，想到了学校取的名次。完全可能排在别的学校前边。至少是绝对不会成为倒数第一了。甚至排在前十名都有可能。因为背《为人民服务》，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够背过来的。而居然让这样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背了下来，这本身就是加分的。她后悔自己有没有用更多的功夫督促他去背更多的东西。可转念一想，这孩子本身就是非常好学的。背诵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件快乐的东西，根本用不着你去催促的。这好像就是一种天性。
她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耐心地等待着。
但好消息很快就来了。联校给他们下了通知，而且是用红头文件下发的。全公社背诵毛主席语录第一名，赫然写着20号选手李厍里小学李成阳。
她把这好消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张大妈和李成贵。一家人非常高兴，为自己的小儿子，自己的弟弟，学习这么好而感到自豪。她自己也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把那红头文件展示给全体学生看。但她对大家说的时候，并没有强调说李成阳得了第一名。而是说李成阳代表咱们学校，是咱们学校得了第一名。这成绩是咱们学校的，也是我们全体同学的。由于同学们在学校选拔赛的时候，就知道李成阳的能力。没有谁来怀疑他和嫉妒他。大家纷纷围着李成阳，问这问那。甚至向他请教，怎么样才能提高记忆力，把课文能够背下来。小小的李成阳成了大家的中心。甚至那个高年级的李秋水，他的侄子也对他这个叔叔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由于李成阳已经成了全公社的代表了，就要代表全公社，到县里出席学毛著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公社要求活学还要活用；要急用先学，立竿见影。光背毛主席语录还不行，还要落实在行动上。要让积极分子带头，带领大家去做好人好事。
于是，她就把大家召集起来，自己也带头为大家做好事。集思广益，让同学们说怎么能为集体，为他人做好事。有的说去拾粪便，有的说去帮助五保护。她表示大家的想法都非常好，让大家分头行动。由马秋花带领女同学到全村唯一的五保户家里，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帮她打扫卫生。男同学由李成阳带队，回去找工具，到村里边捡拾路上的牲口粪。在这之前，她先让大家都回到家里，把自家的锅反过来，把锅底上的煤灰刮下来，给她送过来。
同学们都自觉地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但不知道她要这些锅底灰干什么？当她告诉大家，用它来刷写标语的时候，同学们都恍然大悟了。觉得老师真的会省钱。因为如果要用墨汁刷，那是很费钱的。他们实在不知道老师怎么能想出这种既能办事又不花钱的办法来。
于是大家先回去，纷纷把自己家的锅反过来，刮了很多的锅底灰。
她把学生们找来的锅底灰，倒进她的洗脸盆里边。又加了一些水，用棍子搅成黏糊状。找来了她用来在窑壁上刷黑板的刷子。因为盆里边的水有些重，她就让李秋水帮她端着。她拿着刷子，沿着土路找到长坡上边平整一点儿的土墙。就用刷子蘸上这些煤灰，在墙壁上刷着一个个的标语口号：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各族人民人民大团结万岁！
打倒帝修反和一切反动派！
斗大的黑体字，远远地望去非常醒目。
锅底灰毕竟不如墨汁，不太黑亮。她又不停地重复蘸着这些涂料，反复地涂抹着，直到满意为止。
等她把标语刷完，盆里边的锅底灰也没有了。李秋水拔了一些草，用草把脸盆擦干净。只见村路上，牲口走过后路上的牲畜粪便，已经被同学们捡拾得干干净净了。甚至连那微小羊粪蛋也没有放过。
她让李秋水把脸盆和刷子放到教室里。她自己走到五保户那里，看看学生办好事的情况。只见学生们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窗玻璃也擦的窗明几净的。五保户刘大娘看见她，赶紧颤巍巍地走出来，拉着她的手说，这些孩子们真是太好了。指着院子里的柴垛说，把这些材料都垛得整整齐齐的。还帮她劈了那么多的柴火，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一叠声地感谢着她。
她表扬了同学们的耐心和细致。又领着同学们来到场院上面的生产队的地里。只见男同学们把拾来的牲口粪便，堆在地头的一个角上。有大大的一堆。还在上边盖上了土和草以防止挥发。看见同学们做得非常好，表扬了大家的热情和干劲。知道这些孩子非常乖，非常听话。这是她作为老师最高兴的事情。
12月1日，召开全县教育系统学毛主席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所有的积极分子都由老师带队。他们所在的公社有五个人。李成阳是其中的一个。他也是年龄最小的代表。
所有的带队老师和积极分子统一居住的地方是县第一小学。现在改名叫红卫小学。之所以选在这里，就是因为这所小学离大礼堂非常近，方便大家参加会议。后来又专门建了毛选园地，成为召开各种集会活动的中心。
这所小学分为上院和下院。上院住的是男生，下院住的是女生。李崇义和李成阳当然是分别居住的。李崇义住在下院，李成阳住在上院。
教室里的桌椅板凳全部搬走了。南北两边铺了两排麦秸草打成地铺，被褥是从招待所租赁过来的。中间的过道里生着一只火炉。李崇义首先把李成阳的被褥安排好，才到下院铺排自己的铺盖。吃饭有大灶。伙食还不错。中午是肉菜馒头，一早一晚是炒菜米汤。碗筷也是大会给提供的，只是吃了饭以后要自己去洗。洗好以后再放到那个放碗筷的柜子里边。
他们上午报到的，下午是动员大会和会议议程安排。第二天便是各代表轮流上台发言，交流自己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体会。发言稿是提前就通知要求自己写的。
李成阳自己当然写不了，他只是小学一年级。但作为老师的她也没有把握，只好找到自己的靠山蓝天。
他们两个讨论了半天。背了多少条语录和《为人民服务》，这是硬杠杠，这个好写。但活学活用，做好人好事就不好说了。一个小孩子主要是学习的，做好事也是大家组织起来的。也就是捡拾牲口粪，帮助五保户打扫卫生。当然刨药材勤工俭学也能算到里边去，但这都是大家的功劳能写进去吗？她向蓝天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蓝天倒觉得这没有什么。因为他是大家的代表，那么他做的事情也可以代表大家。写的时候就不要写他一个人。可以写成他带领大家去做好事，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还提议，最好把他的家庭背景也写进去。说明他有一个良好的文明的家庭成长环境，还有社会环境。比如说，他的父亲喜欢栽树，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虽然他当时不在村里边，但他留下来的一个个梨树园子，那些在菜窖里储存的黄金梨。以及黄金梨晒好的梨干，帮助村民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他是受到家庭的影响和教育，才有这么美好的思想和行为的。当然还有老师的教育，淳朴的乡亲们，乡村的影响。
她听着他说的话，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难怪人家是大学生，自己是高中生。看问题的高度和角度，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她只能让他捉刀，给李成阳写讲用稿。但她觉得他写的那个口气，太有些大人气了，又改了又改。尽量改成一个孩子的口吻。因为他是自己介绍自己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体会的。主办方还把他们的讲用稿全部打印出来，作为材料汇编，发到每一个与会者的手中。
虽然在学校的时候，已经让李成阳对他的讲用稿读了好几次了，但她还是不放心。她害怕这个孩子发怵，讲的时候忘记了。就把他叫到自己的住的地方，把讲用稿拿出来，让他再好好熟悉一下。
她坐在地铺上，李成阳坐在她的旁边。老师们跟她一样，都在指导着自己的学生。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到时候可要胆大一点。不要害怕，面对那么多人就话也不敢说了。
她指着手中的讲用稿对他说。
没问题啊，老师。李成阳自信地对她说。我连稿子也不用了，根本忘不了的。
为什么呀？
她困惑地问。
我已经全背会了，不用看稿子我就能说。
他无所谓地淡淡地说。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按规定都是照稿子念的，没有让背会的。
那你背一下我看看，不要到时候卡了壳。
她把讲用稿的正面对着她，把背面冲着李成阳说。
李成阳抬起头，一字不落地把两千多字的稿子从头背到尾。
她不得不佩服这孩子强大的记忆能力，这下她就完全放心了。
老师，除了背毛主席语录。不是上级还号召唱毛主席语录歌吗？如果我讲用到结尾，再给大家唱一首毛主席语录歌，是不是要好一些？
他跟她商量道。
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相信他会唱毛主席语录歌。
那当然太好了，她肯定地说，那样做一定会给你加分的。但你会唱毛主席语录歌吗？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我又没有教过你们。
她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孩子脑子里面都想些什么，甚至都不知道他做过什么。虽然他天天在自己身边。
我当然会了，他肯定地说。我们家不是有广播喇叭吗？喇叭里每天都唱毛主席语录歌，我听着听着就会唱了。
她想让他唱几首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唱。但她看见大家都在专心致志辅导着自己的学生，就把他领着找到外边的小树林里。跟她说，那你唱几首歌让我听听。
李成阳清了清嗓子，一连串给她唱了四五首歌。
尽管她自己也常到她家里去，也从喇叭里听到过这些歌。但说实在的，她连一首歌也不会唱。这孩子居然会唱这么多。这下她彻底放心了。根本不用在这方面操心。但她觉得这些都没有她所了解到的，号召大家读毛主席语录的那首歌，要更加响亮动听。她知道几句，给他提醒了一下。会不会唱这首歌？李成阳说他会唱，便给他流利地唱了起来。等他唱完了，这样就定下了。明天等他发言的时候，最后给大家说明一下，就把这首歌当做结尾唱给大家听。
第二天，以公社和教育局为单位，各家的领队都举着牌子，排着整齐的队列，一家家走入会场。会场设在红卫小学的操场上。会场上摆满了一条一条的长板凳。操场的台子上，坐满了县里的大小领导。主席台上方的横幅上写着“全县学毛著积极分子代表大会”。虽然是凛冽的寒冬，但阳光灿烂，万里无云，连一点微风也没有。暖融融的阳光，照在代表们的身上，把大家的内心也暖热了。
只要有阳光就有温暖。而在寒冷的时间，在寒冷的地点，即使是任何一点微弱的阳光，都是能给人温暖和力量的。
准备发言的代表坐在最前排。李成阳坐在一群大人中间，显得格外显眼。李崇义就坐在她后边的不远处。李成阳有时候回过头向后张望的时候，李崇义向他挥舞着手，给他打气。她非常担心他会出现什么差错。
代表轮流着一个一个上台发言。当听到主持人大声宣布：下一位发言者李厍里小学李成阳的时候，李崇义比他还紧张。她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但她看着李成阳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朝主席台走去。跟其他代表不同的是，他手里并没有拿讲用报告。
由于他个头小，站到桌子后边，嘴巴勾不到麦克风。主持人搬来了一把椅子，把他抱着站到椅子上。又把麦克风调得离他嘴巴近一些。李成阳便开始背他的讲用报告。那矮矮的个头，充满稚气的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以及清脆的童声，一下子吸引了代表们的注意。尤其是他居然没有带稿子，这跟别的代表完全不同。
任何特殊的东西总是能加强人的注意力和关注度。
大家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讲他学毛主席著作的体会。完全就是如数家珍，竹筒倒豆子，干脆利落。等他发言完，大家正要鼓掌的时候。他冲大家说，为了表示对大家的谢意，为了感谢这次大会的召开。我给大家唱一首有关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歌曲。
说着，他张开嘴巴，用清脆的童音大声唱了起来：
读一辈子毛主席的书，
走一辈子革命的路。
一辈子改造思想。
一辈子为人民服务。
毛主席的著作是革命的宝，
最高指示牢记住。
…………
等他唱完，会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雷鸣般地掌声。大家深深地为这个孩子的美好的创意所折服。等他鞠躬走下了主席台，掌声还在响着。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李崇义在台上看着这个孩子简直是潇洒的表演，她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她甚至想当着大家的面冲到前面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他是多么的成功。他为他的老师，为他的学校，为他们的小小的乡村。甚至为全公社都争来了光，争来了尊严和荣誉。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他一下子让所有人知道了。在这一千多平方公里边的县里边。还有这么一个叫李厍里的村庄，叫李厍里小学的学校。甚至还有一个来自大城市的知青老师。人们纷纷打听着他的学校和他的老师。有许多人朝她这里张望着，大家都想知道培养这个孩子的，是一个叫李崇义的人，一个刚刚上任的民办教师。
这样的讲用会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天气太冷，晚上尤其冷得出奇。教室里只生了一个炭火炉。大家都冷得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当心露出一点，把自己吹得感冒了。
她非常担心，李成阳会不会自己打理好自己。她害怕他没有盖好被子感冒了。在自己就寝之前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这一点。她赶紧拿着手电筒，朝上院走去。但她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女生，在这样一个时间走进男生的宿舍，会不会出现麻烦？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毅然决然地来到了李成阳住的教室。她从玻璃上往里看了看，见大家大部分还没有睡。有的人在研究着讲用稿子。有的人围着火炉在烤火，她敲了敲门走进去。
青春靓丽的容颜，高窕修长的个头，以及清爽雅致的装束，一下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把目光聚拢到她的身上。她旁若无人地走到李成阳的地铺旁边。只见李成阳已经睡下了，但还没有睡着。由于他们都是头朝外面朝前睡觉的，李成阳并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当李老师小心翼翼的给他掖着被窝的时候。他惊醒过来，抬起头看到是李老师，赶紧向她打着招呼。
她摸摸他的头，轻声说，别起来，你睡着吧。我上来看看你被子是不是盖好了。天气太冷了，把两边的被子要盖紧一点，不敢让风灌进来，不然就可能感冒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直到李成阳完全答应听她的安排，一定照顾好自己。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他们的宿舍。留下一宿舍人们一脸诧异的表情。当他们从李成阳口中得知，她就是他的老师。就是那个从大城市来的知青老师的时候。大家对她是啧啧称奇，连声赞叹。纷纷表示，难怪这个孩子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他竟然有这么好的老师，要是不进步才怪呢。
由于上院离下院比较远。他们又被分在不同的组，平时很少见面。
这天吃过饭洗了碗。李崇义准备到上院看看李成阳。当她走到大灶的洗碗池旁边的时候，看到李成阳刚洗了碗，两只手湿漉漉的。手背肿得老高，显然是受了冻了。
她赶紧走到他跟前，抓起他的两只手，轻轻的按了一下手背，一下按下去一个深深的坑。她看着那两只肿得像小馒头一样的手，心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这是怎么啦？成阳。她惊讶地问，怎么手能肿成这个样子了？
我也不知道老师，好好地就肿起来了。不过没事吧？他安慰她说，一点都不疼的。
她看着他依然滴着水的两只手。那手上的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很快就变成了冰滴。可见天气有多么冷。
她赶紧和他一起把碗筷送到原来的地方。带着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拿出毛巾来，倒上开水。把他的两只手紧紧地包在里边，给他热敷。
孩子毕竟还小，她实在是没有操心到。只担心他睡觉的时候着凉，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问题呢？她详细地询问了他洗碗的情况，这才明白了是什么原因。他一直是用冷水洗碗的。洗了碗也不懂得认真地擦手。而那些抹布也是湿的。擦了手也要赶快回去，在火炉边考着。这些他都不懂的，才把自己的手冻成这样。
看着孩子这个样子，比她自己的手冻了还让她心疼。她不停地给他捂着手，也没有批评他。因为他真的没有生活经验，所谓不知者不为怪。
她慢慢地告诉他。洗碗的时候，要把开水和凉水掺在一起用温水洗。洗了碗以后，要回到宿舍里，在炉子上把手烤干。不敢让沾着水的手暴露在外边，不然就要冻坏了。
直到李成阳答应牢牢记住她的话，并且按照她所说的去做的时候。她才完全放心了。
每天散了会，她都让李成阳到她的宿舍来。她用热毛巾给他热敷。直到他的手完全恢复了原样，这才放弃了。
讲用大会结束以后，她和她的学校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因为她是唯一的知青老师，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跟那些土得掉渣的本地老师完全不同。有种鹤立鸡群之感。因为李成阳是最小的积极分子，又生活在一个极其偏远的不知名的小山村。这些非常特殊的条件，就构成了他们的与众不同。并非由于这个孩子做出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业。而恰恰是这些与众不同的东西，才让所有的人记住了他们。
本来会议结束以后，他们师生两个就准备回去了，回去开始正常地教学，上学和工作。但有的学校却主动要求他们，去他们的学校给同学们演讲，介绍他们的学习经验和学习成就。
本公社的羊头山小学，就邀请他们去演讲。盛情难却，他们师生俩就跟着那所学校的老师，来到他们学校。给全校师生介绍他们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经验。
他们是上午来到那个学校的。由于时间已经不早了，只能放在下午讲演。等到下午了演讲完以后，她看到时间还早，就婉言谢绝了那所学校老师们的挽留，带着李成阳朝自己的学校走去。
两所学校都在同一个公社。只是羊头山小学在南边，李厍里小学在北边，相距有二三十里路。
师生俩便沿着公路，步行着朝学校走。本来他们是可以自己骑自行车的。但由于这次开会是全公社统一行动，有专车接送的。但由于羊头山小学让他们去演讲，他们就没有坐回去的车。现在只好自己步行回去了。
师生俩沉浸在巨大的成功里。他们知道，自己的学校从此出了名了，以后的路就更加好走了。李崇义甚至对李成阳设想，上级肯定会给他们划拨一定的资金帮助他们修建一所更宽敞的学校的。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和宿舍。他们所缺少的桌椅板凳，一定能够给配齐的。他们都非常羡慕公社所在地的联校，都住在瓦房里，窗明几净。喝着自来水，还有明亮的电灯。
他们边走边交谈，沉浸在巨大的成功里。大家都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觉得自己的学校，离公社那样的学校，也不会太遥远的。但他们哪里知道，在这样一个淳朴得让人心悸的小山村里早已暗流涌动。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早已酝酿多日，形成了一股摧古拉朽的风暴。他们两人即将要陷入舆论的汪洋大海之中而遭受没顶之灾，连影子也不会给他们留下的。那些淳朴善良而又怒不可遏的村民们，要完全彻底摧毁她所建立起来的一切，让她所有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化为乌有。
师生两人却浑然不知。
